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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子1037年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七三七 创作地点:湖北省宜昌市
童子问曰:「『《乾》,元、亨、利、贞』,何谓也」?
曰:「众辞淆乱,质诸圣。
《彖》者,圣人之言也」。
童子曰:「然则乾无四德,而《文言非圣人书乎」?
曰:「是鲁穆姜之言也,在襄公之九年」。
童子问曰:「《象》曰『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何谓也」?
曰:「其传久矣,而世无疑焉,吾独疑之也。
圣人取象所以明卦也,故曰『天行健』。
《乾》而嫌其执于象也,则又以人事言之,故曰『君子自强不息』。
六十四卦皆然也。
《易》之阙文多矣」。
童子问曰:「《乾》曰用九,《坤》曰用六何谓也」?
曰:「释所以不用七八也。
乾》爻七九则变,《坤》爻八六则变,《易》用变以为占,故以名其爻也。
阳过乎亢则灾,数至九而必变,故曰『见群龙无首,吉』。
物极则反,数穷则变,天道之常也,故曰『天德不可为首也』。
阴柔之动,多入于邪,圣人因其变以戒之,故曰『利永贞」』。
童子问曰:「《屯》之《彖》、《象》与卦之义反,何谓也」?
曰:「吾不知也」。
童子曰:「《屯》之卦辞曰『勿用有攸往』,《彖》曰『动乎险中,大亨贞』,动而大亨,其不往乎?
《象》曰『君子经纶』,不往而能经纶乎」?
曰:「居《屯》之世者,勿用有攸往,众人也;
治《屯》之时者,动乎险而经纶之,大人君子也,故曰『利建侯」』。
童子问曰:「《象》曰『山下出泉,《蒙》,君子果行育德』,何谓也」?
曰:「《蒙》者,未知所适之时也,处乎《蒙》者,果于自信其行以育德而已
《蒙》有时而发也,患乎不果自修,以养其德而待也」。
童子问曰:「《象》曰『云上于天,《需》,君子饮食宴乐』,何谓也」?
曰:「《需》,须也,事有期而时将至也,云已在天,泽将施也,君子之时将及矣。
少待之焉,饮食以养其体,宴安和乐以养其志,有待之道也」。
童子问曰:「《师》,贞,丈人何谓也」?
曰:「师正丈人也,其《彖》曰『能以众正可以王矣」』。
童子曰:「敢问可以王矣,孰能当之」?
曰:「汤、武是已。
二王者以臣伐主,其为毒也甚矣。
然其以本于顺民之欲而除其害,犹毒药瞑眩以去疾也,故其《彖》又曰『行险而顺』。
以此天下而民从之」。
童子曰:「然则汤、武师正乎」?
曰:「凡师必正于丈人者,文王之志也。
以此天下王者汤、武也。
汤、武应天顺人为心,故孟子曰『有汤、武之心则可也」』。
童子曰:「『吉,无咎』,何谓也」?
曰:「为《易》之说者,谓无咎者本有咎也,又曰善补过也。
呜呼
举师之成功莫大于王也,然不免毒天下,而仅得补过无咎以此见兵非圣王之所务,而汤、武不足贵也」。
童子问曰:「『地上有水,《比》,先王以建万国、亲诸侯』,何谓也」?
曰:「王氏之传曰『万国以比建,诸侯比亲』,得之矣。
王者之于天下不可以独比也,故建为万国,君以诸侯,使其民各比其君,而万国之君共比于王,则视天下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矣」。
童子问曰:「《同人》之《彖》曰『唯君子为能通天下之志』,《象》又曰『君子类族辨物』,何谓也」?
曰:「通天下之志者,同人也;
类族辨物者,同物也。
同天下者不可以一概,必使夫各得其同也。
人睽其类而同其欲,则志通
物安其族而同其生,则各从其类。
故君子于人则通其志,于物则类其族,使各得其同也」。
童子问曰:「『天道亏盈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鬼神害盈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何谓也」?
