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韩中 其八 非韩第九 北宋 · 释契嵩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七
韩子为《对禹问》,谓:「禹虽以天下传之子,而其贤非不及乎尧舜传贤之贤也」。予少时著《评让》,初亦取韩子所谓禹传子之说。其后审思之,即考虞夏之《书》,竟不复见禹传贤子之说。唯《孟子》曰:「禹荐益于天。七年,禹崩。三年之丧毕,益避禹之子于箕山之阴。朝觐狱讼者不之益而之启,曰:『吾君之子也』。讴歌者不讴歌益而讴歌启,曰:『吾君之子也』」。及證之史,《夏本纪》太史公亦谓禹以天下授益,益让启,天下遂奉启以为君。此始明禹未尝自以其天下与之子也,荀卿、扬雄虽皆言传授之事,亦未始称禹自与其子之天下也。因怪韩子疏谬,不讨详经史,辄为此言。假谓韩子苟取百家杂说,谓禹与子天下,其贤不减于尧舜也,又与《礼运》之言不类。《礼运》谓大道之行、天下为公者,以其时为大同;谓大道既隐、天下为家者,以其时为小康。而郑氏解曰:「天下为公者,禅让之谓也;天下为家者,谓传位于子也」。夫禅让既为大同,而家传之时乃为小康,而禹茍果以天下与之子,其为贤也安得不肖于尧舜耶?韩子虽欲贤禹,而反更致禹之不贤。然韩子揣尧、舜、禹所以传授,而乃为其言曰:「尧舜之传贤也,欲天下之得所也;禹之传子也,忧天下争之之乱也」。又曰:「尧以传舜为忧后世,禹以传子为虑后世」。何其文字散漫,不晓分而如此也?然得所即不争,争即不得所也。忧犹虑也,虑犹忧也,其为义训,亦何以异乎?大凡争斗,其必起于私与不平也,既谓禹欲使后世不争,乃当不与其子,于事理为得也;既与之子,安得制其不争之乱耶?禹之后,及其子孙方二世,而羿遂夺其天下而有之,与寒浞辈紊绝夏政,几二百年。少康立,乃稍复夏政,继禹之道也。所谓不争安在耶?夫禹圣人也,岂圣人而不识其起争之由耶?韩子虽茍为此说,而不累及夫禹乎?《语》曰:「巍巍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与焉」。孔氏之注迂疏固不足发明乎圣人之意,此乃谓舜禹虽有天下,不我私而有之,皆谓常有所让也。不幸禹之禅让,其事不果,遂乃与其子相承而有天下。孔子以其世数,姑列禹于三代之端,故《礼运》曰:「禹、汤、文、武、成王、周公,由此其选也」。然而尧、舜、禹,其则未始异也。夫天下者,天下之天下也,与贤与子,而圣人岂茍专之而为计乎?苟当其时,天下之人欲以天下与之贤,而尧、舜虽欲传子,不可得也;当其时,天下之人欲以天下与之子,禹虽欲传贤,亦不可得也。故时当与贤,则圣人必与之贤;时当与子,则圣人不能不与之子。圣人之传天下也,正谓顺乎时数人事而已矣,岂谓忧之虑也,为后世强计,而与其天下异也?尧谓舜曰「天之历数在尔躬」,舜亦以此命禹。《礼》曰:「尧授舜,舜授禹,汤放桀,武王伐纣,时也」。是故《易》曰:天下随时之义大矣哉!韩子之说无稽,何尝稍得舜禹传授之意欤,恶乎谬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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