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蓝田县道中寄樊山按察 清末民国初 · 易顺鼎
出处：琴志楼诗集卷十二
蓝田县城门大开。
群山欲入城中来。
行人却从城外去。
人与群山恰相遇。
人笑青山山笑人。
青山自旧行人新。
蓝水无情却相迓，水中白石何粼粼。
是时微寒天九月。
秋水湍流未堪涉。
肩舆涉水水湿帷，颇恨无人施厉揭。
插天秦岭十万山。
人鸟出没于其间。
伊余胡为独不乐，昔贤窜谪余生还。
请君侧身更回顾，翠华昨日辞潼关。
至尊清羸圣母瘦，中兴再造何其艰。
吾侪壮年发未白，讵忍饱食图宽閒。
秋风思鲈偶然耳，天路虽险终当攀。
琴歌弹寄知音者。
欲采疏麻不盈把。
水声入耳复潺湲，薄暮来投七盘下。
喜晤樊山即题其游苏门诗后 清末民国初 · 易顺鼎
押马韵 出处：琴志楼诗集卷十四
苏门山水甲天下，君独来游真健者。
六十老仙如少年，步登啸台意潇洒。
当时徵君生不辰，看人狐媚欺孤寡。
但闻空际凤与鸾，懒问世间牛与马。
后来文孙复奇绝，遭际国变吟变雅。
通德乡同北海郑，奉圣祸胜南风贾。
隐居芳躅继阳秋，理学高名动华夏。
松柏冬还比宋青，桃花春不关秦赭。
羡君探胜兼览古，留连数日未忍舍。
清晖阁上玩晖清，泻玉亭边听玉泻。
溓溪从周茂叔乎，淇澳美卫武公也。
沧浪更费钱四万，杜曲将营茅一把。
静对金鱼成故人，閒吟苍鼠窜古瓦。
篮舆本有门生奉，锦囊便付奚童写。
羚羊香象世无敌，翡翠鲸鱼天所假。
岂期复被鹤书催，与我相逢共杯斝。
不谈旧事触酒悲，且读新诗到灯灺。
君慕夏峰倘能遂，我学潜庵亦聊且。
苏云其人勇且英，又云花竹秀而野。
待君园成书赠君，韩孟云龙相上下。
次韵再简樊山 清末民国初 · 易顺鼎
押马韵 出处：琴志楼诗集卷十四
我乘飞车入都下。
解装雪夜无知者。
春头腊尾真等閒，惟见六花日飘洒。
岂知人日君已至，我闭一室所见寡。
晴游厂肆始有闻，旋辱先生降车马。
诘朝招我登酒楼，抵制馀寒命三雅。
西京一别俄九年，合传居然同屈贾。
我冠素冠鞸素鞸，未敢援琴学子夏。
先生罢官意怡然，颜如渥丹如渥赭。
嗟余学佛除贪嗔，欲并痴爱归割舍。
强制悲情开笑口，万泪如铅不能泻。
德云菩萨即我是，我即德云菩萨也。
先生更著德充符，生肘垂杨成拱把。
庸有钝念与忮心，尚惜堕甑怨飘瓦。
小车来往陕洛间，一卷新诗手亲写。
即今苏轼果被召，宣仁尧舜真非假。
况逢温魏居两府，手执珠斗调玉斝。
先生早晚对迩英，金莲有烛何曾灺。
翊赞元祐行新政，蠲除一切苟与且。
我负沉冤遭废弃，望君荐士怜东野。
明朝击鼓叩登闻，只盼金鸡诏书下。
樊山前诗中柔奴青裙句皆指琴姬而言又曩年寄诗云纵擒獬豸柔荑手抵制羊羔雪水茶亦谓姬也因戏代姬次韵答谢 清末民国初 · 易顺鼎
押马韵 出处：琴志楼诗集卷十四
昔年西陵松柏下。
独游喜遇同心者。
萧郎四十始得官，万里投荒泪不洒。
锁骨深悔色身幻，琴心岂怨知音寡。
朝云愿依苏玉局，退红竟侍白司马（姬花姓。）。
相随渡海过苍梧，跋涉炎陬成赤雅。
明珠得谤等伏波，翡翠归装无陆贾。
看山闽峤同讨春，听瀑匡庐共销夏。
羊羔美酒聊堪抵，獬豸朝衣早轻舍。
已典霜裘拚器涤，尚烹雪水爱瓶泻。
写韵惟惭逊彩鸾，年来苦累文箫也。
学诗久耳先生名，天际芙蓉常手把。
平生艳福胜鸥波，老去香名盈雀瓦。
都官诗句弓衣绣，放翁画像团扇写。
风流当代称总持，月旦从来不轻假。
昨得夫君日下书，复与先生共杯斝。