曰:「圣人急于人事者也,天人之际罕言焉,惟《谦》之《彖》略具其说矣。
圣人,人也,知人而已
天地鬼神不可知故推其迹;
可知者,故直言其情。
以人之情而推天地鬼神之迹,无以异也。
然则吾人而已
人事修,则与天地鬼神合矣」。
童子问曰:「『雷出地奋,《豫》,先王作乐崇德殷荐上帝,以配祖考』,何谓也」?
曰:「于此圣人用心矣。
圣人忧以天下,乐以天下
其乐也,荐之上帝祖考而已,其身不与焉。
众人之豫,豫其身耳。
圣人天下为心者也,是故天下之忧为己忧,以天下之乐为己乐」。
童子问曰:「《观》之《象》曰『先王省方观民设教』,何谓也」?
曰:「圣人处乎人上而下观于民,各因其方,顺其俗而教之。
民知各安其生不知圣人所以之者,此所谓神道设教也」。
童子曰:「顺民先王所难欤」?
曰:「后王不戾民者鲜矣」。
童子问曰:「《剥》,『不利有攸往』,《彖》曰『顺而止之,观象也。
君子消息盈虚天行也』者何谓也」?
曰:「《剥》,阴剥阳也,小人道长君子道消之时也,故曰『不利有攸往』。
君子于此时而止,与《屯》之『勿往』异矣。
《屯》之世,众人宜勿往,而君子动以经纶之时也;
《剥》者,君子止而不往之时也。
剥尽则复,否极则泰,消必有息,盈必有虚,天道也。
是以君子尚之,故顺其时而止,亦有时而进也」。
童子问曰:「『《复》,其见天地之心乎』者,何谓也」?
曰:「天地之心见乎动,《复》也,一阳初动于下矣。
天地所以生育万物者本于此,故曰『天地之心』也。
天地生物为心者也,其《彖》曰『刚反,动而以顺行』是矣」。
童子曰:「然则《象》曰『先王以至闭关商旅不行,后不省方』,岂非静乎」?
曰:「至日者阴阳初复之际也,其来甚微,圣人安静以顺其微,至其盛然后所为也,不亦宜哉」!
童子问曰:「《大过之卦辞曰『利有攸往,亨』,其《象》曰『君子独立不惧,遁世无闷』者,其往乎?
其遁乎」?
曰:「《易》非一体之书,而卦不为一人设也。
大过》者,桡败之世可以大有为矣。
物极则反,易为之力之时,是以往而必亨也;
然有不以为利而不为者矣。
故居是时也,往者利而亨,遁者独立无闷」。
童子问曰:「《坎》之卦曰『习坎』,其《彖》曰『习坎重险也』者何谓也」?
曰:「《坎》因重险之象,以戒人之慎习也。
高山可以猿猱,习深渊者至能泅泳出没以为乐。
夫险可习则天下之事无不可为也。
是以圣人于此戒人之习恶而不自知诱人习善不倦,故其《象》曰『君子常德行,习教事』也」。
童子问曰:「『《咸》,取女吉』,何谓也」?
曰:「咸,感也。
其卦以刚下柔,故其《彖》曰『男下女』,是以取女吉』也」。
童子又曰:「然则男女同类欤」?
曰:「『男女睽而其志通』,谓各睽其类也。
凡柔与柔为类,刚与刚为类。
谓感必同类,则以柔应柔,以刚应刚,可以为咸乎?
故必二气交感然后为咸也。
物类同者自同也,何所感哉?
异类而合,然后见其感也。
铁石无情之物也,而以磁石引针,则虽隔物而应。
《彖》曰『观其所感,而万物之情可见』者,谓此类也」。
童子又曰:「然则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是果异类乎」?
曰:「天下之广,蛮夷戎狄四海九州之类,不胜其异也。
而能一以感之,此王者所以为大,圣人所以为能」。
童子问曰:「『《恒》,利有攸往』,『终则有始』,何谓也」?
曰:「恒之为言久也所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也,久于其道者知变之谓也。
天地升降不息,故曰『天地之道久而不已』也。
日月往来与天偕行不息,故曰『日月得天而能久照』。
四时代谢循环不息,故曰『四时变化久成』。
圣人者尚消息盈虚,而知进退存亡者也,故曰『圣人久于其道而化成」』。
童子问曰:「『《乾》,亨,小利贞』,何谓也」?
