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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文殿学士太中大夫建康军府事兼管内劝农使江南东路安抚使马步军都总管营田使行宫留守彭城郡开国侯食邑一千六百户食实封二百户赐紫金鱼袋光禄大夫刘公行状(代平父作)1180年2月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六八、《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七、《翰苑新书》前集卷四五、《古今合璧事类备要》后集卷二一、六九、《秘笈新书》卷八、《骈语雕龙》卷三、雍正《浙江通志》卷一五五 创作地点:江西省九江市星子县
本贯建宁府崇安县开耀乡五夫里
曾祖民先,故任承事郎,累赠太子太保
妣黄氏,彭城郡夫人
祖韐,故任资政殿学士银青光禄大夫谥忠显,累赠太师
妣李氏,秦国夫人
继吕氏,韩国夫人
父子羽,故任右朝议大夫、充徽猷阁待制,累赠少傅
妣熊氏,福国夫人
继卓氏,庆国夫人
公讳珙,字共父,其先盖长安人
唐末避地入闽,遂为建人。
六世至忠显公,仕始通贵。
靖康中守真定有功,京城失守,虏人得之,欲以为将相,义不辱而死。
少傅绍兴初佐川陕宣抚使军事,保障梁益,为中兴名臣。
公其长子也,生有奇质,英晤绝人。
少长,从季父屏山先生受书,知刻苦自厉。
文敏有思致,一时乡先生皆叹以为不可及。
始以忠显公死节恩补承务郎,举进士一上,中绍兴十二年乙科,调监绍兴府都税务。
监潭州南岳庙以归,杜门读经史书,讨论纂述,益务其远且大者。
秩满,差主管西外敦宗院
未赴,遭外艰,既禫而韩国夫人薨,持重终丧。
诸王宫大小学教授,权秘书省校勘书籍官,礼部郎官中书舍人
丞相当国用事,一日,微示风旨,欲为其父作谥。
以公不亟奉行也,怒,风言者论去之。
踰年,丞相死,乃得主管台州崇道观
召为大宗正丞,未就职,改秘书丞,兼权吏部郎官即真
寻除监察御史,避荐者,复还故官。
公前在铨曹时,苦吏为奸,思有以制之。
一日,命张幕设案于庭,置令式其中,使选集者得出入翻阅,与吏辩,吏无得藏其巧,人甚便之。
间摄侍郎,引选人改官班,占对详敏,天子悦焉。
且闻其能检柅吏奸,故因其引嫌,复委以选事,兼权秘书少监
起居舍人,兼权中书舍人
会金虏渝盟,天子震怒,将悉锐师北向,以雪雠耻、复土疆。
一时诏檄多出公手,词气激烈,闻者感奋,或至泣下。
御史杜莘老既击侍医王继先逐之,又论宦者张去为,遂以忤旨左降。
公不草制,奏留之,莘老得不去。
从车驾视师建康,兼权直学士院
既而车驾将还临安江淮军务未有所付。
张忠献公方典留钥,众望属之,而诏乃以杨存中宣抚使,中外大失望。
公不书录黄,奏论其不可。
上怒顾宰相曰:「刘珙之父为张浚所知,其为此奏,意专为地耳」。
宰相召公喻旨,且曰:「再缴累且及张公」。
公曰:「为国家计,故不暇为张公谋。
若为张公谋,则不为是以累之矣」。
命再下,执奏如初,存中命乃寝。
未几,真除中书舍人直学士院
召入草制,立建王皇太子
今上皇帝既即位,诏公借礼部尚书使金国。
是时南北甫罢兵,始为钧敌之礼,虏意不可测。
公受命慷慨,不复问家事。
入辞母夫人,戒家人悉裘葛兼副以行,曰:「藉令不死,归未可期也」。
副使某者以选置官属不公抵罪,上以公辟召无所私,手札褒谕之。
寻以议礼不决,未出疆而还。
然公于是时固以其死许国矣。
掖垣凡三年,事有不便者,知无不言。
尝有诏问足食足兵之策,公以择将帅、核军实为对甚悉。
会有太白经天、旱暵飞蝗之变,诏复问近臣阙政。
公又奏曰:「太白,兵象也;
旱蝗,盭气也。
今仇虏窥觎,哆然未厌,而国家因仍纵弛,有赏无罚,诸将专事刻剥,以媚权倖、取官爵,士卒怨之,有甚于仇敌者。
且舆土未复,地狭民贫,而费用日滋,征求日广,为监司者不恤郡,为郡者不恤县,为县者不恤民,至或重为贪虐,以肆其心,则百姓之苦于官吏,亦不异于士卒之仇将帅也。
然则天人相与之际,夫岂偶然而已哉!
欲救其失,唯当信赏必罚,以肃将帅之心;
痛惩刻剥,以固士卒之志,节浮冗、练军实,精择郡守,诛锄赃吏,以厚吾民之生。
而是数者之得失,则又系乎人主之心诚与不诚耳。
陛下审能扩恭俭日新之德,屏驰骋无益之戏,登崇俊良,斥远邪佞,常使日用之间有以养吾之诚而无害焉,则夫数者固将有所依以立,而灾异之变庶乎其可销矣」。
间又尝为上言:「应敌无一定之谋,而彊国有不易之策。
今曰和、曰战、曰守者,皆应敌之计,因事制宜,不可胶于一说者也。
若夫不易之策,则必讲明自治之术,博询救弊之原,毋事虚文,专责实效,使政事修举,国势日彊,然后三者之权在我,唯所用之,无不如志。
今议者自纷纷于末流,而于其本未有言者,臣窃为陛下忧之」。
上皆纳焉。
故将田师中死,其家请以没入王继先园第为赐,诏许之。
公以师中久窃兵柄,无尺寸功,贪饕刻剥,为国家歛士卒之怨,不当予。
方为缴奏以闻,而其家复以请。
公以录黄稽程被诘,亟奏俟罪而持之愈力,于是乃不果赐。
迪功郎李珂者,以关通近习得补官,而自奏求为督府掾
诏除已下,公奏曰:「名品至卑,不繇召见,敢以劄子非分祈恩,非所以严堂陛之势、杜邪枉之门也。
且今边陲大计方倚督府为重,官属尤当审择。
小人,非惟不堪此选,政恐或能妄作,以沮挠其事机也」。
奏上,改除枢密院编修官
公论执益坚,乃罢之。
然亦竟以数直谏,不得久居中,而宰相亦有阴忌公者,隆兴元年冬,除集英殿修撰、知泉州