刻画无盐有新句，深闺读至兰釭灺。
呼婢买丝绣平原，一针一线无苟且。
祝公贵寿两无极，燕燕莺莺吟子野。
他时女弟子图成，愿访随园拜门下。
登飞云峰绝顶作歌 清末民国初 · 易顺鼎
出处：琴志楼诗集卷十四
一界一界又一界。
乃至三千大千界。
乃至无有三千大千界。
此身已在红尘外。
一峰一峰又一峰。
乃至四百三十峰。
乃至不见四百三十峰。
此身已在白云中。
一丈一丈又一丈。
乃至三千六百丈。
乃至高出三千六百丈。
此身已在青天上。
罗浮绝顶飞云称。
飞云之峰何人登。
同游皆谢曰不能。
而我好勇复好奇，便邀道侣同担簦（酥醪道士彭鹿泉同行。）。
连朝皆晴夜忽雨，败兴已料难飞腾。
清晨日出复晴霁，信知天意犹相矜。
裹粮直上如饥鹰。
攀萝附葛扶枯藤。
拨云寺废无一僧。
古瑶台高十二层。
我歌且啸无人应。
便从白日来飞升。
天公似怕游人骂。
云容容兮而不下。
已劝雨师回车兮，复请日兄缓其驾。
只留风伯习习吹，不许仙山有炎夏。
风更劝我不必笠，径吹之去堕岩罅。
昌黎开云何足道，东坡见日从堪诧。
居然已到飞云巅。
飞云顶上来飞仙。
仰天大叫心茫然。
但见九点之苍烟。
我亦不知何地为齐鲁秦晋燕。
何地为吴越楚蜀闽黔滇。
但见万叠之青山。
我亦不知何世为巢燧羲农轩。
何世为虞夏商周汉晋唐宋元。
眼光直到溟海边。
心光直到鸿濛前。
苍梧云去叫虞舜，鼎湖龙去愁轩辕。
仙踪渺羊石，霸气销龙川。
嚣佗䶮鋹俱可怜。
昨日之华屋已为今日之山邱，今日之沧海安知不为明日之桑田。
但见飞来一双两双白胡蝶，可惜开过千树万树红杜鹃。
我昔曾与于兄（晦若。）江弟（叔海。）予季（叔由。）游峨眉，大金顶上看雪山。
早随先君登泰岱，侍观日出穷瀛壖。
中年又与王兄（梦湘。）陈兄（伯严。）范兄（仲林。）梁弟（节庵。）罗弟（达衡。）先后游匡庐，五老绝顶寻青莲。
后来又与曾君（蜀章。）袁君（珏生。）顾弟（亚蘧。）游终南。
樊山诗老（樊云门。）知我云海探㳽漫。
青城南岳皆独游，人谁知我登其颠。
先君羽化今两年，曾君十载久沉泉。
安得于樊王江陈梁范罗顾袁。
与予季兮一一到眼前。
我有块垒亦可成一岳，嗟尔共工不能触，我有涕泪亦可成一海，嗟尔精卫不能填。
安得捧日出虞渊，安得炼石补青天。
独吟范兄之好句，斜阳一去无人传（范同游庐山句。）。
粤岳荒祠冷片云，旁有太古之三坟（粤岳祠在绝顶，已废。又有古墓三冢。）。
我欲大呼罗浮君与幽独君。
不知两君闻不闻。
安得山灵为我选巨石。
为我大书复深刻。
此是三十六洞天之第七。
此是四百三十峰之第一。
光绪戊申五月初三日。
匡庐行脚有发僧哭庵所题识。
樊山和余所刻琼琚集中韵见贻索和走笔次韵并寄集中诸友人 清末民国初 · 易顺鼎
押词韵第四部 出处：琴志楼诗集卷十五
孟嗟年暮与岁除。
杜感厚禄故人书。
我年将暮禄渐厚，幸得一饱遑求馀。
世间怪事任咄咄，此心不动终如如。
所欠一死攀龙髯，历数半生捋虎须。
始举孝廉始复官，皆值先帝方崩殂（余以光绪元年乡举，以宣统元年再放缺。）。
人争鳞介而冠裳，我亦马牛而襟裾。
赤豹既未从屈原，黄鸟复不咏子车。
绣衣虽然著暴胜，䌽衣久已伤伯瑜。
服官曾追柳州柳，归隐空筑庐山庐。
故人南狐与东马，而我北雁兼西乌。
前年除日奉恩命，将持使节滇池趋。
放翁生平似诸葛，拚向梁益经崎岖。
良朋如云满京洛，一杯劝我聊须臾。
赠诗牛腰压装重，忘忧解忿逾萱苏。
得闻其诗胜闻政，求之与抑与之与。
蛮夷大长忽移节，南粤佗耶西呕吁。
