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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吴相书熙宁十年四月作) 北宋 · 司马光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一二、《司马公文集》卷六一、《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六八、《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七九、《皇朝文鉴》卷一一六、《太平治迹统类》卷一三、《崇古文诀》卷一七、《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六九、《经济类编》卷八三、《经世八编》卷一二○
光启。
光愚戆迂僻,自知于世无所堪可,以是退伏散地,苟窃微禄,以庇身保家而已。
近闻道路之人自京师来者,多云相公时语及姓名,或云亦常有所荐引,未知虚实。
光自居洛以来,仕宦之心久已杜绝。
在少壮之时,犹不如人,况年垂六十,须发皓然,视昏听重,齿落七八,精神衰耗,岂复容有干进之心?
但以从游之久,今日特蒙齿记,感荷知己之恩,终身岂敢忘哉!
顾惟相公富贵显荣,丰备已极。
光疏冗之人,无一物可以为报,惟忠信之言,庶几仰酬盛德之万一耳。
伏惟明主历选周行,登用人杰,以毗元化。
以光不敢忘知己之心,知相公必不轻孤于明主也。
窃见国家自行新法以来,中外恟恟,人无愚智,咸知其非。
州县之吏,困于烦苛,以夜继昼,弃置实务,崇饰空文,以刻意为能,以欺诬为才。
闾阎之民,迫于诛歛,人无贫富,咸失作业,愁怨流离,转死沟壑,聚为盗贼。
日夜引领,冀朝廷之觉寤,弊法之变更,凡几年于兹矣。
相公聪明,岂得不闻之邪?
今府库之实,耗费殆竭;
仓廪之储,仅支数月。
民间赀产,朝不谋夕,而用度日广,掊歛日急。
河北京东淮南蜂起之盗,攻剽城邑,杀掠官吏,官军已不能制矣。
若不幸复有方二三千里之水旱、霜蝗所在,如是其为忧患,岂可胜讳哉!
此安得谓之细事,保其必无,而恬然曾不以为意乎!
贾谊当汉文之世,以为譬如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然,固谓之安。
若当今日,必谓之火已然,而安寝自若者也。
昔周公勤劳王家,坐以待旦。
跋胡疐尾,羽敝口瘏,终能为周家成太平之业,立八百之祚,身为太师,名播无穷,子孙奄有龟蒙,与周升降。
王夷甫位居宰辅,不思经国,专欲自全,置二弟于方镇,以为三窟。
及晋室阽危,身亦不免。
然则圣贤之心,岂皆忘身徇物,不自为谋哉?
盖以国家兴隆,则身未有不预其福者也。
顾众人之识近,而圣贤之虑远耳。
相公之用心,固周公之用心也。
今若法弊而不更,民疲而不恤,万一鼠窃益多,蜂虿有毒,则窃恐庙堂之位,亦未易安居。
虽复委远机柄,均逸外藩,外藩固非息肩之处;
乃至投簪解绂,啸傲东山东山亦非高枕之地也。
然则相公今日救天下之急,保国家之安,更无所与让矣。
救急保安之道,茍不罢青苗、免役、保甲、市易之法,息征伐之谋,而欲求其成效,是犹恶汤之沸,而益薪鼓橐,欲适鄢郢而北辕疾驱也,所求必不果矣。
欲去此五者,而不先别利害,以寤人主之心,则五者不可得而去矣。
欲寤人主之心,而不先开言路,则人主之心不可得而寤矣。
所谓开言路者,非如向时徒下诏书,使臣民言得失,既而所言当者,一无所施行,又取其稍讦直者,随而罪之。
此乃塞言路,非开之也。
为今之要,在于辅佐之臣朝夕启沃,唯以亲忠直、纳谏争、广聪明、去壅蔽为先务。
如是,则政令之得失,下民之疾苦,粲然无所隐矣。
以圣主睿明之资,有贤相公忠之助,使谠言日进,下情上通,则至治可指期而致,弊法何难去哉!
夫难得而易失者时也。
今病虽已深,犹未至膏肓,茍制治于未乱,保邦于未危,尚有返掌之易。
失今不治,遂为痼疾,虽邴、魏、姚、宋之佐,将未如之何,必有噬脐之悔矣。
相公读书从仕,位至首相,展志行道,正在此时。
茍志无所屈、道无所失,其合则利泽施于四海,其不合则令名高于千古。
丈夫立身事君,始终如此,亦可以为无负矣。
光切于报德,贪尽区区,不觉辞多。
光惶恐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