明年,改衢州
始至,委事僚属,一无所问。
人以公未更治民,意其懵于事,或不屑为者。
既乃一旦悉取而自为之,辨察精明,区处的当,群下歛手,不能有所为,人始大服。
先是,吏员猥众,公视员外置者悉罢之。
受租米辄使民自操量槩,其发钞销簿,亦皆有法,人甚便之。
湖南旱饥,官吏不之恤,而郴州宜章县方抑民市乳香,期会峻迫。
有李金者乘众怒奋起为乱,众馀万人,南逾岭徼,分道犯英、韶、连、广、德庆肇庆、封、梧、贺州之境,旁入道州桂阳军,杀掠万计。
州县不知所为,至歛民间金帛赂之以免,由是贼势日盛。
帅守监司更共蔽匿,不以实闻。
贼遂犯宜章,陷桂阳,声震远近,朝廷忧之。
以公为敷文阁待制知潭州荆湖南路安抚使
是岁乾道元年也。
公以五月入境,则贼众已数万人矣。
公声言发郡县兵讨击,且檄邻道谨斥堠守隘塞、听期会,而亟以实奏,请下荆襄发卒奔命。
又度比章下,或已历旬时,失几会,则移书制置使沈介曰:「请毋须报而亟遣以来,擅兴之罪,吾自当之,不敢以累公也」。
为遣兵,诏亦报如公请,然皆未有至者,贼势愈盛。
湘阴县桥口镇群盗刘花三、李无对者又窃发,距城郭仅六十里,人情益震。
公亟简州之役兵,得三百人,使部将赵彦帅之,合巡尉兵以行。
下令戕舟发梁,募有生得盗者钱若干,得其首者钱若干,凡盗所挟赃,无多少悉给捕者。
不数日,等擒捕三十馀人,公悉以便宜诛之,枭首于市。
馀盗走,多溺死,其散入墟落者又为村民缚以送府,又悉诛之。
奏将尉有功者,皆被赏,于是威声大振,吏士用命,人心少安。
六月制置使所遣游奕军统制田宝乃以千人至。
居数日,鄂州水军统制杨钦又以千五百人至。
公知其暑行疲怠,悉为发夫迎之数程之外,代其任负以行。
军士固已欢呼感激,及至抚劳犒赐,又皆丰饫过望,诸军益喜,尽死力。
钦,故群盗杨么部曲,公知其可用,檄诸军皆受节度,使率其众,鼓行而前。
下令境中凡军民讨捕有功者皆以率受赏,其贼所诱胁,能相捕斩以诣吏者,亦除罪受赏有差。
是月晦,田宝大败李金于郴州城下,追奔二十馀里,杀获甚众。
七月,杨钦败贼党田政、尹宽等于桂阳
鄂将谷青、王翌又各以二千人至。
公遣扼宜章大路,以分贼势、通粮道
而钦连战破贼,遂入宜章
八月,鏖龙冈下,贼兵数万,自辰至申,官军稍却。
钦被发大呼,策马横冲之
贼分为两,其前列精兵歼焉,馀皆遁走。
进至莽山,贼徒曹彦黄拱遂执李金与其腹心黄谷以降。
钦因穷追深入,尽诛其酋豪,而其支党胁从者尚众,皆窜入山谷间。
公喻钦等郤兵,而使人赍榜,听其自诣,则皆相率听命。
岁尽师还,李金、黄谷等数十人皆伏诛。
其降者,公皆称诏给据兵,复故田宅盖以千数。
曹彦黄拱皆奏补官而厚抚之。
既乃第录诸将功状列上,又尽得其实,不以一毫有所私。
上嘉叹再三,诏以为敷文阁直学士,且赐玺书曰:「近世书生但务清谈,经纶实才盖未之见,朕以是每有东晋之忧。
今卿既诛群盗,而功状详实,诸将优劣、破贼先后历历可观,甚副朕意。
卿其益勉之哉」!
贼地既定,境内正清,公乃喟然叹曰:「吾岂乐杀人哉!
向者军兴,令不可以不肃。
而今而后,庶有以亮吾心矣。
吾岂乐杀人哉」!
自是一意于抚摩之政,且为请于朝曰:「今欲惩既往之失,销未形之患,莫若择守宰、宽赋歛,以安吾民而已。
不此之图,一李金死,一李金生,臣恐湖南自是无宁岁也」。
奏留鄂兵戍郴、,而益广蒐募,以补忠义亲兵之缺,厚其恩意,严其纪律而时训习焉。
于是湖南隐然为重镇,方地数千里,外户不闭,商旅野宿焉。
潭州故有岳麓书院,真庙特赐以敕额,给田与书,经乱芜废。
公一新之,养士数十人,延礼修士彪君居正使为之长,而属其友广汉张侯敬夫时往游焉。
与论《大学》次第,以开其学者于公私义利之间,闻者风动。
三年召还,见上首论独断虽英主之能事,然必合众智而质之以至公,然后有以合乎天理人心之正而事无不成。
若弃佥谋、徇私见而有独御区宇之心焉,则适所以蔽其四达之明,而左右私昵之臣将有乘之以干天下之公议者矣。
又论税绢退剥、羡馀和籴之弊,又论州郡禁军纪律不明,骄惰自恣,宜遴选武臣之奋行伍、习戎事者使为将副,而贵游子弟、閤门国信、五房出职之辈不得与焉,则州郡之军政庶乎其可脩矣。
上然其言,以为翰林学士、知制诰,兼侍读
间复从容言于上曰:「世儒多病汉高帝不悦学,轻儒生,臣窃独以为高帝之聪明英伟,其所不悦,特腐儒之俗学耳。
诚使当世之士有以圣王之学告之,臣知其必将竦然敬信,而其功烈之所就不止于是而已矣。
盖天下之事无穷而应事之纲在我,唯其移于耳目、动于意气而私欲萌焉,则其纲必弛而无以应夫事物之变。
是以古之圣王无不学,而其学也必求多闻,必师古训,盖将以明理正心而立万事之纲也。
此纲既立,则虽事物之来千变万化,而在我常整整而不紊矣。
惜乎当是之时,学绝道丧,未有以是告高帝者」。
上亟称善。
是岁小不登,公请亟诏监司郡守先事条画来年荒政所宜,不者亦使任其无他。
又奏州兵营伍教战之法甚备。
上由是益知公学问精深,忠义慷慨,可任大事。
十一月,擢拜中大夫同知枢密院事
公辞谢不获,乃就职。
因进言曰:「汪应辰陈良翰张栻学行材能皆臣所不逮,而穷探圣微,晓畅军务,曩幸破贼,谋为多。
愿陛下亟召用之」。
上可其奏,以次登用焉。
公以西府本兵柄,于诸将之能否不可以不周知,乃自诸管军统制官下至裨佐日召三数人从容与语,得其材用所宜,辄笔识之,以待选用。
一日,上顾辅臣图议恢复。
公奏曰:「复雠雪耻,诚今日之先务。
然非内脩政事,有十年之功,臣恐未易可动也」。
同列有进而言者曰:「机会之来,间不容发,柰何拘此旷日弥久之计?
