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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李丞相书 宋 · 王庭圭
出处:全宋文卷三四○六、《卢溪文集》卷二六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安福县
年月日,具位姓某谨斋沐裁书,献于某官阁下:某闻天下大乱,必有英伟豪杰之士出于其时,以任一世大事。当危疑颠覆之变,众人仓猝惶急,鲜有不失其守,而独能顾视若閒暇,举万物无足以动其心者,此人不特有超世之才,而其气有以胜天下。故能整齐乾坤,洗光日月,成就大事无一蹉跌者,皆由其气有馀于中,而规画处置不摇于外也。古之建大勋者,未有不先定其谋而措之于事。伊尹相汤,使君为尧舜之君,使民为尧舜之民,其说已兆于畎亩之中。管仲相齐,九合诸侯、攘夷狄,虽霸者之业,亦决于初见齐侯之日。汉高祖兵衄于楚,下马踞鞍而问张子房,谓英布、(黥布姓英氏。)彭越两人可急使,而韩信可属大事、当一面,卒破楚兴汉,用此三人之力。诸葛孔明高卧隆中,一见先主,与之论曹操、孙权人物,先取刘璋,资巴蜀之饶,以争天下,终其身无一言不验。历观前世君子遭风云之变,支倾危,整奔溃,气为主而谋辅之,是以临大事而不乱,否则遇事仓惶,鲜不至于败者。国家曩时承平久,武备微,朝廷狃于宴安。宣和之末,变生仓猝,虏骑临东都城门,公卿大臣搏手无他策,进不能战,退不能守,其计止于求和。惟相公力陈攻战之策,出身为社稷,犯不测之险,几成大功。是时京师甲马劲卒尚可以战,若席卷以出,可一鼓而俘也。至今忠臣义士愤惋叹息,以谓当时若用相公之谋,岂复有后来之祸?其事昭若日星,今皆可覆,不惟当时可用,而至今犹可用也。岂非气有以盖天下之人,而谋虑有以审天下之势耶?自险人柄朝,十年之间,宰相更用事,率不过一二岁罢黜,大抵规摹一律,皆出于卑陋浅近,不足以兴起天下之大事。日者宗庙社稷之灵,启寤圣主,赫然排群议,起相公于寂寞之滨。方淮甸用师,控扼上流,岂特当一面而已,实安危之机也。然相公之志气已见于靖康之初,其关天下所以治乱存亡者,固非一介愚儒所能窥测。今尚有可言者,皆相公之细事而犹未获见也,岂经营军旅之急而未暇耶?盖天下之事有若甚微而其势甚大。治乱之萌,莫不有势,言治者必审其势于未形之中,无使至于乱。若坐观其变而安于所忽,则恐至于不可救。且今日大势所可忧者,人心最为可畏,而夷狄不与焉。人心或摇,何事不生,其祸有甚于夷狄;人心宁而天意得,则叛臣逆贼可搴旗而下。夫与强敌对垒,而我之国与民不可使先困。若一战而得京师,再战而下河北,此亦用兵必然之势也。然以先困之力,供此必然之势,而欲措其国于久安,有道于此,惟使吾不先困而已。今诸军大将气色精明,张五石之弩、弯二石之弓者数十万,所向无前,可以大举,然兵久则变生,事苦则虑易,大举之后,其势不一,用事者固尝历算周思,审其势而逆为之计矣。不然,恐事至而惑,忽有蜂虿起怀之变,度其力不能任则辞而去之,使他人任其责。于斯时也,相公其当之乎?盖虑不先定,不可以应猝,惟沈识远虑,高视世表者,能经画大势于无形之中。天其意者亦俾相公究知天下疾苦,稔熟具瞻,然后当国。盖此亦大事,存亡之所从出,决非近日数君子之所能办。何哉?其规模狭陋,不知变更,所以治具卒不张阐。相公即日任其责,其监数子之失,亦思有以易其辙乎?昔裴度之讨淮西,切于馈饷,皇甫镈以聚歛勾剥为宰相,而度极论镈奸邪苛刻,天下怨之,将食其肉,且言天下安否系朝廷,朝廷轻重在辅相。时帝方倚度破贼,而度之言如此,卒成伐蔡之功。近世有王朴者,为周世宗献平边之策,鉴唐晋之失,其说曰:「观所以失之之由,知所以平之之术。彼民与此民之心同,是与天意同,与天意同则无不成之功」。朴当五代衰乱之时,而知出此,使遭明主,其所就当如何?暨我艺祖平定四方,攻取之略皆如朴言。然则自古贤人君子之举事,虽行师调度之急,未有不以人心为本也。不然,德宗之讨李希烈,宰相非其人;而陈京、赵赞请税屋架、贷贾缗,内怨外忿,卒至于乱,其效亦可见矣。今国家军旅方兴,供亿无涯,而某乃于此时区区言人心可畏,盖畏人心则暴歛豪夺之法不得施于今日。然而兵食不足,岂无说乎?尝试以江西考之,财用自有本源,未尝竭也。每有军需,转运司飞符急于星火,止曰于诸司封桩内要若干而已,至于本末盈虚之数,封桩之所从出,转运司盖懵然不知也。州县乘其急,缘之为奸,无所不至,不独于此时获免贪惏之罪,而转运司复称扬其才,以为能办事。此风一煽,人争为之,委官刬刷,络绎在道,惟取空文,视历尾见在凭供帐状而已。至于盗隐乾没,则纳赂胥吏而不究,刬刷之官虽欲加意,而本无才术,漫而不能省也。如此则虽山海之物,椎肌斲髓以供,终莫能赡。盖财用之失,其源非特诸路也,上自朝廷主计之臣,一切出于无术,唯闻卖官爵、降度牒,甚者至于歛僧道、卖户帖。此虽不得已而行,官司如能尽收其钱以济军兴,犹有所补,今则徒知卖且歛而不复检校其亏赢,则所失亦多矣。厥今天下所以大弊,皆原于小人先坏其法制,然后得肆其奸,由是廉耻道丧,守宰狼藉,狱以贿成,民气冤塞,枉不获伸,则揭挺报雠,白昼杀人,因以亡命,遂成凶盗。且天子以生人付守宰治之,使其不能自辩于刺史县令之庭,而白刃相雠于闾里之中,官司坐视而不能讨,天下之乱有大于此者乎?今江西盗贼所以未荡平者,其衅皆如此。夫非官吏刻剥驱迫以成,则不平而报雠以起也。近者官司尚不究其源,常抑压被害之家,使不得诉,而反为好语以自媚于贼,以此为消盗贼之术,无乃阔疏而不当于人心?恐衔冤之民不逞,亦操戈而起,则冤愈烦,而盗贼不胜其多矣。去年相公初来镇南诸州,盗贼震恐,缩颈不敢摇。厥后闻有小人妄言利害,献招安之策,于是群凶复跳聚山林,而阴结州县,以求招安。大抵近时盗贼剽掠金帛,皆以啖州县之吏及士大夫之不廉而能游者,遇官兵捕迹急,则议请招安,以缓诛讨。且今日所谓盗贼者,非有奸雄才智之人,徒操锄耰棘矜,依险阻劫财币耳;所至聚落,复有豪民为之囊橐,其根株窟穴,姓名皆可识也。官司若先究治州县之吏而责囊橐之家,则一保伍之力可按图而缚也。此小盗而官不能治,恐养成异日背胁疽根,忽然溃裂四出而不可救,则岂止数倍今日之力哉!伏愿相公视今日之弊,须痛扫除。盖因循茍简之习,虑不及远,自以祸灾可以无及其身,考之于古,旷日持久,未有能免于祸灾者也。虽然,贤人君子尚有可以有为之时,莫急于今日,过今日则恐灾稔祸变而悔之无及。相公即日入觐天子,秉钧轴议论大事自有素定之谋,其计秘,世莫得闻也。某江西书生,天禀介拙,宣和初得官湖南,见上下怠玩,无益于时,归卧山间十五年矣,未尝识中朝士大夫。唯是仰服相公之勋德赫然惊人,平昔无因进望履舄。今兹伏遇相公开藩,作镇一方,招纳天下之士,不问疏贱,则采取风俗利病、闾阎所患苦者数事,别为劄目,随书以献。直率愚衷,惟相公察之。不宣。某再拜。
上尊号疏 其一 西汉 · 韩信
出处:全汉文 卷十四
楚王韩信、韩王信、淮南王英布、梁王彭越、故衡山王吴芮、赵王张敖、燕王臧荼昧死再拜言,大王陛下:先时秦为亡道,天下诛之。大王先得秦王,定关中,于天下功最多。存亡定危,救败继绝,以安万民,功盛德厚。又加惠于诸侯王有功者,使得立社稷。地分已定,而位号比拟,亡上下之分,大王功德之著,于后世不宣。昧死再拜上皇帝尊号(《汉书·高纪》下:五年正月诸侯上疏。)。
上疏陈政事 西汉 · 贾谊
出处:全汉文 卷十五
臣窃惟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若其它背理而伤道者,难遍以疏举。进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独以为未也。曰安且治者,非愚则谀,皆非事实知治乱之体者也。夫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燃,因谓之安,方今之势,何以异此!本末舛逆,首尾衡决,国制抢攘,非甚有纪,胡可谓治!陛下何不壹令臣得孰数之于前,因陈治安之策,试详择焉!