曰:「《象》,阴进阳遁也,《遁》者见之先也。
阴进至于否,则不正利矣。
《遁》者阴浸而未盛,阳能先见而遁,犹得小利其正焉」。
童子问曰:「『明入地中
明夷》,君子莅众用晦而明』,何谓也」?
曰:「日,君象也,而下入于地,君道晦而天下暗矣。
大哉
万物各得其随,则君子向晦而入宴息
天下暗而思明,则君子出而临众。
商纣之晦,周道之明也,因其晦发其明,故曰『用晦而明」』。
童子曰:「然则圣人贵之乎」?
曰:「不贵也。
圣人武王而贵文王矣」。
童子问曰:「『《家人》,利女贞』,何谓也?
不利君子之正乎」?
曰:「是何言欤!
《彖》不云乎,『女正位乎内,男正位乎外』也」?
曰:「然则何谓独言『利女正」』?
曰:「家道主于内,故女正乎内,则一家正矣。
凡家人之祸,未有不始于女子者也,此所以戒也。
呜呼
无不利于正,未有不正而利者。
圣人于卦,随事以为言,故于《坤》则利牝马之正,于《同人》则利君子正,于《明夷》则利艰正,于《家人》则利女正」。
童子问曰:「《睽》之《彖》与卦辞之义反,何谓也」?
曰:「吾不知也」。
童子曰:「《睽》之卦曰『小事吉』,《彖》曰『睽之时用大矣哉」』。
曰:「小事睽则吉,大事睽则凶也。
凡睽于此者,必有合于彼。
地睽其下而升,天睽其上而降,则上下交而为泰,是谓小睽而大合
使天地而上下不交,则否矣。
圣人因其小睽而通其大利,故曰『天地睽而其事同男女睽而其志通万物睽而其事类』,其《象》又曰『君子以同而异」』。
童子问曰:「履险蹈难谓之《蹇》,解难济险谓之《解》,二卦之义相反辞同,皆曰『利西南』者,何谓也」?
曰:「圣人于斯二卦,辞则同而义则异,各于其《彖》言之矣。
《蹇》之《彖》曰『往得中也』,《解》之《彖》曰『往得众也』者是已。
西南,坤也,坤道主顺。
凡居蹇难者,以顺而后免于患。
然顺过乎柔,则入于邪。
必顺而不失其正,故曰『往得中也』;
解难者必顺人之所欲,故曰『往得众也」』。
童子问曰:「『《损》,损下益上』,『《益》,损上益下』,何谓也」?
曰:「上君而下民也。
损民而益君,损矣;
损君而益民,益矣。
《语》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此之谓也」。
童子又曰:「《损》之《象》曰『君子惩忿窒欲』,《益》之《象》曰『君子以见善则迁,有过则改』,何谓也」?
曰:「呜呼
君子天下系焉,其一身损益天下利害也。
君子之自损者忿欲尔,自益者迁善改过尔。
然而肆其忿欲者,岂止一身之损哉?
天下有被其害矣。
迁善改过者,岂止一己之益哉?
天下有蒙其利者矣」。
童子曰:「君子亦有过乎」?
曰:「汤、孔子圣人也,皆有过矣。
君子众人同者,不免有过也。
其异乎众人者,过而能改也。
汤、孔子不免有过,则《易》之所谓损》、《益》者,岂止一身损益哉」?
童子问曰:「『《乾》,不利即戎』,何谓也」?
曰:「谓其已甚也,去小人不可尽,盖君子养小人者也。
小人之道长,斯害矣,不可以不去也;
小人之道已衰,君子之利及乎天下矣,则必使小人受其赐而知君子之可尊也。
不可使小人而害君子,必以君子而养小人
《夬》刚决之卦也。
五阳一阴,决之虽易,而圣人不欲其尽决也,故其《彖》曰『所尚乃穷也』。
小人盛则决之,衰则养之,使知君子之为利,故其《象》曰『君子以施禄及下』。
小人已衰,君子已盛,物极而必反,不可以不惧,故其《象》又曰『居德则忌」』。
童子问曰:「『《困》,亨,贞大人吉,无咎』,其《彖》曰『险以说,困而不失其所,亨』,何谓也」?
