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时段
朝代
诗文库
仁山隆庆禅院第十六代俨禅师语录序 北宋 · 刘弇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五五、《龙云集》卷二四
以无馀欠本之性,以无取舍归之法,寄当而已,不复我费,则果谁为与者耶?
分边理际,不贷不求,横复委重焉,殆将拒而不受,则果谁为得者耶?
与无与,得无得,付之自尔之有生,则虽道犹强名也,何有于弊弊之言句哉?
是故瞬目标指,自一妙明;
搴帘韵,无非正真;
拈花破睇,何有馀蕴;
举桡杜口,坐获孤證。
如是而足矣,亦谁暇寄风波于颊舌,栖疣赘于毫楮耶?
虽然,道诚至矣,正求之而拘,旁求之而肆,微求之而匿,博求之而不类,则言者乃其寓也。
道虽非言,而言果足以寓道,则诸佛以是逗慈而有一大藏教,诸祖以是逗机而为一时问答,势自不得不然耳。
其虽欲胶喙三尺,高谢狻猊,惜辞费于纷纷之方袍,其可得乎?
此古人之机缘语要,有至于重见复出,而西意恃以不泯也。
庐陵仁山隆庆有大禅伯,是曰利俨,爰自游方,邈有天悟,不勤师资,臻奥至壸。
其所至道誉凛凛,犹麟师凤仪,一时禅衲,宗仰恐后。
其机锋所投,犹孟劳仆姑,剸犀彻札,无留敏者。
盖自熙宁之乙卯元祐之辛未,中间十有七年,其该明心要,示徒垂手亦众矣,而传之在人者初不多也。
予间从其徒求得之近是,然俨之徒犹曰:「吾师非滞于言者。
其忘焉者我不得而知矣,其未忘而有在于是者,它日又皆痛剪苛扫,不啻卷云收潦,使尽去而后快,则此尚其多者耳」。
予方尚少,已闻嗣法于黄龙之南禅师矣,是时黄龙之众数百,有问黄龙者曰:「将安视」?
黄龙曰:「其视以我」。
盖密契如此。
若今东林之总、晦堂之心、罗汉之祐、洞山之文、仁山前住之闲,与师皆黄龙号法子之嫡者,而师之语最后见诸方云。
故曰:佛图澄之门,豫章杞梓;
道安之门,昆蓝琮璧;
罗什之门,瑚琏簠簋;
惠远之门,犀象齿革;
慧光之门,孔翠羽毛;
玄奘之门,沉檀兰蕙
师等数公,视此于黄龙之门,其无愧矣。
序师之语,而又因以及诸公者,庶使后世知嗣法于黄龙者,皆不偶人也。
孟秋二十有二日序。
枢密院奏裁定宗室等衰诏熙宁二年十一月甲戌 北宋 · 宋神宗
 出处:全宋文卷二四四一、《宋会要辑稿》帝系四之三四(第一册第一一○页)、《宋大诏令集》卷五○、《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六七、《太平治迹统类》卷一二
自我祖宗惇叙邦族,大则疏封于爵土,次则通籍于闺台,并留京师,参奉朝请
然而世叙寖远,皇枝益蕃。
属有亲疏,则恩有隆杀;
才有贤否,则禄有重轻。
今而一贯于周行,是亦奚分于流品?
虽敦睦之道诚广,而德施之义未周。
故廷臣数言,宰司继请,谓宜裁定,限以等夷。
朕惟亲戚之间,经史有训,汉唐之世,典故具存。
或以九族辨尊卑,或以五宗纪远近,或听推恩而分子弟,或许自试而效才能。
宗子之贤,得从科举;
诸王之女,自主婚姻。
尽前世之所行,顾当今之未备。
况我朝制作,动法先王,岂宗室等衰,乃无定著?
因俾群公之合议,将为一代之通规。
载览奏封,具陈条目。
以谓祖宗昭穆,是宜世世之封;
王公子孙,抑有亲亲之杀。
若乃服属之既竭,洎于才艺之并优。
在随器以甄扬,使当官而勉懋。
至于任子之令,通婚之仪,凡曰有司之常,一用外官之法。
佥言既允,朕意何疑。
告于将来,用颁明命。
宜依中书枢密所奏施行。
韩文公别传后序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七二八
予官琅琊,有以《退之别传》相视者,予反复读之,知大颠盖非常僧也。
及后复得孟简所答退之之书,则曰若大颠者果常僧耳
而《别传》乃以为孟简所纂,疑二者必有一伪焉。
要之,答退之之书,其文俚,而《别传》则非深达先王之法言者莫能为也。
退之《答孟简书》盖在袁州之后,其书尚深訾浮屠,岂易信人者其守易政之言果验耶?
抑实未尝知《别传》所载,而为大颠所屈耶?
虽然,《别传》之言,予意退之复生不能自解免,得不谓天下之至言哉!
予尝患浮屠之盛而嘉退之力能诋之,疑柳子厚之徒又诋退之之学。
及观退之所言,果如子厚不为过也。
噫!
浮屠之说流于今而盛者,岂其道诚不可改而天卒相之耶?
吾所不能测也。
庐陵欧阳修题。
按:《释氏资鉴》卷七,续藏经第二编乙第五套第一册。
策问一 其六 孔孟荀言尧舜三代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二六
问:孔子断《书》,自唐虞而尧舜谓之典,言常道也。
荀子独曰五帝之间无传政,「道不过三代,法不贰后王」。
孔子之所取,而荀子之所去。
然则荀子以《书》为不足于政乎?
天时、地化、人事之纪,盖三代异正,而孔子于时则行夏。
或忠,或质,或文,盖三代殊尚,而孔子于文则从周
二者前乎此,尧舜何其未尝用?
后乎此,时王何其莫之革也?
然则荀子于此,言「道不过三代,法不贰后王」,其意亦奚不可哉?
孟子取龙子之言曰:「治地莫善于助,莫不善于贡」。
道诚不可以过三代之治,有法善,有法不善,则后王所循,虽欲为不贰,可得乎?
孔子、孟子、荀子,学者之所从焉以正疑,殆今必居一于是,愿折衷之。
策问(一) 北宋 · 蔡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一六、《蔡忠惠集》卷三○
问:孟子拒杨墨,荀子亦非墨子扬子又曰「杨墨塞路」,以三子之言,墨子果有悖于圣人之道而不可用也。
韩退之云:「孔子必用墨子墨子必用孔子,不相用,不足为孔墨」。
观其说,墨子又若无悖于圣人之道而果可用也。
墨子之书,颇见于时,是尧舜而非桀纣,圣人作焉,决不可废。
尚同、兼爱、右鬼、尚贤,推极其言,亦有异于孔子之道乎?
其无有乎?
孔墨同,三子唱言而深拒之,何哉?
道诚异,退之又何取之而不畏后人也?
四子者皆圣人之徒,然其所尚之异如是,得无说哉?
深于道者为余言之。
吴昭德观道藏记嘉定十一年 南宋 · 幸元龙
 出处:全宋文卷六九三四、《松垣文集》卷六、乾隆《奉新县志》卷一二
新吴县之阛阓,有西晋刘真道诚炼丹所。
永嘉二年丹成天隐
梁大同元年,其地为开业观。
皇朝大中祥符元年改元赐今额。
建炎绍兴,夷狄乱华,香火不续。
逮冲贞大师熊元泽来主观事,支倾庇漏,观宇复整。
乃图建《道藏》。
鸠工弗竟,子唐若冲承之,而后子陈端一承之。
嘉定十有一年,藏雄伟翚粲,宝轮飞动,镂华饰金,晃于他所。
属记于予。
夫日昃而昼,月昃而夕,天地之轮也。
徂而暑,徂而寒,四时之轮也。
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死生之轮也。
斗北而虚,斗南而盈,万物之轮也。
天道寓于一轮,士民观听,醒然有觉,知二气周流,洪钧不息,一元运转,其机不停。
扬去诸恶,挽回万善,尸居而龙见,渊嘿而雷声,神动而天随,超出乎醒生梦死,而融天地四时万物为一,神与无方,易与无体,则轮乎轮乎,枯木云乎哉?
一静一动,互为其根,阳变阴合,而金木水火土生焉。
生生不穷,循环无始,则太极之妙,同此一机关也,同此一枢轴也。
世界可藏于一粟,山川可煮于一鉎。
是藏之立,乾不可以旋乎,坤不可以转乎。
形而下者器也,形而上者道也。
藏也者,其形而下者乎。
端一,赤城人也,慕丹霞,仿司马子微之遗风。
形而上者,其昭彻焉,以须真觉。
皇帝请契丹皇帝达皇太后正旦礼物书 北宋 · 王圭
 出处:全宋文卷一一二八、《华阳集》卷二四、《宋大诏令集》卷二二九
正月一日,兄大宋皇帝,致书于弟大契丹圣文神武孝皇帝阙下。
岁籥更端,物华蕃始,想极亲闱之奉,举迎邦祉之休。
欢笃善邻,礼申常聘,庶因晨夕,为道诚悰。
今差某官充皇太后正旦国信使副,有少礼物,具诸别幅。
专奉书披述,不宣。
谨白。
致知在格物论元丰六年作) 北宋 · 司马光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一九、《司马公文集》卷七一、《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七、《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九○、《宋元学案补遗》卷八、《司马温公年谱》卷七
人之情莫不好善而恶恶,慕是而羞非。
然善且是者盖寡,恶且非者实多,何哉?
皆物诱之也,物迫之也。
桀、纣亦知禹、汤之为圣也,而所为与之反者,不能胜其欲心故也。
盗蹠亦知颜、闵之为贤也,而所为与之反者,不能胜其利心故也。
不轨之民,非不知穿窬探囊之可羞也,而冒行之,驱于饥寒故也。
失节之臣,亦非不知反君事雠之可愧也,而忍处之,逼于刑祸故也。
况于学者,岂不知仁义之美,廉耻之尚哉?