夫射猎之娱,与安危之机孰急?使为治,劳智虑,苦身体,乏钟鼓之乐,勿为可也。乐与今同,而加之诸侯轨道,兵革不动,民保首领,匈奴宾服,四荒乡风,百姓素朴,狱讼衰息。大数既得,则天下顺治,海内之气,清和咸理,生为明帝,没为明神,名誉之美,垂于无穷。《礼》祖有功而宗有德,使顾成之庙称为太宗,上配太祖,与汉亡极。建久安之势,成长治之业,以承祖庙,以奉六亲,至孝也;以幸天下,以育群生,至仁也;立纲陈纪,轻重同得,后可以为万世法程,虽有愚幼不肖之嗣,犹得蒙业而安,至明也。以陛下之明达,因使少知治体者得佐下风,致此非难也。其具可素陈于前,愿幸无忽。臣谨稽之天地,验之往古,按之当今之务,日夜念此至孰也,虽使禹舜复生,为陛下计,亡以易此。
夫树国固必相疑之势,下数被其殃,上数爽其忧,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今或亲弟谋为东帝,亲兄之子西乡而击,今吴又见告矣。天子春秋鼎盛,行义未过,德泽有加焉,犹尚如是,况莫大诸侯,权力且十此者乎!
然而天下少安,何也?大国之王幼弱未壮,汉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数年之后,诸侯之王大抵皆冠,血气方刚,汉之傅相称病而赐罢,彼自丞尉以上偏置私人,如此,有异淮南、济北之为邪!此时而欲为治安,虽尧舜不治。
黄帝曰:「日中必蔧,操刀必割」。今令此道顺而全安,甚易,不肯早为,已乃堕骨肉之属而抗刭之,岂有异秦之季世乎!夫以天子之位,乘今之时,因天之助,尚惮以危为安,以乱为治,假设陛下居齐桓之处,将不合诸侯而匡天下乎?臣又知陛下有所必不能矣。假设天下如曩时,淮阴侯尚王楚,黥布王淮南,彭越王梁,韩信王韩,张敖王赵,贯高为相,卢绾王燕,陈豨在代,令此六七公者皆亡恙,当是时而陛下即天子位,能自安乎?臣有以知陛下之不能也。天下淆乱,高皇帝与诸公并起,非有仄室之势以豫席之也。诸公幸者,乃为中涓,其次仅得舍人,材之不逮至远也。高皇帝以明圣威武即天子位,割膏腴之地以王诸公,多者百馀城,少者乃三四十县,德至渥也,然其后十年之间,反者九起。陛下之与诸公,非亲角材而臣之也,又非身封王之也,自高皇帝不能以是一岁为安,故臣知陛下之不能也。然尚有可诿者,曰疏,臣请试言其亲者。假令悼惠王王齐,元王王楚,中子王赵,幽王王淮阳,共王王梁,灵王王燕,厉王王淮南,六七贵人皆亡恙,当是时陛下即位,能为治乎?臣又知陛下之不能也。若此诸王,虽名为臣,实皆有布衣昆弟之心,虑亡不帝制而天子自为者。擅爵人,赦死罪,甚者或戴黄屋,汉法令非行也。虽行不轨如厉王者,令之不肯听,召之安可致乎!幸而来至,法安可得加!动一亲戚,天下圜视而起,陛下之臣虽有悍如冯敬者,适启其口,匕首已陷其匈矣。陛下虽贤,谁与领此?故疏者必危,亲者必乱,已然之效也。其异姓负强而动者,汉已幸胜之矣,又不易其所以然。同姓袭是迹而动,既有征矣,其势尽又复然。殃祸之变,未知所移,明帝处之尚不能以安,后世将如之何!
屠牛坦一朝解十二牛,而芒刃不顿者,所排击剥割,皆众理解也。至于髋髀之所,非斤则斧。夫仁义恩厚,人主之芒刃也;权势法制,人主之斤斧也。今诸侯王皆众髋髀也,释斤斧之用,而欲婴以芒刃,臣以为不缺则折。胡不用之淮南、济北?势不可也。
臣窃迹前事,大抵强者先反。淮阴王楚最强,则最先反;韩信倚胡,则又反;贯高因赵资,则又反;陈豨兵精,则又反;彭越用梁,则又反;黥布用淮南,则又反;卢绾最弱,最后反。长沙乃在二万五千户耳,功少而最完,势疏而最忠,非独性异人也,亦形势然也。曩令樊、郦、绛、灌据数十城而王,今虽以残亡可也;令信、越之伦列为彻侯而居,虽至今存可也。然则天下之大计可知已。欲诸王之皆忠附,则莫若令如长沙王;欲臣子之勿菹醢,则莫若令如樊、郦等;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力少则易使以义,国小则亡邪心。令海内之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从,诸侯之君不敢有异心,辐凑并进而归命天子,虽在细民,且知其安,故天下咸知陛下之明。割地定制,令齐、赵、楚各为若干国,使悼惠王、幽王、元王之子孙毕以次各受祖之分地,地尽而止,及燕梁它国皆然。其分地众而子孙少者,建以为国,空而置之,须其子孙生者,举使君之。诸侯之地其削颇入汉者,为徙其侯国及封其子孙也,所以数偿之;一寸之地,一人之众,天子亡所利焉,诚以定治而已,故天下咸知陛下之廉。地制壹定,宗室子孙莫虑不王,下无倍叛之心,上无诛伐之志,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仁。法立而不犯,令行而不逆,贯高、利几之谋不生,柴奇、开章之计不萌,细民乡善,大臣致顺,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义。卧赤子天下之上而安,植遗腹,朝委裘,而天下不乱,当时大治,后世诵圣。壹动而五业附,陛下谁惮而久不为此?
天下之势方病大尰。一胫之大几如要,一指之大几如股,平居不可屈信,一二指搐,身虑亡聊。失今不治,必为锢疾,后虽有扁鹊,不能为已。病非徒尰也,又苦蹠戾。元王之子,帝之从弟也;今之王者,从弟之子也。惠王,亲兄子也;今之王者,兄子之子也。亲者或亡分地以安天下,疏者或制大权以逼天子,臣故曰非病尰也,又苦蹠戾。可痛哭者,此病是也。
天下之势方倒县。凡天子者,天下之首,何也?上也。蛮夷者,天下之足,何也?下也,今匈奴嫚侮侵掠,至不敬也,为天下患,至亡已也,而汉岁致金絮采缯(《后汉·西域传》注引作缯彩)以奉之。夷狄征令,是主上之操也;天子共贡,是臣下之礼也。足反居上,首顾居下,倒县如此,莫之能解,犹为国有人乎?非亶倒县而已,又类辟,且病痱。夫辟者一面病,痱者一方痛。今西边北边之郡,虽有长爵不得轻得复,五尺以上不轻得息,斥候望烽燧不得卧,将吏被介胄而睡,臣故曰一方病矣。医能治之,而上不使,可为流涕者此也。
陛下何忍以帝皇之号为戎人诸侯,势既卑辱,而祸不息,长此安穷!进谋者率以为是,固不可解也,亡具甚矣。臣窃料匈之众,不过汉一大县,以天下之大,困于一县之众,甚为执事者羞之。陛下何不试以臣为属国之官以主匈奴?行臣之计,请必系单于之颈而制其命,伏中行说而笞其背,举匈奴之众,唯上之令。今不猎猛敌而猎田彘,不搏反寇而搏畜菟,玩细娱而不图大患,非所以为安也。德可远施,威可远加,而直数百里外威令不信,可为流涕者此也。
今民卖僮者,为之绣衣丝履偏诸缘,内之闲中,是故天子后服,所以庙而不宴者也,而庶人得以衣婢妾。白縠之表,薄纨之里,緁以偏诸,美者黼绣,是古天子之服,今富人大贾嘉会召客者以被墙。古者以奉一帝一后而节适,今庶人屋壁得为帝服,倡优下贱得为后饰,然而天下不屈者,殆未有也。且帝之身自衣皂绨,而富民墙屋被文绣;天子之后以缘其领,庶人孽妾缘其履:此臣所谓舛也。夫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欲天下亡寒,胡可得也?一人耕之,十人聚而食之,欲天下亡饥,不可得也。饥寒切于民之肌肤,欲其亡为奸邪,不可得也。国已屈矣,盗贼直须时耳,然而献计者曰「毋动」,为大耳。夫俗至大不敬也,至亡等也,至冒上也,进计者犹曰「毋为」,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商君遗礼义,弃仁恩,并心于进取,行之二岁,秦俗日败。故秦人家富子壮则出分,家贫子壮则出赘。借父耰锄,虑有德色;母取箕帚,立而谇语。抱哺其子,与公并倨;妇姑不相说,则反唇而相稽。其慈子耆利,不同禽兽者亡几耳。然并心而赴时,犹曰蹶六国,兼天下。功成求得矣,终不知反廉愧之节,仁义之厚。信并兼之法,遂进取之业,天下大败;众掩寡,智欺愚,勇威怯,壮陵衰,其乱至矣。是以大贤起之,威震海内,德从天下。曩之为秦者,今转而为汉矣。然其遗风馀俗,犹尚未改。今世以侈靡相竞,而上亡制度,弃礼谊,捐廉耻,日甚,可谓月异而岁不同矣。逐利不耳,虑非顾行也,今其甚者,杀父兄矣。盗者剟寝户之帘,搴两庙之器,白昼大都之中剽吏而夺之金。矫伪者出几十万石粟,赋六百馀万钱,乘传而行郡国,此其亡行义之尤至者也。而大臣特以簿书不报,期会之间,以为大故。至于俗流失,世坏败,因恬而不知怪,虑不动于耳目,以为是适然耳。夫移风易俗,使天下回心而乡道,类非俗吏之所能为也。俗吏之所务,在于刀笔筐箧,而不知大体。陛下又不自忧,窃为陛下惜之。