曰:「困,亨者,困极而后亨,物之常理也,所谓易》穷则变,变则通也。
『困而不失其所亨』者,在困而亨也,惟君子能之。
其曰『险以说』者,处险而不惧也。
惟有守于其中则不惧于其外
惟不惧,则不其所亨,谓身虽困而志则亨也,故曰『其惟君子乎』。
其《象》又曰『君子以致遂志』者是也」。
童子又曰:「敢问正大人吉,无咎』者,古之人孰可以当之」?
曰:「文王羑里箕子明夷」。
童子问曰:「《革》之《彖》曰『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何谓也」?
曰:「逆莫大乎以臣伐君。
若君不君,则非君矣。
是以至仁而伐之恶,天之所欲诛而人之所欲去,汤、武诛而去之,故曰『顺乎天而应乎人』也」。
童子又曰:「然则,正乎」?
曰:「正者常道也。
尧传舜,舜传禹,禹传子是已。
权者,非常之时,必有非常之变也,汤、武是已。
故其《彖》曰『《革》之时,大矣哉』云者,见其难之也」。
童子又曰:「汤、武之事,圣人贵之乎」?
曰:「孔子区区文王不已,其厚于此则薄于彼可知矣」。
童子又曰:「顺天应人岂非极称之乎,何谓薄」?
曰:「圣人于《革》称之者适当其事尔。
若《乾》《坤》者,君臣正道也,于《乾》《坤》而称汤、武,可乎?
圣人于《坤》,以『履霜为戒,以『黄裳』为吉也」。
童子问曰:「《革》去故而《鼎》取新,何谓也」?
曰:「非圣人之言也,何足问!
《革》曰去故不待言而可知,《鼎》曰取新,《易》无其辞,汝何从得之
夫以新易旧,故谓之革。
若以商革,以周革商,故其《象》曰『汤、武革命』者是也
然则以新革故一事尔,分于二卦者,其谁乎」?
童子又曰:「然则《鼎》之义何谓也」?
曰:「圣人言之矣:『以木巽火,亨饪也』」。
童子问曰:「《震》之辞曰『震惊百里不丧匕鬯』者,何谓也」?
曰:「《震》者雷也,惊乎百里震之大者也。
大震之时,众皆震惊,而独能不失其守、不丧其器者,可以大事矣。
故其《彖》曰『震惊百里,惊远而惧迩也』;
不丧匕鬯,『出可以宗庙社稷,为祭主』者,谓可任大事也」。
童子曰:「郭公夏五圣人所以传疑,《彖》之阙文奈何」?
曰:「圣人疑则传疑也,若《震》之《彖》,其辞虽阙,其义则在,又何疑焉」?
童子问曰:「《艮》之《象》曰『君子以思不出其位』,何谓也」?
曰:「《艮》者,君子止而不为之时也。
不可为矣则止,而以待其可为而为者也,故其《彖》曰『时止则止,时行则行』。
于斯时也,在其位者宜如何
不出其位而已
然则,位之所职不敢废也。
《诗》云『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此之谓也」。
童子问曰:「『《归妹》,征凶』,《彖》曰『《归妹》,天地大义,人之终始也』,其卦辞凶而《彖》辞吉,何谓也」?
曰:「合二姓,具六礼而归,得其正者,此《彖》之所谓归妹者也。
若婚不以礼而从人者,卦所谓征凶者也」。
童子曰:「敢问何以知之」?
曰:「《咸》之辞曰『取女吉』,其为卦也,《艮》下而《兑》上,故其《彖》曰『上柔而下刚』,『男下女』,是以吉也。
《渐》之辞曰『女归吉』,其为卦也,《艮》下而《巽》上,其上柔下刚,以男下女,皆与《咸》同,故又曰『女归吉』也。
归妹》之为卦不然,《兑》下而《震》上,其上刚下柔,以女下男,正与《咸》、《渐》反,故彼吉则此凶矣。
故其《彖》曰『征凶,位不当也』者,谓《兑》下《震》上也」。
童子曰:「取必下女乎」?