且汉之高、光皆起匹夫,不数年而取天下,又安得所谓十年修政之功哉」?
公曰:「高、光唯起匹夫也,故以其身蹈不测之危而无所顾。
陛下躬受太上皇帝祖宗二百年宗社之寄,其轻重之势,岂两君比哉?
臣窃以为自古中兴之君,陛下所当法者,惟周宣王而已。
宣王之事见于《诗》者,始则侧身修行以格天心,中则任贤使能以修政事而已。
其终至于外攘戎狄,以复文武之境土,则其积累之功至此,自有不能已者,非一旦率然侥倖之所为也」。
上以公言为然。
四年七月,诏兼参知政事
公方与一二同列夙夜悉心竭力,益图所以叙进人材、宽养民力、讨理军政,务以成上意之所欲为者,盖除福建钞盐岁额二万万,罢江西和籴及广西折米盐钱,又蠲累年逋负金钱谷帛巨亿计。
而公尤以辅成上德、振肃朝纲、抑侥倖、奖廉退为己任,进则尽言无隐,退亦未尝轻以词色假人。
苟清议之所不与,不以亲故而有所私也。
以是近倖仄目,而流俗亦多不悦公者。
先是,潜邸使臣龙大渊曾觌者凭恃旧恩,暴起富贵,公论不平者累年。
上一日发寤,逐去之。
未几而大渊死,上顾怜,欲还之。
公力陈其不可,且曰:「此曹奴隶耳,怜之则厚赐之可也。
今引以自近而宾友接之,至使得以与闻机事,进退人才,则臣惧非所以增盛德之光华,饬治朝之纲纪也」。
上纳公言,为止不召。
殿前指挥使王琪谒告至淮上还,密荐和州教授刘甄夫
上谕执政召之,诸公相问,莫有知其所自来者。
公曰:「荐士吾徒之责,可不知耶」?
明日,请曰:「此人名微位下,陛下何自知之」?
上以告。
公又请其所以荐,上曰:「卿自问之」。
公退,坐堂上,呼吏作头引追之。
至,公诘其故,授牍使对。
恐惧,不能置辞。
久之,公乃叱使责戒励状而去。
无何,扬守来言,前过郡,称受密旨,增所筑新城若干尺。
诸公请之,初未尝有是命也。
公既与诸公合奏,请其罪罢之,因奏:「自今圣旨不经三省密院者,所下之官,皆请俟奏审乃得行」。
上欣然从之。
公即从密院移中外诸官府,而内侍省与焉。
明日,忽复有旨,前奏审事勿行。
因谕诸公:「即如此,则或须一饮食,亦必奏审乃得邪」?
公即以艺祖熏笼事对。
退,又与诸公合奏言曰:「朝廷者,陛下之朝廷;
命令者,陛下之命令。
臣等偶得备数其间,典司出纳而已,非敢有所专也。
今方举行旧典,以正纪纲,而已出复收,中外惶惑,窃恐小人有因疑似,微以奸言上激雷霆之怒者。
愿陛下察之」。
上不悦,曰:「朕岂以小人之言而疑卿等者耶」?
时诸公虽更进恳请,而公言尤激切,故独罢公为端明殿学士、在外宫观,改知隆兴府、江南西路安抚使
公入辞,犹以开广言路、讲明圣学、敦本节用、虚己任贤、斥远佞邪、选将抚军数事为献。
上蹴然曰:「卿虽去国,不忘忠言,而材又非他人所及,行召卿矣」。
隆兴承前帅刻剥之后,场务皆增新额,而输租更用方斛,视省量率多斗馀。
公首罢之。
属邑奉新有复出税钱三十五万有奇、租六百二十八石摊配诸乡,多有视正税且什四,岁久困不能输,相率逃去,田亩榛芜。
所摊固不可得,而失正税又数倍,公奏蠲之。
又除二税合零租米暗耗免役足钱之弊。
人或为公忧不足,公量入为出,用度未尝乏也。
暇日咨访宾僚,讲求利病,率常一二延见,使得从容各尽所怀,以故下情宣通,举无过事,而其人之器识短长亦无所隐。
讼诉有久不决者,取其案牍藏之。
旬日,辄召会官属之贤可委者合坐堂上,人付一二事,使平决之,有司供具饮食如法。
至暮,白所予夺而退。
其大事则公先阅视,默有所处,然后参众说以决焉,以故多得其情,无不厌服。
明年,除资政殿学士、知荆南湖北路安抚使
始至,条上荆襄兵少财匮之状,诏即诿公措置。
公因行视襄鄂兵屯,并边形势,尽得其实以闻。
凡图回役使、诡名虚籍之弊与夫部伍教习之法,有不善者皆奏罢之。
先是,荆南兵戍襄阳者累年不得归,父子至不相识。
公奏为半年番休之法,春夏三军,秋冬四军,更迭往来,军士感悦。
荆襄故有民兵,皆农家子,敦朴豪勇,又有土著常产,自爱惜。
且居近边,知虏情,轻战斗。
比稍堕废,公更为简阅,宽其取丁之数,贫者弛其赋役,随乡团结,以七十五人为队,队有长,四队为部,部有将。
县置总首都副各一人,当教则郡为选官训练,已事而罢之。
至于资粮械器,皆为处画,各有条理。
抚循犒赏,岁费钱一万万,而不以一介有取于民也。
明年,遭内艰。
明年,起复同知枢密院事荆襄宣抚使
中使奉玺书即丧次宣押奏事。
其书曰:「朕以荆襄上流,宿师尤重,欲以军民之寄付卿,其任重矣。
夺情临民,国有常典。
况吾大臣,义当体国,毋以家事辞王事也」。
公六上奏,辞不肯起,引经据礼,词甚切至。
最后言曰:「三年通丧,先王因人情而节文之。
三代以来,未之有改。
至于汉儒,乃有金革无避之说,此固已为先王之罪人矣。
然尚有可诿者,则曰鲁公伯禽有为为之也。
今以陛下威灵,边陲幸无犬吠之警,臣乃欲冒金革之名,以私利禄之实,不亦又为汉儒之罪人乎?
且孝之与忠,岂有二致?
事君事亲,初无两心。
使亲丧而可夺,则他日所以事君者可知矣。
况陛下方以天下奉两宫之驩,而以衰绖不祥之人簉迹二三大臣之间,殆非所以全孝治之美。
且使仇虏闻之,亦必以为中国乏材乃至于此,而敢肆其轻侮。
此臣所以受恩感激,反覆虑思而卒不敢起也。
抑陛下之诏臣,则有曰义当体国者矣,臣其敢噤无一言以塞明诏哉」?