斗升之秩、锱铢之利诱于前,则趋之如流水,岂能安展禽之黜,乐颜子之贫也?
动色之怒、毫末之害迫于后,则畏之如烈火,岂能守伯夷之饿,徇比干之死乎?
如此,则何暇仁义之思,廉耻之顾哉?
不惟不思与不顾也,抑亦莫之知也。
譬如逐兽者不见泰山,弹雀者不觉露之沾衣也。
所以然者,物蔽之也。
故水诚清矣,泥沙汩之则俛而不见其影;
烛诚明矣,举掌翳之,则咫尺不辨人眉目。
况富贵之汩其智,贫贱之翳其心哉?
惟好学君子为不然。
己之道诚善也、是也,虽茹之以藜藿如梁肉,临之以鼎镬如茵席。
恶也、非也,虽位之以公相如涂泥,赂之以万金如粪壤。
如此则视天下之事,善恶是非,如数一二,如辨黑白,如日之出,无所不照,如风之入,无所不通,洞然四达,安有不知者哉?
所以然者,物莫之蔽故也。
于是依仁以为宅,遵义以为路,诚意以行之,正心以处之,修身以帅之,则天下国家何为而不治哉!
大学》曰:「致知在格物」。
格,犹捍也,禦也。
能捍禦外物,然后能知至道矣。
郑氏以「格」为「来」,或者犹未尽古人之意乎。
皇族出官敕词 北宋 · 苏颂
 出处:全宋文卷一三一二、《苏魏公文集》卷二九、《皇朝文鉴》卷三二、《文翰类选大成》卷一三八、《清源文献》卷四
牒,奉敕:自我祖宗,惇叙邦族,大则疏封于爵士,次则通籍于闺台,并留京师,参奉朝请
然而世绪寖远,皇枝益蕃。
属有亲疏,则恩有隆杀;
才有贤否,则禄有重轻。
今而一贯于周行,是亦奚分于流别?
虽睦姻之道诚广,而德施之义未周。
故廷臣数言,宰司继请,谓宜定正限以等彝。
朕维视戚之间,经史有训;
汉唐之世,典故具存。
或以九族辨尊卑,或以五宗纪远近,或听推恩而分子弟,或许自试而效才能,或宗子之贤得从科举,或诸王之女自主婚姻。
尽前世之所行,顾当今之未备。
况我朝制作,动法先王,岂宗室等衰。
乃无定著?
因俾群公之合议,将为一代之通规。
载览奏封,具陈条目,以谓祖宗昭穆宜从世世之封,王公子孙抑有亲亲之杀。
若乃服属之既竭,洎于才艺之并优,在随器以甄扬,使当官而勉懋。
至于任子之令,通婚之仪,凡曰有司之常,一用外官之法。
佥言既允,朕意何疑。
告于将来,遂颁明命。
噫!
自义率祖,既殊升降之文;
因时制宜,斯尽变通之利。
咨尔宗盟之众,固多博识之伦,奉承新书,当体朕意。
张相公1164年 南宋 · 唐仲友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五九 创作地点:江苏省南京市
窃以宗社之计,帷幄之谋,制之在相公,断之在明主,诚非小官晚学疏贱浅薄者所可议其万一也。
虽然,国之与家,事均一体,国安则从而安,国危则从而危,故敢忘其狂僭,以犯嫠不恤纬之罪,岂敢效相公忧国之心哉,亦以谋身而已。
三思越职僭分之愆,稿成复削者屡矣。
乃承相公在泮之日,和颜忘势,俯询刍之言,仲友虽至愚,敢不效其区区?
伏自狂虏送死淮南,亟取夷戮,于今七月矣,中国外攘之策弥无底止,窃闻于士大夫之间,大概三策而已:越淮而战,一也;
沿淮而守,二也;
夹江而戍,三也。
三策不早定则为谋不专,为谋不专则为备不豫,以犬羊阴狡之谋而以不豫备应之,其为患可胜言耶?
试以今日之势,妄论三策之得失。
夫越淮而战,最上策也,何则?
天下之最可愤者,孰大于君父弟兄之雠?
所可耻者,孰大于宗庙陵寝之辱?
所可哀矜而痛惜者,又孰大于亿万苍生污腥膻而坠涂炭耶?
为此三者,忠臣义士泣血痛心几四十年矣。
今不因狂虏之败盟、中原之思宋,奋其武怒,以为恢复之计,此时一失,遗民向尽,南北之势遂定,英雄得之,反为万世子孙无穷之忧,故曰越淮而战,最上策也。
虽然,天下未有无其本而有其末、无其事而有其功者,使吾兵强而众、将智而勇,罗落周密,财力充裕,中原有响应之诚,狂虏有必败之势,长驱而前,一战而定,忠臣义士孰不愿之?
今乃不然,将不抚士,不足恃也;
士经新衄,未可用也;
长淮以南,鞠为丘墟,而无籓篱之固也;
鬻爵度僧,尽用弊法,而无岁月之储也;
向义之民惩陈、蔡之祸,有狐疑之心也;
新立之酋袭累世之业,未见可取之形也。
设今欲为进取之计,必以重兵镇临淮下蔡,以引北方,虽未深入而有危道三焉。
夫二镇者,淮南之门户也,为国譬如家,今有据人之门户而主不争,必有深谋存乎其间,不然则必争矣。
吾将分兵以屯,则不足以禦虏之争;
将悉兵以屯,则后无精锐以为之继,使虏兵四合而外援不至,则守不固。
以全师而不能固一城,则事势去矣。
此其危道一也。
二屯隔在淮北,而长淮可涉之处甚多,若虏以数万人缀吾二屯,而简精锐径渡他所,以捣吾之虚,则二屯必退而自救,一去城守,腹背受敌,彼先据吾便地,主反为客,有必败之势。
设欲坚守以牵制其后,则吾之江上备禦必寡,而虏之奸计得以行矣。
此其危道二也。
虏若深知吾情,以万全相困,尽空河南以诱我师,坚守河北以待吾敝,吾将缓而不进,则无以慰中原之心,进而无得,则何以为持久之计,旬月之间,情见势屈。
马肥兵合,彼以十万骑徐驱而来,彼众我寡,彼逸我劳,陈之平原,步骑不敌,元嘉之事,商鉴不远。
此其危道三也。
有危道三而欲进取,众人之所寒心,安得不少加隐忍,以为一二年后图之计乎?
越淮而战,既未可轻议,故有沿淮而守之策,虽然,守淮亦不易也。
安丰至于楚,上下七百里,当屯者五,内为五屯之后,继当屯者三,大屯二万,小屯一万,略计用精甲十二万人,而辎重不与焉。
料今诸军,未及此数。
若兵少而强欲分之,形势寡弱,篱落不固,一处失利,望风引退,此楚之三军所以为黥布禽也。
又观自古号为重镇者,皆城池高深,守禦备设,粮储充衍,兵力强盛。
贼方远来,利在速斗,吾则因变制宜,以长策持之,可战则战,可守则守,战不战,常在我而不在敌,吾制其权而敌反从之,故其强易弱也。
今自淮以南,大镇皆无城池可恃,惟寿春仅有之,而城守之备百无一有。
狂虏之来,吾之诸军度其不可固守,则怯者退保,而勇者侥倖于一战,舍吾所长,堕彼之计,彼所以易为力,吾所以难为功也。
又况合肥以北,水运不通,近者钟离寿春屯军甚寡,而旬月之间时告匮乏。
钟离寿春、安丰皆宿重兵,则馈运之夫不减数万,淮南归业之民既不可役,江南本根之地又难重困,未知何以继之?
议者欲以运船入淮,此又非长策也。
自泗至濠,自濠至寿,至安丰,相去皆二三百里,深涉敌境,溯流而上,虏若以轻兵抄之,粮食舟船悉以资寇,可不虑乎?
比者陆运丁夫甫及渡江而道亡者十二三,水运兵稍仅达淮阴,亦或群聚而舍去。
人情岂不愿忠于国,诚畏死亡而恶劳苦也。
议者曰:「吾兴屯田矣,粮不患乏也;
吾招降附矣,兵不患寡也;
吾作堡塞矣,守不患弱也」。
此又不然。
兴屯田而兵不足以护之,赍盗粮也;
招降附而兵不足以接之,遗贼禽也;
作堡塞而兵不足以援之,为寇守也。
祖逖尝屯田谯北矣,熟则寇至,行之数年,不得其利。
褚裒尝纳鲁群之降矣,覆师代陂、河朔二十馀万口,皆不能自拔。
南唐白甲军屡败周师,卒无预于淮南之存亡。
抑又有甚不可者,屯田应募之人,大抵强壮者一,而老弱居其六七,以次农夫所食计之,岁虽大穰,仅能糊其口,稍有凶旱,固不足以自给,况敢望其有馀以省馈运乎?
今种艺之时既已久矣,北来之民且当坐食,官不廪之则立见饥困;
欲常给之,则望来岁犹甚远也,旷日持久,赈救不逮,则新附之民群聚为剽,与旧民势不相安。
郡邑之吏,恩信不足以怀,威令不足以禁,一夫异心,祸不可测。
此其甚不可一也。
重镇臂也,堡塞犹指也,臂之不存,指将安附?
今吾两淮重镇既不可恃,而欲恃堡塞以当虏人,是犹废其两臂而欲责十指之用也。
牛虽瘠,偾于豚上,其畏不死。
郭默、李轨皆以奇才为坞主,而后无大援,终不能撄石勒之锋,则下于二子者又可恃乎?