夫立君臣,等上下,使父子有礼,六亲有纪,此非天之所为,人之所设也。夫人之所设,不为不立,不植则僵,不修则坏,《管子》曰:「礼义廉耻,是谓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使管子愚人也则可,管子而少知治体,则是岂可不为寒心哉!秦灭四维而不张,故君臣乖乱,六亲殃戮,奸人并起,万民离叛,凡十三岁,而社稷为虚。今四维犹未备也,故奸人几幸,而众心疑惑。岂如今定经制,令君君臣臣,上下有差,父子有亲各得其宜,奸人亡所几幸,而群臣众信,上不疑惑!此业壹定,世世常安,而后有所持循矣。若夫经制不定,是犹度江河亡维楫,中流而遇风波,船必覆矣。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夏为天子,十有馀世,而殷受之。殷为天子,二十馀世,而周受之。周为天子,三十馀世,而秦受之。秦为天子,二世而亡。人性不甚相远也,何三代之君有道之长,而秦无道之暴也?其故可知也。古之王者,太子乃生,固举以礼,使士负之,有司齐肃端冕,见之南郊,见于天也。过阙则下,过庙则趋,孝子之道也。故自为赤子而教固已行矣。昔者成王幼在襁抱之中,召公为太保,周公为太傅,太公为太师。保,保其身体;傅,傅之德义;师,道之教训:此三公之职也。于是为置三少,皆上大夫也,曰少保、少傅、少师,是与太子宴者也。故乃孩提有识,三公、三少因明孝仁礼义以道习之,逐去邪人,不使见恶行。于是皆选天下之端士,孝悌博闻有道术者以卫翼之,使与太子居处出入。故太子乃生而见正事,闻正言,行正道,左右前后皆正人也。夫习与正人居之,不能毋正,犹生长于齐不能不齐言也;习与不正人居之,不能毋不正,犹生长于楚之地不能不楚言也。故择其所耆,必先受业,乃得尝之;择其所乐,必先有习,乃得为之。孔子曰:「少成若天性,习贯如自然」。及太子少长,知妃色,则入于学。学者,所学之官也。《学礼》曰:「帝入东学,上亲而贵仁,则亲疏有序而恩相及矣;帝入南学,上齿而贵信,则长幼有差而民不诬矣;帝入西学,上贤而贵德,则圣智在位而功不遗矣;帝入北学,上贵而尊爵,则贵贱有等而下不逾矣;帝入太学,承师问道,退习而考于太傅,太傅罚其不则而匡其不及,则德智长而治道得矣。此五学者既成于上,则百姓黎民化辑于下矣」。及太子既冠成人,免于保傅之严,则有记过之史,彻膳之宰,进善之旌,诽谤之木,敢谏之鼓。瞽史诵诗,工诵箴谏,大夫进谋,士传民语。习与智长,故切而不愧;化与心成,故中道若性。三代之礼:春朝朝日,秋暮夕月,所以明有敬也;春秋入学,坐国老,执酱而亲馈之,所以明有孝也;行以鸾和,步中《采齐》,趋中《肆夏》,所以明有度也;其于禽兽,见其生不食其死,闻其声不食其肉,故远庖厨,所以长恩,且明有仁也。
夫三代之所以长久者,以其辅翼太子,有此具也。及秦而不然。其俗固非贵辞让也,所上者告讦也;固非贵礼义也,所上者刑罚也。使赵高傅胡亥而教之狱,所习者非斩劓人,则夷人之三族也。故胡亥今日即位而明日射人,忠谏者谓之诽谤,深计者谓之妖言,其视杀人若艾草菅然。岂惟胡亥之性恶哉?彼其所以道之者非其理故也。
鄙谚曰:「不习为吏,视已成事」。又曰:「前车覆,后车诫」。夫三代之所以长久者,其已事可知也;然而不能从者,是不法圣智也。秦世之所以亟绝者,其辙迹可见也;然而不避,是后车又将覆也。夫存亡之变,治乱之机,其要在是矣。天下之命,县于太子;太子之善,在于早谕教与选左右。夫心未滥而先谕教,则化易成也;开于道术智谊之指,则教之力也。若其服习积贯,则左右而已。夫胡、粤之人,生而同声,耆欲不异,及其长而成俗,累数译而不能相通行,有虽死而不相为者,则教习然也。臣故曰选左右早谕教最急。夫教得而左右正,则太子正矣,太子正而天下定矣。《书》曰:「一人有庆,兆民赖之」。此时务也。
凡人之智,能见已然,不能见将然。夫礼者禁于将然之前,而法者禁于已然之后,是故法之所用易见,而礼之所为生难知也。若夫庆赏以劝善,刑罚以惩恶,先王执此之政,坚如金石,行此之令,信如四时,据此之公,无私如天地耳,岂顾不用哉?然而曰礼云礼云者,贵绝恶于未萌,而起教于微眇,使民日迁善远罪而不自知也。孔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毋讼乎」!为人主计者,莫如先审取舍,取舍之极定于内,而安危之萌应于外矣。安者非一日而安也,危者非一日而危也,皆以积渐然,不可不察也。人主之所积,在其取舍。以礼义治之者,积礼义;以刑罚治之者,积刑罚。刑罚积而民怨背,礼义积而民和亲。故世主欲民之善同,而所以使民善者或异。或道之以德教,或驱之以法令。道之以德教者,德教洽而民气乐;驱之以法令者,法令极而民风哀。哀乐之感,祸福之应也。秦王之欲尊宗庙而安子孙,与汤武同,然而汤武广大其德行,六七百岁而弗失,秦王治天下,十馀岁则大败。此亡它故矣,汤武之定取舍审而秦王之定取舍不审矣。夫天下,大器也。今人之置器,置诸安处则安,置诸危处则危。天下之情与器亡以异,在天子之所置之。汤武置天下于仁义礼乐,而德泽洽,禽兽草木广裕,德被蛮貊四夷,累子孙数十世,此天下所共闻也。秦王置天下于法令刑罚,德泽亡一有,而怨毒盈于世,下憎恶之如仇雠,祸几及身,子孙诛绝,此天下之所共见也。是非其明效大验邪!人之言曰:「听言之道,必以其事观之,则言者莫敢妄言」。今或言礼谊之不如法令,教化之不如刑罚,人主胡不引殷、周、秦事以观之也?
人主之尊譬如堂,群臣如陛,众庶如地。故陛九级上,廉远地,则堂高;陛亡级,廉近地,则堂卑。高者难攀,卑者易陵,理势然也。故古者圣王制为等列,内有公卿大夫士,外有公侯伯子男,然后有官师小吏,延及庶人,等级分明,而天子加焉,故其尊不可及也。里谚曰:「欲投鼠而忌器」。此善谕也。鼠近于器,尚惮不投,恐伤其器,况于贵臣之近主乎!廉耻节礼以治君子,故有赐死而亡戮辱。是以黥劓之罪不及大夫,以其离主上不远也。礼不敢齿君之路马,蹴其刍者有罚;见君之几杖则起,遭君之乘车则下,入正门则趋;君之宠臣虽或有过,刑戮之罪不加其身者,尊君之故也。此所以为主上豫远不敬也,所以体貌大臣而厉其节也。今自王侯三公之贵,皆天子之所改容而礼之也,古天子之所谓伯父、伯舅也,而令与众庶同黥劓髡刖笞傌弃市之法,然则堂不亡陛乎?被戮辱者不泰迫乎?廉耻不行,大臣无乃握重权,大官而有徒隶亡耻之心乎?夫望夷之事,二世见当以重法者,投鼠而不忌器之习也。
臣闻之,履虽鲜不加于枕,冠虽敝不以苴履。夫尝已在贵宠之位,天子改容而体貌之矣,吏民尝俯伏以敬畏之矣,今而有过,帝令废之可也,退之可也,赐之死可也,灭之可也;若夫束缚之,系緤之,输之司寇,编之徒官,司寇小吏詈骂而榜笞之,殆非所以令众庶见也。夫卑贱者习知尊贵者之一旦吾亦乃可以加此也,非所以习天下也,非尊尊贵贵之化也。夫天子之所尝敬,众庶之所尝宠,死而死耳,贱人安宜得如此而顿辱之哉!