乃手疏别奏以闻,其略曰:「天下之事,有其实而不露其形者,无所为而不成,无其实而先示其形者,无所为而不败。
今德未加修,贤不得用,赋歛日重,民不聊生,将帅方割士卒以事苞苴,士卒方饥寒穷苦而生怨谤,凡吾所以自治而为恢复之实者,大抵阔略如此,而乃外招归正之人,内移禁卫之卒,规算未立,手足先露,其势适足以速祸而致寇,臣不知为此议者将何以待之也。
荆襄,四支也;
朝廷,腹心元气也。
诚使朝廷设施得宜,元气充实,则犁庭扫穴,在反掌间耳,何荆襄之足虑?
如其不然,则荆襄虽得臣辈百人悉心经理,顾亦何足恃哉?
以今而虑,臣恐恢复之功未易可图,而意外立至之忧将有不可胜言者。
惟陛下图之」。
上纳其言,为寝前诏。
八年免丧,乃复除知潭州、安抚湖南
过阙见上,言曰:「人君能得天下之心,然后可以立天下之事;
能循天下之理,然后可以得天下之心。
然非至诚虚己、兼听并观,使在我者空洞清明而无一豪物欲之蔽,亦未有能循天下之理者也」。
因引其意以傅时事,言甚切至。
上加劳再三,进职资政殿大学士以行。
南公旧镇,威惠之在人者,久而愈深。
及是再至,盖有不待教令而孚者。
而公所以自律者愈严,所以抚民者愈宽,以是人愈畏服而敬爱之。
安南贡驯象,所过发夫一县至二千人,除道路、毁屋庐,数路骚动。
公奏曰:「象之用于郊祀,不见于经。
驱而远之,则有若周公之典。
且使吾中国之疲民困于远夷之野兽,岂仁圣之所忍为也哉」?
岁旱,公亟遣官吏行视,蠲放田租。
闻郴、道、桂阳民饥,则檄转运、常平司赈之。
且虑山谷奸民乘时窃发,则又遣将益兵戍守,遂以无事。
一旦盗数千人入境,疆吏以告,公曰:「此非必死之寇,缓之则散而求生,急之则聚而致死」。
乃处处揭榜,喻以自新,声言大兵且至,令属州县具数千人之食,盗果散去,独馀五百许人。
公乃遣兵,戒曰:「来毋亟战,去毋穷追,毋遏其涂,不去者乃击之耳」。
于是盗之存者无几,进兵击之,尽擒以归。
公独奏诛首恶数人,馀悉以隶诸军。
明年,盗之馀党赖文政等复入境,后帅曰:「此前日养寇罪也,吾必尽诛之」。
盗闻其言,悉力死战。
既剿湖南军,遂入江西,侵扰数州,官军数败,将吏死者数十人,为费以数万计。
于是人乃服公为有谋也。
淳熙二年,除知建康府江南东路安抚使行宫留守
始至,孔目吏有为奸利稔恶数十年者,杖而黥之,一郡称快。
会岁水旱,高下田皆不收。
公首奏倚阁下三等户夏税,为钱六千万,䌷绢二千疋,绵三千两。
分遣官吏行田,蠲正租米十三万七千八百斛,杂折米又二万八千七百斛,豆草蕟茭布租称是。
又奏下漕司遣吏行属州,视其所蠲租颇未尽者,悉以与民。
又奏禁上流税米遏籴,违者劾治如法。
即在他路,亦愿得以名闻,请其罪。
诏从之。
得商人米三百万斛,贷桩管及总司钱合三万万,遣官籴米上江,又得十四万九千斛。
又奏禁州县毋得督旧逋,以重困饥民。
常平米付圩户堤塞缺漏,籍农民当赈贷者若干户,十口以上一斛,六口以上八斗,五口以下六斗;
客户当赈济者若干户,五口以上五斗,四口以下三斗。
又运米村落,从本价赈粜,合十馀万斛,而贷者卒亦不取偿焉。
置局府中,以通判府事赵善珏观察推官王以宁、前蕲州教授李宗思、新楚州教授刘炜领之,而分遣群属循行境中,穷山僻壤,无所不到。
公又惫心疲精,广询博访,夙夜不少懈。
凡官吏奉行之不谨,民间冤苦之无告,幽隐纤悉,无不毕闻。
县给印历,亲书所闻,告谕奖诘,络绎于道,无不切中事宜者。
盖本之以诚意,辅之以赏罚,是以人人争效其力,如办己事。
是年九月,尽明年四月,阖境数十万人无一人捐瘠流徙者。
上嘉其绩,赐书褒喻焉。
公治财宽于民而急于吏,二税之入,所以禁其渔取、察其蠹弊者甚悉。
自累镇所施行,每益加详。
至是,人被其泽尤深。
凡属县所负课不能偿者,悉以丐之,而禁其非法病民者。
至于蠲租振廪,其费又数十巨万,而军吏粮赐皆随月遣给,无不暨者。
被旨甓城,面丈以万计者数千,用钱八千万,米千五百斛,而役不及民。
又偿前帅所负内库钱三万。
上积公劳效,赐手札劳奖,赉以鞍马器物甚厚。
府学四十年不葺,弊甚。
公一新之,以明道程公先生尝主上元簿,即学祠之。
且刻陈忠肃公《责沈》之文于壁,以示学者。
建康大军所屯,盗贼常窜迹尺籍中,吏不能禁。
公耳目迹捕,每发辄得,绳以重典,盗皆相戒遁去,市里晏然,道无拾遗者。
明年,进观文殿学士
五年闰月属疾,再请奉祠,未报,则请致仕。
上意公疾病,亟遣中使挟侍医以来。
公亦知疾不可为,不复得见上矣,即草遗奏千馀言,首引、伾、文以为近习用事之戒,且言:「今以腹心耳目寄之此曹,故士大夫倚之以媒其身,将帅倚之以饥其军,牧守倚之以贼其民,朝纲以紊,士气以索,民心以离,咎皆在是。
愿亟加屏远,以幸天下。
若群臣之贤,臣所知者则唯陈俊卿忠良确实,可以任重致远。
张栻学问醇正,可以拾遗补阙。
愿陛下亟召用之,则众贤汇进而群小黜伏矣」。
既又手书属敬夫及其故友新安朱熹仲晦父及从弟玶,皆以国恩未报,国耻未雪为言,然后以家事为寄。
七月甲子疾革,命取前所草奏封上之,遂以是日薨于府寺之正寝,享年五十有五。
讣闻,上为震悼,始从公请,转通议大夫致仕,赠光禄大夫,辍视朝一日。
建康府致其丧,建宁府给葬事。
公娶吕氏,兵部尚书祉之女,赠新定郡夫人
继韩氏,赠新兴郡夫人
