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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夏劄子元祐元年二月三日上) 北宋 · 司马光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四、《司马公文集》卷五○、《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六五、《国朝诸臣奏议》卷一三八、《太平治迹统类》卷二○、《历代名臣奏议》卷三四五、《右编》卷二三
臣伏见神宗皇帝夏国主赵秉常为臣下所囚,兴兵致讨,奋扬天威,震荡沙漠,虏携其种落窜伏河外,诸将收其边地,建米脂义合、浮图、葭芦、吴堡、安疆等寨。
此盖止以藉口用为己功,皆为其身谋,非为国计。
臣窃闻此数寨者皆孤僻单外,难于应援,田非肥良,不可以耕垦;
地非险要,不足以守禦
中国得之,徒分屯兵马,坐费刍粮,有久戍远输之累,无拓土辟境之实。
此众人所共知也。
王师既收灵州不克,狼狈而归,卒疲食尽,失亡颇多。
西人知中国兵力所至,自此始有轻慢之心。
是以明年边臣筑永乐城,虏潜师掩袭,覆军杀将,涂炭一城。
久之又举一国之众攻围兰州,期于必取,将士坚守,仅而得全。
虏自是锐气小挫,不敢轻犯边矣。
臣闻此数寨之地,中国得之虽无所利,虏中失之为害颇多。
何则?
深入其境,近其腹心,常虑中国一朝讨袭,无以支梧,不敢安居。
是以必欲得之,不肯弃舍。
一年前虏尝专遣使者诣阙,深自辨诉,请臣服如故,其志无它,止为欲求其旧境而已。
朝廷既许其臣服,虏来请旧境,朝廷乃降指挥,其前则云:「所以兴举甲兵,本欲执取罪人,救拔幽辱,非有意侵取疆埸土地而已」。
其后乃云:「止将已得些少边土,聊示削罚,岂可更有陈乞还复之理」?
此则朝旨首尾已自相违。
又兴师本为振拔秉常,拒命者国人之罪,岂可更削秉常之地?
于理差似未安。
王者以大信御四海,羌戎虽微,恐未易以文辞欺也。
于是虏既失望,愤怒怨怼,移文保安军,辞理不逊,云:「今来贺正旦人使,难议发遣」。
自是正旦、生辰乃至陛下继明,皆不遣使入贺,其不臣大矣。
然而去岁四遣使者诣阙,吊慰祭奠,告其母丧,并进遗物,礼虽不备,稍示屈服。
臣窃料虏意不出于三:一者犹冀朝廷万一赦其罪戾,返其侵疆;
二者阳为恭顺,使中国休息,阴伺间隙入为边患;
三者久自绝于上国,其国中贫乏,使者往来得赐赉之物,且因为商贩耳。
昔卫贰于晋,晋取戚田,及卫人既服,郤缺曰:「日卫不睦,故取其地。
今已睦矣,可以归之。
叛而不讨,何以示威?
服而不柔,何以示怀?
非威非怀,何以示德」?
遂归戚田于卫。
今西人所为如此,朝廷既不能拒绝,勿受其使,又不能招纳,与之更始。
彼来则迎送馆谷,以宾客待之;
不来则一无所问,日复一日,将踰二年。
臣窃意朝廷谓西人势已衰弱,心实内附,故来则不拒,去则不追,置之度外,不以为虞。
殊不思数年前王师大举深入,将士所过,烈于猛火,割其疆埸,屡请而不还,彼怨毒欲雠报之心,窥窬欲乘衅之意,日夜不忘,若渴者不忘饮,盲者不忘视也。
譬如有虎狼在屋侧垂头熟寝,人岂可见其不动,狎而侮之,循其头蹑其尾邪?
臣每思之,终夕寒心。
以臣愚虑,于今为之止有二策:一者返其侵疆,二者禁其私市。
何谓返其侵疆?