海天每展故人作，怀中字是衣中珠。
骖靳袁樊我焉敢，珷玞滥厕踽与琚。
王陈好事谬相奖，欲借天马矜辕驹。
渐西樊山列张门，有似曾孟两子舆。
文襄骑箕竟长往，渐西执梃为前驱。
樊山岿然一老在，北斗下烛牛女虚。
战败三百万玉龙，贻我卅六双鲤鱼。
嗟我一官落岭海，绿荷包饭观蛮墟。
史迁不预射牛典，留滞周南悲向隅。
四五六叠翁山韵答樊山 其一 清末民国初 · 易顺鼎
出处：琴志楼诗集卷十六
若论天下十斗才，君得其八我得二。
若论国家九叶圣，君见其五我见四。
今吾与子渔兼樵。
客有从之吹洞箫。
更挟飞仙松与乔。
邀我扁舟游赤壁，任人使节上青霄。
四五六叠翁山韵答樊山 其二 清末民国初 · 易顺鼎
出处：琴志楼诗集卷十六
蝶之化庄何蘧蘧，二而一者一而二。
狙之赋芋何纷纷，四可三兮三可四。
奴名渔童婢字樵。
红能低唱夔吹箫。
择术不慎真堪嘲。
君不见，阎立本悔画淩烟，韦仲将悔书凌霄。
四五六叠翁山韵答樊山 其三 清末民国初 · 易顺鼎
出处：琴志楼诗集卷十六
大人幕天而席地。
蜾蠃螟蛉侍者二。
小臣梯山而航海，魑魅魍魉投之四。
他年弟渔而兄樵。
仿佛弹琴和以箫。
愿接庐敖友王乔，鸥在沧波鹤在霄。
朱郎曲和樊山韵赠歌郎朱幼芬即送其归北 清末民国初 · 易顺鼎
出处：琴志楼诗集卷十七
我昔游春醉无限。
燕台遍识群花面。
迷香从不履平康，惟有歌郎徵逐惯。
春官毷氉几东风。
荐祢无人似孔融。
却看梨园喧状榜，写来花榜榜花红。
霞芬双凤如昆弟。
各向金堂自栖憩。
状元榜眼属两郎，与我追随结深契。
霞郎秀绝凤郎娇，两朵国花为近侍。
舞台双演荡湖船，香车屡约天宁寺。
别有如秋及紫云。
问年略长亦相亲。
此皆光绪初元事，卅七年来化梦痕。
霞郎标格云霞置。
射雀乘龙旋作婿。
凤郎色衰逐舆儓，宠燕娇莺不如婢。
一时多少宁馨儿。
齐向花前著舞衣。
月皆十四十五夜，人尽十八十九时。
游丝十丈天风绊。
身作天边劳与燕。
眉头秋色满大千，梦里春花迷五万。
连番物换复星移。
消瘦东阳减带围。
红烛照颜年少去，青山如梦旧游非。
十年六度看花榜。
怅别修门独长往。
全抛玉雪几家儿，自作金风一亭长。
爱晚霞频独自看，买春雨共何人赏。
忏绮先删小史诗，参禅祗听高僧讲。
紫陌重来听管弦。
如花似水感流年。
瑶空底事罡风恶，吹堕芙蓉七宝冠。
紫云久不操歌曲。
如秋墓上樱桃熟。
怆绝霞郎亦古人，尺波隙驷浮生蹙。
韩潭第几小朱门。
凭吊霞郎不返魂。
寡妇离鸾弹怨曲，诸孤雏凤继清尘。
小霞小芬并美秀，更有佳婿称梅云。
梅云亦复冠花榜，樱雨时来伴酒尊。
人世光阴真转烛。
小者幼芬复如玉。
都誇芝醴有根源，谁道英灵非岳渎。
梦华回首说东京。
两世清歌一世听。
曾向红氍看几度，恍从绛树谱双声。
昔见幼芬汝黄口。
今见幼芬吾白首。
花尚依然崔护桃，树犹如此桓温柳。
燕市吴淞两地逢。
旧游枨触一生中。
虎生豹子非凡品，鹤立鸡群有父风。
世族儿孙多不肖。
名门罕见箕裘绍。
最难惨绿是佳儿，大半雕青成恶少。
鞠部居然有世家，兰阶何况皆英妙。
生子当如孙仲谋，呼祖何妨李存孝。
沧桑变后访歌场。
金狄铜驼事可伤。
百千万劫此残劫，二十五郎馀几郎。
鼠儿年又鼠儿月。
新剧江宁鄂州血（《江宁血》、《鄂州血》皆沪上近演新剧。）。
青衫旦曲已罕听，青衫客泪还重说。
名篇且复和今非（樊山别号。）。
无奈天涯又别离。
不知今夕是何夕，似说归期已有期。
读樊山先生为辛仿苏题宋元间闺媛张玉娘兰雪集精钞本诗题后 清末民国初 · 易顺鼎
