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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著作 北宋 · 李觏
 出处:全宋文卷八九五、《直讲李先生文集》卷二八、《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九
觏再拜汉杰著作兄足下:前日辱书,以觏所为《景德寺》及《邵武军学记》言浮屠事来讨。
觏不肖,然其为文有新意处,恐学者疑,唯欲人问,因详说之。
而譊譊之徒,背憎是务,莫肯告者,吾心恨此久矣。
汉杰乃惠然移书,使之明辨,不胜幸甚。
觏排浮屠固久,于《潜书》、于《富国策》,人皆见之矣,岂期年近四十、气志益坚之时而辄渝哉?
惟汉杰观厥二记不甚熟耳。
吾于此言,乃责儒者之深,非尊浮屠也。
民之欲善,盖其天性。
古之儒者用于世,必有以教导之,民之耳目鼻口心知百体皆有所主,其于异端何暇及哉?
后之儒者用于世,则无以教导之,民之耳目鼻口心知百体皆无所主,将舍浮屠何适哉?
汉杰两执亲丧矣,亦尝礼佛饭僧矣。
如使《周礼》尚行,朝夕、朔月、月半荐新启祖,遣有奠虞,卒哭祔,小祥大祥,禫有祭,日月时岁皆有礼以行之,哀情有所泄,则汉杰必不暇曰七七、曰百日、曰周年、曰三年斋也。
吾故曰:儒失其守,教化坠于地,凡所以修身正心,养生送死,举无其柄,天下之人若饥渴之于饮食,茍得而已。
当是时也,释之徒以其道鼓行之,焉往而不利云云。
至于叙其传法,始卒甚详,此诚文势不得不然。
吾自「无思无为之义晦而心法胜」以下,言儒不能明其道,而释以其说象之。
故「嗣迦叶者师子达摩」以下,言此衰致彼盛也。
非习闻其说,乐其诞,而自小如「孔子,吾师之弟子」之类也。
若夫按白居易碑迹景云大师之事,盖取其与颜太师真卿等友善。
鲁公之大节,古今鲜俪,而善于一浮屠,必若澄观受知于韩吏部之比,其人材有足称者也。
景云乃景德之旧,因使其徒有所矜式焉。
然则取信于白居易,何尤哉?
又觏所谓「及味其言,有可爱者,盖不出吾《易·系辞》、《乐记》、《中庸》数句间」,汉杰以为仲尼、子思群圣人之作述,岂与此等说较论而争衡邪?
是诚汉杰之不思也。
且吾谓儒者「困于淫僻,恤乎罪疾,欲闻性命之趣,不知吾儒自有至要,反从释氏而求之」,然后乃曰:「及味其言,有可爱者,盖不出吾《易·系辞》、《乐记》、《中庸》数句间,茍不得已,犹有老子、庄周书在,何遽冕弁匍匐于戎人前邪」?
请详此意,岂谓仲尼、子思与之较且争乎?
盖以释之言虽有可爱者,亦吾圣人先已言之矣,何必去吾儒而师事戎狄哉?
苟不得已,尚不如学老、庄,其意亦昭昭矣。
彼释之书数千百卷,而不出吾数句间,其轻重如何哉?
汉杰责于人,无若是之暴也。
夫所贱郑、卫者,非谓全无五声十二律,不与雅乐相似也,唯其不中正耳。
毛嫱、西施,面目亦与人同,岂彼数千百卷书,而无与吾圣人一句一字合者哉?
九流百家同出于圣人而有所偏耳。
圣人之备,其于用也交相济,故得中焉;
诸子之偏,其于用也执一而已,故有过有不及也,亦非谓无一句一字与圣人合者也。
譬诸良医之治疾,实者则泻之,虚者则补之,热者使之服凉,冷者使之服暖,故天下之疾无不治也。
圣人之道如此。
诸子则不然,见泻而者,则谓天下之疾皆可泻;
见补而者,则谓天下之疾皆可补。
于热于冷亦然。
故用药失宜,而疗病多死也,非谓其方不与良医相似也。
学者之视诸子若异类焉,是亦过矣。
汉杰罪我不如李习之不为僧作钟铭。
习之之论信美矣,然使唐来文士皆效习之所为,则金园宝刹,碑版若林,果谁作也?
来书谓张景《原道》颇正,汉杰何不视集中所记浮屠事凡几篇,其称述何如?
又谓「设不得已,犹可谨岁月,志工用,亦不害于正」。
若但岁月工用而已,凡人皆能之,何必吾文?
吾所是非,灼见如彼,岂尝害于正哉?
圣贤之言,翕张取与,无有定体,其初殊涂,归则一焉。
李汉所谓千态万貌,卒泽于道德仁义炳如也。
何须开口便随古人?
汉杰使我效李习之,胶柱矣。
今之学者,谁不为文?
大抵摹勒孟子,劫掠昌黎
若为文之道止此而已,则但诵得古文十数篇,拆南补北,染旧作新,尽可为名士矣,何工拙之辨哉?
觏之施为,异于是矣。
既使明辨,敢不尽言?
汉杰察之。
十二月十三日,从表弟李觏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