两淮事体与旧不同,去岁未及收成,虏骑已入,堡塞之民尚恃累年之储,稍可持久,今一旦荡尽矣,秋高寇至,馀粮栖亩而驱之入堡,将何所得食?
与其聚为饿殍,孰若纵其避寇,尚可以苟生乎?
此其甚不可二也。
二者既不足恃,而欲以单寡之师沿淮而守,诚不易也。
故有夹江而戍之策焉,其说曰:「我师可守而不可以战也,淮南可以轻处而不可以重镇也,朐山可迁也,泗、寿可弃也。
吾画长江而守之,彼岂能轻舍戎马以与我争舟楫之利也?
吾举淮南而空之,彼岂能千里馈粮以与我为持久之计也?
吾以东军屯广陵,西军屯历阳,以为夹江之形势,小入则逆而击之,大至则避而守之,蓄锐以待其敝,徐行以蹑其归,此诚因时量力之计」。
然以理揆之,则有不可者八焉。
自古迄今,但有劳师费财以争要害之地,未有举数千里尽弃之者。
淮南我之籓篱,失淮南长江之险与彼共之。
淮南之不可轻弃一也。
国家财用与古不同,京口建业与行在之兵所仰给者,半出通、泰,去岁虏骑临江,曾未月馀,而二屯有乏财之虑。
若弃广陵,则二州不守,是不战而坐自毙矣。
淮南之不可轻弃二也。
朐山自古为重镇,在今日尤为要害,盖昔都建康,则海道乃牵制之师;
今都武林,则海道为腹心之疾。
朐山之存亡,实关江南之利害。
去岁幸天赐我以开海上之功,今若委而去之,则山东之动息有不得而闻者,岂不殆哉!
淮南之不可轻弃三也。
淮南之地,土皆膏腴,虏若以重兵扼广陵历阳,而以馀军为屯田之计,因其农隙城而守之,则吾之势蹙矣。
淮南之不可轻弃四也。
晁错言中国之长技五,匈奴之长技三,今之黠虏兼而有之,其不及江南者,舟楫而已。
去岁采石之战,虏船乃仓猝所造,例皆薄小,操舟之人,又非便习,故我师击之易于拉朽。
及其据广陵也,控引清河艨冲,用濒河棹手,刻期将济,京口为之震动,虽胜败未可知,亦已危矣。
今若轻弃淮阴,使复行前日之计,则吾之长技,将与彼共之矣。
淮南之不可轻弃五也。
长淮之滨,诚为难守,然其间山川之阨塞,可以控制而要击者非一也,今将尽弃以纵敌,是不断大岘之说也,是不塞成皋之说也。
长江之上,首尾隔绝,可挠之处甚多,彼投兵死地而我欲坐而制之,亦不易矣。
淮南之不可轻弃六也。
自虏败盟,荆襄、巴蜀之师喋血以收故地,尺攘寸取,犹未有济也,一旦纵敌,使以重兵临江,而以旧境要吾之成,吾将拒之则不能无惧,吾将许之则恐绝中原之望,失将士之心,疑惧交战而间隙生矣。
淮南之不可轻弃七也。
议者曰:「吾非弃淮南也,特不以重兵远去而观事之可否耳」。
是又不然。
广陵历阳皆非控扼之要地,贼若水陆并进,而我师汎舟于江有还顾之心,其势必不战而退。
强寇在前而欲退师,则瓜洲、杨林是其成鉴。
如此则名为夹江而戍,其实已弃淮南矣。
此其不可者八也。
夫自三国分裂,以及东晋、南北、五代之际,江淮战守之术未有不出于三策者,今乃曰皆未可用,是终无策而可乎?
不然也。
泥古人之迹而昧当今之宜,不若求古人之意而适当今之用。
兵之为道诚多变矣,其大要不过天时、地利、人和而已。
今之所谓天时,虽不论可也,所急者地利耳,所赖者人和耳。
分屯淮阴、盱眙以捍清河,堰瓦梁、固清流以扼中道,阻下阁、重山之险以守淮西,此因地利之说也。
广招募以重督府而固根本,明赏罚以悦人心而励士气,严保伍以禁奸民而助军势,此致人和之说也。
地利有二:有自然之地利,有使然之地利。
自然者非人不守,使然者非天不因,不可不加察也。
淮东最为今日要害,而清河又当虏人舟船之冲,淮阴、盱眙是其控扼,其地多水,非骑兵用众之地,曩者凶酋固尝畏之。
广陵以西、滁阳以东,平原旷野,利于用众,昨虏渡淮,分兵东驰,三日而入滁阳五日而战六合七日而至仪真,乃绕出淮东军后。
邵宏渊以众寡不敌,力战而不能抗,非将士之过,失地利故也。
滁河翕受淮东众山之水,瓦梁居其下流,堰而潴之,六合西北可使浸为大泽,沮洳泥淖,骑无所骋;
环滁皆山,而清流关为之喉襟,其地险阻,亦可为控扼之处。
淮东之地利也。
淮西合肥以北,平原千里,惟利骑战,而我师经杨林、瓜洲之衄,丧马甚多,不可弃吾险阻与彼争利。
惟山口以东至青阳,重冈复岭,非用骑兵之地,宜因而设险,以为拒守之计。
淮西之地利也。
今去防秋不两月,宜速遣材智强力之士与谙晓渠堰者,往视瓦梁之利害,而程其功用之多寡,速发江南旁郡丁夫,募淮南游手与大军杂作,既成则置屯其上,以千人守之,时其缮修而防其盗决。
仍遣军将之明练与干官之材敏者,同往清流,视其关隘而营筑之,并诸山之间道,茍可以过师者,皆相视焉,可堑则堑,可栅则栅,或累石以隘其道,或槎木以塞其径;
不可塞者,则置候望以守之,仍以便地筑垒以示持久。
四山凭高之处,多置烽燧以伺察警急;
又遣官属合肥之军,与其主将亲自按行,自山口达于青阳,凡可以为关隘者稍加人力,如清流之制,则两淮之形势成矣。
形势既成,然后悉淮东之军分屯于淮阴、盱眙,而以偏师屯于滁阳
淮西之军分屯于合肥居巢、含山,而以偏师屯于舒城寿春钟离安丰,留马军一二百骑列铺以为斥堠
虏之未至,使将士解甲休息,牛酒日劳,以养其锐气,又使募其民以为向导,相与弋猎,驰骋出入乎山泽之间,以习知其道里远近、曲折险易之处,山泽高下、扼塞要害之形,无间新远,莫不毕至。
虏若来寇,则淮阴、盱眙之军临朐,而淮东之守固矣。
虏之小入,则合肥之军简吾精锐逆击,以挫其前锋;
居巢、含山之军分扼下阁、柘皋、青阳之险,以虞其冲突。
虏若大至,则合肥之军亦敛众以就柘皋之屯,据险而守,勿与之轻战;
舒城之屯不易其处,以蔽庐江,而淮西之备设矣。
虏欲进不可,而急于与我斗,则其情易见,然后乘间伺隙,出奇合变,利以诱之,伏以待之,吾既习其地利而彼轻堕吾之计中,可一战而破也。
此说行,有三利而战胜不与焉。
兵屯便地,水运流通,人力不费,军食不乏,一利也;
虏之间探必知吾情,守备既修,奸谋自阻,二利也;
险塞既成,居民有恃,流冗来归,物力渐复,三利也。
议者必曰:「淮阴、盱眙未易守也,刘锜以全师据之,卒舍而退,今之将士,能否未可知,而必其守,可乎」?
是不然。
非败而退也,虏出其后而归,以自救也。
今瓦梁既立,清河既固,无后忧矣,淮东之不可弃,其辨之已详,又何疑焉?
议者又曰:「瓦梁,吴之涂塘也,孙权作以淹北道,用兵十万人,其功力必大,今能为之乎」?
是又不然。
吴之役在魏境,而广陵去棠邑不四舍,故必重兵以护之,而又并力以作,筑城以守,用人不得不众。
今吾乃作于内地,必不若是之烦费可知也。
就令用工十万,其费几何,而能省兵数万,亦何惮而不为?
思小费而忘大患,非良策也。
议者又曰:「瓦梁之下,良田何啻万顷。
今堰一成,漫为陂塘,所失大矣。
利未见而先睹其害,人谁乐从」?
是又不然。
虎豹之为害也,焚山不顾野人之菽粟也;
蛟蜃之为害也,竭泽不顾渔人之网罟也。
今将捍天下之大患,而恤区区之田,不已闇乎?
两淮膏腴,何啻千里,皆为荒榛,谁能恤之?
又况此堰一成,其旁高仰之田必为沃壤,民从而耕之,是失之东隅而收之也,复何虑乎?
议者又曰:「南唐岂无瓦梁,而周师乃自清流以趋六合,方冬水涸,岂能断虏来之道乎」?
是又不然。
吾作瓦梁,非以断道也,既守清流,又以为重险也。
浸其平原,要之隘路,虏与我师竞逐乎寻常丈尺之地而无所用其众,争衡乎沮洳污泽之中而无所骋其技,彼虽至愚,岂肯轻涉絓地以自入于天牢地陷之间哉?
议者又曰:「清流之险不足恃也,皇甫晖以数万人守之,太祖皇帝以二千兵取之如拾芥,况欲以偏师守之乎」?
是又不然。
天下无不可守之险,剑阁、长江亦尝失利,又可弃而不守乎?
太祖皇帝神武也,且有天命,皇甫晖庸将也,以十倍之众不能持久而仓猝于一战,是以取败,安可以常理论哉!
虏知吾设重险以待之,必不用大众而以偏师来,吾亦以偏师当之,且得地利,无患不胜。
矧吾步卒精强,短兵便习,以寡可当虏人之众,固不待兵之多也。
议者又曰:「淮东之地不可弃,寿春合肥皆为必争之地,又可弃乎」?