又娶其季,赠淑人,皆魏国忠献公四世孙也。
二男子,学雅,承务郎
学裘,承奉郎
二女,长适将仕郎吕钦,幼未行。
六年二月乙巳,葬于瓯宁县慈善乡丰乐里新历之原,公所命也。
公为人机鉴精明,议论英发,遇事立断,其威不可犯。
而居家极孝慈,事继母庆国夫人礼敬饬备。
遭丧时年逾五十,执礼尽哀,以致毁得疾几殆。
友爱诸弟,晚岁弥笃。
岁时祭祀,酌古今礼而敬以行之。
内外功缌之戚,必素服以终月数。
在官为罢燕乐,闻同寮有丧者亦如之。
福国夫人蚤薨,公哀慕无以自致。
出疆侍祠,再当得任子恩,欲奏官其内弟,辄不遂,竟三奏然后得之。
所治有骨肉之讼,皆召至前,喻以恩意,责以义理,反覆详尽,至或深自引咎,词意恳切,闻者悔悟感泣,往往失其所争而去。
遗命治丧毋用浮屠法。
平居乐取人善,不啻如己出。
张敬夫朱仲晦父游,久而益敬信之。
居官乐受尽言,事小失中,虽下吏言之,无不立改,以是得南丰曾撙于湖南幕府,厚遇之。
公去,撙为后帅所恶,诬奏夺其官。
公在建康,力为辨理得伸,而要路有忌公者奏却之,盖其意不在撙也。
公不悔,遇撙益厚。
在朝廷危言正色,直前无所避,其忠义奋发,不以死生动其心,盖得乎家世之传。
而论事之际,务在审密持重,不肯为侥倖尝试之举。
其侍上语,每及恢复大计,必以修政事、固根本为先。
辞起,复手疏尽发当时用事者大言不顾、罔上误国之奸。
大臣盖不悦,而上独深察其忠。
其在方镇爱民戢吏,平讼狱、理财用、治军旅、除盗贼,皆有科指,而尤以敦教化、厉风俗为急务。
盖其生质虽高,闻誉虽蚤,而德成望尊,尤在晚节。
故天子知之久而益深,增秩赐金,劳问狎至,盖将有意复用之也。
士大夫之贤者,平日固多豫附,其不能无私意异说者,晚亦相与归重。
及闻其丧,无贤不肖,莫不惨然相吊,恨国家失此洪毅忠壮、忘身忧国之臣也。
所临数镇,民爱之如父母。
闻讣,有罢市巷哭者。
至于诸军将吏,外暨夷狄,则于公家威名义烈服习盖久,莫不想闻其风采。
军士固敬爱之,而虏谍者至荆襄,亦每诇今刘公于延康为何属也。
延康忠显公旧官云。
公自少即以文学知名于时,及登朝廷、入禁掖,论思润色,当世尤称其得体。
而平居未尝辄为无用之文,间有应酬之作,随辄弃去。
后省驳议,又多削稿,故今存于家者文集八卷,奏议十卷,内外制二十卷而已。
然公之所以自立于不朽者,有不在于空言也。
玶谨按令甲,考公品秩,实应诔行易名之典,其姓名事迹又当得书信史以示来世,故敢状其乡里世系、历官行事之实如右,以告于太常考功,并移太史氏。
而其事关国体军机之重者,犹弗敢尽著,寻第录别上。
谨状。
淳熙九年四月日,从弟从事郎玶状。
观文殿学士刘公神道碑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七五
淳熙五年夏观文殿学士太中大夫知建康府事、江南东路安抚使行宫留守彭城刘公寝疾府舍,即拜疏言:「臣病,力不任府事,愿上符钥,归死故山,惟陛下哀之」。
时天子方倚公以重别都,旦莫且召用之,未即听许。
而公疾已革矣,再疏请老。
于是上乃深以为忧,亟遣中贵人挟侍医驰驿诊视。
未至,秋七月甲子,公召门下生,口授千馀言,使具为奏,极言时弊根本,且荐群臣之可用者,毕封上之,有顷而薨。
上览奏惊叹,即日出公前请老章,使以通议大夫致仕。
及讣闻,益嗟悼,诏赠光禄大夫,罢朝一日,且命有司护致其丧,仍给葬事。
明年二月,公之嗣子学雅等遂奉公柩葬于建宁府瓯宁县丰乐里新历之原,而请于朝,冀有以易其名者。
事下奉常,以公廉公方正,威德克就,宜谥「忠肃」。
考功无异词,诏报曰可,于是公之终始哀荣无所不备。
独墓隧之碑久未克立,学雅等惧,数相与涕泣来请文。
熹蚤托公诸父间,遂与公相长大,知公为详。
而公晚岁相予亦益笃,顾虽不文,义有所不得辞也。
公家唐末自长安南徙,遂为建人,世居崇安县五夫里。
有讳民先者,敦朴有行,从安定先生受《春秋》学。
晚以累举得官归家,教授学者至数百人。
赠太子太保,于公为曾祖。
太保忠显公讳韐,靖康之难,秉义不屈而死,累赠太师
忠显公徽猷阁待制讳子羽建炎绍兴之间佐川陕军有功,累赠少傅
公其长子也。
讳珙字共父,少以恩补承务郎,长从季父屏山先生学。
进士乙科,调监绍兴府都税务、潭州南岳庙,主管西外敦宗院
少傅及祖母韩国夫人吕氏忧,除丧,为诸王宫大小学教授,权秘书省校勘书籍官、礼部郎官中书舍人
时秦氏用权久,士大夫已窃窃言符谶事。
欲因以追谥其父,召会礼官议问其法,以公不时至,怒而逐之。
踰年,死,乃得主管台州崇道观
召为大宗正丞,改秘书丞,迁尚书吏部员外郎,除监察御史
避荐者,还故官。
铨曹法密吏奸,官不能制。
公寘令式庭中,使选集者得指其违以诘吏,人甚便之。
兼权秘书少监,迁起居舍人,兼权中书舍人
金亮渝盟,天子震怒,悉师北伐。
一时诏檄,多出公手,词气激烈,闻者或至泣下。
御史杜莘老劾大阉张去为忤旨左降,公封还诏书,莘老得不去。
从上幸建康,兼权直学士院
张忠献公留守行宫,众谓车驾东还,必以征讨军事为寄。
俄而诏下,乃以杨存中江淮宣抚使,中外大失望。
公奏论其不可,上曰:「此特为张浚地耳」。
命再下,宰相召公谕旨,且曰:「再论,则累张公矣」。
公曰:「某为国家计,岂暇为张公谋哉」!