出处：琴志楼诗集卷十七
集名兰雪精钞本，辛君得宝藏于枕。
作者元代张玉娘，钞者杭人鲍渌饮。
宋元闺秀几家诗。
自愧此书吾未知。
四朝谁访若琼集（玉娘字若琼。），万口惟传漱玉词。
君持此本索我墨。
我谓诗坛有专席。
奇宝初从沪渎观，好诗宜向樊山乞。
果然绵绣万花铺。
脱手歌行白与吴。
破费两三枝蜡烛，化成千百颗明珠。
首写玉娘侍严父。
女儿家住松江浒。
人表高于朱淑真，状元恨不黄崇嘏。
次写沈生中表行。
结婚未娶郎先殇。
玉楼遽召李长吉，碧落真除沈侍郎。
继写看灯上元夜。
韩凭骑蝶来相迓。
桦烛难教负誓言，柏舟信可维风化。
终写霜紫两婵娟。
侍儿争殉洵堪怜。
香魂更挈绿鹦鹉，血泪都成红杜鹃。
诗先有序陈高义。
洗刷一双贤伉俪。
仅有微波洛浦辞，曾无待月西厢意。
姻亲本异路旁人。
纵不夫妻亦弟昆。
那有嫌疑到瓜李，况将节操媲松筠。
我读名篇已低首。
引伸诗意题诗后。
美人难得是才媛，贞女又还兼烈妇。
烈贞才美备深闺。
千古红颜似此稀。
况皆殉主尤奇绝，有两青衣一绿衣。
古今历数真无两，底事沉埋付天壤。
巾帼应知造物恩，衮衣留待诗王奖。
压他徐淑与秦嘉。
天上优昙一朵花。
死比绿珠更增色，生同白璧岂留瑕。
五百馀年几终古。
死生都比他人苦。
生同吴玉早成烟，死比汉碑迟出土。
从来显晦非偶然。
第一题须第一仙。
太傅诗空吟盼盼，宫詹曲枉赋圆圆。
易安居士流传早。
翻羡兹编晚出好。
鸥波馆客漫同时，鱼玄机集何足道。
定知环佩有精灵。
来学元人拜阿瑛。
转世当为诗弟子，感恩更有女门生。
人日伯严招集樊园探梅限三肴韵一首 清末民国初 · 易顺鼎
押肴韵 出处：琴志楼诗集卷十八
樊山诗境无不包。
丽若天女垂琼髾。
僦居得园与诗称，既缭而曲豁以庨。
华严楼阁七宝灿，时复阒寂如寒郊。
散原破悭亦赏此，讨春携酒烦良庖。
我来兹园虽已屡，或阻橘刺迷藤梢。
心知梅多恨未见，忽睹绝艳溪堂坳。
湘妃无言蛟脊立，下有冻冰堪罾蛟。
俨行孤山幽绝处，假桥指点巢居巢。
又疑罗浮遇缟袂，其旁翠羽纷啾啁。
湘绮老人著朱履，领此设蕝兼分茅。
人皆周易潜潭巴，花是春秋元命苞。
定王台边惹归梦，正恐池面冰犹胶（姜白石人日登定王台《一萼红》词有『池面冰胶』句。）。
草堂人日梅破萼，试吟旧句供传钞（『早春人日梅破萼』，湘绮集中句也。）。
和樊山元夜同踏月归寓元韵 清末民国初 · 易顺鼎
出处：琴志楼诗集卷十八
烟花日日皆佳节。
电灯夜夜皆明月。
况逢佳节是元宵，更喜冰轮已飞出。
月色虽佳爱者稀。
几人肯踏月明归。
公如采石披宫锦，我似黄楼著羽衣。
人少处是月多处。
浦西尽化为香雾。
已无车马碾铜街，剩有斗牛窥䌽树。
两人笑语月明中。
屋角苍龙暗转东。
知我悲欢惟月子，任他圆缺是天公。
广寒宫殿虽严閟。
照影山河如海市。
玉树未怜亡国人，金銮莫问残灯事（二句集义山。）。
何似江南吹玉箫。
今年第一可怜宵。
碧空四万八千户，红阑三百九十桥。
尽教鹿走长洲苑。
譬若我生未亲见。
胭脂坡上共披裘，昆崙关外谁张宴。
只恐明朝景物非，绮窗将别一枝梅。
依然珠箔飘灯夜，月再团圆人未归。
癸丑三月三日修禊万生园作歌 清末民国初 · 易顺鼎
出处：琴志楼诗集卷十八
噫吁嚱，悲哉。
今日非同前代崇祯之甲申，今日岂同前代顺治之乙酉。
我生不幸逢此前代义熙之甲子，我生何幸逢此前代永和之癸丑。
义熙甲子宜止酒。
顺治乙酉宜得酒。
永和癸丑宜行酒。
