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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秀才第二书1033年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六九七 创作地点:河南省洛阳市
修顿首白秀才足下:前日去后,复取前所贶古今杂文十数篇,反复读之,若《大节赋》、《乐古》、《太古曲》等篇,言尤高而志极大。
寻足下之意,岂非闵世病俗,究古明道,欲拔今以复之古,而剪剥齐整凡今之纷殽駮冗者欤?
然后益知足下之好学,甚有志者也。
然而述三皇太古之道,舍近取远,务高言而鲜事实,此少过也。
君子之于学也务为道,为道必求知古,知古明道,而后履之以身,施之于事,而又见于文章而发之,以信后世。
其道,周公孔子孟轲之徒常履而行之者是也;
其文章,则六经所载至今而取信者是也。
其道易知而可法,其言易明而可行。
及诞者言之,乃以混蒙虚无为道,洪荒广略为古,其道难法,其言难行。
孔子之言道曰:「道不远人」。
言中庸者,曰「率性之谓道」,又曰「可离非道也」。
《春秋》之为书也,以成、隐让而不正之,传者曰「《春秋》信道不信邪」,谓隐未能蹈道。
齐侯迁卫,书「城楚丘」,与其仁不与其专封,传者曰「仁不胜道」。
凡此所谓道者,乃圣人之道也,此履之于身、施之于事而可得者也,岂如诞者之言者耶!
尧、禹之《书》皆曰「若稽古」。
傅说曰「事不师古」,「匪攸闻」。
仲尼曰「吾好古,敏以求之者」。
凡此所谓古者,其事乃君臣、上下、礼乐、刑法之事,又岂如诞者之言者邪!
此君子之所学也。
夫所谓舍近而取远云者,孔子昔生周之世,去远,孰与今去远也?
孔子删《书》,断自《尧典》,而弗道其前,其所谓学,则曰「祖述」。
孔子之圣且勤,而弗道其前者,岂不能邪?
盖以其渐远而难彰,不可以信后世也。
今生于孔子之绝后,而反欲求之已前,世所谓务高言而鲜事实者也。
唐、虞之道为百王首,仲尼之叹曰「荡荡乎」,谓高深闳大而不可名也。
及夫二《典》,述之炳然,使后世尊崇仰望不可及。
其严若天,然则《书》之言岂不高邪?
然其事不过于亲九族,平百姓,忧水患,问臣下谁可任,以女妻舜,及祀山川,见诸侯,齐律度,谨权衡,使臣下诛放四罪而已。
孔子之后,惟孟轲最知道,然其言不过于教人树桑麻,畜鸡豚,以谓养生送死为王道之本。
夫二《典》之文,岂不为文?
孟轲之言道,岂不为道?
而其事乃世人之甚易知而近者,盖切于事实而已。
今学者不深本之,乃乐诞者之言,思混沌于古初,以无形为至道者,无有高下远近。
使贤者能之,愚者可勉而至,无过不及,而一本乎大中,故能亘万世,可行而不变也。
今以谓不足为,而务高远之为胜,以广诞者无用之,是非学者之所尽心也。
宜少下其高而近其远,以及乎中,则庶乎至矣。
凡仆之所论者,皆陈言浅语,如足下之多闻博学,不宜为足下道之也。
然某之所以云者,本欲损足下高远而俯就之,则安敢务为奇言以自高邪?
幸足下少思焉。
欧阳文忠公集》卷六六。
又见《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五四,《圣宋文选》卷二,《文编》卷五○,雍正《山西通志》卷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