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驳发荆杨兖豫卒赴日南议 东汉 · 李固
出处:全后汉文 卷四十八
若荆、扬安稳无事,发其吏救之可也。今荆、扬盗贼槃结不散,武陵、南郡蛮夷未辑,长沙、桂阳数被征发,如复扰动,必更生患。其不可一也。又兖、豫之人卒被征发,远赴万里,无有还期,恐十五万户,不得一士。诏书迫促,必至叛亡。其不可二也。南州水土温暑,加有瘴气,恐死亡者十四五,必道路奔散不能禁。其不可三也。远涉万里,士卒疲劳,比至岭南,不复堪斗。其不可四也。军行三十里为程,而去日南九千余里,三百日乃到,计人禀五升,用米六十万斛,尚不计将吏驴马之食,但负甲自致,费便若此。其不可五也。设军到所在,死亡必众,既不足御敌,当复更发,此为刻割心腹,以补四支。其不可六也。九真、日南,相去千里,发其吏民,犹尚不堪,何况乃苦四州之卒,以赴万里之艰哉!其不可七也。前中郎将尹就讨益州叛羌,益州谚曰:「虏来尚可,尹来杀我」。后就征还,以兵付刺史张乔。乔因其将吏,旬月之间,破殄寇虏。此发将无益之效,州郡可任之验也。宜更选有勇略仁惠任将帅者,以为刺史、太守,悉使其住交阯。今日南兵单无谷,守既不足,战又不能。可一切徙其吏民,北依交阯,事静之后,乃命归本。还募蛮夷,使自相攻,转输金帛,以为其资。有能反间致头首者,许以封侯列土之赏。故并州刺史长沙祝良,性多勇决,又南阳张乔,前在益州,有破虏之功,皆可任用。昔太宗就加魏尚为云中守,哀帝即拜龚舍为太山太守。宜即拜良等,便道之官(袁宏《后汉纪》十八,《后汉·南蛮传》)。
答李琮书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九三、《苏文忠公全集》卷四九、《记纂渊海》卷五二、《永乐大典》卷八四一四 创作地点:湖北省黄冈市
轼启:奉别忽然半年,思仰无穷。近闻公有闺门之戚,即欲作书奉慰,既罕遇的便,又以为书未必能开释左右,往往更益悽怅,用是稍缓。今辱手教,惭负不已。窃计高怀远度,必已超然。此等情累,随手扫灭,犹恐不脱,若更反覆寻绎,便缠绕人矣。望深以明识照之。轼凡百如昨,愚暗少虑,辄复随缘自娱。自夏至后,杜门不出,恶热不可过,所居又向西,多劝迁居。迁居非月馀不能定,而热向衰矣,亦复不果。如闻公以职事当须一赴阙,不知果然否?承问及王天常奉职所言边事。天常父齐雄,结发与西南夷战,夷人信畏之。天常幼随其父入夷中,近岁王中正入蜀,亦令天常招抚近界诸夷,夷人以其齐雄子,亦信用其言。向尝与轼言泸州事,所以致甫望乞弟作过如此者,皆有条理可听。然皆已往之事,虽知之无补。又似言人长短,故不复录呈。独论今日事势,揣量夷人情伪,似有本末。天常正月中与轼言:「播州首领杨贵迁者,俗谓之杨通判,最近乌蛮,而枭武可用。又有宋大郎者,乞弟之死党,凶猾有谋略。若官中见委说杨贵迁令杀宋大郎,必可得也」。数日前,有从蜀中来者,言贵迁已杀宋大郎,纳其首级,与银三千两。以此推之,天常之言,殆不妄也。天常言:晏州六县水路十二村诸夷,世与乞弟为仇。