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举议 北宋 · 刘攽
出处:全宋文卷一四九四、《彭城集》卷二四、《历代名臣奏议》卷一六六、《文章辨体汇选》卷一五二、《宋元学案补遗》卷四
臣准御史台告报进诏书,天下学校贡举之法,博访臣等,今得详议者。臣愚以谓人主之举事,与人臣之献议不同。人臣之议者,盛言古事以为高,侈言己忠以为博,迂远而不切事情,漫汗而不济世务。虽已自知其无益于治矣,而犹为之,何也?其言之有理,其持之有故,其名之所存,足以夸众眩俗,故敢为而不疑耳。人主之举事则不然,度时之所宜,因俗之所安,不为虚名而弃实效,不慕远业而捐近功,使令出而言必信,事举而俗必定。故与其出令不当而亟改之,不若谋事于始而慎虑也。今陛下患选举之法不明,教育之方未善,此必有以前古久远之事感动上听者,不可不察也。本朝承百王之末,创起律令,虽未及三代,其随时因俗,从宜应变,增损不常,亦成一朝之制。而选举之法,行之百有馀岁,累朝将相名卿,及今之所谓贤材与共天下之论议者,皆非以他涂进者也,而诬以未尝得人,臣窃以为过矣。且臣论之,今时选举之患,不在创法之未善,而在有司之弗良;不患试言之非要,而患听者之不察。何以言之?今国家求贤良异材之人,则使公卿荐举;求文学经术之士,则使郡县推择。此虽三代取士,何以过此?帝典之言曰:「敷纳以言」。孔子曰:「不知言,无以知人也」。然则未知人莫如听言,故国家试士以文词,亦二帝敷纳之比也。诚使有司兼仲山将明之才,怀孟子知言之术,精听慎择,则贤不肖岂不较然?由今观之,取士之法,本未尝失,而有司之听,或不能尽。今以有司之不能尽而变法,法虽亟变而不择人付之,虽法如三代,犹将终无益也。议者或谓文词之为艺薄陋,不足以待天下之士。臣愚以谓今进士之初仕者,不过得为吏部选人;国家待门荫恩泽者,亦为选人;流外小吏,亦为选人。选人如此之卑也,而天下之士以文词应此选,岂不固有馀裕哉?朝廷设置何等爵禄,而更艰难其选乎?且进士成名者,国家亦何尝便以为才杰而任用之,或以文章显,或以法律用,或以善政事称,或以治财赋进,皆待其来日成效而后有取。则夫取士之始,亦何用靳靳吝惜,若不得已哉?且朝廷欲更选举之法,将以想望高材豪杰之士也。今天下之士至于礼部者,岁不下二千人,朝廷岂能以玉帛之聘,弓旌之招而遍得此乎?必亦使之投牒自进耳。士之投牒自进,必非豪杰之士。伊尹、管仲之俦,虽更其科,试而取之,徒小异其名目,然其得士,未有以异于前也。更恐好利衒鬻之人,崇虚名以乱真,则取士之失,又甚于往日矣。议者又谓,不如一用乡举里选者,此又知其一,未知其二也。夫二汉之用乡举里选,所以得人者,其时郡县之吏,自廷掾、诸曹、卒史、驭吏、亭长、游徼,皆贤士为之。故其临财不茍,则知其廉;值事能断,则知其智。文武材略,莫不毕效。故其誉之有实,举之不难。自流品分别,郡县吏卒,弃绝为贱,不齿于绅,贤士不复从此役,士之居乡里者,何由察知?苟凭虚名以进人,后有不称,将复相与蔽护其短而谓之材,终亦不得真贤实廉矣。是乡举里选,又不可尽用也。凡此数端,皆臣所以深疑者也。不知臣之愚陋至此耶,抑亦千虑将有一得也?然愚者之志,专则难移,故臣愿朝廷且毋庸轻变选举之法,不如因旧法而慎选有司之为愈也。虽然,尚有一说。今有人于此,明辩足以判狱讼,智略足以治财赋,而文词不足以自发,经艺不至于浃洽,则将捐弃终身,无仕进之望,其才岂不可惜哉?臣愿陛下为设从政科,使公卿及监司举所知以充选,必有举者三人,乃召而用之,且毋以为真。试之三年,才任其事,然后命之以官。即不可使,复还为民,而坐其举者。如此,则天下之材士,殆无遗逸矣。臣闻教育之法,所以治性也。性修则智明,智明则应物不惑,不惑则盛德之士也。自两汉以来,学者未尝不以利禄为心。夫可诱以利禄而勉强为善,则德性离矣。是故造士不及三代者,由此也。今陛下建学校,为置明师而诲导之,毋问其所学,毋限其所能,则贤材莫不养育矣。若恶文章之敝,而以经艺劝之,学者之志不出于为利禄也,则文章之士变而为经艺,虽曰不同,其离于德性也均矣。天之生材,有昏有明。智明材大者,非小智小识之所能掩也。及其浅晦下材,虽日挞之,亦终不能以致高大。士修之于家,足以成材,亦何待学官程课督趣之哉?臣愚不足以知远略,惟陛下裁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