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上钦宗书 南宋 · 沈长卿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九七、《三朝北盟会编》卷四一、《宋宰辅编年录》卷一三、《宋史翼》卷一一
靖康元年二月二十二日,太学生沈长卿谨昧死再拜献书于皇帝陛下:臣观自古天下国家所以败乱而不可救者,始于人君赏罚之不明也。盖赏罚者,人主之大柄。古者爵人于朝,与众共之;刑人于市,与众共之。欲其合天下之公心,不敢有异议而已。舜之举十六相也,天下之人谓之八元、八恺。其窜四凶也,天下之人谓之梼杌,谓之饕餮。夫八元、八恺、梼杌、饕餮,非舜举之也,天下之人共赏之也,非舜窜之也,天下之人共罚之也。圣人赏罚之柄如此。汉唐之末,时君世主昏暗不明,赏罚之柄夺于权臣,其所赏者未必有功也,所罚者未必有罪也。赏罚不明,天下解体,乱亡随之。如汉之哀、平,唐之懿、僖是也。此数君者未必如桀、纣之暴乱酷虐,惟其赏罚不公,使忠臣义士衔恨而死,是以至于灭亡尔。恭惟皇帝陛下即位之初,大明诛赏以示天下,当取法于尧舜可也。而比颁明诏,前后或异,若有奸邪罔上之臣乘扰攘之际,乱陛下之聪明者。臣少负耿介,慕刘蕡、贾谊之言得事君之节,而小仲舒之论缓而不切,愤然有意于刘、贾。臣请为陛下直言而不讳。臣闻二月初五日,陛下罢李纲右丞。太学生陈东等率士数百伏阙上书,极言李纲忠义,李邦彦奸恶,冀陛下聪明睿断,罢邦彦而相李纲,以厌天下之论也。于时,京城百姓群聚阙廷,不约而来者几数万人,仰天椎心,祈哀请命,莫不欲李纲之相、邦彦之罢也。洎陛下遣使宣谕,复纲旧职,众志遂定。其后乘时恃众,殴击内侍,盖缘平居细民受虐之深,积怨之久。今日戎虏拥兵,困辱中国,夺我玉帛,侵我土地,非由此曹何以致之?故危疑之閒,发其痛以至于极,非士人所教而为之也。夫举数万之众,不烦召而群聚帝阍,若出一家曾无异意者,岂陈东一布衣寒士所能驱率哉?盖其平日公论如此,不胜其忠义愤激之切,诉于陛下尔。谄谀无知之人,阿附邦彦,自植朋党,不问士庶所以伏阙者何心,所言于天子者何事,中外愤骇,里巷萧然,黉舍一空。臣始闻之而惊,中闻之而疑,卒闻之而解。以为布衣书生以忠义被戮,得与龙逢、比干并名书史,乃万世之荣。然天子聪明仁圣,今日之事当自有以辩之,必不惑于佞也。其后学官黄哲等待罪,陛下亲降圣旨:「朝廷方开言路,通达下情。士人伏阙上书,乃是忠义所激。尔等何为待罪?宜速安职,晓谕诸生」。太学之士仰观圣训,感激流涕,如蒙异恩,以谓陛下好贤乐善之诚如此,自今以往,天下忠言谠论日闻于九重,必不至钳口结舌如前日也。有君如此,其忍负之?称诵未已,诏墨未乾,陛下复降御宝,以诸生伏阙系赦前已放罪,更不根治。今后如或不改,复出鼓唱,乱朝廷纪纲,当议极刑。又观殿前司晓示备载御宝,以士庶有以伏阙上书为名者,意在作乱,今后如更似此之人,仰三衙收捉,并从军法,令王宗濋斩讫闻奏。臣虽至愚,心知前日奸邪之人重以变乱之说惑陛下者,是致陛下德音终始反覆之如是也。