古人最重三月三、九月九。
九月九乃陶元亮所专，三月三为王逸少所有。
吾辈生于古人后。
事事皆落古人之窠臼。
岂知今日此身一半化为会稽山阴人，一半化为彭泽斜川叟。
酒在口。
笔在手。
剑不必悬腰，印不必系肘。
莺含桃，鱼贯柳。
冠任汝沐猴，衣任汝成狗。
喜多钓台朋，幸少金谷友。
昨者樊山寄诗云，莲社人居晋宋间，今日吾亦赋诗云，兰亭禊在清明后。
西直门。
万生园。
先朝创造资游观。
不知曾费几许水衡钱。
中有牡丹厅，采莲船。
如水之车如龙之马奔驰于其外，如斗之花如凤之鸟充牣于其间。
我亦尝携壶觞，听管弦。
逢初三下九，携三五二八，销三万六千。
我昔尝有句云，照脸脸霞皆北地，压眉眉黛是西山。
此诗未成仅断句，此游亦复不记为何年。
梁夫子，招我何为至于此。
君著书数百万言，远过习凿齿。
在外十有六年，将及晋重耳。
其学可以左右十三经，贯串廿四史。
此才何止上下五千年，纵横九万里。
来从析木津，恰看桃花水。
七十二沽春水生，一百五日东风起。
东风吹花花怒开，东风吹人人老矣。
昔年丁酉与君相见于湘川，今年癸丑与君相逢于燕市。
我已憔悴枯槁，非复神禫吊靡。
君之颜色尚觉女偊如婴儿，君之容貌尚觉姑射如处子。
况有畸士之名，更如爰旌目，况有圣人之才，更如卜梁倚。
方持玉杯断国论，方用铁函贮心史。
且倾铜斗洗金罍兮，饮此天宝之诗人、贞元之朝士。
或言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或言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
或言前不见古人，或言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
又闻孔云不曰如之何吾末如之何，又闻孟云然而无有尔则亦无有尔。
使我茫然莫知其所以。
勿令下士闻之声如苍蝇笑不止。
噫吁嚱，悲哉。
吾尝闻尧氏、舜氏之歌辞曰：菁华已竭，褰裳去之。
又尝闻穆满氏、西王母氏之歌辞曰：道里悠远，山川间之。
方今朱千芩落犹可期，白云黄竹何须悲。
且相与采华芝，玩菊篱，餐蕨薇。
亦安用谈刑天，说精卫，称钦䲹。
梁夫子，与其有朱虎熊罴伯夷龙夔同列廿二人召风使之南，不如有骅骝騄駬山子盗骊亟行三万里追日使不西。
所以候人之歌曰猗，梁鸿之歌曰噫。
丁令威之歌曰，城郭犹是人民非。
何不学仙冢累累。
楚接舆之歌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古儒家之歌曰，青青之麦，生于陵陂。
生不布施，死何用含珠为。
汉田家之歌曰，种一顷豆，落而为萁。
生不行乐，死何以虚谥为。
元亮曰，时运而往矣。
逸少云，死生亦大矣。
此与春非我春，日新又日，皆为前哲之良规。
然则今日之日兮当以一刻千金为要素，明日之日兮当以寸阴尺璧为前提。
梁夫子，勿我诃。
帖不必摹临河。
图不必仿上河。
试问百年之间癸丑能有几，正恐中年以后上巳还无多。
何况今日之共和。
远非昔日之永和。
国曰支那，土曰婆娑。
历曰娄罗，时曰刹那。
捧剑有金人，流觞有玉女，卧冢无石麟，流涕无铜驼。
庆云烂兮，糺缦缦兮，再听明日之国歌。
有酒不饮意如何。
数斗血歌为诸女伶作 清末民国初 · 易顺鼎
出处：琴志楼诗集卷十八
吁嗟乎，汉唐以前之人君，能以声色亡其国。
宋明以后之人君，亡国不能有声色。
此曹殊无亡国才，声色徒使他人得。