豫让事中行之君,智伯伐而灭之,移事智伯。及赵灭智伯,豫让衅面吞炭,必报襄子,五起而不中。人问豫子,豫子曰:「中行众人畜我,我故众人事之;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故此一豫让也,反君事雠,行若狗彘,已而抗节致忠,行出乎列士,人主使然也。故主上遇其大臣如遇犬马,彼将犬马自为也;如遇官徒,彼将官徒自为也。顽顿亡耻,奊诟亡节,廉耻不立,且不自好,苟若而可,故见利则逝,见便则夺。主上有败,则因而挻之矣;主上有患,则吾苟免而已,立而观之耳;有便吾身者,则欺卖而利之耳。人主将何便于此?群下至众,而主上至少也,所托财器职业者粹于群下也。俱亡耻,俱苟安,则主上最病。故古者礼不及庶人,刑不至大夫,所以厉宠臣之节也。古者大臣有坐不廉而废者,不谓不廉,曰「簠簋不饰」;坐污秽淫乱男女无别者,不曰污秽,曰「帷薄不修」;坐罢软不胜任者,不谓罢软,曰「下官不职」。故贵大臣定有其罪矣,犹未斥然正以呼之也,尚迁就而为之讳也。故其在大谴大何之域者,闻谴何则白冠牦缨,盘水加剑,造请室而请罪耳,上不执缚系引而行也。其有中罪者,闻命而自弛,上不使人颈盭而加也。其有大罪者,闻命则北面再拜,跪而自裁,上不使捽抑而刑之也,曰:「子大夫自有过耳!吾遇子有礼矣」。遇之有礼,故群臣自喜,婴以廉耻,故人矜节行。上设廉耻,礼义以遇其臣,而臣不以节行报其上者,则非人类也。故化成俗定,则为人臣者主耳忘身,国耳忘家,公耳忘私,利不苟就,害不苟去,唯义所在。上之化也,故父兄之臣诚死宗庙,法度之臣诚死社稷,辅翼之臣诚死君上,守圄扡敌之臣诚死城郭封疆。故曰圣人有金城者,比物此志也。彼且为我死,故吾得与之俱生;彼且为我亡,故吾得与之俱存;夫将为我危,故吾得与之皆安。顾行而忘利,守节而仗义,故可以托不御之权,可以寄六尺之孤。此厉廉耻行礼谊之所致也,主上何丧焉!此之不为,而顾彼之久行,故曰可为长太息者此也(《汉书·贾谊传》:是时匈奴强侵边,天下初定,制度疏阔,诸侯王僭拟地过古制。淮南、济北王皆为逆诛。谊数上疏陈政事,多所欲匡建,其大略云云。)。
上疏谏王淮南诸子 西汉 · 贾谊
出处:全汉文 卷十六
窃恐陛下接王淮南诸子,曾不与如臣者孰计之也。淮南王之悖逆亡道,天下孰不知其罪?陛下幸而赦迁之,自疾而死,天下孰以王死之不当?今奉尊罪人之子,适足以负谤于天下耳。此人少壮,岂能忘其父哉?白公胜所为父报仇者,大父与伯父、叔父也。白公为乱,非欲取国代主也,发愤快志,剡手以冲仇人之胸,固为俱靡而已。淮南虽小,黥布尝用之矣,汉存特幸耳。夫擅仇人足以危汉之资,于策不便。虽割而为四,四子一心也。予之众,积之财,此非有子胥、白公报于广都之中,即疑有专诸、荆轲起于两柱之间,所谓假贼兵为虎翼者也。愿陛下少留计(《汉书·贾谊传》:文帝封淮南厉王四子皆为列侯,谊知上必将复王之也,上疏谏。)。
庐江四辨 其一 庐江辨 唐 · 卢潘
出处:全唐文卷七百九十二
凡作事必法古。名地者必求于古。地而不古。失其地矣。秦一天下。破国为郡。名地者唯求于禹贡与山海经。故始皇二十六年。以扬州之地为九江鄣郡会稽。九江会稽出禹贡。鄣出山海经。按海内南经云。三天子鄣山在闽西。注云。在歙县东。浙江出焉。海内东海云。庐江出三天子都。入江彭泽西。注云。即彭蠡。今彭泽县西是也。经又曰。一名天子鄣。江南之鄣。由此名也。庐江在彭蠡西涯。因庐江以立名。项羽封英布为九江王。尽有扬州之地。汉高改九江为淮南。即封布为淮南王。十一年布诛。立皇子长为淮南王。孝文八年长死。徙封长子安为淮南王。赐为庐江王。勃为衡山王。应劭曰。庐江故庐子国也。考寻载籍。古无庐国之名。是劭以庐江为庐戎之地也。按左氏传。卢戎亦曰庐。在宣城西山中。劭误以中庐之庐为庐江之庐。后人因迷而不悟。按汉书诸侯王年表。北界淮濒略庐衡为淮南。颜注云。庐衡二山名也。衡即今霍山。按东汉地理志。建武十年省六安国。以县属庐江郡。郡十四城。有舒浔阳襄安。郡南有九江。东合为大江。大江之南与彭泽相接。既得浔阳。浔阳有庐山。庐山因庐江而名。古矣。庐江之地。包江南北而有之。周景武庐山记云。匡俗周威王时。生而神灵。居于此山上。世称庐君。则是俗因山为号。不因俗为庐而名山。为西域法者曰惠远。作庐山记。不知所始。乃曰匡俗出殷周之际。结庐山上因名曰庐。其谬甚矣。按豫章旧志。俗父与番阳令吴芮佐汉定天下而亡。汉封俗于浔阳。武帝南巡。封俗为明公。是山不因俗而名愈明矣。余故曰事必法古。名地者必求于古。庐江自山海经所谓出三天子都者是也。今山在彭蠡之上。亡其所谓庐江者。事移事古名与地改故也。又按经云。浙江出三天子都在其东。地理志云。浙江出黟县南率山。东入海。率则歙。今浙江是也。今率山在歙州南。连延而西曰浙岭。浙水实出其阴。又西走彭泽。凡三百里。并水出山阳者。皆西流汇于彭蠡。庐江远乎哉。是必一水也。又按今浔阳在江州大江之南。古浔阳在大江之北。名地为国者。岂限江之南北哉。求于古而已矣。庐江之国。自山海经而名者为是。
玉芙蓉 明 · 沈鲸
出处:六十种曲 双珠记 第三出
丰姿虽冠冕。
气色殊难辨。
你印堂昏暗。驿马发动。必有远戍之苦。生:应在几时外:即见了。。
苦来朝戎装远离乡田。
咳。不好说得。生:君子问灾不问福。
但说不妨外:你到那里。又遇孛星为敌。要见。
圜扉淹滞冤终雪。
骨肉参商事可怜。
生:若如此。
怎得出身之日。
外:无伤。
英布当刑而王。
那时卑人助一臂之力。
转危为安。
功名又在远方。
看你男女宫明显。
又主令郎高第。
官居清要。
生:命既折挫。
岂望身荣子贵。
外:非卑人虚美之言。
数皆前定。
生:应在几时外:也发得迟。要见。
功勋建。
须十年始现。
羡桥梓同荣。
断应缉续破应圆。
桓子新论:言体 其四 东汉初 · 桓谭
出处:全后汉文 卷十三
世有围棋之戏,或言是兵法之类也。及为之,上者远棋疏张,置以会围,因而伐之,成多得道之胜。中者则务相绝遮要,以争便求利,故胜负狐疑,须计数而定。下者则守边隅,趋作罫目,以自生于小地,然亦必不如。察薛公之言黥布反也,上计云,「取吴、楚,并齐、鲁及燕、赵」者,此广地道之谓也;其中计云,「取吴、楚,并韩、魏,塞成皋,据敖仓」,此趋遮要争利者也;下计云,「取吴、下蔡,据长沙以临越」,此守边隅,趋作罫目者也。更始帝将相不能防卫,而令罫中死棋皆生也(《史记·黥布传》集解,《文选·博奕论》注,《长短经》二,《国权》,《御览》七百五十三,《意林》)。
诏告隗器(八年) 东汉 · 汉光武帝
出处:全后汉文 卷一
若束手自诣,父子相见,保无佗也。高皇帝云:「横来,大者王,小者侯」。若遂欲为黥布者,亦自任也(《后汉·隗嚣传》)。
喻牛邯书 东汉 · 王遵
出处:全后汉文 卷二十三