臣观秦始皇雄才大略,英睿之主也。一用赵高、李斯,遂以为上古不足学,三代不足法,尽取上古之书而焚之。当时天下之士有复于古者,皆以为妖言,使御史按问其罪,群聚而坑之四百六十馀人。是时忠臣义士避坑戮之祸,遁逃窜伏,甘心于陇亩之閒,不敢以儒自名。其谋实出于斯、高,始皇信之而不悟也。天下士既已尽去,始皇于是内修宫室,外事四夷,信惑神仙,巡游不息,恣所欲为而无敢有言其非。陵夷至于二世不改,始皇之业以至大乱。辍耕陇上之徒奋臂一呼,天下响应,祸在焚书坑儒而已。今奸邪之人欲罪伏阙之士,而陛下得此名于后世。臣所以扪心痛哭,思欲犯颜逆鳞以自蹈于鼎镬也。夫人主所示天下者,赏罚也。某人当诛,必明其可诛之罪。功罪不明而妄兴赏罚,使天下归怨,则谓之暴君可也。陛下如以前日之事为可赦,不识诸生以何罪而得陛下之赦乎?以后日之犯为可诛,不识诸生以何罪而得陛下之诛乎?且既名之为忠义,则不当罪之于刑法。既置之于刑法,则不当名之以忠义。二者不可两立也。陛下前诏既以士人为忠义,则后日以犯诏而诛者乃以忠义就刑也。为忠义者既不保其首领,使不忠不义者陛下将何法以加之乎?虽然,作福作威,人君之大柄,则杀士之名,臣为陛下过有所惜者,万世之后,恐陛下有杀士之名。臣恐自此天下四海忠义之士望风股慄,且耕且钓,不肯为陛下用也。臣又闻陛下虚怀侧席,登用儒臣,擢徐处仁、唐恪等于閒散之地而置之辅佐,至于范宗尹、朱梦说、刘宁止之徒尽蒙号召,将以大用。是陛下欲尽求天下忠义之士也。忠义之士闻诏未起,陛下罪言之名已闻于天下,彼数人者敢自信于陛下乎?太上皇帝在位二十六年,其间奸臣沮抑,忠义之士以言获罪致斥逐者固多矣。然未有如今日之诏,欲置敢言之士于极刑也,而陛下独何忍为之乎?臣闻自古贤人君子未尝不欲其君用者,惟其待之不以礼,遇之不以诚,是以怀铅抱椠,自甘于海滨岩穴而不出也。人君惟尽礼而致之,屈体以下之,虚心以访之,克己以从之,犹惧其不至,况示以刑威,欲致忠贤之士,不亦难哉?昔燕昭筑黄金台礼郭隗,而四方之士莫不奔燕。齐小白礼九九之术,而四方之士莫不奔齐。彼区区霸者之材,非有五帝三王之道德也,徒以礼贤下士,故天下之士乐为之用。臣愿陛下念臣之心,察臣之言,特降圣旨,追改前诏,优加褒拂,使天下之士不至于解体,则陛下可以得四海之心,建长久之策,而享万世无疆之休矣。臣又观前日宰相吴敏有为李邦彦辩奸慝暴白功状,大书文榜,揭之通衢。行道之人莫不嗤笑。臣闻邦彦自布衣时不敦士检,放僻邪侈,无所不为。挟倡优于酒肆,逞颜色于庭闱,其淫言媟语往往流传人閒,有不可闻者。其后一时遭遇,旋致显位,而阿谀顺旨,偷合苟容,坐视奸邪之臣开边致衅,曾无一言规救人主。此乃持禄养交、冒利忘耻之徒耳。而敏方且以功状揭之市朝,欺罔文法,愚弄天下未有若此。吁,可怪也!且宰相天下之属望,任相不贤则天下之人得以议者。昔杨绾为相,崔宽为之毁第观,黎干为之减驺从,郭子仪为之彻声乐,当时公卿大臣犹畏惮之如此。今邦彦身为宰相,而百姓遮道僈骂,甚于奴隶,疾走省闼,掩关自遁,其为辱亦甚矣。臣闻司马光为相,天下儿童走隶亦皆称颂。