向者熊察访诱杀十二村首领,及近岁韩存宝讨杀罗狗姓诸夷,皆有唇齿之忧,貌畏而心贰。去年乞弟领兵至罗介牟屯,杀害兵官王宣等十二人。其地去宁远安夷寨至近,涉历诸夷族帐不少,自来自去,殊无留难。若诸夷不心与之,其势必不能如此也。今欲讨乞弟,必先有以怀结近界诸夷,得其心腹而后可。今韩存宝等诸军,既不敢与乞弟战,但翱翔于近界百馀里间,多杀不作过熟户老弱,而厚以金帛遗乞弟,且遣四人为质,然后得乞弟遣人送一封空降书,便与约誓,即日班师,与运司诸君皆上表称贺。上深照其实,已降手诏械存宝狱中。远人无不欢快,以谓虽汉光武、唐太宗料敌察情于万里之外,不能过也。今虽已械存宝,而后来者亦未见有精巧必胜之术,但言乞弟不过有兵三千,而官军无虑三万,何往而不克。此正如千钧车弩,可以洞犀象,而不可以得鼠耳。今粮运止于江安县,自江安至乞弟住坐处,犹须十二三程,吏士以糗饵行,其势不能过一月。乞弟但能深自避匿四五十日,则免矣。而山谷幽崄,林木沮洳,贼于溪谷间,依丛木自蔽,以药箭射人,血濡缕立死。战士数万人知深入未为万全,而将吏不敢复稽留,此间事不可不深虑。天常言:「国之用兵,正如私家之造屋。凡屋若干,材石之费,谷米之用,为钱若干,布算而定,无所赢缩矣,工徒入门,斧斤之声铿然,而百用毛起,不可复计,此虑不素定之过也。既作而复聚粮,既斲而复求材,其费必十倍,其工必不坚。故王者之兵,当如富人之造屋。其虑周,其规摹素定,其取材积粮皆有方,故其经营之常迟,而其作之常速,计日而成,不愆于素,费半他人,而工必倍之。今日之策,可且罢诸将兵,独精选一转运使及一泸州知州,许法外行事,与二年限,令经画处置,他人更不得与。多出钱物茶䌽,于沿边博买夷人粮米,其费必减仓卒夫运之半。使辩士招说十州五团晏州六县水路十二村罗氏鬼主播州杨贵迁之类,作五六头项,更番出兵,以蹂践乞弟族帐,使春不得耕,秋不得穫。又嘉、戎、泸、渝四州,皆有土豪为把截将,自来雇一私兵入界,用银七两,每得一蕃人头,用银三十两买之,把截将自以为功。今可召募此四州人,每得二十级,即与补一三班差使。如不及二十级,即每级官与绢三十匹。出入山谷,耐辛苦瘴毒,见利则云合,败则鸟兽散,此本蛮夷之所长,而中原之所无柰何也。今若召募诸夷及四州把截将私兵,使更出迭入,则蛮夷之所长,我反用之。但能积日累月,戕杀其丁壮,且使终年释耒而操兵,不及二年,其族帐必杀乞弟以降。如其未也,则乞朝廷差三五千人将下选兵三路入界。西路自江安县进兵,先积粮于宁远寨,以十州五团等诸夷为先锋,以施、黔、戎、泸四州药箭弩手继之。中路自纳溪寨进兵,先积粮于本寨,亦以诸夷为先锋,以将下兵马继之。三路中惟此路稍平,可以用官军。东路自合江县进兵,先积粮于安溪寨,亦以诸夷为先锋,以嘉、戎、泸、渝四州召募人继之,可以一举而荡灭也」。天常此策,虽若不快,以蕞尔小丑,二年而后定,然王者之兵,必出于万全,不可以侥倖。淮南王安有言:「厮舆之卒,有一不备而归者,虽得越王之首,臣犹窃为大汉羞之」。今乞弟譬犹蚤虱也,克之未足以威四夷,万一不克,岂不为卿大夫之辱也哉?赵充国征先○,邓训征羌及月支胡,皆以计磨之,数年乃克。