是又不然。
地有常险,兵无常势,以常理观之,寸地亦可惜,以宜论之,力所未及,不得已也。
淮东、西地利不同,吾之为守不容不异。
窃又譬之壮夫之搏虎以力,羸人之搏虎以智。
以力者攘臂而下车,操戈而前斗,与之决一旦之命,此力战之势也;
以智者设其陷阱,张其机弩,使之咆哮而前,自堕吾计,此设险之势也。
去岁,我师甚可禦寇,不幸将非其人,不战自败,既失所谓壮矣;
今士气不振,军行单寡,殆如羸病之人,得不变而用智乎?
议者又曰:「若轻寿春则光、黄无援,虏将自彼而入」。
是又不然。
光与蕲、黄相去皆数百里,水运不通,非用大师之地。
若分兵而来,吾以九江之屯固守其前,而以襄汉之师声援其后,势必可解。
假使吾之重兵屯于寿春,岂能禁虏之不向弋阳哉!
议者又曰:「古人皆疾战以定天下,守险抑为下策,不足用也」。
此又不然。
新造之国与已成之业不同。
草昧之初,英雄无定主,生民无定志,事成则帝,不成则虏,亟战以决雌雄,不容缓。
至根本既立,人民既安,较之一掷,不若出于万全。
今日之业虽未大成,要以安国家、定社稷为主,不可轻也;
又况战守常相因,战所以为守,守所以为战,初无定形,要不失吾地利斯可矣。
议者又曰:「淮西重山之险不著于传记,前人未之守,何足恃乎」?
是又不然。
天下无常势,或分为十二,或合为六七,鼎峙而为三,中分而为两,莫不各设险以固其国,岂山川必若江淮而后可乎?
战于平原,粗得地利犹可胜敌,孰谓连山之阻,从而修之不足为阻乎?
曩岁败虏于彼,盖由我得地利,而下阁为之牵制;
王权之弃昭关,由不守下阁,而虏师入之,遂出我师之背,此又成败已然之效也。
议者又曰:「陆运之夫尚谓劳费,筑堰修险,其何以堪」?
是又不然。
事有轻重,时有缓急,人皆知之。
民情虽好逸而恶劳,亦必好生而恶死,孰肯以负担版筑之勤,忘蹂践囚奴之苦哉?
与其飞刍挽粟而徒费,不若治堰设险而有用也。
议者又曰:「去岁虏退,亡失已多,夹淮诸郡,亦皆荒梗,其势未能再举深入,何必先为烦费?
来而图之,亦未晚也」。
是又不然。
彼若果有内衅,未能大举,或知吾有人,不敢轻动,诚恐有之。
然解纷者不控拳,救斗者不抟撠,批亢捣虚,形格势禁,则自为解耳。
虏若有谋,必攻江淮以求吾成,则关中山东之师不战而自退,安可恃其不来乎?
使吾设险于此,而虏不敢南下,则吾已全胜,此上兵伐谋之说也。
至而图之,将噬脐矣。
议者又曰:「审如此策,能保我师之必胜乎」?
是又不然。
仲友所论者,地利耳,抑又有人事焉。
若百将一心,三军同力,虽百万之师、滔天之寇,犹可败也。
若将不恤士,士不用命,虽金城千雉,天堑万里,犹难恃也。
仲友敢献人和之说。
窃观自古江南之兵,未有如今日之寡者,盖古者军民一道,故民富则兵益多。
今日兵民异道,故兵多则民必困。
加之息兵以来,奸臣误国,诸处大帅任用匪人,隐滥尺籍,名存实亡,朝廷平时眩于虚数,恃以为安,一旦出师,乃飞檄而请救,今虽知之而未能覈也。
料今现兵以守两淮犹恐未足,而大江以南,京口建业本根之地,殊未有以镇之,万一不捷,何以为继?
又观近日军情骄而易怨,稍不如意,浮言胥动,上下茍且,几有臂指不相运掉之处,彼谓国家恃我为命,而他未有以制之,其势不得不尔。
若吾在内之军足以当之,则恩易以制而号令行矣。
虽然,朝廷尝令诸将募兵矣,既所得不多,其间复有冒滥,今将如何而广之耶?
仲友以为今日招兵不当于沿江诸郡,人情谁不恶死?
彼目击两淮诸军战斗死伤、暴露疾疫、道路流离之祸,虽有重赏不能使之为兵,彼之所畏,有重于所欲故也。
惟山越之民剽悍轻疾,类以私贩自业,曹聚为群,动辄数百,豪民以气力相高,蓄养游手,教习兵器,颇成部曲。
若于闽浙、江湖素号风俗强犷之地重立赏募,能招集强壮、堪充行阵及五十人者,则命以军功之官,使长其人而食其禄,递而加之至于千人,各有等差;
其有愿为屯田之兵者,则一以当二,倍加其禄;
州县之官能募及其数者,比类赏之。
如是则私贩之党与豪民之部曲、与游手之民,皆可号召而至,不数月而十万之众集矣。
又于沿海诸郡山多材木、水道流通之处,多造战舰,令至千艘。
富人能以私财为官造舟者,计其工费,视募兵推赏,然后以所得兵分二屯驻之江上,以为淮军声势,战舰水军布列津要,以备缓急,各选宿将之宽厚得众、纪律整肃者为之长。
示之战阵,使知方圆曲直之形;
之金鼓,使知坐作进退之法;
教之武艺,使知骑射击刺之便。
以身拊循,教而勿诛,以信率励,宽而勿纵,使其稍稍习熟,上下相安,将知士心,士识将意,明之以号令,示之以赏罚,教之既成,然后用之,将何施而不可哉!
此广招募之说也。
古语有之:「赏罚中则兵强」。
人孰不爱其生,今使之履锋刃、蹈矢石,出入乎万死一生之地者,岂他术哉?
重赏诱乎前而严刑驱乎后耳。
其可使之不当乎?
虽然,朝廷尝窜王权、刘汜矣,又易成闵、戚方矣,又不吝厚赏以答战胜之勋矣,今将如何而明之耶?
仲友以为兵之刑赏不当专以成败论,要观其用命与否耳。
《甘誓》曰「用命赏于祖,不用命戮于社」是也。
去岁,诸将固有于尉子之战,驰入万众以救姚兴身被重创者矣;
杨林之退,身履兵刃,励士力战,为诸军断后者矣,而赏未有当功也。
固有身提禁旅、来援淮右,首鼠观望,旬日不进者矣;
有安坐旧屯,妄奏克捷,劫执降人欺为卤获者矣,而罚有未当罪也。
又况六合之战未见显赏,淮西之败未见严诛,则未厌人心之甚也。
仪真之民皆能言六合之战,虏兵数万而我师不满三千,弓折矢尽,力战不休,继虽引退而虏犹踌蹰不敢径进,刘锜得以退师,此战与有力焉,未见显赏,何以励敢死?
去岁淮西众力不少,器械精新,望风引退,长淮失险,偏师死斗而勿救,健马尽弃而不顾,杨林踌践,由先奔,两淮涂炭,由纵敌未即严诛,何以谢天下?
今天子既以大权全付相公,罚罪赏功在此一举。
劝惩既行,将士畏慕,虽使之赴汤蹈火犹可也,而况他乎!
此谨赏罚之说也。
荆扬之民,天性轻剽,易动难安,边境拿兵,锐师悉出,远方传闻常多失实,奸人乘之煽惑,愚众潢池弄兵,不可不虑。
州郡之兵素无纪律,骄惰成风,去岁调发已出勉强,涉冬而归,颇多死丧,今秋复发,其势倍难。
畏死偷生,亦何不至?
可潜消二变者,莫若保伍而已。
虽然,去岁朝廷尝下保甲之令,州郡行之,扰民无益,今将如何而严之耶?
仲友窃以为天下之事,讲之贵乎熟悉,行之贵乎果断,保甲重事也,周之乘马,齐之内政,唐之府兵,不过乎是。
去岁乃因人言,率意下令,初无法制可以遵守,郡邑人自为政,岂能不扰?
今若博询众人之言,详问四方之俗,熟究其利害而悉为之法制,使郡邑有所遵守,亦何患其扰哉!
行伍既成,则不独保乡闾、察奸盗而已,可以漕运,可以守禦,可以据险塞而张疑兵,可以治濠堑而修壁垒,举沿江诸郡分番而迭用之,数万人易得也,其为兵之助,不亦大乎?
是严保伍之说也。
三说行,先有三利,而战胜不与焉。
军声既振,勇气自倍,黠虏闻之,丧其精胆,一利也;
犷悍之夫,悉去为兵,善良安居,内无窃发,二利也;
内外相制,威令易行,保伍严密,奸人必获,三利也。
议者又曰:「江南之兵类皆脆弱,不可持久,不若广招降附,募其壮者以为兵」。
是又不然。
自古南北相持,南兵常以寡当北兵之众,以一当十者,史传屡见之矣。
项羽以江东子弟八千转战中原,李陵荆楚步卒五千深入沙漠,刘牢之以北府兵五千破斩梁成,陈庆之以白袍六千乘胜入洛,南兵之精强如此,顾其将何如耳?
议者又曰:「今使富人纳赀而与之官,彼犹不愿,矧使之募兵,其谁从之」?
是又不然。
鬻爵之令不信于民久矣,彼以无事之后,必为弃物,是以不愿。
今募兵则军功也,又不待参选而已食禄,是朝费而夕荣也,且有功名之望,其谁不欲?
矧私贩之魁首,奸恶之囊橐,一旦应募,则去盗贼而为王官乎?
虽然,必重其赏而不可以吝,赏薄则人必不从。
若以百人而一官率之,不过千官而得十万众矣。
今一捷而受赏者数万人,冒滥甚多而不能吝也,何独于此而吝之?