使邦彦而果贤也,则天下之人当自知之,当自服之,何必因敏言而后明哉?就使如敏之言,以为邦彦畏慎太过,缓于事机,则邦彦亦不过苏味道、卢怀慎之徒耳。以辅庸主且犹不可,况可以辅佐陛下成中兴之治乎?臣闻太学之论,敏乃蔡京父子上客密交,奔走京门寖有年矣。而邦彦与敏如左右手也。今所以曲为邦彦强辩者,正欲植党自固。邦彦去,则敏不能以孤立。原敏之心,本非为朝廷论宰相,实为身谋耳。向使陛下不能独断而信敏之言,复用邦彦,则奸臣侵渍,事必有大于此者,诚可为寒心也。臣观汉之元帝恭谨节俭,当时号为贤者之君,而谗佞愚弄,优柔不断,故孝宣之业少衰而后世贬之。盖人君之患莫大于斯二者。愿陛下乾纲大决,天下之事断自宸衷,勿夺于谗佞,勿溺于优柔,则万世之后皆知陛下为贤君矣,岂特生灵社稷之幸哉!臣为此言,臣之友生有为臣言曰:「子堂上有二亲,家唯四壁,齑盐大学,苟为升斗之禄将以养亲。而为狂直之言,上以谏天子,下以忤宰相,吾谓子无死所矣」。臣应之曰:「不然,昔阳城为国子司业,召诸生诲之曰:『凡学者所以学为忠与孝也』。仆生平所志在为忠与孝。而忠孝不能两立,苟全一节,虽死无憾。天子仁圣如此,而奸邪之人渐以浸渍,使后世得以轻訾吾君。今不言,将何以戴天而履地乎?虽以此受戮,不犹愈于今之生乎」?是以不避斧钺,直书其事,上干天听。虽蒙诛戮,万死无悔。冒渎天威,臣不胜惶恐战慄之至。
广州十贤赞 其七 唐岭南节度使检校司徒平章事太子太师赠太傅谥曰贞简李勉 北宋 · 蒋之奇
四言诗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七、道光《广东通志》卷二三四
李勉玄卿,惠王之孙。
沈雅清整,好学有闻。
调开封尉,俗厖难治。
摧奸抉隐,已为能吏。
扈从灵武,乃擢御史。
笑语哗纵,维时崇嗣(大将管崇嗣)。
勉劾不恭,帝叹以云:「自吾有勉,朝廷乃尊」。
关东献俘,百人且死。
中有叹者,过问所以。
「被胁而官,非敢辄反」。
入言寇污,天下且半。
虽欲澡心,厥路无繇。
驱以助贼,殆非良谋。
愿勿尽杀,帝嘉其意。
驰骑完宥,归者日至。
连擢少卿,欲柄用之。
辅国之骄(李辅国),讽使下己。
勉终不肯,宁为刺史。
江西部人,父病为蛊。
埋书勉名,掘验不诬。
是孝于父,纵释不诛。
入尹京兆,不谄军容(鱼朝恩)。
前尹(黎干)治饷,我独不供。
节度岭南,盗贼负险(番禺贼马崇道、桂叛将朱济时负阴为乱。)。
残十馀州,至皆讨斩(遣将李观率容州刺史王竑斩之。)。
西南夷舶,岁四五至。
谁为苛谨,困此讥视。
勉既絜廉,又征不暴。
明年共来,四十馀柁。
居官之久,清静自敕。
器用车服,未尝抆饰。
迨其召归,至于石门。
尽搜其家,所畜犀珍。
投之江中,囊笥一贫。
时谓清节,可辈三人(宋璟、卢奂、李朝隐。)。
部人叩阙,请为立碑,以颂其德,代宗许之。
徙节滑亳,不威而治。
诸帅暴桀,皆所尊畏。
灵耀之奔(李灵耀),勉缚以献。
忠臣(李忠臣)之逐,诏移治汴。
襄城失守,援兵莫至。
溃围东出,未足为愧。
帝尝问勉:「卢杞奸邪,朕顾不知,其故谓何」?