曰:「夫妇所以人伦礼义所以廉耻,故取女之礼,自纳采至于亲迎无非下女而又有渐也,故《渐》之《彖》曰『渐之进也,女归吉也』者是已。
奈何归妹》以女下男而往,其有不凶者乎」?
童子问曰:「《兑》之《彖》曰『顺乎天而应乎人』,何谓也」?
曰:「『《兑》,说也』。
『说以先民,民忘其劳;
说以犯难,民忘其死』。
莫大于此矣。
所以能使民忘劳死者,非顺天应人不可
由是见小不足以说人,而私爱不可以求说」。
童子问曰:「『《萃》,聚也』,其辞曰『王假有庙』;
《涣》,散也,其辞又曰『王假有庙』,何谓也」?
曰:「谓《涣》为散者,谁欤
《易》无其辞也」。
童子曰:「然则敢问《涣》之义」?
曰:「吾其敢为臆说乎!
《涣》之卦辞曰『利涉大川』,其《彖》曰『乘木有功也』,其《象》亦曰「风行水上,《涣》」。
而人之语者,冰释汗浃皆曰涣。
然则者流行通达之谓也,与夫乖离分散之义异矣。
呜呼
王者富有九州四海万物之象莫大于《萃》,可以有庙矣;
功德流行达于天下莫大于《涣》,可以有庙矣」。
童子问曰:「《节》之辞曰『苦节不可贞』者,自节过苦而不得其正欤?
物被其节而不堪其苦欤」?
曰:「君子所以节于己者,为其爱于物也,故其《彖》曰『节以制度,不伤财不害民』者,是也
节者物之所利也,何不堪之有乎?
所谓苦节者,节而太过,行于己不可久,虽久而不可施于人,故曰『不可正』也」。
童子曰:「敢问其人」?
曰:「异众以取名,贵难而自刻者,皆苦节也。
其人则鲍焦于陵仲子之徒是矣,二子皆苦者也」。
童子问曰:「《小过》之《象》曰『君子以行过乎恭,丧过乎哀,用过乎俭』者,何谓也」?
曰:「是三者施于行己,虽有过焉无害也;
若施于治人者,必合乎大中不可以小过也。
盖仁过乎爱,患之所生也;
刑过乎威,乱之所起也。
推是可以知之矣」。
童子问曰:「《既济》之《象》曰『君子思患而豫防之』者何谓也」?
曰:「人情处危则虑深居安意怠,而患常生怠忽也。
是以君子既济,则思患而豫防之也」。
童子问曰:「『火在水上,《未济》,君子以慎辨物居方』,何谓也」?
曰:「《未济》之象,火宜居下而反居上,水宜居上而反居下,二物各失其所居,而不相济也。
故君子慎辨其物宜,而各置其物于所宜居之方,以相为用,所以济乎未济也」。
童子问曰:「《系辞非圣人之作乎」?
曰:「何独系辞》焉,《文言》、《说卦而下,皆非圣人之作,而众说淆乱,亦非一人之言也。
昔之学《易》者,杂取以资讲说,而说非一家是以或同或异,或是或非,其择而不精至使害经而惑世也。
然有附托圣经,其传已久,莫得其所从来而覈其真伪
故虽有明智之士,或贪其杂博之辩,溺其富丽之辞,或以为辨疑是正君子所慎,是以未始措意其间
若余者可谓不量力矣,邈然远出诸儒之后,而学无师授之传,其勇于敢为而决于不疑者,以圣人之经尚在可以质也」。
童子曰:「敢问其略」。
曰:「《乾》之初九曰『潜龙勿用』,圣人于其《象》曰『阳在下也』,岂不曰其文已显而其义已足乎?