唐明皇欲取石堡城,王忠嗣不奉诏,以谓非杀二万人不可取。方唐之盛,二万人岂足道哉?而贤将谋国,终不肯出此者,图万全也。又后汉永和中,交趾反,议者欲发荆、扬、兖、豫四万人讨之。独李固以谓:「四州之人,远赴万里,无有还期,诏书迫促,必致叛亡;南州瘟瘴,死者必多;士卒疲劳,比至岭南,不复堪斗。前中郎将尹就讨益州叛羌,益州谚曰:『虏来尚可,尹来杀我』。后以兵付刺史张乔,因其将吏,旬月之间,破殄寇虏。此发将无益,州郡可任之明效也。今可募蛮夷使自相攻,转输金帛,以为其资。有能反间致头首者,许以封侯之赏」。因举祝良为九真太守,张乔为交趾刺史,由此岭外悉平。今观其说,乃与天常之言,若合符节。但天常不学,言不能起意耳。天常又言:「乌蛮药箭,中者立死无脱理。然不能及远,非三十步内不发,发无不中。今与乌蛮战,当于百步以下、五六十步以上强弓劲弩射之。若稍近,则短兵径进,于五七步内相格,则其长技皆废」。今乞弟亦未是正乌蛮也,诸如此巧便非一,不能尽录。略举一二,以见天常之练习,疑可驱使耳。又有一图子,虽不甚详密,然大略具是矣。按图以考其说,差若易了,故以奉呈,看讫可却付去人见还也。此非公职事,然孜孜寻访如此,以见忠臣体国、知无不为之义也。轼其可以罪废不当言而止乎?虽然,亦不可使不知我者见以为诟病也。知荆公见称经藏文,是未离妄语也,便蒙印可,何哉?《圆觉经》纸示及,得暇为写下卷,令公择写上卷。秦太虚维扬胜士,固知公喜之,无乃亦可令荆公一见之欤?子骏初见报,夺一官耳,不知其罢郡能不郁郁否?有一书,不知其今安在,敢烦左右达之。江水比去年甚大,郡中不为患。见说沙湖镇颇浸居民,亦江淮间常事耳。临皋港既开,往来蒙利无穷,而居民贸易之入亦不赀,但不免少有淤填,议者谓岁发少春夫淘之甚易。承问,辄及之。未缘展奉,惟冀以时自重。谨奉手启起居。热甚,幸恕不谨。轼顿首再拜。
按:郎本卷四五、《七集·前集》卷三○「介」作「个」。
中秋月二首(一作对月二首)。(一作张乔诗) 其二 唐初 · 李峤
五言绝句 押东韵
圆魄上寒空,皆言四海(一作远)同。
安知千里外,不有雨兼风。
中秋月二首(一作对月二首)。(一作张乔诗) 其一 唐初 · 李峤
五言绝句 押支韵
盈缺青冥外,东风万古(一作里)吹。
何人种丹桂,不长出轮枝。
送孔宪副赴广西 明 · 吴宽
押词韵第十一部 出处:粤西诗载卷七、匏翁家藏集卷第七
十年大夫官亦荣,萧然被服仍儒生。
胸中自有万人敌,何劳擐甲兼操兵。
岭南群蛮昔猖獗,干戈满眼尸纵横。
连民窜伏遍荒野,高州残破馀空城。
是时君来作民牧,仰天誓欲安黎氓。
身骑羸马从孱卒,瘴岭恶溪循数程。
群蛮望见遥相惊,我来惟仗信与诚。
片言开谕才脱口,马前罗拜咸输情。
腰悬木牌悉听命,手断药矢谁违盟。
弱男寡妇免系累,山谷日昏犹哭声。
惟连惟高我守令,汝獞汝猺吾父兄。
军中主帅骄心萌,谓此已降皆可刑。
独将一身保万口,讫今军旅休南征。
君于异类且有德,斯民眷眷能相倾。
祝良张乔世重见,人物信是吴中英。
外台迁擢终借寇,上国追随争识荆。
同乡数聆情话好,偏怪不肯誇功成。