再论愈力,事乃寝。
真除中书舍人直学士院
会诏立建王皇太子,宣入视草。
今上即位,借礼部尚书使金国。
是时南北甫罢兵,始为钧敌之礼,使者往辄困辱而归,人皆为公危之。
公受命慷慨,戒家人悉裘葛兼副以行,曰:「藉令不死,归未可期也」。
上闻副使以贿除吏,而公独无所私,手札褒谕甚宠。
然竟以议礼不决,不果行也。
诏以星变旱蝗,大询阙政。
公言:「比年以来,纲维解纵,有赏无罚。
外则诸将刻剥军士,以事交结;
内则朝廷不恤诸路,路不恤郡,郡不恤县,县不恤民,甚或重为贪虐,以快己私。
军民之怨日积于下,其祸将有不可胜言者。
愿陛下扩恭俭日新之德,屏驰骋无益之戏,登崇俊良,斥远邪佞,然后信赏必罚,戢近惩远,以修军政之阙;
节浮冗、宽赋歛,精择郡守,诛锄赃吏,以厚吾民之生,则灾异庶乎其可消矣」。
间又尝为上言:「应敌无一定之谋,而彊国有不易之策。
夫曰和,曰战,曰守,皆所谓应敌之计,不可预图者。
惟修政事以彊国势,使三者之权在我而用无不利,乃为不易之策耳」。
故将田师中死,其家请得赐第京师
又有李珂者,以关通贵幸得官,而自奏求为督府掾
诏从中下,公皆奏以为不可。
不听,再奏极论,竟皆罢之。
然由此遂多忤近习意,而宰相又有阴忌公者,出公为集英殿修撰、知泉州
未行,改知衢州
始至,委事僚属,一无所问。
人或以公未更治民,意颇轻之。
既而欺者得,枉者伸,群下歛手,不能有所为,始大畏服。
凡吏员外置者,悉罢之。
受租米,使民得自操概。
其发钞消籍,皆有程式,田里大安。
乾道元年湖南旱饥。
郴州宜章民李金以县抑买乳香急,乘众怒猝起为乱,众踰万人,分道南出,犯广东、西九郡之境。
还,入道州桂阳军界,杀掠万计。
连破郴、两城,数道大震。
朝廷忧之,以公为敷文阁待制知潭州荆湖南路安抚使
公受命兼行,以五月入境,则贼众已数万人矣。
亟以实奏,请下荆襄发卒奔命。
且移书制置使沈介曰:「道远贼炽,比诏下,且不及事。
请以便宜出师,即朝廷以擅兴为罪,吾自当之,不敢以累公也」。
制置使即为遣兵,而诏报亦如公请。
然皆未有至者,而贼势愈张。
湘阴桥口,群盗又数百人乘乱窃发,密迩府下,人心益摇。
公简役兵击之,募民有得盗斩首者,皆厚其赏。
盗所隐赃,无多少,官一不问。
不数日,悉捕斩无脱者。
于是赏信刑威,士气大振,人知破贼之有期矣。
六月制置使所遣将田宝、杨钦乃以其兵数千人至,公所以迎劳慰抚之者甚厚。
诸军感奋,愿尽死力。
公与钦语,知其能,檄诸军皆受节度,使率其众,鼓行而前。
下令募贼徒相捕斩诣吏者,除罪受赏。
于是钦等连战破贼,诸将后至者亦遣四出,以分贼势、通粮道,大军遂入宜章
八月,鏖龙冈下。
贼兵数万,自辰至申,官军稍却。
钦被发大呼,策马横冲之
贼分为两,其前列精兵歼焉,馀皆遁走。
追至莽山,贼党曹彦黄拱遂执李金与其腹心黄谷以降。
钦因穷追深入,尽诛其酋豪,而支党胁从窜匿山谷者尚众。
公谕钦等郤兵而听其自诣,则皆相率听命。
岁尽师还,金等数十人皆伏诛,馀皆称诏释之,复故田宅者以千数。
奏官曹彦黄拱而列上诸将功状,又不以一毫有所私。
上嘉叹再三,进职敷文阁直学士,且赐玺书曰:「近世书生但务清谈,经纶实才盖未之见,朕以是每有东晋之忧。
今卿既诛群盗,而功状详实,诸将优劣、破贼先后历历可观。
宜益勉旃,以副朕意」。
贼地既定,境内正清。
于是公乃宣布上恩,力行宽政,且为请于朝曰:「今以陛下神灵,虽幸破贼,然不亟择守宰、宽赋歛以安居民,即一李金死,一李金生,臣恐湖南自是无宁岁也」。
又奏留鄂兵以戍郴、,而益广蒐募,以补州兵之缺,厚抚犒、严纪律而时勒习之。
于是湖南隐然为重镇,奸盗屏迹,商旅复野宿焉。
三年召还,见上首论独断虽英主之能事,然必合众智而质之以至公,然后有以合乎天理人心之正,而事无不成。
若弃佥谋、徇私见,而有独御区宇之心焉,则适所以蔽其四达之明,而左右私昵之臣将有乘之以干天下之公议者矣。
次论税绢退剥、羡馀和籴之弊,又以州郡禁军纪律不明,骄惰自恣,请亟选武臣之奋行伍、习戎事者,使为将副,责以训练,而贵游子弟、閤门国信、五房出职之辈不得与焉。
上皆然之,以为翰林学士、知制诰,兼侍读
间复从容言于上曰:「世儒多病汉高帝不悦学,轻儒生。
臣窃独以为高帝之明,其所不悦,特腐儒之俗学耳。
诚使当时有以二帝三王之学告之,臣知其必将竦然敬信,而功烈所就不止此矣」。
因为上言圣王之学所以明理正心而为万事之纲者甚悉,上亟称善。
是岁小不登,公请亟诏监司郡守先事条画荒政所宜,不者亦使任其无他。
又奏州兵营伍教战之法甚备,事皆施行。
十一月,遂拜中大夫同知枢密院事
公辞不获,乃进言曰:「汪应辰陈良翰张栻学行材能皆臣所不逮,而穷探圣微,晓畅军务,曩幸破贼,谋为多。
愿陛下亟召用之」。
上可其奏,以次登用焉。
公入西府,日召诸军将佐从容访问,尽得其材用所宜,以待选用。
一日,上顾辅臣,图议恢复。
公曰:「复雠雪耻,诚今日之大计,然所以求之,必有其道。
臣愿陛下以周宣王为法,侧身修行,任贤使能,以图内修之实,则外攘之效将有不能自已者。
计不出此,而欲浅谋轻举,以幸其成,臣未见其可也」。
上悦。
明年七月,诏兼参知政事
公方与一二同列夙夜悉心竭力,益图所以叙进人材,宽养民力,讨理军政,卒成上意之所欲为者。
盖除福建钞盐岁额二万万,罢江西和籴及广西折米盐钱,又蠲诸路累年逋负金银谷帛巨亿计。
而公尤以辅成上德、振肃朝纲,抑侥倖,奖廉退为己任,以是近倖侧目,而流俗亦多不悦。
盖上尝以久旱,斋居请雨,一夕而应。
诸公皆贺,公复进言曰:「陛下诚心感格,其应如响,此足以见天人相与之际,真有不容发者矣。
然则隐微之间,纤介之失,其应岂不亦犹是乎?