遵与隗王歃盟为汉,自经历虎口,践履死地,已十数矣。于是周洛以西,无所统壹,故为王策,欲东收关中,北取上郡,进以奉天人之用,退以惩外夷之乱。数年之间,冀圣汉复存,当挈河、陇,奉旧都,以归本朝。生民以来,臣人之势,未有便于此时者也。而王之将吏,群居穴处之徒,人人抵掌,欲为不善之计。遵与孺卿,日夜所争,害几及身者,岂一事哉!前计抑绝,后策不从,所以吟啸扼腕,垂涕登车。幸蒙封拜,得延论议,每及西州之事,未尝敢忘孺卿之言。今车驾大众,已在道路,吴、耿骁将,云集四境,而孺卿以奔离之卒,拒要阨,当军冲,视其形势何如哉?夫智者睹危思变,贤者泥而不滓,是以功名终申,策画复得。故夷吾束缚而相齐,黥布杖剑以归汉,去愚就义,功名并著。今孺卿当成败之际,遇严兵之锋,可为怖栗。宜断之心胸,参之有识(《后汉·隗嚣传》)。
与史相书 宋 · 孙觌
出处:全宋文卷三四三○、《鸿庆居士文集》卷一二、《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八四
某去国四十年,虽无门下平生之素,而投老待尽之身,已在相公包荒纳污之地矣。恭惟太上皇御极三纪,一日断自圣心,追述尧舜禅让于数千载之后。新天子践祚,大丞相登庸,感会千龄,亲逢一旦,得时得位,固已如圣制之所褒扬,而缙绅秉笔之士,道古今而誉盛德者,亦已毕陈于前。某辄荐一得之虑,庶几有补于万分,相公试垂意观之。某伏见靖康之变,二圣播迁,中原陷没,八叶皇族,二百州生灵,皆被其毒;而御营使劫寨,大学生伏阙,庙堂诸公拱手坐视,共成此祸。高官大职,生荣死哀,无一人以误国得罪者,于是好胜乐祸之人,朋附益众,相师成风。投袂斫掌,踊跃用兵,或欲折尺箠笞其背,或欲请长缨曳其颈,或草檄书肆骂,或折辱其使者,以快一时之愤,岂不壮哉!而激怒强敌,挑发兵端,谁当任其祸者?夫强弱众寡之势,如东西黑白,三尺童子皆知之矣。度长挈大,惟有南北解仇,可以纾君父宵旰之忧,赤子肝脑涂地之害,又须人主屈己遣使寻盟,有司聚财输纳贿赂。可以营废田矣,当广募耕种之夫;可以蒐锐卒矣,当历选骁勇之士。教习器械待其精,储峙金谷待其富。皆国家閒暇无事之所为,非一朝一夕之所能办。而当政用事者多以次选序进,无得君者,一人誉用之,一人毁去之,汎汎然如寄客。视吾身且不能自保,安能拂众人之情,来易至之责,待未至之功也?又自度他日之祸,未必及己,故不若雷同和附,寄之后人。今者相公以潜藩之旧,为天子股肱心膂之臣,举世誉之何所加?举世非之何所损?倚注之重,屹若柱石,不可摇动。某所谓寄之后人者,相公当之矣。所以启事所陈,以为分莫大之忧,非所以为宠也。昔项羽背义帝之约,王沛公于汉中,诸将皆怒请战,独萧何曰:「虽王汉中之恶,不犹愈于死乎」?帝曰:「何为乃死也」?何曰:「今兵不如,百战百败,不死何为」?帝于是翻然,趣驾汉中。张良因劝烧绝栈道,示羽无西意。当是时,虽有萧何之谋,张良之智,不能以弱为强抗项羽,亦明矣。其后何荐韩信,拜为大将,良请遣使连英布,分地王彭越,垓下之围,三将并力,遂破楚有天下。自今观之,迁蜀烧栈,人见其趯然卷甲远去以避其锋,而不知灭楚之计已定于此一隅之地矣。知彼知己,善始善终,谋国者固如是乎?某老且死,尚譊譊献其愚者,他日戎马在郊,大将忽有乘舆视师之请,则言之无及矣。干冒威尊,汗流至踵。
谢凌正言启(绍兴二十六年) 宋 · 孙觌
出处:全宋文卷三四三五、《鸿庆居士文集》卷一七
谤焰有爇天之势,何负而独遭?漏泉无择地之偏,卒归于一洗。繄卿大夫悼屈哀穷之助,为愚不肖残年投老之光。伏念某蚤触祸机,久婴罪罟。两怒益恶,更谓盗丘;三尺深文,论为黥布。固已悟昨非而自屏,岂应讼故怨以求申。会上圣之作兴,当大贤之特起。有骓有駓,有骐有骆,一空冀野之群;非龙非螭,非虎非罴,出应渭滨之卜。拔茅汇进,推毂相先。善类攸归,国人所慕。兹盖伏遇正言矜愚容众,汎爱亲仁。哀此陈人,未编于鬼录;借之馀论,俾复于官联。未知论报之方,但有循涯之愧。破甑固已归于瓦砾,何所用之?故车犹可备于薪蒸,未忍弃也。
虞美人草 南宋 · 舒岳祥
咸阳一火烧天红,重瞳将军帝业空。
欲据彭城作盟主,汉王随手定关中。
垓下楚歌闻太晚,帐前惊起途已穷。
当时楚士尽汉归,只有虞兮心不离。
悲歌泣下计何短,项王去后知属谁。
世传姬死横中道,怨魄悲魂化青草。
年年摇曳舞春风,枝似柳条花似蓼。
罗衣犹自作吴妆,也似美人颜色好。
有人传曲入丝桐,宛转吴音泣帐中。
试将此曲花前奏,花能起舞腰肢弓。
但疑此事史无书,项王溃去姬何如。
只应歌罢王自走,不为虞兮一回首。
死耶禽耶两不知,流传想像寄花枝。
人生变化那可料,蜀王曾化为子规。
楚王剽悍骨肉叛,项伯私汉无亲臣。
范增怒去黥布反,生死相随一妇人。
吕雉前曾入楚军,项羽还之亦有恩。
虞死不怜王土葬,帝王岂为儿女仁。
道人能识此花名,老人为造花枝曲。
我歌此曲花当舞,更使今人泪相续。
项羽论(二) 宋 · 史尧弼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三一、《莲峰集》卷七
古之英雄,其力之强,未有若项羽者;其败之亟,亦未有若羽之亟者,此其故何也?尝读史,见楚汉转战,以必争成皋也。不然,羽之亡不至若是亟也。沛公长者,天下之所归;羽暴害残贼,故天下去之速。且当是时,齐、魏、燕、赵、九江已尽入汉,羽孤立无与为助,而又轻用其锋,使汉得乘其弊。是数者羽所亟败,而岂在成皋之得失哉?虽然羽之势固必亡,然汉之君臣论战,皆无足当羽者。使羽裒百斗之锐,亦足与旷岁相劫,而岂遽至于遁哉?夫人必有羸疾之久,筋力精气悉已耗散,一旦赫然就尽,此无足怪者。至于雄勇健特之人,冲击水火,冒犯风雷而不少衰,而亦卒然不救,此必其有所重伤亟困,以至于此也。呜呼,羽之强亦必其形势有所大去,故其败若此速也。且楚汉百战之场,实当中原八达之地。使其无有要害岩险为之阨塞,则楚汉之成败将决于一日之间,而又何俟夫百战哉?夫惟当时之势,楚东而汉西,而成皋以天下之险介其两间,以限二国之冲,彼此皆不能以踰焉。故相持而不决者数岁,使其不然,则高祖可以长驱于楚之彭城,羽亦可以直捣汉之关中,而又何难哉?始羽东击齐,成皋不可守,故汉得以劫五诸侯兵,直指彭城,据羽之巢穴。幸其兵败,故引而西。羽亦知天下之势在此而不可缓也,故百战京索荥阳间而必取之,既得而使枞公守之。汉亦力破而必据之,及汉败于广武,而成皋复归羽,羽又使司马咎守之,戒勿与汉战,俾汉无得东。是时汉已失据,欲退保巩、洛。会听郦生计,故复留,遂尽锐诱司马咎而破之,成皋始复入于汉,而羽明年遂亡。此其理岂不昭然甚明也哉?今夫猛虎负嵎,咆哮而凌厉,虽使万夫荷戈而不可向。及其失势,奔走平地,则匹夫设阱取之,如杀狐兔无异也。向使羽得成皋,出入乎其间,以冲汉之腹心,汉将为羽冲轶之不暇,而能窘羽哉?惟其形势一决,使汉得通兵于东,追羽固陵,韩、彭、英布四面以至。当是时,羽欲不亡得乎?故夫兵家之要,必求重地以为门键,出入往来之孔道而重扼之,以制敌之命,不然则反为敌制。汉之成皋,光武之河内,唐之潼关,皆当时所谓孔道者也。汉惟得成皋而楚亡,光武得河内,故河北遂定;唐惟一失潼关,禄山得以西,唐社几不血食。然则兵家孔道之所在,其可不谨之欤!