迩来用兵贵神速(时有威宁海之袭),下僚旋踵登公卿。
以君累岁出死力,有司岂合先知名。
迢迢桂管古所置,领檄再作西南行。
投荒历险自无怨,公道藉藉归时评。
奇功聊尔录一二,碑文敢拟淮西平。
和谢公定征南谣 北宋 · 黄庭坚
创作地点:河北省邯郸市大名县
传闻交州初陆梁,东连五溪西氐羌。
军行不断蛮标盾,谋主皆收汉畔亡。
合浦谯门腥血沸,晋兴城下白骨荒。
谋臣异时坐致寇,守臣今日愧苞桑。
已遣戈船下漓水,更分楼船浮豫章。
颇闻师出三鸦路,尽是中屯六郡良。
汉南食麦如食玉,湖南驱人如驱羊。
营平请谷三百万,祁连引兵九千里。
少府私钱不可(陈刻本作敢)知,大农计岁今馀几。
土兵番马貔虎同,蝮蛇毒草篁竹中。
未论刍粟捐金费,直愁瘴疠连营空。
我思荆州李太守,欲募蛮夷令自攻。
至今民歌尹杀我,州郡择人诚见功。
张乔祝良不难得,谁借前箸开天聪。
诏书哀痛言语切,为民一洗横尸血。
摧锋陷坚赏万户,堑山堙谷穷三穴。
南平旧时颇臣顺,欲献封疆请旄节。
庙谟犹计病中原,岂知一朝更屠灭。
天道从来不争胜,功臣好为可喜说。
交州鸡肋安足贪,汉开九郡劳臣监。
吕嘉不肯佩银印,徵侧持戈敌百男。
君不见往年濒海未郡县,赵佗闭关罢朝献。
老翁窃帝聊自娱,白头抱孙思事汉。
孝文亲遗劳苦书,稽首请去黄屋车。
得一亡十终不忍,太宗之仁千古无。
论讨岭南利害九事奏(熙宁九年六月) 北宋 · 张方平
出处:全宋文卷七九四、《乐全集》卷二六、《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七六、《宋名臣奏议》卷一四三、《右编》卷三四 创作地点:河南省商丘市
臣窃惟百粤之区,三代为荒服,正朔声教所不加。秦并天下,始开置三郡,曰南海、桂林、象郡,乃今广州、桂州、交州。汉武平南越,拓为九郡,元帝弃儋、崖,但存七郡,以至后汉,交州刺史部郡七,县五十六。今自岭以南,皆七郡之地,而交趾得其三郡二十二城。其土地下湿,多瘴疠,人短折,性躁悍,好雠怨,相杀害,易兴逆节。历吴、晋至隋,皆内属,除吏,供赋役。唐南海节度兼岭南五府经略使,交州是为安南府。唐末,刘陟窃据岭外,并有交州。国初,交州帅吴昌文卒,管内十二州大乱,其大将丁部击定之。部死,子琏承袭。太祖擒刘鋹,琏请内附,因而抚纳,授安南都护。自昌文至今,争夺篡盗,已易四姓。太平兴国中,其大将黎桓篡丁氏,太宗下诏讨伐,兴兵由邕、广水陆两路入,诸将孙全兴等逗挠擅退,并戮于邕州市。黎桓上表谢罪,降诏赦之,遂除安南都护。景德中,桓死,诸子争立,国复乱,广州守臣奏请乘衅取之,真宗不许。既而大校李公蕴又篡黎氏,朝议以其遐荒异俗,置之度外,因亦用桓故事,授公蕴旄节,及此传四世矣。向自日南贡职已废,朝廷阔略不问,边臣茍慢,防禁益弛,凶恶盗贼、奸蠹之民、诸配徙者不无逋逃,颇从亡匿。亦有士人顽嚚不逞,挺身亡命,赴其招集,教之治兵,助为邪计。故令乾德敢奸王命,凶党用事,多是华人。往时遣使,例抵其国,见城中无居民,府舍湫陋,有茅竹屋数十百区,以为军营,兵器有弓弩、木牌、梭枪、竹枪,弱不堪用,势不能为中国患,故远而易之。