议者又曰:「以今现军而财力不给,今欲遽增十馀万众,则金谷、器械、赀储之费,何以给之」?
是又不然。
曩者拿兵之际,数大将之屯,其兵数殆倍于今,彼时既能给之,岂今而乃不能。
盖开合敛散之未善,而耗散侵盗之尚多也。
今欲强国势而立主威,非兵曷济?
乃欲以乏财废之,将坐待其毙乎?
议者又曰:「熙、丰保甲之弊,人皆知之,今乃欲蹈其辙,不亦难乎」?
是又不然。
井田之制,新室用而乱,唐室用而治;
车战之法,马隆用而胜,房琯用而败。
法之善否,亦在人而已。
祖宗之时,海内久安,朝廷之兵不下百万,无故而保甲,人是以扰。
今时方艰难,兵势寡弱,人有自保之心,因时而利导之,不亦可乎?
但当熟议而谨守之,不当因噎而废食也。
议者又曰:「山泽之民既多喜乱,一旦结为保伍,使之私习战斗,无乃导之为乱乎」?
是又不然。
天下之民善恶常相半,惟善者无以自保,则恶者得以肆行。
保伍既立,则善人安而恶人惧矣。
若重城郭而轻郊野,使有以十制一之势,旌旗器械悉藏诸富民士大夫之家,而细民不得而私有,亦何遽至于召乱哉?
议者又曰:「今之民力已匮乏矣,朝廷方将责其助君之须,又使之为保甲,有旌旗、器械、金鼓之费,不几于重困乎」?
此又不然。
保甲良法也,非乘有事之际不可以,彼富人者,类皆高赀而多怨,尤惴惴有寇攘之忧,今吾之法将以卫而安之,彼亦何吝乎一时之费哉?
若择其邻里士大夫之贤者而统率之,亦不患乎扰人矣。
由前之说而得地利,由后之说而得人和,因之以天时,持之以岁月,则设险之策可进而为守淮,守淮之策可进而为攻取,利则可为恢复,退不失为固守之计矣。
虽然,此特区区管见,不足进于相公之前,抑又有私忧过计者。
自古大臣分阃外之,任天下之重,内必有同心之贤以济其谋,外必有实用之材以办其事。
大臣之于君,有鱼水之亲也,有云龙之会也,然而握大权,制重兵,其情虽亲,其迹易疑。
至明蔽于肤受之愬,慈母惑于三至之言,虽郭子仪之忠见害于元振,则功或不究,必有忠信哲艾之士,谋谟足以动悟人主,忠力足以折服奸伎,以为吾之内助,则君不疑而谋以济,若李西平陆宣公为之主是也。
大臣之于事,智谋足以察也,器识足以任也,然而运筹决胜者,不亲汗马之劳,发踪指示者,必有获兽之犬,茍违节度,易于取败。
诸葛亮之贤,见误于马谡,则事或不成。
必有战胜攻取之将,忠义足以感三军,智勇足以应万变,以为吾之外助,则力不劳而事已办,若裴晋公李光颜为之战是也。
相公忠孝贯日月,德望冠本朝,天下之士莫不延颈归心,乐为之用,不患其无人。
然恐万一之中有分毫不如人意,以害为山九仞之功,岂可不深思而熟虑哉!
仲友愚无所识,不胜忠愤激切之情,辄贡狂悱,惟相公少加择焉,天下幸甚(《悦斋文钞》卷三。)
据文意,「镇」字下疑脱一「犹」字。
武功大夫集庆军承宣使入内内侍省副都知张安仁入内内侍省都知武功大夫祁州团练使入内内侍省押班李彦正入内内侍省副都知1193年 南宋 · 陈傅良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七、《止斋先生文集》卷一一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敕具官某:朕尝稽之周制,内宰隶于天官
夫古道诚未易复也,至于建隆旧章,尚有宣徽院之籍,今亦废矣,而别为北司
则为之长者,顾不当谨择其人乎?
是用命尔以肃禁中。
盖亲近之久,识察之详矣。
其益靖共,以身率属,毋使外廷谓汝不称。
可。
僧道诚应缘庵用李端叔 宋 · 刘跂
七言律诗 押真韵
历历孤寒不可群,应缘聊寄梦中身
无弦琴里本来曲,枯木岩前元自春。
诗句已多犹恐少,禅机虽旧不妨新。
乡山更好莫归去,且伴蒲团夜坐人。
策问(一五) 南宋 · 王十朋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三二、《梅溪先生文集》卷一五
问:君子之学,必先正其心术,而不惑于异端邪说,然后圣人之道斯可得而入焉。
苟惟心术不正,而异端邪说从而陷溺之,望其入圣人之道,犹航断港绝潢而欲求至海,不亦难乎?
昔吾夫子既没,而杨朱、墨翟者窃仁义之一偏,而唱「为我」「兼爱」之说,以乱天下。
幸而有孟子者出,辞而辟之,杨、墨之害息而人心复归于正。
孟子没,有申、韩刑名之学、黄老虚无之说,簧鼓于世,其为害又甚于杨、墨,而世之儒者往往堕于其间而不悟。
贾谊之美才,犹明申、韩,司马迁之博学,犹尚黄老,况其下者乎!
当时不惑其说,毅然而麾之者,一扬雄氏而已。
自汉室之东,而西方之教流入于中国,时君世主尊尚其说,遂与孔老并立,而王公卿士庶陷溺滋甚。
王通隋大儒也,犹称其为圣人,白居易唐贤人也,犹酷嗜之,晚节用其教以理性,况众人乎!
当时不惑其说毅然而力排者,一韩愈氏而已。
夫异端邪说之移人也,愚者信之可也,而智者惑之,何耶?
不肖者信之可也,而贤者惑之,何耶?
里巷之人信之可也,而缙绅士大夫惑之,何耶?
岂异端之学亦有以过人,而其道诚可与尧舜周孔抗衡于世耶?
贾谊、司马迁、王通、白居易之徒明之尚之尊之者是,而孟子、扬雄、韩愈辟之麾之排之者非耶?
夫以其说为真可信也,则与吾尧舜周孔之道大不相似;
以其说为妄也,则世之屈己以尊崇之者,又皆吾儒之杰然者焉。
孟、扬、韩三君子不世出,无有与之辩者,愿与诸君论之。
言历久易差宜饬历官精思更造疏乾道四年八月 南宋 · 李焘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六一、《皇宋中兴两朝圣政》卷四七、《宋史》卷八二、《翰苑新书》后集卷一八、《宋史全文续资治通鉴》卷二五、《续资治通鉴》卷一四○、《宋代蜀文辑存》卷五二
历久必差,自当改法。
恭惟列圣临御,未有不更历者,独靖康偶不及此。
今《统元历》行之既久,其与天文不合固宜。
历家皆以为虽名《统元》,其实《纪元》,若《纪元》又多历年所矣。
历术精微,莫如《大衍》,《大衍》用于世亦不过三十四年,后学肤浅,其能行远乎!
随时改历,此道诚不可废。
抑尝闻历不差不改,不验不用。
未差无以知其失,未验无以知其是,失然后改之,是然后用之,此刘珙要言至论也。
旧历差失甚多,不容不改,而新历亦未有明效大验,但比旧稍密尔。
厥初最密,后犹渐差;
初已小差,后将若何!
故改历不可不重也。
谨按仁宗用《崇天历》,自天圣至皇祐,其四年十一月月食,历家言历不效,诏以唐八历及本朝四历参定。
历家皆以《景福》为密,遂欲改历,而刘羲叟独谓,《崇天历》颁行踰三十年,方将施之无穷,兼所差无几,不可偶缘天变,轻议改移;
又谓古圣人历象之意,止于敬授人时,虽则预考交会,不必吻合辰刻。
辰刻或有迟速,未必独是历差。
仁宗羲叟言,诏复用《崇天历》。
羲叟历学,为本朝第一,欧阳修、司马光辈皆遵承之。
《崇天历》既复用又十三年,至治平三年始改用《明天历》,历官周琮等皆迁官。
后三年,《明天历》课熙宁三年七月月食又不效,乃诏复用《崇天历》,等皆夺所迁官。
《崇天历》复用至熙宁八年,始更用《奉元历》。
《奉元历》议,沈括实主之。
明年正月月食,《奉元历》遽不效,诏问历推恩人姓名,具奏辨,故历得不废。
先儒盖谓强解,不深许其知历也。
然后知羲叟所称止于敬授人时,不必轻议改移者,不亦至言要论乎!
欲乞朝廷察二刘所陈及《崇天》、《明天》之兴废,申饬历官,加意精思,勿执今是旧非,募能者熟复讨论,更造密度,使与天合,庶几善后之策也。
拱极观碑记绍兴九年七月 南宋 · 雷道之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九、顾炎武《金石文字记》卷六、《金石萃编》卷一四七、《华岳志》卷四
《易》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
本观旧记,爰自圣朝靖康改元中,朝奉大夫薛公所作,刻诸琬琰,意欲传于久。
昨缘兵革蜂起,大火纵焚,致于泯灭。
文则道之窃尝录之以行,逮今十三载矣。
经曰:天地运度有数而不失也。
道之虽至愚,缅思景贶,得非真君之密赞耶?