哭庵云，与其有娥英周后妃，不如有妺喜与褒妲。
我昔曾叹尧舜汤武皆伪儒，我今益知桀纣幽厉乃俊物。
古者声色二字专以属妇人。
我谓声色尚有别解兼属男子身。
一时之有声有色者在歌童与舞女，历史之有声有色者又在英雄与儿女孝子与忠臣。
前明之亡何以有声有色如茶而如火，前清之亡何以无声无色如土而如尘。
更有一事最堪异。
前明亡国多名妓。
前清亡国无名妓。
无论历史有声有色者前清远不及前明，即此一时之有声有色者亦复相去不可道里计。
谁知中华祖国五千馀年、四百兆人之国魂。
不忍见此黯淡腐败无声无色之乾坤。
又不能复其璀璨庄严、有声有色之昆崙。
于是合词上奏陈天阍。
若谓天地灵秀之气原有十分存，请以三分与男子七分与女子而皆使其荟萃于梨园。
三分与男子者，贾璧云、梅兰芳、朱幼芬。
其馀尚多不具论。
七分与女子者，去年我见王克琴。
使我动魄兼惊魂。
樊山曾作小说传其真。
春风吹人来旧京。
旧京丝管如锦城。
惊鸿游龙何纵横。
沉鱼落雁相竞争。
今年乃见小翠喜、小香水、小菊芬，金玉兰、于小霞、孙一清。
小玉喜、张秀卿，小菊处、李飞英。
请以韵语代戏评。
小翠喜，我曾见其演托兆碰碑，其音悲壮而淋漓。
直欲追步谭鑫培，使我涕泪纷交颐。
孙一清，我曾见其演汾河湾，张秀卿，我曾见其演十万金。
小玉喜，我曾见其演文武魁，小香水，我曾见其演玉堂春。
其声皆可遏行云。
而小香水尤绝伦。
使我如见万古女龙雌凤之啼痕。
小菊芬，我曾见其演大劈棺，金玉兰，我曾见其演新安驿。
北方佳人真玉立。
明眸巧笑俱无匹。
浩态狂香皆第一。
风流放诞定与文君同，玉体横陈堪夺小怜席。
能破阳城十万家，还倾下蔡三千邑。
于小霞，我曾见其演二进宫。
又见其演宇宙锋。
二簧青衫已成广陵散，曲终人远使我惟见江上之青峰。
李飞英，我曾见其演藏舟。
昆曲何时改梆子，发情止义亦复幽音怨思使我愁。
小菊处，我曾见其演红梅阁，又曾见其演玉虎坠。
亦复兼擅色与艺。
能使观者心为醉。
京师歌舞连津畿。
女伶日盛男伶微。
女伶歌台已六七，男伶歌台仅三四，其中似有天时人事相转移。
丱兮之城日以远，女床之山崔且嵬。
鸾鸟自歌凤鸟舞，杂花生树群莺飞。
妓家虽亦塞衢巷，人才似比梨园稀。
吁嗟乎，我如蜀王衍，这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柳。
我如明弘光，一生几见月当头，万事不如杯在手。
已成倒绷孩儿之阿婆，曰作闭置车帷之新妇。
亡国之馀又落花，中年而后宜醇酒。
早误光阴半世馀，遑思名誉千秋后。
选舞徵歌四十年，狂奴故态还依旧。
一生崇拜只佳人，不必佳人于我厚。
况我一生苦辛备历羊肠与虎口。
况我一生知己惟有蛾眉与螓首。
不思两庑之特豚，甘作双文之走狗。
有心中事、中泪、中人，愿月长圆、长好、长寿。
何况三副眼泪又似汤卿谋，一生沦落不与佳人偶。
并世佳人见已难，何况古来佳人去已久。
今日得见并世之佳人，我不向汝低首更向谁低首。
何况并世之佳人，又能化为古来无数之佳人，玉环、飞燕、明妃、洛神，一一可辨为谁某。
令我哀窈窕、思贤才，令我发思古、抒怀旧。
令我阐潜德之幽光，诛奸谀于既朽。
岂徒能见古来之佳人才子怨女痴男，且复能见古来之孝子忠臣义夫节妇。
且复能见古来之儿女英雄，以及圣君与贤后。
何惜呕出胸中血数斗。
吁嗟乎，我亦不知谁为才人、谁为学人。
谁为遗臣、谁为遗民。
谁为旧、谁为新。
谁为伪、谁为真。