至景德中,李氏窃此疆域,及今七十馀年,王人久不涉其地,不复知其虚实。今闻其城栅隍堑,乃有数重兵力,民众必益充足,颇略旁占城等诸小国,事势施设比前为强大。而岭南长吏犹习故常,本非经远之才,又忽不虞之戒,狂妄轻脱,为国生事。蛮性狠悍,有不能堪,告诉不听,投书不受,事情壅塞,积成忿恨。及其战舰抵岸,军鼓叩城,如入无人之境,略无交锋之备。寇兵所至,城邑为墟,迁致其货财,系累其妇女,封豕长蛇,恣其酷毒,传闻其事,可为痛心!然此为既往之咎,方当虑将来之策。昔汉诛南粤,兵会番禺,道便近,故为功易。至后汉马援击交趾,缘海而进,随山刊道,千馀里崎岖,三年始得贼,讨袭转战至九真、日南境上,以定汉界,吏士得还者十四、五,而象郡南境由是竟分为林邑国。历代或小叛乱,寻即平之。隋破林邑,以其地入于交州,终亦不能有也。唐懿宗时,安南都护李琢侵暴獠民,群獠引林邑蛮攻安南府,遣将率江西、湖南之兵赴援。既而交州陷,遂集诸道兵赴之,积六年方破蛮众,收复安南。而藩镇之兵犹戍桂林、徐州,戍卒遂倒戈剽掠湘潭,破宿州、徐州、滁州、和州、濠州,攻围泗州,扬、楚、庐、寿、兖、海、沂、密、曹、濮皆被其害。诏会蕃汉诸镇之兵十八将进讨,又二年方殄凶逆。由是天下骚敝,跨接五代,遂为异域。故太祖皇帝弃之,不欲勤中国以事荒徼,列之外蕃,使隔限诸蛮,此天机神算,长辔远御之术也。逮今百馀年,故无岛夷之患。此时窃发,穷凶极毒,逆天理,黩神道,自古蛮夷猾夏,寇贼奸宄,未有如是之暴害也。天衷惨恒,为之旰食,顾此滔天之恶,遂兴问罪之师。天下切齿,恨不即执其凶徒,诛裂菹醢之,潴其邑落,以为凶虚,宣九庙之威灵,谢一方之冤痛。伏惟命将行军,授成制胜,既已审之于岩廊,定之于帷幄,攻取形势,谅无遗策。然臣闻处重位,食厚禄,国之休戚,义当共之,不待迫于咎责而后励勉也。况臣虽守陪都,服在近职,上荷恩眷,无补圣明,岂可自同常人,坐观国家之事,犹秦人视楚人之肥瘠,无惨动怵惕之心?思虑所及,敢怀不尽,谨条九事,列于左方,上达衡石,冒尘睿鉴。傥有一得,微助涓尘,至于填沟壑之日,亦无遗恨焉。
一事:即今淮甸、两浙、江东西、湖南北州县仍岁旱蝗,陂泽竭涸,野无青草,人户流散,穷荒极敝,事可忧痛,方当散利薄征,缓刑弛役,布德施惠,以抚存保息。而盗起南裔,王师大兴,正出荆、潭之路,此时民力何以复堪赋发?后汉永和中,日南、象林徼外蛮夷数千人反乱,交阯刺史发交阯、九真二郡兵万馀人救之。兵士惮远役,遂反攻其府,州郡并力讨之,不能制,为所攻围岁馀,而兵谷不继。朝廷以为忧,召公卿百官、四府掾属问以方略,皆议遣大将,发荆、扬、兖、豫四万人赴之。李固驳以七不可之说,而请选有勇略仁惠、材任将帅者以为刺史、太守,令募蛮夷,使自相攻击,转输金帛以为其资,有能反间致头首者,许以封侯列土之赏。因荐祝良、张乔可任用。四府悉从固议,即拜祝良为九真太守,张乔为交阯刺史。乔至,开示慰诱,并皆降散;良到九真,单车入贼中,设方略,招以威信,降者数万人。由是岭外复平。今南蛮叛乱,始由长吏侵扰,积忿无告,及其致寇,曾无戒备,故令屠陷城邑,流毒一方。