逍遥斋记 宋 · 吴处厚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一八
天地万物参差散殊,恢诡谲怪,不能相一,而庄生能一之,是亦辩之志也。前其著书,首以《逍遥》名篇,其言宏绰,其理疏旷,其旨幽妙,其致高邈,王公大人不能器其说,造代真宰不能材其用。诞则诞矣,而仆窃喜之,又以「逍遥」之名名其斋,亦庄生之意也。尝试论之。夫性有定分,理有至极。力不能与命斗,才不能与天争。而贪羡之流、进躁之士乃谓富贵可以力掇,功名可以智取,神仙可以学致,长生可以术得,抱恨老死,而终不悟,悲夫!使天下之富必如陶朱、猗顿耶,则原宪、黔娄不复为贤人矣。使天下之寿必尽如王乔、彭祖耶,则颜氏之子、闵氏之孙不复为善人矣。使天下之仕必尽如稷、契、伊、管耶,则乘田委吏不复为孔子矣。使天下之色必尽如毛嫱、西施耶,则嫫姆、孟光不复嫁于人矣。盖富者自富,贫者自贫,寿者自寿,夭者自夭,达者自达,穷者自穷,妍者自妍,丑者自丑,天地不能盈缩其分寸,鬼神不能损益其锱铢。是以达观君子,立性乐分,含真抱朴,心无城府,行无町畦。天下有道则激激与世相清,天下无道则混混与世相浊。压之泰山不以为重,付之秋毫不以为轻。升之青云不以为荣,坠之深渊不以为辱。震之雷霆不以为恐,劫之白刃不以为惧。喻死生为旦暮,用盈虚为消息。仰观宇宙之廓落,俯视生死之卑蹙,譬如一浮萍之适大海,一稊米之寄太仓,又何足议重轻于其间哉!故所至皆乐,所处皆适。出与天为民,入与道为邻。若是,则安往而不逍遥乎?此命斋之大略也。斋凡三架,十有八楹。东西之廊翼然而趋,左右之房洞然而虚。地可载屋,不求其馀;堂可容几,不求其舒。可以听讼,可以燕居,可以偃仰,可以自娱。室有《净名经》三卷,《真诰》两帙,道书数十轴,其馀琴弈图画舞乐之具率皆称是。故卯而升坐于堂,则奉版抱牍,雁鹜而并进。阶前沸于阛阓,堂下闹如囹圄。于是与里胥、亭长、市井闾巷之民辨曲直、质是非。于亭午而退休于室,则前溪后山,轩窗四豁,身兀坐于环堵,心恍游于大庭。于是与释家、老聃、庄周、列禦寇之徒谈性空、论名理于书。此仆之所以为逍遥也。众人但见仆汩汩而进,碌碌而退,尘埃满巾,泥污满靴,而不知一室之内,自有此乐。金朱煌煌,轩冕崇崇,爵甚荣而位甚尊,任甚大而责甚重,怨谤之所薮,忧吝之所窟,又不知与仆室内之乐何如哉?乃知古人韬光戢景,陆沈于世,柱下之史,漆园之吏,柳下惠之小官,东方朔之为郎,皆有所谓,又何必遁逃山林,跧伏草野,而为方外之士哉!夫位之卑者不竞则躁,职之贱者不快则悲。今吾于是斋也,齐鹏鴳之大小,均凫鹤之短长,荒唐汗漫,覶缕重复,广南华之意,述逍遥之旨者,不惟用以自释,又将告诸后来者,使之息躁竞悲快,熙乎澹泊者焉。
按:光绪《诸暨县志》卷三,宣统二年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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