与其拜孙夏峰不如拜陈圆圆，与其拜傅青主不如拜马守真。
与其拜黄梨洲不如拜柳如是，与其拜顾亭林不如拜李香君。
与其拜王船山不如拜董小宛，与其拜李二曲不如拜卞玉京。
与其拜陆桴亭不如拜顾横波，与其拜张杨园不如拜寇白门。
拜夏峰梨洲亭林船山二曲桴亭杨园兮徒使天下秋，拜圆圆守真如是香君小宛玉京横波白门兮能使天下春。
嗟我不薄今人爱古人。
既拜前明亡国之女妓，又拜前清亡国之女伶。
赖此名伶数辈乃与前明名妓相平均。
吁嗟乎，孰言亡国无人才。
此辈皆自先朝来。
孰言天地少灵气。
造物钟灵在此辈。
孰言璀璨庄严之世界不复存。
璀璨庄严世界乃在此辈之色身。
孰言倾城倾国胡帝胡天之人不可见。
此辈能返万古春花魂五万。
孰言慷慨悲歌幽抑怨断之音响不可求，可歌可泣惊天动地乃在此辈之珠喉。
请君勿谈开国伟人之勋位，吾恐建设璀璨庄严之新国者，不在彼类在此类。
请君勿谈先朝遗老之国粹。
吾恐保存清淑灵秀之留遗者，不在彼社会，在此社会。
嗟吾此言质诸天地而无疑，质诸鬼神而不悖。
还以质诸四万万之人心，聊复挥吾一双双之眼泪。
读樊山后数斗血歌作后歌 清末民国初 · 易顺鼎
出处：琴志楼诗集卷十八
无真性情者不能读我诗。
我诗得失我非不自知。
时至今日身之得失且勿计，尚何计及诗之得失为。
我诗本来又非诗，我诗乃合屈原庄周而为之。
我诗皆我之面目。
我诗皆我之歌哭。
我不能学他人日戴假面如牵猴，又不能学他人佯歌伪哭如俳优。
又不能学他人欲歌不敢歌、欲哭不敢哭，若有一物塞其喉。
歌又恐被谤，哭又恐招尤。
此名诗界之诗囚。
时至今日世界已无界。
一切界说皆破坏。
岂复尚有诗界能存在。
若谓我诗凌乱放恣不得谓之诗，是必欲尽令天下人欲歌不敢歌、欲哭不敢哭，如曹蜍李志而后快。
其人眼光毋乃隘。
此名诗界之诗械。
嗟我不思两庑之特豚。
岂尚欲与苏、李、曹、陆、陶、谢、李、杜来争墩。
诸君此时犹复斤斤分唐与分宋。
真唐真宋复何用。
真所谓痴人前说不得梦。
嗟我作诗未下笔以前胸中本有无数古人之精魂。
及其下笔时无数古人早为我所吞。
此时胸中已无一二之古人。
此时胸中岂复尚有一二之今人。
他人下笔动作千秋想，我下笔时早视千秋万岁如埃尘。
他人下笔皆欲人赞好，我下笔时早拚人嘲人骂、不畏天变兼人言。
萧统小儿讵解事，赵陀大长聊称尊。
陶弘景云山中何所有，山中多白云。
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
我之诗即我之白云。
自舒自卷长氤氲。
陶元亮云可为知者道，难与俗人言。
我之诗即我之桃花源。
世上无人能问津。
樊山述他人语云，我诗数斗血歌，下者浅者不能作，高者深者不屑作，我亦不知如何为高，如何为深。
高者何人，深者何人。
我自作诗何预他人事，且自大嚼兮过我之屠门。
遑持布鼓兮过人之雷门。
樊山又有诗谓我贪财好色不怕死。
谓我好色不怕死。
诚哉乃我之知己。
不知贪财何所指。
他人视钱如性命，倾身障簏家家是。
我无一钱人共知，展转沟壑将饿死。
典衣买醉尚挥金，未向陶胡奴乞米。
人言樊山颇多财，我亦未假盖于彼。
不知人贪抑我贪，此语一笑置之斯可矣。
又谓我诗拉杂复鄙俚。
我诗拉杂诚有之，果何句俚何句鄙。
我诗虽恶人难学，似我者病学我死。
强学我者必至鄙俚而后已。
若以贪财鄙俚四字妄加入，正恐出乎尔者反乎尔。
樊山又谓京师十一女伶我所誇，我之好色乃好鸠槃茶。
顾五亦谓我，看到人间鼓子花。