然事已失之于前,谋当善于其后。臣愚以谓今兹上策,当以谋取,不可以力胜。谓宜且择广、桂二守臣精密毅重、识略足任者,属之方面,付以便宜,使各选举部下文武将吏。其两路职司官,朝廷为之慎选,令协力从事,招集户口,各安本业。为发禁卒以代荆、湖见兵,益令募本土丁壮,分屯缘边城邑,使足以保守要害,更相救赴,则贼不敢复窥徼内,自取歼夷。峙糗粮,积刍藁,惟事事乃其有备,揣情观变,临事制宜,岁年之时,经营进取。盖中国御蛮夷固有大体,图功宜审,虑害宜深,务在保威灵,纾民力,全士马之用,惜金帛之费,先收多福,以绝后虞,此为全胜之算,经远之道。傥谓业已兴举,难于散遣,犹有中策,具诸下条。
二事:蛮寇自入钦、廉,以至陷邕州,残暴黎庶,践食城邑,既而席卷还其薮穴,及今已累月。朝廷旌死事者,而录其孤,推恩厚矣,然及民之惠,犹有阙者。《春秋传》:鲁与齐战,曹刿请见鲁君,问将何以战,公曰:「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刿曰:「此可以一战」。盖谓其重人之命也。谓宜特降德音下广南、荆湖,以慰安远人之情,使知陛下哀痛伤恻之意。凡四路百姓耗病之事,加意优恤之,庶国家仁恩有所下逮。至如宥释罜误,以安吏卒之反侧;开设赏募,以招溪洞之酋豪;祭酹其亡魂,掩藏其残骼,皆前代常行之事也。夫文之所加者深,即武之所服者大;德之所施者博,即威之所制者广。震耀杀戮,生殖长育,功用相承,此天之道也。
三事:东南六路,灾荒已甚,官私匮乏,莫相救恤。又缘青苗、助役、市易之法,农民困于输钱,工商窘于射利,谓之钱荒,人情日急。今王师薄伐,聚于荆潭,调发赋输,即以军兴从事,荐饥之际,供亿实劳。臣闻安民丰财,用兵之本也。所有荆湖南北、广南东西四路青苗、助役、市易法,伏望特赐先罢其役法,令复依旧制施行,以此宣布德泽,慰悦民心(《易》曰:「悦以先民,民忘其劳;悦以犯难,民忘其死;悦之大,民劝矣哉!」)。
四事:臣闻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忧深而思远。知天知地,胜乃可全。地者,远近、险易、广狭、生死也。彼蛮之举事,非谓其众可以抗王师,非谓其智谋可以胜中国,而敢为暴害至是者,负山海之险,林薮之深,可以出为寇患,难以入与战斗,乘我无备,因而得逞。传闻蛮界,其崖壑阻处,篁竹丛薄,不通人行,人有操持器仗者,纵横不得回转。顷年贡象治路,劣容象行,谓之象路,象过寻复蓊塞。蛮行如鸟兽,穿窜山薮间,自知其路,外人不得而入也。自汉武之伐南粤时,淮南王安已上书谏曰:粤地草木深昧而多水险,中国人入其地,虽百不当一,攻之不可暴取也。兵入其地,必逃散依险阻,委而去,则复相群聚;留守之,历岁经年,则士卒罢倦,食粮乏绝。方夏暑湿,瘅热呕泄霍乱之病皆作,水居蝮蛇蠚虫,曾未接刃,死伤者已众矣。兵法曰:地形者兵之助。故用兵有九地,行山林阻险沮泽,凡难行之道者为圯地;所由入者隘,所从归者迂,彼寡可以击吾众者为围地。李靖《兵法》亦曰,夫决胜之策者,在乎断地之形势,观时之利宜。