臣愿陛下察此而益谨其独焉,则天下幸甚」!
上为竦然,改容称善。
龙大渊曾觌既逐去,未几而大渊死,上怜,欲还之。
公言:「二人之去,天下方仰威断而庆盛德之日新,柰何遽复为此?
且此曹奴隶耳,怜之则厚赐之可也。
若引以自近而宾友接之,至使得以与闻几事,进退人材,则臣惧非所以隆德业而振纲纪也」。
上感其言,为止不召。
殿前指挥使王琪尝密荐士,得召用。
公请其所自,上以告。
公退,坐堂上,呼院吏作头引召至而诘之。
恐惧,不能置对,请后不敢,乃叱遣去。
无何,杨守来言,尝檄郡,称受密旨增筑新城若干尺。
公与诸公请之,则上未尝有是命也。
公未出殿门,遣吏驰取其牍。
不得隐,遂以罪罢。
诸公因奏:「自今圣旨不经三省密院者,所下之官皆请俟奏审乃得行」。
上欣然从之。
公即从密院移中外诸官府,而内侍省与焉。
明日,忽复有旨,前奏审事勿行。
因谕诸公,即如此,则禁中或时须一饮食,亦必待奏审然后可得耶?
公即以艺祖熏笼事对。
退,又与诸公合奏言曰:「朝廷者,陛下之朝廷;
命令者,陛下之命令。
臣等典司出纳,不敢废职而已。
今方举行旧典,以正纪纲,而已出复收,中外惶惑,臣等窃为陛下惜之」。
时诸公虽更进合辞,而公尤激切,殿中皆惊。
以故独罢为端明殿学士,使奉外祠
上意寻寤,亟诏改知隆兴府、江南西路安抚使
公入辞,犹以开广言路、讲明圣学、敦本节用、虚己任贤、斥远邪佞、选将抚军数事为献。
上蹴然曰:「卿虽去国,不忘忠言,而材又非他人所及,行召卿矣」。
至镇,首蠲税务新额,及罢苗仓大斛。
属邑奉新有复出租税,摊配诸乡,岁久民穷,相率逃去,反失正税不胜计,亦奏除之。
又除二税合零、租米暗耗、免役足钱之弊。
人或为公忧不足,而公量入为出,未尝有所乏也。
明年,除资政殿学士、知荆南府荆湖北路安抚使
始至,条上荆襄兵少财匮之状,诏即诿公经画。
公因行视襄鄂兵屯,并边形势,尽得其实以闻。
凡回图役使、诡名虚籍之弊,与夫部伍教习之法,有不善者,皆奏罢之。
先是,荆南兵戍襄阳者累年不得归。
公奏为半岁番休之法,春夏三军,秋冬四军,更迭往来,军士感悦。
荆襄故有民兵,皆农家子,敦朴豪勇,土著自爱,且居近边,知虏情,轻战斗。
比稍堕废,公更为简阅,宽其取丁之数,贫者弛其赋役,随乡团结而岁阅习焉。
其资粮械器,亦为处画,各有条理。
抚循犒赏,岁费钱一万万,而不以一介有取于民也。
明年,遭继母庆国夫人卓氏忧。
明年,起复同知枢密院事荆襄宣抚使
中使奉玺书,即丧次宣押奏事。
公引经援礼,涕泣恳辞,凡五六上,不得请。
时宰相方以恢复大言中上意,而政事不修,举动烦扰,识者忧之。
公乃手疏别奏,具言:「天下之事,有其实而不露其形者,无所为而不成;
无其实而先示其形者,无所为而不败。
今吾所以自治而为恢复之实者为如何?
而乃外招降附,内徙营屯,规算未立,手足先露,其势适足以速祸而致寇,臣不知为此议者将何以待之也?
荆襄,四支也;
朝廷,腹心元气也。
今不忧元气之惫而虑四支之不彊,非臣之所敢知也」。
上纳其言,为寝前诏。
八年免丧,乃复除知潭州,安抚湖南
过阙,见上言曰:「人君能循天下之理,然后有以得天下之心而立天下之事。
然非至诚虚己,兼听并观,使在我者空洞清明而无一毫物欲之蔽,亦未有能循天下之理者也」。
因以极论时事,言甚切至。
上加劳再三,进职大学士以行。
公再临旧镇,不懈益虔,盖所以自律者愈严而所以抚民者愈宽,以是人愈畏服而敬爱之。
岁旱民饥,公亟遣吏行田蠲租如法,而檄转运、常平司诸郡。
且虑奸民乘时窃发,则又遣将益兵戍守,遂以无事。
一旦,湖北盗数千人入境,公盛军声以威之,而开其自新之路,盗多散去,其存者盖无几人。
公乃遣兵,然犹深以迎战邀击为戒。
盗意益缓,于是一战败之,而尽擒以归,独诛其首恶数人,馀悉以隶军籍。
明年,盗之馀党赖文政等复入境,后帅欲尽诛之,盗因悉力死战。
既剿湖南军,遂入江西,犯广东,官军数败,将尉死者数十人,为费以大万计。
于是人乃服公为有谋也。
淳熙二年,除知建康府,安抚江南东路留守行宫。
会水且旱,公奏阁夏税钱六千万缗,蠲秋苗米十有六万六千馀斛,沿纳他物称是。
仍请下漕司,遣吏覆视诸州所蠲租,其颇未尽者,悉以予民。
禁上流税米遏籴,即他路有敢违者,请亦得以名闻,抵其罪。
诏皆从之,以是得商人米三百万斛散之民间。
又贷诸司钱合三万万,遣官籴米上江,得十四万九千斛。
籍农民当赈贷、客户当赈济者,户以口数给米有差。
村落又皆运米置场,平价赈粜,而贷者卒亦不取偿焉。
以府佐赵善珏王以宁及寓士李宗思刘炜领其事,分遣群属循行境中,无远不到。
公又蚤夜咨访,幽隐毕闻。
县给印历,手书告谕,诚意既孚,而赏信罚必,是以人争效用,如办己事。
起是年九月,尽明年四月,阖境数十万人无一人捐瘠流徙者。
上嘉其绩,赐书褒谕焉。
公治财宽于民而急于吏,所以禁其渔取、察其蠹弊者甚悉。
自累镇所施行,每益加详,至是人被其泽尤深。
凡属县所负课,度不能偿者,悉以丐之,而独重禁其非法病民者。
被旨甓城,面以丈计者数十万,用缗钱数万,米千馀斛,而役盖不及民也。
上积公劳效,手札劳奖,赉以鞍马器物甚厚。
明年,进观文殿学士,盖将复登用之,而公病不起矣。