为《文言》者又曰『龙德隐者也』,又曰『阳在下也』,又曰『阳气潜藏』,又曰『潜之为言隐而未见』。
系辞》曰:『乾以易知,坤以简能
易则易知,简则易从。
知则有亲从则有功
有亲则可久,有功可大
可久则贤人之德,可大贤人之业』。
其言天地之道乾坤之用、圣人所以成其德业者,可谓详而备矣
故曰『易简天下之理得矣』者,是其义尽于此矣。
俄而又曰:『广大天地变通四时阴阳之义配日月易简之善配至德』。
又曰:『夫乾确然示人矣。
夫坤隤然示人简矣』。
又曰:『夫乾,天下之至健也,其德行以知险。
夫坤,天下之至顺也,其德行常简以知阻』。
系辞》曰『六爻之动,三极之道也』者,谓六爻而兼三材之道也。
其言虽约,其义无不包矣。
又曰:『《易》之为书也,广大悉备,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兼三材而两之,故六。
六者非他也,三材之道也』。
而《说卦》又曰:『立天之道,曰阴与阳;
立地之道,曰柔与刚;
立人之道,曰仁与义。
三材而两之,故《六画而成卦。
分阴分阳,迭用柔刚,故《六位成章』。
系辞》曰『圣人设卦观象系辞焉而明吉凶』;
又曰『辨吉凶者存乎辞』;
又曰『圣人有以见天下之动,而观其会通,以行其典礼系辞焉以断其吉凶是故谓之爻』;
又曰『《》有四象所以示也。
系辞焉,所以告也。
定之吉凶所以断也』;
又曰『设卦以尽情伪,系辞焉以尽其言』。
其说虽多,要其旨归,止于系辞吉凶尔,可一言而足也。
凡此数说者其略也,其馀辞虽小异大旨则同者,不可以胜举也。
谓其说出于诸家而昔之人杂取以释经,故择之不精则不足怪也。
谓其说出于一人则是繁衍丛脞之言也。
其遂以为圣人之作,则又大缪矣。
孔子文章,《》、《春秋》是已,其言愈简,其义愈深。
不知圣人之作,繁衍丛脞之如此也。
虽然,辨其非圣之言而已,其于《》义,尚未有害也,而又有害经而惑世者矣。
文言》曰『元者善之长也,亨者嘉之会也,利者义之和也,贞者事之干也』,是谓《乾》之四德
又曰『乾元始而亨者也,利贞性情也』,则又非四德矣。
谓此二说出于一人乎,则殆非人情也。
系辞》曰:『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
所谓图者,八卦之文也,神马负之自河而出,以授于伏羲者也。
八卦非人所为,是天之所降也。
又曰:『包羲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
然则八卦是人所为也,河图不与焉。
二说已不相容矣,而《说卦》又曰『昔者圣人之作《》也,幽赞神明生蓍参天两地倚数,观变于阴阳而立卦』,则卦又出于矣。
八卦之说如是,是果何从而出也?
谓此三说出于一人乎,则殆非人情也。
人情常患自是偏见而立言之士莫不自信,其欲以垂乎后世惟恐异说之攻之也,其肯自为二三之说以相抵捂而疑世,使人不信其书乎?
故曰非人情也。
凡此五说自相乖戾,尚不可以一人之说,其可以圣人之作乎」?
童子曰:「于此五说,亦有所取乎」?
曰:「《乾》无四德,而洛不出图书,吾昔已言之矣。
元亨利贞,则圣人于《彖》言之矣。
吾知自已来,用卜筮尔,而孔子不道其初也,吾敢妄意之乎」?
童子曰:「是五说无取矣,然则繁衍丛脞之言与夫自相乖戾之说,其书皆可废乎」?
曰:「不必废也。
古之学经者皆有大传,今《书》《礼》之传尚存
所谓系辞》者,汉初谓之《大传》也,至后汉已为系辞》矣。
《语》曰:『为赵、魏老则优,不可以为滕、薛大夫也』。
系辞》者谓之《大传》,则优于《书》《礼》之传远矣,谓之圣人之作,则僭伪之书也。
盖夫使学者知《大传》为诸儒之作,而敢取其是而舍其非,则三代之末,去圣未远,老师名家世学长者先生之馀论,杂于其间者在焉,未必无益于学也。
使以为圣人之作,不敢有所择而尽信之,则害经惑世者多矣。
不可以不辨也,吾岂好辨者哉」!