肉刑议 东汉 · 孔融
出处:全后汉文 卷八十三
古者敦庞,善否不别,吏端刑清政简,一无过失。百姓有罪,皆自取之。末世陵迟,风化坏乱,政挠其俗,法害其教。故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而欲绳之以古刑,投之以残弃,非所谓与时消息者也。纣斫朝涉之胫,天下谓为无道。夫九牧之地,千八百君,若各刖一人,是天下常有千八百纣也。求俗休和,弗可得也。且被刑之人,虑不念生,志在思死,类多趋恶,莫复归正。夙沙乱齐,九戾祸宋,赵高、英布,为世大患。不能止人遂为非也。适足绝人还为善耳。虽忠如鬻拳,信如卞和,智如孙膑,冤如巷伯,才如史迁,达如子政,一离刀锯,没世不齿。是太甲之思庸,穆公之霸秦,南睢之骨立,卫武之《初筵》,陈汤之都赖,魏尚之守边,无所复施也。汉开改恶之路,凡为此也。故明德之君,远度深惟,弃短就长,不苟革其政者也(《后汉·孔融传》,又见《御览》六百四十九引《续汉书》,又袁宏《后汉纪》》三十,《晋书·刑法志》《艺文类聚》五十四,《通典》一百六十八。)。
风俗通义佚文卷四:氏姓上 其二十四 东汉 · 应劭
出处:全后汉文 卷三十九
肥氏。汉有肥韶,英布将肥赫(《通志·氏族略》。案:「肥赫」即下条之「贲赫」。)。
为曹公作书与孙权 东汉末 · 阮瑀
出处:全后汉文 卷九十三、文选卷四十二
离绝以来,于今三年,无一日而忘前好。亦犹姻媾之义,恩情已深;违异之恨,中间尚浅也。孤怀此心,君岂同哉!每览古今所由改趣,因缘侵辱,或起瑕舋,心忿意危,用成大变。若韩信伤心于失楚,彭宠积望于无异,卢绾嫌畏于已隙,英布忧迫于情漏,此事之缘也。孤与将军恩如骨肉,割授江南,不属本州,岂若淮阴捐旧之恨。抑遏刘馥,相厚益隆,宁放朱浮显露之奏。无匿张胜贷故之变,匪有阴构贲赫之告,固非燕王淮南之舋也。而忍绝王命,明弃硕交,实为佞人所构会也。夫似是之言,莫不动听,因形设象,易为变观。示之以祸难,激之以耻辱,大丈夫雄心,能无愤发。昔苏秦说韩,羞以牛后,韩王按剑作色而怒,虽兵折地割,犹不为悔,人之情也。仁君年壮气盛,绪信所嬖,既惧患至,兼怀忿恨,不能复远度孤心,近虑事势,遂赍见薄之决计,秉翻然之成议。加刘备相扇扬,事结舋连,推而行之。想畅本心,不愿于此也。孤之薄德,位高任重,幸蒙国朝将泰之运,荡平天下,怀集异类,喜得全功,长享其福。而姻亲坐离,厚援生隙,常恐海内多以相责,以为老夫苞藏祸心,阴有郑武取胡之诈,乃使仁君翻然自绝。以是忿忿,怀惭反侧,常思除弃小事,更申前好,二族俱荣,流祚后嗣,以明雅素中诚之效。抱怀数年,未得散意。昔赤壁之役,遭离疫气,烧舡自还,以避恶地,非周瑜水军所能抑挫也。江陵之守,物尽谷殚,无所复据,徙民还师,又非瑜之所能败也。荆土本非己分,我尽与君,冀取其馀,非相侵肌肤,有所割损也。思计此变,无伤于孤,何心自遂于此,不复还之。高帝设爵以延田横,光武指河而誓朱鲔,君之负累,岂如二子?是以至情,愿闻德音。往年在谯,新造舟舡,取足自载,以至九江,贵欲观湖漅之形,定江滨之民耳,非有深入攻战之计。将恐议者大为己荣,自谓策得,长无西患,重以此故,未肯回情。然智者之虑,虑于未形;达者所规,规于未兆。是故子胥知姑苏之有麋鹿,辅果识智伯之为赵禽。穆生谢病,以免楚难;邹阳北游,不同吴祸。此四士者,岂圣人哉?徒通变思深,以微知著耳。以君之明,观孤术数,量君所据,相计土地,岂势少力乏,不能远举,割江之表,宴安而已哉?甚未然也!若恃水战,临江塞要,欲令王师终不得渡,亦未必也。夫水战千里,情巧万端。越为三军,吴曾不禦;汉潜夏阳,魏豹不意。江河虽广,其长难卫也。凡事有宜,不得尽言,将修旧好而张形势,更无以威胁重敌人。然有所恐,恐书无益。何则?往者军逼而自引还,今日在远而兴慰纳,辞逊意狭,谓其力尽,适以增骄,不足相动,但明效古,当自图之耳。昔淮南信左吴之策,汉隗嚣纳王元之言,彭宠受亲吏之计,三夫不寤,终为世笑。梁王不受诡胜,窦融斥逐张玄,二贤既觉,福亦随之。愿君少留意焉。若能内取子布,外击刘备,以效赤心,用复前好,则江表之任,长以相付,高位重爵,坦然可观。上令圣朝无东顾之劳,下令百姓保安全之福,君享其荣,孤受其利,岂不快哉!若忽至诚以处侥幸,婉彼二人,不忍加罪,所谓小人之仁,大仁之贼,大雅之人,不肯为此也。若怜子布,愿言俱存,亦能倾心去恨,顺君之情,更与从事,取其后善。但禽刘备,亦足为效。开设二者,审处一焉。闻荆杨诸将,并得降者,皆言交州为君所执,豫章距命,不承执事,疫旱并行,人兵减损,各求进军,其言云云。孤闻此言,未以为悦。然道路既远,降者难信,幸人之灾,君子不为。且又百姓国家之有,加怀区区,乐欲崇和,庶几明德,来见昭副,不劳而定,于孤益贵。是故按兵守次,遣书致意。古者兵交,使在其中,愿仁君及孤虚心回意,以应诗人补衮之叹,而慎周易牵复之义。濯鳞清流,飞翼天衢,良时在兹,勖之而已。
朱石君中丞视赈淮上途中见示长句次韵二首 其二 清 · 姚鼐
出处:惜抱轩诗集五
北临颍尾南灊六,寿春邑据东南局。
英布倔起逮刘安,豪杰兴亡如转毂。
列仙曾授《鸿宝》方,下客犹吟《楚词》熟。
山川极盛在一朝,钟离帝起乾符握。
自是萧条英俊无,草木八公皆赭秃。
惟馀㬥桀多劫人,每犯刑科俾荷木。
先生欲革小人面,上书先请调均粟。
夜犯霜风走旆旌,往问饥寒散饘粥。
《诗书》犹且待陶甄,桴鼓岂教惊井屋。
邻邦扰攘此安居,淮甸麦丰桑柘绿。
宋故资政殿大学士王公墓志铭 宋 · 孙觌
出处:全宋文卷三四九三、《鸿庆居士文集》卷三八
乾道元年六月,左中大夫,同知枢密院事王公病不能朝,上书致其事。天子曰:「吁!予旧学之臣也」。遣中贵人挟太医诊视,出上方名剂驰赐问安否,络绎于道。越四日,复请曰:「臣犬马之疾浸革,自度不复任陛下政事矣,愿乞骸骨,以终天赐」。上恻然,始许致仕。翌日癸未,公讣闻。两宫震悼,辍视朝,赙金帛加等,赐龙脑香、水银以敛。又诏太常撰日,有司除道,将临其丧,诸孤奏言:「先臣治命,蒙国厚恩,久备将帅,誓将捐躯战场,马革裹尸以归。而大期奄至,得卧家箦以没,不敢屈帝尊临奠之礼」。诸子具奏恳辞,得请而后已。上益哀其志,赠公资政殿大学士、左光禄大夫,进其子景辰秩一等,官其子孙七人,亲御宸笔,赐谥恭简,敕使者典葬事,丧舟所过州县,发吏卒护送。所以隐卒崇终,赙恤有物,褒赠有告,节惠有谥,平生始终大节,合而志之,表之墓道,有碑有铭,恩赉光宠,极于哀荣,可谓盛矣。公讳刚中,字时亨,姓王氏。其先信州弋阳县人,后徙饶州之乐平。皇曾祖诚,赠太子太保;妣汪氏,新兴郡夫人。皇祖翰,赠太子太傅;妣彭氏,高平郡夫人。皇考宪,赠太子少师;妣吴氏,齐安郡夫人,徐氏,江华郡夫人。少师公英毅有大志,常曰:「世间事多不如人意,惟教子起家,可以大其门」。