临没时所上疏极言近习用事之祸,至引、伾、文以为戒。
所荐则故相魏国陈公张栻敬夫也。
别以手书诀敬夫,而熹亦与焉。
其言皆以未能为国家报雪雠耻为深恨。
盖其忠孝诚笃,虽蹈死生之变而未始须臾忘也。
公为人机鉴精明,议论英发,遇事立断,其威不可犯。
而居家极孝慈,母福国夫人熊氏早薨,公哀慕无以自致,则以任子恩官其内弟。
事继母礼敬饬备,遭丧时年逾五十,尽哀致毁,得疾几殆。
友爱诸弟,晚岁弥笃。
岁时祭祀,酌古今礼而敬以行之。
内外功缌之戚,必素服以终月数。
在官为罢燕乐,同寮有丧亦如之。
将薨,遗命治丧毋得用浮屠法,后诸贤公往往效之。
其在州郡治平听察,令行禁止,而于爱民厚俗之意尤孜孜焉。
事或小失,虽下吏言之,无不立改。
大脩潭州岳麓书院,养士数十人,而属张子敬夫往游其间,告以古人为己之学。
谓明道程公先生尝官建康属邑,为之立祠学宫,而刻陈忠肃公《责沈》之文于壁,以示学者。
民有骨肉之讼,躬以恩义反复辨告,甚或深自引咎,闻者皆失所争而去。
其在朝廷,危言正色,直前无所避,忠义奋发,未尝以死生动其心。
而爱君忧国,审密持重,不肯为侥倖尝试之举。
盖其饬躬应事,规模科指,晚岁皆益精密。
故上则人主知之愈深,下则学士大夫望之愈重,以至儿童走卒,莫不知公之忠烈。
而在荆州时,北虏亦每使谍者诇公家世,盖知其忠义之有传也。
及薨,所临之邦军民往往罢市巷哭,相与祠之,而建康为尤盛。
且自数岁以来,国家每有四方之故,而有识之士相与私忧,语未尝不及公也。
公薨时年五十有七,封彭城郡开国侯食邑一千六百户、食实封二百户。
其配曰新定郡夫人吕氏,故兵部尚书祉之女。
新兴郡夫人韩氏,淑人韩氏,皆魏国忠献公四世孙也。
二男子:学雅,承务郎
学裘,承奉郎
二女,长适迪功郎南剑州剑浦县吕钦,次适某官赵崇宪
文集八卷,奏议十卷,内外制二十卷,藏于家。
公自少即以文学知名,及登朝廷,论思润色,当世尤称其得体。
然未尝为无用之文,其驳议又多削稿,故所传止此云。
学雅以公从弟从事郎玶所状公行事视熹,熹受而读之,皆昔所见闻者也。
因剟其大者,著之石而系以铭。
铭曰:
昔在阳九,失我泰平
东游三纪,汴洛膻腥。
帝始灵承,俯仰顾叹。
曰汝在廷,孰抗斯难?
爰有俊哲,三世一心。
忠精义烈,思远忧深。
沬血奋辞,曰此雠耻,乃盟乃欢,颡得无泚?
不有豪圣,孰虑孰图?
孰秉武节,以行天诛?
抑臣有闻,在周中圮,既脩乃攘,厥仆斯起。
惟圣时监,利伸否蟠。
毋棘其欲,毋溺其安。
帝曰俞哉,予钦汝诲。
既启于中,盍布于外?
泽流威燀,汝则来归。
卒辅吾志,以究汝为。
四镇十年,帝适西顾。
彼皇颢苍,胡夺之遽?
我最其迹,有孝有忠。
有政有事,有言有功。
嗟尔嗣人,尚承厥庆。
公思不忘,天子圣神(《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八。又见《汇苑详注》卷一三,《刘氏传忠录》正编卷四。)
二:原缺,据《刘珙行状》补。
南雄州进士题名记开禧三年正月 南宋 · 吴炳
 出处:全宋文卷六九一一、《永乐大典》卷六六五
进士题名,立之学宫,示人才之所自出也。
南雄旧隶曲江,山川扶舆,气不他毓而钟美于才。
唐开元中,杰然以文章勋节著名者,张文献公盖其尤也。
馥丐膏沾,山晖渊媚,至于国朝,顾李父子、二邓兄弟,相继联登,寖跻华显。
儒风薰郁,士类日盛,甲于岭表,往往艺学绩文,皆有师法,立身行己,一蹈准绳,虽庠序教育使然,沿波讨源,所从来远矣。
乾道三年郡博士赵君善珏尝采天圣绍兴初保昌始兴进士第者凡三十人,悉裒次名氏年载,甲乙为之记,而刊诸石,嗣是而题且联翩而未艾也。
记久漫漶,邑人请更之,将砻而改刻。
予方任育才之责,无以辞,则为之言曰:夫镌金石者不累日,而涵养器业以待上之需,非朝夕积也。
继自今诸君其蚤夜孜孜,入门而仰高圣道,则曰乃所愿学,升堂而景慕先进,则曰有为若是。
充斯以往,则本深而末茂,形大而声宏,科第直干事尔。
异时大书屡书验之,犹信记略矣,姑以励来者云。
开禧丁卯上元前五日记。
东西厅总题名记淳熙四年二月 南宋 · 章汝楫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三、《景定建康志》卷二八
学以明伦而建,官以传道而设,厥任岂轻也哉!
建业巨丽视上都,多秀民,异时冠伦魁、秉钧枢者皆由是乎出。
分教于兹,亦一时选。
旧止独员,至绍兴初石林叶公居守,才建议增置,列廨于学之东西。
其西惟旧,莫详所始,其东则自叶创,而以盛光祖始焉。
厅故无记,前政沈元肖与同僚孙才翁实讲求之,得三十有二人,未暇刻而沈代。
汝楫乃后之,与才翁一见而契,喜二厅可跬步,日相从不虚,有讲习乐,不知官之冷也,于是欲刻之石。
才翁老于文学,宜记,乃以属汝楫,辞不可,遂书,庶继今相与尽心于斯道,俾学者有所兴起,以追美于前闻人。
他日明秀隽伟,出而为名公卿,则将推其教之所自,顾岂不预有荣耀,是记岂特列名氏而已哉!
淳熙四年二月二十二日宣城章汝楫记,晋陵孙鼒书,开封赵善珏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