历观前代征蛮者,未尝举大众,非不欲一举殄灭之,地利形势,众不得用也。以故率常羁縻驯养,不使至于决骤,候察警戒,以固疆圉而已。今业已失备,致蛮寇,又悉众而归,王师于征,是行天讨,非救急之兵也。救急则欲速,行讨则要之致诛而已,不许收功之缓,当图全胜之策。今兴师十万,日费千金,锐士不可久于瘴乡,骁骑不能驰于鸟径,营栅无所立,粮道不能通,长兵无所施,利器无所用,财殚力屈,徒沮国威,先有自困之形,未见必举之势。何也?若士马而得为用,则蝼蚁之众何足平?若士马而不得用,则熊虎之力无所展。傥今冬蛮未扑灭,则前春兵须抽退,更图后举,臣窃难之。臣识闇志衰,安知军旅之事,但以古今方册,亦足比测事宜。向者岭南有万兵,蛮何敢轻入?窃谓今来吊伐,兵在于精,不在于众,可以计取,难以力争。况淮、浙、江、湖,公私罄匮,人至相食,岂有蓄积?计置刍粮,财费过倍。若令诸军且驻襄、邓,将佐僚吏省去冗员,随行厢军量留充役,自馀浮食一切勒回,以宽转输,省赍送,国财民力,实为大计。襄、邓间比年丰稔,仓庾充实,军留就食,足支岁月,士饱马肥,暮秋引发,乘锐诛贼,军气自振,后无艰乏,方可图功。
五事:臣观蛮事可以计取,难以力争。盖交阯气俗与诸蛮不类,诸蛮贵种姓,服从贵种,义不可夺。交阯自国朝已来,已易四姓,皆由大校以权党篡夺,乃是唐末藩镇遗风,故其势易为翻动。窃闻乾德尚幼,诸酋共事而主谋者三人。今入寇大获金帛子女,各得所欲,蛮夷不义,惟利是贪,归国争功,岂能相下?如裂其三郡,分授三酋,各为主领,被之告命,使达蛮中,事纵不行,必生猜贰,以至他日衅端常在,多方以挠之,则功易举矣。兵法曰:军莫亲于间,事莫密于间。非精知微密,不能用间。用间之术,神妙之道也。惟时会之为难得,今实得其时会,惟陛下深念所以可付之人,诚上策矣。
六事:林邑国在交阯南境,本象林之地,汉时列为郡县,后有功曹区连者杀县令自立为王,因别名国。历江南六朝,常羁属之。隋仁寿中,击破其国,寻而自复,至唐,朝贡不绝。国朝以来,为交阯所隔,遂不复至。然自晋、宋,历代常侵寇交州,《南史》以为林邑素无土田,贪日南地沃,常欲略有之,故乘衅即入日南、九德诸郡,辄留不去。唐末,亦是为群獠构扇,以陷交州,为中国患。今揣能害交阯者惟林邑,且林邑与交阯相去才千里,本共象林一州之地,今桂州至邕州尚十四程,则是林邑、交阯之间,比邕、桂中间程途犹近。意者募能使外国之人,谕以讨交阯事,约之师期,使自一面入会王师,如能破交阯者,以日南、九德之地委之。蛮夷贪重利,必自为力,亦伐国一奇也。
七事:窃见安南后军,见在本府待师期,所领南京一将外,又泾原、秦陇之兵约二千五百骑。闻约取七月到本府,正是六、七月间在路,到此又便南行。夏秋盛热,比至桂州,已行万里。臣前已陈蛮界山林崖壑之险,不通人行,马实难用。顷年侬贼构乱,狄青破之,闻在邕州西北适近山坂,地势宽平,马得施力,故当时破贼,马军之力为多。今日行军深入蛮地,事与侬贼不同。侬贼,溪洞一首领,入我郡县之间,止是剧盗,击破即糜烂矣。今交阯自是一国,窃有土宇,恃其险远,主客势殊。秦渭马军、弓箭手本备羌戎,皆是捍边锐兵劲骑。