童子曰:「敢问四德」。
曰:「此鲁穆姜之所道也。
初,穆姜之筮也,遇《艮》之《随》,而为《随》元亨利贞说也,在襄公之九年
后十有五年,而孔子始生,又数十年而始赞《》,然则四德非《乾》之德,《文言不为孔子之言矣」。
童子曰:「或谓左氏之传《春秋》也,窃取孔子文言以上穆姜之说,是左氏之过也,然乎」?
曰:「不然
左氏胡为而传《春秋》,岂不欲其书之信于世也?
乃以孔子晚而所著之书,为孔子未生之前之说,此虽甚愚者之不为也。
盖方左氏传《春秋》时,世犹未以《文言》为孔子作也,所以用之不疑
然则,谓《文言》为孔子作者出于近世乎」。
童子曰:「敢问八卦之说。
或谓伏羲已授河图,又俯仰天地,观取于人物然后画为八卦尔。
二说虽异,会其义则一也,然乎」?
曰:「不然
曲学之士牵合傅会,以茍通其说,而遂其一家之学尔。
其失由于妄以《系辞》为圣人之言而不敢非,故不得不曲为之说也。
河图之出也,八卦之文已具乎,则伏羲授之而已,复何所为也?
八卦之文不具必须人力为之,则不足为河图也。
其曰观天地、观鸟兽、取于身、取于物,然后始作八卦,盖始作者未有之言也。
考其文义,其创意造始,其劳如此而后八卦得以成文,则所谓河图何与其间哉?
若曰已授河图,又须有为而立卦,则观于天地鸟兽,取于人物者,皆备言之矣,而独遗其本始所授于天者,不曰取法河图,此岂近于人情乎?
考今系辞二说离绝各自为言,义不相通,而曲学之士牵合以通其说,而误惑学者,其为患小哉
古之言伪而辨、顺非而泽者,杀无赦
呜呼,为斯说者,王制所宜诛也」!
童子曰:「敢问生蓍立卦之说。
或谓圣人画卦以筮也,然乎」?
曰:「不然
考其文义可知矣。
其曰『昔者圣人之作《易》也』者,谓始作《易》时也。
又曰『幽赞神明生蓍参天两地倚数,观变于阴阳而立卦,发挥刚柔生爻』者,谓前此未有圣人之将作《易》也,感于神明为之生,圣人得之,遂以倚数而立卦,是言昔之作《易》立卦之始如此尔。
故汉儒谓伏羲八卦由数起者,用此说也。
其后学者幽赞生蓍之怪,其义不安,则曲为之说,曰用生蓍意者,将以救其失也。
又以卦由数起之义害于二说,则谓已画卦而用以筮,欲牵合二说而通之也。
然而考其文义,岂然哉?
若曰已作卦而用以筮,则大衍说是已。
大抵学《易》者莫不欲尊其书,故务为奇说以神之。
至其自相乖戾,则曲为牵合不能通也」。
童子曰:「敢请益」。
曰:「夫谕未达者,未能及于至理也,指事据迹以为言。
余之所以知《系辞而下非圣人之作者,以其言繁衍丛脞乖戾也。
盖略举其易知者尔,其馀不可以悉数也。
其曰『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又曰『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是故鬼神情状云者,质于夫子平生之语,可以知之矣。
其曰『知者观乎《彖》辞,则思过半矣』,又曰『八卦象告爻彖以情言』云者,以常人之情而推圣人可以知之矣。
其以《乾》《坤》之策『三百有六十,当期之日』,而不知七八九六之数同,而《乾》《坤》无定策,此虽筮人可以知之矣。
至于何谓『子曰』者,讲师之言也。
说卦》、《杂卦》者筮人占书也。
此又不待辨而可以知者
然犹皆迹也,若夫语以圣人中道而过,推之天下至理不通,则思之至者可以得之」。
童子曰:「既闻命矣,敢不(」(《欧阳文忠公集》卷七八。以上李文校点
)/乾:疑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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