谨募工重刊于石,恭铭休美云。
时绍兴九年岁次己未中元日,前西岳知殿兼拱极观主、赐紫道士雷道之谨记。
副观道士杨子淳,知观道士道诚上石。
王文□刊。
龚运使 南宋 · 蔡戡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五四、《定斋集》卷九
对扬睿藻,宠畀使华。
钦奉圣谟,峻内阁邃严之直;
肃将王命,总外台飞挽之权。
一札流闻,百城交庆。
恭惟某官气塞宇宙,学穷天人。
道诚意而正心,德庇民而尊主。
深谋远虑,禀蓍龟先见之明;
特立独行,挺后彫之操。
蚤翱翔于言路,深启沃于宸衷。
忠义本于至诚,文章盖其馀事。
引裾切谏,婴神龙而批其鳞;
执笔直绳,诎虓虎而夺之气。
蹇蹇匪躬之节,拳拳造膝之言。
圆凿方枘,势不容于一时;
曲突徙薪,效乃见于他日。
方快阳城之极论,何期萧傅之左迁。
擢居卿寺之联,出领宪台之寄。
汉遣八使,威名先肃于京师
唐有四人,清德独传于广府
俄颁召节,入对严旒。
再勤揽辔之行,姑重乘轺之任。
公岂久商于财利,上方详试于施为。
操赢货而佐军,暂劳鞭算;
图旧人而共政,即见廷扬
某自怜樗栎之资,获藉枌榆之荫。
及瓜而代,劳徒三载之间;
全璧以归,幸有二天之托。
汪制置 南宋 · 蔡戡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五四、《定斋集》卷九
召还万里,入觐九重。
道诚难,昔有登天之喻;
长安不远,今兴见日之嗟。
一劄流传,万口交庆。
恭惟某官朝廷旧德,宇宙真儒。
学探游夏之渊源,文擅卿云之黼黻。
千年间气,独开龙虎之祥;
七日超群,大过駃騠之勇。
蚤擢平津之第,适当贾傅之年。
一人深简于忠嘉,四海必期于公辅
由璧水师儒之选,列甘泉侍从之班。
献纳中宸,久识尚书之履;
藩宣外屏,屡分刺史之符。
常衮一变于闽风,文翁大化于蜀郡
累年去国,何日兴邦。
久虚岩石之瞻,果趣介圭之觐。
吉父《蒸民》之什,式喜遄归;
高宗《说命》之书,伫期爰立。
某依归有日,瞻望无阶。
披云雾睹青天,方幸旌麾之届;
同燕雀而贺大厦,敢先竿牍之修。
大梁道诚简王左诸贤 其一 明 · 顾璘
五言律诗 押阳韵
不见贾生久,天南空断肠。
雅文清庙瑟,儒术仲尼堂。
心事疏鸿雁,贤罗失凤凰。
乾坤正澒洞,愁绝尔摧藏。
大梁道诚简王左诸贤 其二 明 · 顾璘
五言律诗 押歌韵
秋至梁王,何人赋最多。
传书堪白首,欹枕即黄河。
兴忆登台饮,悲怜击筑歌
无端洞庭渚,终岁浩烟波。
论论语(三) 南宋 · 杨简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三○、《慈湖先生遗书》卷一一
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
知者动,仁者静。
知者乐,仁者寿」。
圣人于此无以形容其妙,惟曰知者所乐者水,托象以示学者,惟觉者自觉。
夫水流行,汩汩不息,至虚而无实体,至动而非思虑。
如此解释,亦未足以尽水之妙,亦莫能言知者之乐,又继之以「动」之一辞。
虽言其动,亦不能言其所以动之者。
得动中之妙,真不可度思。
学者求道,率求之于静。
徒观圣人之言曰:「天下何思何虑」?
往往离动而求静,愈求愈远;
而不知圣人未尝溺于静,惟能动者乃得之。
必也酬应万务,扰扰胶胶,而未始不寂然,不可以心知意度者,庶几乎知者之动矣。
动即水,水者动中之妙也。
必至此而后可以言仁。
必能动而后能静,必乐水而后可以进于乐山
山亦非专于静而已,草木生焉,未尝无用,而常静焉。
知者虽得动中之妙,而未能常明常觉
事物汩之,间有转移,未能如仁者之常觉常明常不动。
故惟仁者可以言静,静即山。
知者之动,即仁者之静。
动静离,不足以言仁知。
知者得动中之妙,岂不堪乐?
仁者念虑常静,则气常和平,心火不炎,火常济水,故多寿考。
腐儒不知道,意其必有深义,不可作寿考训释,而妄引老子曰「死而不亡者寿」。
老子无此言,又当引何言为證耶?
乐五孝反者非,为此音者不知道。
默而识之,学而不厌,乃可。
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
知者动,仁者静。
知者乐,仁者寿」。
知道之谓知,知非心思之所及。
伊尹谓之「觉」,孔子谓「知及之」,此曰「知」。
子欲言知者之所乐,不可得而言,姑指水以明之,觊学者观水而忽
循循善诱,虑其或未觉,又释之曰动。
圣人每见学道者率求诸寂静止定,不悟变化云为、喜怒哀乐之妙,故曰动,以别知者所觉之妙。
又曰「知者乐」者,初言乐水,指在于水,虑学者未得其乐,兹专言乐,明知者常乐
知者虚明澄然,死生忧患不足以动,或曰用常乐
仁者乐山,又何也?
仁,也,医家谓肌体无所知觉曰不仁。
知者亦,而不同其仁,何也?
孔子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
仁几于圣矣。
知者虽虚明,而旧习未尽消,意念微动即差,未能全所觉之虚明。
必至于纯明不已,而后可以言仁。
知者虽得动中之妙,虽动而未尝动,虽扰扰而未尝扰扰,而旧习之气忽乘隙而至,终未得静中之妙,或有迁动,故圣人又取山为象。
山之妙不可言,即水之妙不可言。
子张「仁者何乐乎山」之问,曰:「山者岿然高」。
至哉圣言,妙不容言。
子张又不领,又问高则何乐尔,子不得已而言曰:「夫山,草木植焉,禽兽蕃焉,财用出焉,直而无私焉。
兴吐风云,以通乎天地之间。
阴阳和合,雨露之泽,万物以成,百姓咸飨」。
此仁者之所以乐乎山也。
亦犹观水而曰以其不息,遍与诸生而不为也。
即山虽静,而未尝无发生之妙用,特以仁则纯明,知未纯明,虽大体虚明而未纯。
舜曰「惟精惟一」,用力于仁也。
孔子发愤忘食,用力于仁也。
用非思非为之力,故未见力不足。
知者乐,则仁者之乐不言可知。
仁者寿,以无思无为之妙,纯一无间,故至和保育,多寿考焉。
颜子之夭,命也,天下事皆不可以一概论。
然寿与夭,亦一也。
先生曰:「子曰『知者乐水』,汝以为何如」?
汲古对云:「知之运动,犹水之周流」。
先生曰:「孔子欲言知者之所乐,不可得而言,姑取水以喻,惟学者自觉。
夫水虽流行,汩汩不息,而所谓水者,本至虚而无思虑」。
汲古问:「如此,则何谓知者动」?
先生曰:「孔子能言其动,亦不能言其所以动。
使可训释,则不足以为动矣。
知者得动中之妙,真不可度思。
学者求道,千人万人率求之虚静,多溺于沈寂,不知日用应酬万变,无非妙用。
必能极天下之至动,而实未尝动者,始可言知」。
汲古又问:「以至动而未尝动,言知则必静矣,未晓仁者静又何如」?
先生曰:「离动而求静,则愈求愈远。
不知圣人未尝溺于静,惟动者乃得之。
必也,应酬万务,扰扰胶胶,而未始不寂然,不可以心知意度者,庶几乎可以言仁之静。
必能动而后能静,必乐水而后可以进于乐山
山亦非专于静而已,草木生焉,水泉发焉,宝藏兴焉,未尝无用而常静焉。
知者虽得动中之妙,而未能常明常觉
事物汩之,间有转移,未能如仁者之常觉常明不动。
故惟仁者可以言静,静即山。
知者之动,即仁者之静。
动静离,不足以言仁知」。
汲古又问:「古注读作『知者乐(五孝反)水』,今先生读作『乐(音落)水』,何义」?
先生曰:「乐(五孝反)是有意,乐(音落)是自然」。
宰我问曰:「仁者虽告之曰,『井有仁焉』,其从之也」?
子曰:「何为其然也?
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
圣贤气象大略相类。
宰我之问,孔子之答,在今时风俗必且大笑,以为愚人,不通晓之甚也。
特以孔子、宰我为是言,故不起诮;
使言不出于孔子,必付一笑,置之不足复道之域。
吁,无惑乎今人之不如古也!
木讷近仁,巧言鲜仁,岂今时风俗所知哉!
子曰:「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
夫读书为学者,文也。
三百、三千者,礼也。
或者以礼为理,非的也。
礼固理之不可易者,而必易以理为礼,则不可也。
盖因《小戴记》有曰「礼也者,理之不可易者也」,故近世学者多以理释礼
而言理,以三百、三千之众,多疑其不可以为约也,故必归之于理。
不知夫三百、三千,条目虽多,为礼则一。
三百、三千非自外至,皆由人心以生者也。
尊尊卑卑,升降揖逊,周旋裼袭,皆循吾心之所安,加一毫不可也,损一毫不可也,一而已矣,不必舍三百、三千而言也。
而未尝不约也,即其至繁,而未尝不至简也。
《小戴记》有曰「礼自外作」者,非知礼之言也。
博学之初,多识前言往行,不胜其多,故曰博,犹未得返约之本;
至于,则一贯矣,约矣。
惟近世学者沈溺乎义理之意说,胸中常存一理,不能忘舍,舍是则豁焉无所依凭,故必置理字于其中。
不知圣人胸中初无如许意度。
此曰『博文约礼』,正谓三百、三千之,岂不易简?
岂不中庸?
岂非天下之至理?
若必舍而言理,乃不知理。
「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
中庸之德,本无可言,「至矣」之名,生于民鲜。
使圣人不因民鲜之久,则亦无「至矣」之叹。
然则何以为之中庸之德?
曰:圣人极力形容,惟有「至矣」一语,虽欲言之,又恶得而言之?