有到京师,犹谓不伏水土,辄生疾病,而乃驱之瘴雾沮洳之中,巉崿𥰭蘖之地,水多沙毒,草无藁秸,进又不可以驰突决胜,其能还者无几矣。况西北戎虏睢盱顾望,如闻王师远出,边骑多行,忽起风尘,来犯亭障,东西往还,万里莫相赴应,又不比海隅之失备矣。凡言国家大事,必曰军马。军马者,戎事之本,不可忽也。今边塞简选一锐士,调习一壮马,甚不易得,尽心于国者方知之尔。所有昨召边要将官及备边骑兵,愿各遣还本道;使荆湖多募丁壮,蒐补诸土军。其将士服习土风,谙识山川地利;其骑亦只用南马,格式虽小,筋力自壮,惯行险隘,安其水草。使与中国之人相先后,势之便者也。且使戎虏知朝廷之力,一方有警,边备晏然,不为动也。
八事:伏见安南招讨司期诸留兵,以八月中旬悉至潭州,潭州去桂州十四程。窃闻岭外岚瘴,八月九月尤甚,谓之黄茅瘴,草黄时瘴气方盛,十月已后,气候始肃。湖南饥荒,粮草难致,久留就食,实费供输;若便引行,触冒瘴毒,士马未用,恐多病疫。若展一月期会,可省一月刍粮,湖湘之民大宽事力。比至其时,新米已熟,暮秋湖外风土调适,免致人骑枉有损伤,国计军行,两为便利。
九事:汉宣帝时,先○羌背畔犯塞,用后将军赵充国将击羌虏。充国以为击虏以殄灭为期,必先计策,以待利便。酒泉太守辛武贤持异,请出击之。帝下其书,令充国与校尉以下吏士知羌事者博议。充国执意如初,下其书公卿,议者多同武贤。帝以书敕责充国,督之出战,充国上书谢,因陈兵利害。六月戊申奏,七月甲寅玺书报从充国计。其秋帝复赐书,令因吏士锐气击虏。充国策虏有必可破之形,上奏请罢骑兵屯田,以待其敝。上报书曰:「皇帝问后将军,言欲罢骑兵万人留田。如将军之计,虏当何时伏诛?兵当何时得决?熟计其便,复奏」。充国上状,言屯田得十二便,出兵失十二利。上复赐书报曰:「皇帝问后将军,言十二便,闻之,将军其更熟计复奏」。充国奏言兵以计为本,故多算胜少算,因策虏情以闻。充国奏每上,辄下公卿,议臣初是充国计者什三,中什五,最后什八。有诏诘前言不便者,皆顿首服。丞相魏相曰:「臣愚不习兵事利害,后将军数画军册,其言常是。臣任其计必可用也」。上于是报充国曰:「皇帝问后将军,上书言羌虏可胜之道,今听将军,将军计善」。明年充国上言:羌本可五万人军,凡斩首七千六百级,降者三万一千二百人,溺河饥饿死者五、六千人,定计遗脱入杂羌亡者不过四千人,请罢兵。奏可。宣帝承汉之盛业,天下富实,四夷宾服,先○小羌顾未足为患害。遣将出兵,充国所陈皆全师保胜安边之册;及上屯田之利,止用吏士万人留屯,因田致谷,以省大费,不失农业,而为武备。宣帝玺书往复问难,可谓筹计精熟矣,而犹每下公卿议者,以参其得失,其于兵事详重如此。本朝祖宗有边防大事,亦尝博采群议。今安南之举,兴师十万,万里讨伐,涉危渡险,利害甚多,然圣志先定,国论已协。伏愿特降玺书,内外近职之臣各令献策,以示博访之道,使四方知陛下重慎之意,三军知陛下忧轸之怀,观其否臧,亦以见群臣之材识。愚者千虑,尚须有得,采择所长,不为无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