至是公得位处显,番阳王氏为宋巨室。公博览彊记,文章长于议论,傅经据古,不为空言。绍兴十五年,发策殿中,擢第二名。实暴发,自天子至大臣,皆论以为国器。授文林郎、奉国军节度推官。有花树湖溉田数百顷,岁久湮没,常苦旱,公率并湖之民疏治之,复其故,岁以大稔,州民德之,为公生立祠湖上。秩满,改左宣义郎。故事,当召试馆职。宰相怒公不诣己,授洪州州学教授。公不屑意待次里中,治一室,取旧书读之,榜曰「应斋」,赋千馀言。所谓应者,不居人先,不为事始,履常蹈素,与物推移。如撞千石钟,大扣大鸣,小扣小鸣。如对百鍊鉴,胡来胡现,汉来汉现。其大不荣而小不辱,其来不拒而去不追。乘流遇坎,任运而已。以是名应,实信践之。二十六年,召见,谈治道中上意,擢秘书省校书郎,迁著作佐郎。今天子为普安郡王,又兼王府教授。每侍讲席,极陈古今治乱兴坏得失之故,君子小人贤佞忠邪之辨,所以起导聪明,有讽议切劘之益。除起居舍人,升起居郎,编修神宗皇帝宝训。书成,迁左奉议郎;磨勘转左承议郎,除中书舍人,赐三品服。公入谢、疏言:「禦戎最今日先务之急。夷狄之情,强则犯边,弱则请盟。今勿计敌国之强弱,盍先自治。考练文武之材,以择将帅;拣汰冗食之卒,以蒐战士;积谷以实边储,节用以备器械。加我数年,国势富彊,将良士勇,彼请盟则为汉文帝,彼犯边则为唐太宗,伸缩在我,不亦善乎」?上韪其言。会西蜀谋帅,大臣以蜀方备胡,宜得有文武威风识大体者。上曰:「无以逾王某矣」。进左朝奉郎、龙图阁待制,制置四川,知成都府事。御便殿临遣,锡镠带、象笏宠其行,赐亲札,所以眷顾拊存,恩礼甚渥。进敷文阁直学士。当是时也,大将吴璘累官阀至帅,其下姚仲、王彦之俦亦建节旄。庞臣宿将,矜功负贵,雄视一方。异时守帅以文令则玩于柔,而将吏骄蹇不用命;以武竞则窒于暴,而上下相盻伺,不得其情,故人为难。惟公检身以法,示人以礼。内抚四路,外镇三边,上自大将,下至裨佐,开心见诚,不事声章,不立崖堑,驭军戢吏,恩威并行。间遇边遽羽檄纷然,从容裁决,皆中机宜。会虏骑度散关,人情汹惧,公跨一马,日驰百里,抵仙人原,吴璘大惊。公曰:「大将临戎,义同休戚,安得高枕而卧」?又遣腊书抵张正彦济师。西师大集,胡马退舍,方议捷奏,公幡然倍道驰还,谓其属李焘曰:「将帅之功,吾何有焉」?焘唶曰:「以身督战,而功成不居,公大度过人远矣」。已乃差择军中将士为众所推者上之朝,备统帅之选。蜀中人物如林,一时名人胜士与幕府参佐之贤,密疏以闻,充部使者、州刺史之任,所临有声,皆号称职。于是百官趋前,万兵拥后,蛮蜑夷獠,小夫贱隶,近在肘腋閒,远至数千里外,目使颐指,翕然响应,无一辞怨议,真所谓有文武威风识大体者也。州城缺坏,凡可踰者三十馀处,公周视太息曰:「事孰有急于此者」?即日饬吏属,起羡卒,具糇粮,蓄财用,伻图庀工,立表受事,计日而成,民不知劳。高墉巨壁,周若干里,坚壮可支十世。诸军汰遣使臣千馀辈,有困绝不能自存者,公曰:「使之执兵冒白刃于少壮之年,而斥弃于既老之后,非朝廷意」。悉召诣府。犹有驰射可备战守者,复其禄秩,奏用禁军缺额粮廪之。其罢癃不堪事,则给义仓,遂无失所者。威、茂、叙、泸四州地接西南夷,边吏贪功,夷人不堪,则屯聚而为寇。公始下令,敢有妄动挑发争端者斩以徇。自是两地宴然,讫公去,无一人犯塞。四路榷酤,岁课不登者五十万,监吏无能否皆不能办,徒空文耳,公奏除之。夔路例给盐充籴本,官吏并缘,所给才十之二。忠州太守杨光薿知其故,令官自鬻盐,得钱籴买,不以累民,忠人大说。公推其法于一路,至今人蒙其利。成都万岁池广袤十里,溉三乡之田,皆为沃壤,积久填淤。公集三乡夫共疏之,累土为巨防,表以石柱,植榆柳其上。州人指曰:「吾公之甘棠也」。府学礼殿,东汉兴平中所营,最为旧屋。崇宁中推三舍法,又建新学,连甍接栋,几至万础。遭时多故,师生之庐日入于坏。公属九县修复之。蜀之父兄欲进子弟于学者,争出钱以佐财费,轮奂一新,尽复其旧。又命工葺诸葛武侯、张文定公祠庙,作而新之,具牲醴,率州之宾属拜焉。地有黄巢墓,松楸延袤,樵牧不敢犯,公曰:「巢出潼关,转寇陈、蔡,遇朱全忠、李克用之兵,连战大败,挺身东走,至泰山狼虎谷,为时溥追兵所杀,函其首献于朝,安得墓在此」?命夷之。妖人王思聪,挟女巫,蓄一蛇,昼夜聚男女为妖。公曰:「左道惑众,乱之萌也」。命杀蛇,黥思聪,徙之远方,而境内淫巫为妖妄者皆自戢。蜀人绘公像于文翁、张文定之次,置别室祠祀之,谓公视二人为无愧也。天子受内禅,恩迁左朝请郎;又以宫邸之旧,进左朝奉大夫,召赴行在。于是公帅蜀三年矣。两蜀自刘旴、王均、李顺之乱,奸讹朋兴,众心危惧,日三四惊,无宁居者。时有马正惠、文潞公、张文定随事镇抚,皆以功名著称天下。建炎以来,北胡拥众数万,窥蜀,朝廷宿重兵扼剑门之险。积三十年,师老财匮,非若曩时群盗窃发,啸聚乌合,可以应手扑灭而定也。公挺一身以折千里之冲,护诸将以抚三军之众,禁戢奸盗,护养贫弱,内外斩斩,不闻疾步急呼。军食岁为米百万石,为钱二千万缗,而犹有调发不时之须,公为更关钞法,请给度牒,以贷仓猝急征暴敛之患。有旨下阶、成、岷、凤四州,刺丁壮为兵,群言籍籍以为忧。公建五害奏罢之。免符下,而欢呼之声震山谷。其规模宏大,垂裕悠远,与前后数公相望百年,如出一手。比公去蜀,父老填道,遮留不得去;既去,有追路数百里而后还。公寻具奏,以足疾不良于行,请祠甚恳,得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归次番阳,营一圃,植巨竹数千梃、桃数百本环之,号「竹坞」。谓人曰:「上恩许暂均劳,实终焉之计也」。会胡马南牧,两淮震扰,有旨促召,日一再至。公闻,单马见上。问战守之策,公曰:「靖康国破,二圣北迁,中原陷没,亿万生灵肝脑涂地,皆兵将不任,谁与战?靖康尝防河矣,建炎又防江矣,而虏骑长驱,超邑越都,如践无人之境,谁与守?且当慝瑕忍垢,与之通和,得岁月之顷,选将厉兵,坚城锐器,为不可胜以待之。战则有搴旗斩将之功,守则有金城汤池之固矣」。上曰:「善」。除翰林学士。公避祖讳,辞不受。命改除礼部尚书、直学士院、兼给事中。上即位,为卤簿使。一日,上御内殿,召公,命坐赐茶,询当世之务。以上即政之初求治太锐,对曰:「道远当驯致,事大难速成。高帝王汉中僻陋之国,人知畏楚矣,独范增知有灭楚之志;句践栖会稽一岛之上,人知事吴矣,独伍员知有报吴之役。今陛下坐薪尝胆,欲刷四夷之耻,万分未得一,而迹之布于天下,已若泥中之斗兽矣」。所以陈先后缓急之方甚辨。已而使人自虏中得其要领还报。除公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明年,当乾道元年,进同知枢密院事。公曰:「战守者实事,和议者虚名,不可恃虚名害实事」。