然圣人名之曰「中庸」者,「中」言其不必求之过,「庸」言其不必离乎日用之常。
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
至哉斯言!
俨然有道者之情状也。
道者无思无虑,一无所以为,故其居世不得已而后动,故多述而不作。
古人有道,我与之同,故深信深好之。
不知道者,不足以与此。
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
舜告禹曰:「无稽之言勿听」。
稽者,稽于古也。
傅说曰:「事不师古,以克永世,匪攸闻」。
《康诰》曰:「往敷求于殷先哲王,用保乂民」。
又曰:「由古先哲王,用康保民」。
《召诰》曰:「其稽我古人之德」。
《周官》曰:「唐虞稽古」。
唯大圣大贤信古好古,述而不作。
古典古则,经几圣人,皆述而不敢作,故老彭如此,孔子亦如此。
其作聪明、乱旧章者,皆昏愚自取凶祸之徒也。
子曰:「默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何有于我哉」!
默而识之,觉也,不可思、不可言也。
孔子曰:「吾有知乎哉?
无知也」。
《易系上传》曰:「神而明之,默而成之」。
此学而不厌,即「默而成之」,孔子亦谓「用力于仁」,又曰「时习」。
舜曰「惟精惟一」,学也。
以此诲人,而在我实无所有,默识知及之也,学不厌,仁能守之也。
文王不识不知,即帝则,即学也。
有毫发焉,即为放逸,为意为我。
孔子言「默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何有于我哉」!
言无所有也。
又曰「出则事公卿,入则事父兄,丧事不敢不勉,不为酒困」而已,何有于我哉!
言我何所有也。
群弟子皆疑孔子胸中有所蕴蓄,不以尽告,故尝曰:「二三子以我为隐乎?
吾无隐乎尔」。
他日又曰:「吾有知乎哉?
无知也」。
可谓至明白矣。
而学者不悟,立意植我,如胶如漆,如荆如棘,如铁如石,然则本有无体无方之道心,何从而清明乎?
子曰:「德之不脩,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
人有德而不脩,则偏,则亏。
学未能时时而习,或时习而未说。
其间气质不同,所见不同,孔子答门人之问每每不同,学之不可不讲如此。
子与颜子言终日,退而省之,知其已发。
发,觉也。
讲之足以启觉又如此。
至于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孔子之告语所不及,惟忧焉,忧其纳诸罟擭陷阱之中而莫之知辟也。
冉有之不能救季氏之旅泰山,又实佐季氏伐颛臾,而伪曰「不欲」,千载之下,此辱不可洗涤。
汲古问:「孔子云:『吾不复梦见周公』。
或谓圣人叹道不行,故托梦为辞,非果梦也,此说是否」?
先生曰:「孔子方强壮可行道之时,屡梦见周公,必有神交之祥,孔子不言尔。
一日忽曰:「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
以衰老道不可行,故不复梦见。
孔子之心澄明如太虚,既与天通,又与古圣神通,故梦随时而见。
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
孔子当日启诲门弟子之时,其详必不如此。
记录者欲严其辞,而浸失圣人之旨也。
然而圣言之大旨终在。
孔子之本旨非并列而为四条也,叙事先后浅深云尔
通三才,惟有此道而已。
天以此道而高明,地以此道而博厚,日月以此道而照临,四时以此道而变通,人物以此道而散殊。
于天地之间无他物也,无他事也,皆此物也,皆此事也。
孔子曰:「谁能出不由户,何莫由斯道也」。
学者舍道诚无所用其心,人知所以用心于他事他物也,非果有他事他物之可用心也。
谬以为他事,而不知他事之即道也;
谬以为他物,而不知他物之即道也。
不知故昏,昏故妄作,而谓无道,非果无道也。
百姓日用而不知也,虽视听言动心思之皆道而自昏也。
此心即道,奚俟他求?
既昏既妄,则不可不志于此,故曰「志于道」。
学者孰不知志于道,求者纷纷,得者千万无一二。
求道于外,心不内觉;
道非在我,心非我有。
德者,得道之名。
道非有物,初无实体之可得,谓之得者,姑以别夫昏不知者耳。
孔子曰:「心之精神是谓圣」。
孟子曰:「仁,人心也」。
所谓入则孝,出则弟者,此心也。
所谓忠恕者,此心也。
所谓恻隐、羞恶、恭敬、是非者,此心也。
不学而能,不虑而知,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孟子谓之良知良能,非作为之所到。
意态微起即入智,故孟子曰:「天下之言性也,则故而已矣」。
孟子非不谆谆,而天下学者终不领会,求性于意虑而自不省也,用心于心外而放逸也。
「直方大,不习无不利」。
不习即孔子之无知也,即文王之不识不知也。
直而不思,直而不习,是为实得,非疑似意度恍惚不实之谓也。
故曰「据」。
故直心而行谓之德,字从直心,微起意焉,则支离、则曲矣。
有德者虽实有道,而或不能常觉常明,或转移于事物,虽能旋,其未觉也,犹为不仁。
仁,也。
觉非思为,故《易》曰:「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
草木之实曰仁,无以明无思无为、感而遂通之妙,此古圣之寓教也,草木无思为而自发生。
孔子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
德即知,知与仁一也,皆也,惟常觉而后可以言仁。
仁非思为之谓,一而非二。
依,犹据也。
非仁在彼而我依之也,一也,亦犹「何莫由斯道也」,非谓我与道为二也,达其旨可也。
艺谓礼、乐、射、御、书、数,亦非道外之物,虽非学者所当急,而非学者所当弃。
高明之士傥以为末务而弃之,亦非道之全,故卒曰「游于艺」,是谓彝伦攸叙。
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
此盖本旨次第大略,记者误条列而为四。
士志于道而罕,惟始知道在我。
孔子曰:「心之精神是谓圣」。
故直心为德。
舜曰「道心」,明心即道。
忽觉心明,无所不通,确信无疑,实有所据,非疑似恍惚,故曰「据」,非谓德在彼而我据之也。
虽已得道,而未精纯,或不能不动于旧习,或因事物,意微动,即谓不仁。
故依于仁,亦非仁在彼而我依之也,亦犹德曰「据」云尔
不然,亦岂记录之差耶?
「子食于有丧者之侧,未尝饱也。
子于是日哭,则不歌」。
于《乡党》一篇所载,皆非圣人之所勉强为人之所不能,亦非圣人之遏此心而为,此皆圣人率此自然尔。
天道在圣人,当哀而自哀,当乐而自乐,当敬惧而自敬惧,当舒徐而自舒徐,当微哀而自微哀,当极哀而自极哀,当甚敬而自甚敬,当小敬而自小敬。
不待斟酌审处,圣人之心自如此也。
故曰「成性存存,道义之门」。
天下无穷之义,皆自性中出也。
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
前辈以为用之则弥满六合,敛之则不盈方寸,正不必如此穿凿。
前辈所云,乃贤不肖所共有,夫子何得以我与颜子独有此?
此只合作平常解释,却是圣人之事。
大凡意在于行,必不能藏。
子路、冉有不能正季氏之妄僭,而不知止。
意在于藏者,必不能行,如长沮桀溺、荷蓧丈人,知止而不知动。
柳下惠三黜而不已,与闵子骞汶上之辞之类,皆未能至于意必消尽,固我都忘,此心和平,毫发不动者也。
然则圣人谓惟我与也有是夫,信乎非诸子之所及也。
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
孔子曰:「移风易俗,莫善于乐」。
子之武城,闻弦歌之声,子游曰:「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
谓弦歌音乐之为道也。
子曰:「成于乐」。
《记》曰:「礼乐行乎阴阳而通乎鬼神」。
又曰:「乐者,天地之和也」。
常情莫晓乐之为道也,尤其莫晓闻《韶》而三月不知肉味也。
司马迁莫晓,故于三月上加「学之」二字。
迁于道无觉,尚何望其纯明?
后学皆迁之徒,故或从其说,或疑「三月」为「音」字之讹。
某初亦疑之,后知孔子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
其初勇进敏修,至于不知老之将至,则和乐融融,何思何虑,无始无终。
太虚不足以拟,天地自然默同。
言之不可,推之莫穷。
加以《韶》音之至和,妙合感通,三月不知肉味。
圣心变化,岂比于横目之遇蒙,纵于道或觉,终日虚明澄然、无始无终之日至,尚不逮弥月;
虚明澄然、无始无终之月至,亦不逮三月虚明澄然、无始无终,如颜子之不违仁。
仁非思非为。
孔子虽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谦恭则然,而其不知老之将至,况耳顺、从心所欲不踰矩之妙,愈不可思,不可称赞。
而或妄议其无闻《韶》三月不知肉味之事,坐井观天,多见其不知量也。
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
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子虚明变化,动静一,穷达一,死生一。
其乐不可言,不可思。
圣人五十以学《易》,而后始可无大过,是犹未免小过也。
而学者小有得,遽曰「吾无过」。
圣如伯夷、伊尹、柳下惠,而犹过于清,过于任,过于和,而况未至三子者乎?
仕止久速,无毫发差;
可否唯诺,无一语失;
俯仰屈信,无锱铢弗当,而后可以谓之无过。
《易》之为书,正所以开物成务,惟变所适,委曲周尽者也。
此圣人晚年所到。
如其本,则自十五志学时已洞白于胸中,至三十时已坚固不可摇动矣。
盖未得道者以得道为难而已,得道者又以尽道为难也。
汲古问:「《易》即己也,孔子何以云『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
圣人必待五十而学《易》,其义如何」?