凡天子即位,天地一新,涤瑕荡秽,小大无遗。
赵佗自称南越武帝,倔强岭南汉文帝即位,赦其大罪,遣单使往谕之。
稽首请服,累世为臣。
李继迁俶扰西陲十有馀年,关中困弊,真宗皇帝即位,赦其大罪,割灵、等数州,除其子赵德明定难军节度使,由是边境安宁者四十年。
此乃前世及祖宗之成法,非无所依据也。
今秉常之罪不大于继迁也,米脂等寨不多于灵、也,陛下诚能于此踰年改元之际,特下诏书,数其累年不来贺正旦、生辰及登宝位等不备之礼,嘉其吊慰祭奠、告国母丧、进遗物之勤,旷然推恩,尽赦前罪。
自今以后,贡献赐予,悉如旧规。
米脂义合、浮图、葭芦、吴堡、安疆等寨,令延、庆二州悉加毁撤,除省地外,元系夏国旧日之境,并以还之。
定西城兰州,议者或谓本花麻所居,赵元昊以女妻之,羁縻役属,非其本土,欲且存留,以为后图,犹似有名禦夷狄者,不壹而足。
俟其再请,或留或与,徐议其宜,亦无所伤。
至于会州,尚在化外,而经略司遽称「熙河兰会」,虏常疑中国更有辟境之心,不若改为熙河经略司
如此则西人忽被德音,出于意外,虽禽兽木石,亦将感动,况其人类,岂得不鼓舞抃蹈,世世臣服者乎?
议者或曰:「先帝兴师动众,所费亿万,仅得数寨,今复无故弃之,此中国之耻也」。
汉元帝朱崖,诏曰:「朕日夜惟思议者之言,羞威不行,则欲诛之;
通于时变,则忧万民。
夫万民之饥饿,与远蛮之不讨,危孰大焉」?
遂弃之。
此乃帝王之大度,仁人之用心,如天地之覆焘,父母之慈爱,盛德之事,何耻之有?
国家方制万里,今此寻丈之地惜而不与,万一西人积怨愤之气,逞凶悖之心,悉举犬羊之众,投间伺隙,长驱深入,覆军杀将,兵连祸结,如向日继迁、元昊之叛逆,天下骚动。
当是之时,虽有米脂等千寨,能有益乎?
不唯待其攻围自取,固可深耻,借使虏有一言不逊而还之,伤威毁重,固已多矣。
故不若今日与之之为愈也。
此国家大事,伏望陛下留神熟虑,更与执政详议,以圣意断而行之,不可后时。
失此机会,悔将无及。
何谓禁其私市?
西夏所居氐羌旧壤,所产者不过羊马、毡毯,其国中用之不尽,其势必推其馀与它国贸易。
其三面皆戎狄,鬻之不售,惟中国者羊马毡毯之所输,而䌽百货之所自来也。
故其人如婴儿,而中国乳哺之矣。
宝元庆历之间元昊负恩僭乱,屡犯边境,大入则大利,小入则小利,中国未尝蹈其境、破其军、禽其将、屠其城,有害于社稷也。
而首尾六年,元昊遣使,因缘边吏,卑辞纳款,顿颡称臣,虽其恶积罪盈,欲怀音革面,原其私心,亦未必不贪中国之财,思私市之利故也。
旧制官给客人公据,方听与西人交易。
传闻近岁法禁疏阔,官吏弛慢,边民与西人交易者日夕公行。
彼西人公则频遣使者,商贩中国;
私则边鄙小民,窃相交易。
虽不获岁赐之物,公私无乏,所以得偃蹇自肆。
数年之间,似恭似慢,示不汲汲于事中国,由资用饶足,与事中国时无以异故也。
陛下诚能却其使者,责以累年正旦、生辰及登宝位皆不来贺,何独遣此使者,拒而勿内,明敕边吏严禁私市。
俟其年岁之间,公私困弊,使自谋而来,礼必益恭,辞必益逊,然后朝廷责而赦之,许通私市,待之如初。
然边民与西人交易为日积久,习玩为常,一旦禁之,其事甚难。
何则?
若以常法治之,则有司泥文,动循绳墨,追问證佐,逮捕传送之人、停匿之家,奏裁待报,动涉半年。
如此则徒使边民丽刑者众,狱犴盈溢,而私市终不能禁也。
夫三尺之限,空车不能登,峭峻故也;
百仞之山,重载陟其上,陵夷故也。
今必欲严禁边民与西人私市,须权时别立重法,犯者必死无赦。
本地分吏卒应巡逻者不觉透漏,官员冲替,兵士降配,仍许人告捉,获者赏钱若干,当日内以官钱支给,更不以犯事人家财充。
如此则沿边六路各行得一两人,则庶几可以耸动人耳目,令行禁止,人不敢犯矣。
然人存政举,此事全在边帅得人。
庞籍河东经略使,下令禁边民与西人私市,有熟户犯禁,斩于犯处,妻孥皆送淮南编管,一境凛然无敢犯者。
其后施昌言环庆路经略使,亦禁私市。
西人发兵压境,昌言遣使问其所以来之故,西人言无它事,只为交易不通,使者惧其兵威,辄私许之,法遂复坏。
若边帅未能尽得其人,则此法恐未易可行。
不若前策道大体正,万全无失也。
取进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