樊山顾五并未见此十一女伶面，岂有不采舆论、不考声价，又未见其一面而以武断专制来相加。
然则如贾璧云王克琴亦皆我所好之色，樊山屡作歌咏相褒嘉。
可见我所好之色并非鸠槃茶。
何以未见者则不表同情，已见者又表同情耶。
忆昔懒残云那有工夫为俗人拭涕。
此语自来颇难解，不知拭涕者即懒残自拭。
俗人者即懒残自谓。
懒残尚无工夫为自己拭涕。
哭庵岂有工夫与他人置喙。
樊山先生非他人，我姑与之一游戏。
而且樊山先生爱我深，我方流涕感其意。
笑矣乎，他人以东风吹我之马耳，我以目光出他人之牛背。
樊山九叠山谷韵见寄因戏和一首兼寄琴姬 清末民国初 · 易顺鼎
出处：琴志楼诗集卷十八
往时戏语花退红。
汝生光绪吾咸丰。
我年长汝十馀岁，迨汝未媪吾已翁。
他生两小或无猜，今生四大则已空。
况十年有九年别，况乐未同爱则同。
今年北游更破老，日近少女亲娈童。
汝师规我婉且风。
付汝丝绣兼纱笼。
昨梦已与汝接吻。
归抱寒溪梅一本。
陈公辅画胡稚威徵君像属题 清末民国初 · 易顺鼎
出处：琴志楼诗集卷十八
君为兰浦先生之文孙。
君岂稚威徵君之后身。
先生之学博且醇。
徵君之文奥以真。
明德之后有达人。
后果不昧思前因。
或言芸薹太傅亦是徵君之后身。
我闻兰浦先生即是太傅之高足。
从来春耕秋穫有报施，自古薪尽火传无断续。
君于学有先生风。
君为文似徵君工。
君之生年月日又与徵君同。
虽未遭东坡丙子蝎，亦不羡中立甲辰雄。
比迹敬通三同四异原本非汪中。
嗟君之祖能兼经师郑康成，人师郭林宗。
思古之人亦有后身韦苏州，前身陶彭泽。
徵君小像君从何处得。
乃是石笥山房全集卷首刻。
竟能传神阿堵不必颊添毫，倘试博学鸿词莫又鼻出血。
今生兮茉莉诗钟作状元，前身兮蒲萄排律惊宗伯。
君师梁节庵。
尝赠我手书之楹联。
其文曰前身张梦晋，生日屈翁山。
我与翁山但同月日不同年。
亦生窃比老彭意，拟画翁山昔日颜（君作茉莉题诗钟，樊山取第一。节庵呼君为茉莉状元，以比黎美周黄牡丹状元也。稚威蒲萄徘律四十韵，任尚书席上作。）。
沈公子昆山十二月五日宴席有作 清末民国初 · 易顺鼎
出处：琴志楼诗集卷十九
侯官沈二佳公子，招我寒宵倾绿蚁。
梅郎新自春申归，入座翩然美无比。
玉光照室如琼瑶，玉气辟寒还胜貂。
玉梅一株照天地，窅然举世皆唐尧。
陈（石遗）罗（掞东）中岁称诗伯，梁（众异）黄（秋岳）林（宰平）杨（瑟君）并英绝。
四朝独有樊山翁，七十曾无一茎雪。
主人选客何精妍，蜂腰愧我成华颠。
醇醪未饮各先醉，只合诗中呼八仙。
云郎来对虞山叟，韵事前朝亦希有。
三百年来无此伶，三百年来无此酒。
当筵我逊牧之才，犹较廉夫怀抱开。
那要两行红粉笑，试听一曲紫云回。
四声猿刘无双曲赠女伶刘菊仙同樊山瘿公作 清末民国初 · 易顺鼎
出处：琴志楼诗集卷二十
君不见中山狼，化身为男伶。
负心偏向人间生。
君不见四声猿，化身为女子。
断肠几向闺中死。
失身驵侩真堪伤。
一朝金玦真庞凉。
伶官本非赵惟一，女侠幸得刘无双。
焚芝险作焚椒史。
慷慨无双拂衣起。
本把容颜斗日邢，却将意气羞馀耳。
名花才称救名花。
蕙叹芝焚菊亦嗟。
小字宜呼赛红线，香名不愧女朱家。
吁嗟乎，天帝不仁鹑首醉。
舞台收影鸾肠费。
谁能诛恶学虬髯，谁肯怜才助猿臂。
谁非谣诼忌蛾眉，谁甘患难同鸟啄。
红妆季布马湘兰，愧煞男儿千百辈。
不歌侠少紫黄骠，请赋佳人黑白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