先生曰:「《易》者,千变万化,无一不中节。
圣人学而时习,日就月将,蒙以养正。
至于五十,则渐入耳顺,纯一无间,故圣人谓可以无大过。
至七十而不踰矩,此是五十学《易》之效」。
「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
雅者,文雅之谓。
雅言,谓非俗语乡音,乃雅正之音也。
圣人于平居无事,不必修敬,故只常言。
至谈诗书与执礼之时,则乃为雅正之音。
非圣人之改其常也,圣人之心即天道,自天道中流出,自有如此变态,非不知道者所能知也。
子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
发愤忘食,用力如此,不知如何而用力也。
乐以忘忧,不知所乐安在也。
不知老之将至,此何语也。
发愤疑无乐,今圣人则乐。
天下之所谓乐者,必有时而已,今圣人乃以此乐终老。
此意圣人自知之。
自夫子以来更几千百年,更几千万人,敢谓举不知也。
不知者固不得而知,知者亦不得而知。
使可得而知,则离于思虑;
不离于思虑,则有起必有止,思虑起则知之,止则不得而知也。
此知尚不能为一日之久,而况于终身之久耶?
当知夫发愤忘食,非用人力;
乐以忘忧,乃有天乐。
人心可知,道心不可知;
人乐有尽,天乐无尽。
可知者有久暂,不可知者前无端绪,后无终止。
喜如此,怒亦如此;
哀如此,乐亦如此;
今日如此,明日亦如此,千岁亦如此。
无思虑,亦无不思虑。
融融悠悠,是岂为生而存,死而亡?
生与死尚不能入,而况于老幼耶?
不知老之将至,夫子尚自不知,后人岂得而知?
夫子所可得而知者,以吾一心存焉耳。
吾心所可得而知者,以吾之心即夫子之心也,以古今无二心也。
文王之不识不知,颜子之如愚,子思之无声无臭,孟子之圣,不可知一辙也,以古今不容有二心也。
叶公孔子子路子路不对。
子曰:「女奚不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
子言虽不矜,而实天下皆无及。
子曰:「有颜子者好学,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
又曰:「学如不及,犹恐失之」。
谁能发愤至于忘食?
发愤忘食,己未知觉。
又谁能乐以忘忧
孔门之日月至者,三月不违仁者,舞雩咏归者,能乐以忘忧矣,而曾皙挞曾子几于死,无发愤忘食之学。
颜子短折,馀无好学。
日月至者,虚明澄然;
而精一纯明,至于不知老之至,惟夫子而已矣。
比一二十年以来,开明者何其多也。
日月至者相与切磨,以发愤忘食,惟精惟一,以无负先圣所以垂教,所望于后学之旨。
叶公孔子子路子路不对。
子曰:「女奚不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
孔子惟言愤,不言所愤而为之者何事,惟言乐,不言所乐者何意,惟继曰「不知老之将至」。
呜呼,至矣!
使愤而为之者其事可言,则无以为孔子
使所乐者其意可言,则无以为孔子
子曰:「吾有知乎哉?
无知也」。
门弟子往往多以孔子为有知,故孔子语之曰「吾无知」。
人心即道,是谓道心。
无体无方,清明静一。
其变化云为,虽有万不同,如水镜之毕照万物而非动也,如日月之溥照万物而非为也。
世名之曰心,而非实有可执可指之物也。
言其无所不通,而托喻于道,谓如道路之四通,人所共由,而非有可执可指之物也。
愤者,愤己德之未纯,而愤。
融融纯纯,非思非为也,故忘食。
此惟亲履者自知之。
此无思无为之妙,固无始终,无今古,则固不知老之至也。
呜呼,至矣!
子又曰「我学不厌」者,此也。
又曰「用力于仁」者,此也。
仁者,道心常觉常明之称。
常觉常明者,常不昏而已,非思也。
子曰:「二三子以我为隐乎?
吾无隐乎尔。
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也」。
孔子虽如此言,亦不能言其无隐之状,不能言其无行不与之物。
予幼读《论语》,常病圣人不明以告人。
自予微省,始悟古圣贤亦止可如此告人。
如此告人已详矣,若复加诸言,则反失之矣。
圣人言止于此,他日犹曰:「予欲无言」。
而况欲详说其所以然乎?
君子胸中空洞,诚无所以然之故。
昧者出入乎意、必、固、我之中,不能暂离,故疑圣贤言之不详。
先生谓汲古曰:「孔子言『二三子以我为隐乎?
吾无隐乎尔。
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也』。
汝以为如何」?
汲古对曰:「道在圣人,何隐之有?
视听言动,无非教也。
如子曰:『予欲无言』。
子贡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
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
天何言哉』!
此谓天虽不言,初无所隐。
又曰天有四时,春秋冬夏,风雨霜露,无非教也」。
先生曰:「是」。
子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
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云尔已矣」。
此「为」当达其旨。
此「为」即圣人之学,即无时不习之为,即「不知老之将至云尔」,即「哀乐相生,正明目而视之不可得而见也,倾耳而听之不可得而闻也」,即「立则见其参于前,在舆则见其倚于衡」也,即「一以贯之」。
动容貌,何为便能远暴慢?
正颜色,何为便能使人信?
出辞气,何为便能远鄙倍?
此固有精神之妙行乎其间,我亦不知,他亦不知。
一动容貌,而人自敬;
一正颜色,而人自信;
一出辞气,而自无不服。
此上帝所以降衷于我,天以是覆,地以是载,人以是生者。
在人谓之心,是心有慈有爱,有恭有敬,有忠有信,有刚大,有高明,有博厚,有神圣,有武文
穷天下万世之思虑,集天下万世之名称,不足以尽此心之形容。
而是心人皆有之,惟庶民去之,君子存之,则有如此妙用。
远暴慢、近信、远鄙倍,岂止于此而已?
可以通于神明,光于四海,无所不通,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
呜呼至哉,非曾子安知此!
百圣所传,惟此一心。
曾子传之子思,子思曰:「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
人心,我心也,为则成外物也。
子思传之孟子孟子曰:「仁,人心也」。
可谓直而无隐,而学者不省也。
又曰:「行之而不著焉,习矣而不察焉,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众也」。
又曰:「君子之言也,不下带,而道存焉」。
非心而何?
天下之至深常存乎至浅,天下之至难常存乎至易。
至浅,故虽明告之以此心即道,往往复疑,以为天下之至妙不止此,于是乎始他求,始放其心,纷纷支离,终日不休,终岁不休,终身不休也。
曾子既明知此矣,何不明告人曰此心而已?
盖道虽不离此心,而径告之,则往往未必自悟,未必自信;
不如发其端,形容其似,而使人自得也。
然亦有纯实之士,与夫明智之士,亦可以径告,彼亦径领,不复疑贰。
孟子悯思秘之未剖,一举而告人曰:「仁,人心也」。
孟子者不可谓无其人,而复有疑者往往而是也。
曾子曰:「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
昔者吾友尝从事于斯矣」。
此数语正画出圣门气象混混融融,一片和气,惟无己私而后有此。
己私无处即是道,即是吾心,虽众人亦时有。
此心形见时,此便是道,而人不自省者多。
「吾友」谓孔门诸贤大略如此。
而近世士大夫多尚乎豪,与孔门气象冰炭矣。
孔子温良恭俭让,殊非近世所谓豪者之容。
汲古问:「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
或以此为学者治身之序,又以为成人材之道,其言孰是」?
先生曰:「诗者正心之所发,正心即道心。
三百篇皆思无邪,诵之则善心兴起。
由此心而行,自有伦理,即礼。
然经礼三百,曲礼三千,惟圣人一一中节。
学者道心方兴,其言其行未能一一中礼,或语默动止未知所据依,学礼则有所据依而立。
子曰:『不知礼,无以立也』。
乐者,和也。
至于全成,则和乐融畅,何思何为。
夫子之武城,闻弦歌之声,有牛刀之笑。
子游曰:『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
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尔』。
成于乐之旨于是益明,谓乐为道也」。
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馀不足观也矣」。
有才智者往往有骄病,自视以为一世不如我,故有骄意,自尊自大、自珍其所怀,有吝惜不予之意,故曰吝。
然骄吝皆私意,非君子之道。
圣人所以成就后学如此其周也。
子曰:「麻冕,礼也;
今也纯,俭,吾从众。
拜下,礼也;
今拜乎上,泰也。
虽违众,吾从下」。
好礼者往往过于执,从众者往往过于和,此皆意、必、固、我有以害之也。
圣人则都无,一从一违,皆天道当如此,非圣人如此也。
圣人之心即天道,其体本如此,非勉而进此也。
「吾有知乎哉,无知也」。
纵有鄙夫来问于我,常情以为甚易于答,而我亦空空如也,无以答其问。
我但叩之以一二端而已竭焉,实无以酬之。
鄙夫之问尚无以为,答群弟子之问,益知随机以解其惑,释其疑,救其过耳,实无得以与人也,实无所知以告人也。
然而圣人又曰:「盖有不知而作之者,我无是也。
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知之次也」。
如此则又自以为有知。
然则圣人果有知乎?
果无知乎?
曰:无知者,圣人之真知,而圣人知之,实无知也。
如以为圣人之道实可以知之,则圣人之道乃不过智识耳,不过事物耳;
而圣人之道乃非智识,非事物。
则求圣人之道者,不可以知为止。
然以圣人之道为可以知者,固未离于知;
以圣人之道为不可知者,亦未离于知。
惟其犹有不可知之知,非真无知也。
圣人之真无知,非智识之所到,非知不知所能尽,一言以蔽之,曰心而已矣。
此心非知,非不知。
茍明此心,自然非知不知之所及,此之谓真无知。
不得此心,而求无知,则愈无知,愈多知。
去却一重障,又有一重篱。
不如休心无作,即心自是妙,更不可测度。
不惟他人不可测度,我亦自不能测度。
子思曰:「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
心无异心,即目视耳听之心,手握足行之心,自是不可知,不可限量,不可形容也。
知者必信,信者知,是谓无知之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