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罢英庙神御殿奏 宋 · 刘述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六、《国朝诸臣奏议》卷八八、《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九
臣闻治天下者,礼义而已耳。礼义之于人,犹绳墨之于曲直,盐梅之于和羹,适于正与和而已。舍正与和,君子弗由也。先王之道,能垂法于后世,而治天下不及于乱者,其礼义行于其间乎!礼义之大原,莫先乎宗庙。宗庙之制,自天子至于士,皆有隆杀之辨。故有天下者事七世,此万世不易之道,而唐虞三代之所隆也。《书》曰:「七世之庙,可以观德」。《易·观》之辞曰:「观,盥而不荐,有孚閧若」。下观而化也。说者曰:「王道可观,莫盛于宗庙」。其可观者,庙貌云乎哉?以其尊祖奉亲之道备于此,则人将观而化之矣。《诗》曰:「于穆清庙,肃閖显相」。传曰:「清庙茅屋,昭其俭也」。是皆不贵乎庙貌之隆,而在乎恭庄清洁之至也。故《春秋》书立武宫丹楹刻桷之类,孔子恶其僭奢渎乱之甚,非所以交神明也。奈何两汉而下,事不师古。孝惠惑叔孙通之言,而遂立原庙。宣帝之庙,各于郡国陵旁立之。是时天下之庙,合一百七十馀所。迨及东汉,则每帝即位而各立一庙。繇汉而下,何其臆说之纷纷,而制度之不一也?原其所以乱礼之由,盖叔孙通率一时之意,以售其谄,遂置孝惠于有过之地,而通亦不免为万世之罪人。噫,宗庙之设,将以致孝思而风天下,今乃以不经之制紊乱先王之礼义,以渎祖宗之神灵,袭而行之,何不思之甚邪!今国家有天下百馀年,太平之日可谓久矣,历代沿袭之弊固宜革矣。宗庙之制,固当求合于尧舜三代之礼,然其间尚有因循未革之弊,而使尊祖奉亲之义,未尽合于古者。臣伏见祖宗以来,宗庙之外,皆别立神御殿于国中,又于陵旁置会圣宫。稽诸尧舜三代之礼,则无闻焉。迹其所起,盖由当时佞谀之臣及宦官女子之辈,援汉唐侈谬之说,赞成其事耳。今国家崇奉宗庙非不严,而四时之荐享非不备,又何必区区循汉之遗敝,务竭府库有限之财,以成不经之事乎?以至穷奢极侈,错以金璧,类如浮屠氏之所居;岁时车驾朝谒,用僧道威仪、教坊鼓吹杂陈于其间。朝廷之意,盖欲罄尊奉之礼,而极追慕之心。然而观其所以奉先追远之道,有戾于古,适足以渎慢祖宗之神灵,紊乱先王之礼法,何所益哉!汉儒尝奏罢郡国庙,引《清庙》之诗,言交神明之礼,无不清静,「今衣冠出游,有车骑之众,风雨之气,非所以为清净也。祭不欲数,数则渎,渎则不恭。宜复古礼,四时祭于庙」。可谓确论矣。祥符初,国家夷夏谧宁,公私赡给,可谓全盛矣。不能于此时讲求阙典,追复尧舜三代之盛,以遗子孙万世之谋,而乃右尚释老,营造宫观,穷天下之力,而不能厌其誇大之心。曾未三二十年,化为煨烬,而仅有存者,天意之所儆戒,顾弗明著耶?盖当时癚邪得君,忠镈结舌,遂致人主有此过举之事耳,可不惜哉!孔子在齐,闻周先王庙灾,曰:「此必矨王之庙」。齐侯曰:「何以知之」?曰:「夫矨王变文王之制,而作烦黄华丽之饰,宫室崇峻,故天殃所宜加其庙焉」。皆是古今已事之验也。嘉祐癸卯,仁庙弃天下、今兹不幸,先皇厌世,丧礼山陵之费为不少矣。虽陛下哀闵元元,率遵遗制,而务从俭约,然五年之间,两经大祸,国帑匮乏,民力凋困,祖宗以来,未有甚于今日也。臣今切虑朝廷将循祖宗故事,复立先皇神御之殿,此议一举,费以亿计。今天下财赋耗削,公私疲病,加以水旱虫蝗之灾仍岁不绝,两河流民相属于道,朝廷尚患无粟以振瘤之,不过卖祠部牒,诱民鬻爵以躬之耳。戎狄倔瞗,边不弛备,盗贼啸聚,所在为患。万一饥馑之灾绵地数千里,不识将何以济之乎?言之可为寒心。乡者仁庙一殿之费,无虑八十万缗,今若为之,当不减是。奈何违圣王之礼,循不经之说,以渎先帝之神灵,以竭县官之财用乎?有难臣者,谓祖宗以来皆有此制,而于先皇独不然,为人子、为人臣者,忍遽废之乎?此前所谓佞谀之臣,宦官女辈之所见耳。盍以先圣王之道,天下至公之议,为陛下开陈之?臣切观陛下天姿英睿,懋昭大德,始议修奉厚陵,则面戒执政,以奉承先志,节省浮费,天下必不以我为不孝。大哉,圣人之孝德,可谓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陛下能以大孝之心,钦若先帝之志,臣敢不以大忠之言为陛下开陈之乎?孟子谓景公曰:「我非尧舜之道不敢以陈于王前,故齐人莫如我敬王也」。非臣愚戆,不识忌讳,不敢为陛下建此谋,非陛下圣德天纵,超迈今古,不能行此事。欲乞以臣此状下两制、台谏、礼官同共详定。如有可采,伏乞断自圣心,以复尧舜三代之典,以为子孙万世之法,则臣虽死之日,犹生之年,天下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