又奏疏论四事:「一曰开屯田。汉赵充国建屯田十二利,以破灭先零,为万世法。本朝太宗皇帝用何承矩为屯田制置使,垦辟旷土,千仓万箱,充满塞下,无馈师劳民之费,而出入守望,带刀佩剑,有捍边固圉之实。功效卓殊,具载国史,可举而行。二曰省浮费。国有财用,非天不生,非地不养,非人不长。收之有时,取之有数,止于是矣。而不急之务,无名之费,蠹耗殆尽。主计之臣取其临时,趣了目前。所以待未然者,夷狄贼盗之虞,水旱疫疠之变,无尺帛斗粟一金之蓄,可谓寒心矣。三曰举材武以备将帅。将帅之才,不可一途而取。或有武力,或多权谋,或通术数,或兴于屠贩,樊哙、灌婴是也;或起于盗贼,彭越、黥布是也;而豪悍绝人之姿,如周处、戴渊之俦,亦出于闾里恶少。天下有道,狙诈作使,旁招广揽,罗而致之,为王爪牙,则兵势张矣。四曰汰冗兵以练精锐。兵有正兵,有奇兵,有伏兵;马有上驷,有中驷,有下驷。为将者,必有奇材剑客、投石超距之伦,以一勇当百,以一技当千。譬之求金于沙,敛而扬之,精则无遗金,沙砾弃不录矣」。上曰:「天下名言也」。呜呼!自公帅蜀,声号显融,震耀四海。天子召归,秉国柄于本兵之地,公亦慨然自任。以天下之重,国贫矣,开屯田、节浮费、可以复富;国蹙矣,举材武,汰冘兵,可以复彊。得时得位,次第罢行。欲以大勋劳光辅中兴,功施社稷,追配管、萧于千载之下;而天不假龄,得疾不可治,可以恸哭流涕,为天下惜者也!享年六十三。爵太原郡开国公,食邑一千八百户、食实封三百户。娶吴氏,银青光禄大夫某之孙,前卒,赠乐平郡夫人。三男子:序辰,右朝奉郎、通判江州;昭辰,右宣教郎、通判文州;景辰,右承奉郎。皆以文学行义世其家。四女:长适舒州通判史庭俊之子椐,次许嫁知枢密院叶义问之子端臣,馀在室。孙男二人:晋老、元老,并右承务郎。女孙二人。公幼学无师,受业于兄军器监丞必中者。天才超骛,一日千里,不数年,齐名号二王,相继及进士第。而公被遇太上皇,践台省,登侍从,擢帅两川,礼遇恩顾,诸臣莫敢望。它日,监丞赐对,上曰:「蜀人以卿弟可继张咏,朕不复西顾矣」。比进直学士,制词有「嘉而举职,信我知人」,述上语也。今皇帝践祚,推选旧德,比公甘盘,典司密命,倚为柱石。昔曹参相齐,齐国大治,其后以所以治齐者治天下,号称贤相。公之治蜀,大功数十,度越古今。以所以治蜀者相天子,必有以惊世绝类。而百不一试,赍志以没,命矣夫!前薨一夕,有大星陨于寝庐之侧,里人望而惊焉。诸孤以某年某月某甲子奉公之柩,葬于县永善乡石榴峰车马原上,公所自卜也。故事:宰执得建刹先墓,以荐冥福。公表请如令,赐名「教忠美报禅院」,去少师墓若干步。公亦在少师之次指地一穴,曰:「它日从先公于此」。至是,诸孤奉宿诫,并举乐平郡夫人以祔。公志大论高,尚名节,平生慕范忠宣为人;疏财好义,解衣推食,振人之急,无秋毫计惜;买田千亩为义庄,馆三族之无归者。既与政,请以范公约束著为令,俾子孙世守之,如口分世业之法。又筑室为家塾,延宾师,具粮糗,凡族子之胜衣者皆进于学。遇郊祀恩,任兄弟之子。自为布衣至公卿,无它嗜好,官閒吏退,以读书著文为乐。有《易说》、《春秋通义》、《仙源圣纪》、《经史辨疑》、《汉唐史评》《、唐史要览》、《天人修应录》、《东溪集》、《应斋笔录》、《续成都记》,凡百馀卷,藏于家。某投老归田,窃睹公姓名于除目之上,听想风采于绅士大夫之论,以不及见公为恨。公门人左奉议郎、知果州赵不拙状公世次、官寿、治行、劳烈与卒葬年月日,为书属予曰:「大资公每读公文,喜而称善。而墓碑无辞以刻,诸孤勤勤恳恳,欲得公铭,为不朽之托,其勿辞」。铭曰:
一弛一张,文武二道。文玩于柔,武窒于暴。惟皇作极,处此两间。仁绥义克,势如循环。或用武断,律贪立懦。奋髯抵几,变齐俗缓。或用柔理,勿庸扰之。手摩抚之,慈惠之师。不主故常,缘督而动。如持一钵,权以轻重。蹇蹇我公,独步帝躔。振迅一鸣,抟风戾天。允武允文,备道全美。左之右之,惟君子使。入侍词垣,大笔如椽。出拥戎旃,长剑倚天。带甲十万,如圈𤡢虎。折箠驱之,妥若儿女。三边宴然,烽灭燧息。兽遁禽逃,不见一迹。乃作泮水,如泗如沂。投戈讲艺,横槊赋诗。乃驾西郊,褰帷问俗。男耕女桑,卖刀买犊。文修武鬯,不茹不吐。畏而爱之,如祉如怒。高勋鸿烈,暴耀一时。绣裳赤舄,以俟公归。进陟五兵,承辅枢极。呜呼噫嘻!曾不煖席。山颓木坏,遂丧国宝。殄瘁之悲,不遗一老。天子震惊,爰及卿士。当馈兴嗟,一鉴亡矣。隐卒崇终,恩礼之隆。祖门赠隧,灵车崇崇。有诔有铭,有诰有谥。大书特书,又将有史。传信万世,兹谓不朽。虽死不亡,繄公之寿。
奏讨孙吴(黄初三年) 曹魏 · 华歆
出处:全三国文 卷二十二
臣闻枝大者披心,尾大者不掉,有国有家之所慎也。昔汉承秦弊,天下新定。大国之王,臣节未尽。以萧张之谋,不备录之,至使六王前后反叛。已而伐之,戎车不辍。又文景守成,忘战戢役,骄纵吴楚,养虺成蛇,既为社稷大忧。盖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也。吴王孙权,幼竖小子,无尺寸之功,遭遇兵乱。因父兄之绪,少蒙翼卵廙伏之恩,长含鸱枭反逆之性,背弃天地,罪恶积大。复与关羽,更相觇伺,逐利见便,挟为卑辞。先帝知权,奸以求用,时以于禁。败于水灾,等当讨羽,因以委权。先帝委裘下席,权不尽心。诚在恻怛,欲因大丧,寡弱王室。希托董桃传先帝令,乘未得报许,擅取襄阳。及见驱逐,乃更折节,邪辟之态,巧言如流。虽重驿累使,发遣禁等,内包隗嚣顾望之奸,外欲缓诛支仰蜀贼。圣朝含弘,既加不忍,优而赦之,与之更始。猥乃割地王之,使南面称孤,兼官累位,礼备九命,名马百驷,以成其势,光宠显赫,古今无二。权为犬羊之姿,横被虎豹之文,不思静力致死之节,以报无量不世之恩。臣每见所下权前后章表,又以愚意采察权旨,自以阻带江湖,负固不服,狃挟累世,诈伪成功。上有尉佗英布之计,下诵伍被屈疆之辞,终非不侵不伐之臣。以为晁错不发削弱王侯之谋,则七国同衡,祸久而大;蒯通不决袭历下之策,则田横自臣,罪深变重。臣谨考之周礼九伐之法,平权凶恶,逆节萌生,见罪十五。昔九黎乱德,黄帝加诛。项羽罪十,汉祖不舍,权所犯罪衅明白,非仁恩所养、宇宙所容。臣请免权官,鸿胪削爵土,捕治罪。敢有不从,移兵进讨,以明国典好恶之常,以静三州元元之苦(《吴志·吴主权传》注引《魏略》,载《魏三公奏》。案:此事在黄初三年,时三公乃华歆、贾诩、杨彪也。)。
九江王兴道早岁休官作易安奚疑二室要余作诗 其一 北宋末 · 周紫芝
七言律诗 押庚韵
心如止水不妨清,身似无官不为名。
但把一椽供偃蹇,从他百鬼瞰高明。
路迷鸡犬家何在,身与渔樵席屡争。
眼看青云有矰缴,鹪鹩巢小未宜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