勉曰:「杞奸,闻于天下。
独帝不知,是奸邪也」。
对则甚韪,然益见疏。
为相二岁,辞位以居。
勉之少贫,尝在逆旅。
诸生且死,出金以与。
「为我葬馀,君可自取」。
勉诺既葬,置金棺下。
其家来谒,启墓付之。
将相奉赐,亲党是遗,没无赢藏,其清若兹。
礼贤下士,善终如始。
幕府有卒,宴必沃馈。
每遣戍兵,存问家室。
视其资粮,人得死力。
鲠亮廉介,在廷所少。
七十二终,为宗臣表。
国体论(一) 宋 · 郑湜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四六、《十先生奥论注》续集卷一五、《南宋文范》卷五七
为国者,虽深仁厚泽,足以收天下之心,必有威德权制,然后可以绳肃天下之势。有以收天下之心,故其民优游而无憾其上;有以肃天下之势,故国强立而不入于偷。譬之生物也,濡之以雨露,煖之以日欣,然皆生矣,然必有揫敛坚凝之,然后能成就其质。苟为不然,则物之脆弱而腐败朽蠹者相属也,将安用乎?周之衰,先王之泽犹在也,然其势不足以号召役制天下之诸侯,卒废而不振;秦之亡,其馀威犹足以抗禦四方之群盗,然人心已去,终溃散而不可收。故五行家曰「周末无寒岁,秦亡无燠年」,周失之缓而秦失之急也。呜呼!秦则过矣,周之不振,亦可悼也。世之君子徒见古人用威之失,惨裂而亟亡,遂一切欲以温涵容贷为政,以为宽厚长者之道当如是。名非不美也,不知其徒蒙此名,而设之不当,刑赏不明,政令不行,百度垢玩,骎骎乎入于溃堕委靡之域。如痹痿之人,四支虽存,废不可举,而论说之士方且以是为出于祖宗相授之治体,一定不可易之家法也,是特未深究祖宗之治耳。昔太祖受命,不诛一人而天下定,征伐诸国,将帅不敢以一毫妄杀戮,四方降王皆得保其首领,元勋宿将咸以功名终。藩侯有不奉法苛虐百姓者,曰:「吾断不容之」。传之子孙,兵不得已而后用,刑有所疑则必谳。承平百年,未尝杀士,虽州县小吏,亦无前世捶楚之辱,而用法尤宽于齐民。其所谓深仁厚泽涵濡天下,使万世思唫而不释者,盖在是矣。若夫官吏之黩货贪冒,用刑过差,概量失平、侵冤细民者,大则弃市,小则除籍;朝廷近臣养安顾避者,随以贬斥;将帅虽有大功,小失纪律,则夺其节制,十年不问;抚养士卒,不吝赏赐,稍有犯法者,斩艾诛戮,或至百数。当是时也,朝廷尊严,官吏畏惮,将士用命,军律整肃,而至仁之道常行乎其间,所以能削平僭伪,混一区宇,一洗五季积弊之俗而新之者,有此具也。太宗、真宗虽稍宽贷,而威令间有出于不测者。边将擅奏事而械之狱,执政迎合而还见其疏,枢臣不习边事而下易其位,监司部内稍不治而夺赐削籍,主粮之吏侵夺漕卒而斩腕以徇,大索诸军之凶猾者而尽钳其颈。此岂固为是褊急哉,所以时出而耸天下之媮也。自是之后,势渐舒缓。循习至于嘉祐,内外苟简,政俗刓敝,而天下之势弛矣。胥吏欢哗当罪也,而逐;中书辇官悖缓当诛也,而废退;宰相卒伍薄恩赉至慢也,而赏为再行;卫士踰宫垣大变也,而奸不穷;礼官责罚礼生振职也,而坐以夺职;军人詈辱三司,轻朝廷也,而法官以为非犯阶级。若是数者,岂不近姑息之政乎?吾仁宗之盛德,所以超绝汉唐之君者,以其慈俭好生,乐受忠言,恶闻人过,进退公卿大臣一出于至公,涵养天下人才为数世用。此万世子孙所当师法也。然当全盛之时,民穷国蹙,官吏旷惰,将士骄脆而不可用,夷狄侵侮而莫之禦者,以其偏而不举之处在此故尔。庆历初,仁祖亦深厌当世之敝,欲振起之,而用杜、范、韩、富。此四公所以革敝之术,不过以立法制、严按察、抑侥倖、振纪纲为先者。诚以欲起偏举废,以扶天下之势,当如是耳。论者不察祖宗仁德之所在,乃以其一时偏而受患之处,以为后世长治之规摹,不亦惑乎?曰:熙、丰之间,尝变前世之政而趍于严矣,然宿弊未去,而其患立至,何也?曰:其所以制变者非也。嘉祐之敝,非法敝也,祖宗之法具在而不举也。茍因祖宗之法而行之以强毅,吏可肃也,兵可制也,财可富也,法令可信也。熙、丰大臣欲变嘉祐之敝,乃并与祖宗之法而变之,一时聚敛锻鍊之吏,攘臂纷更,以苛刻为精明,以生事为风采,大兵大狱数起,宇内骚然,此后世所以尤熙宁之苛急,而欲袭嘉祐之宽纵,而不深察其原也。大抵厉威严于习宽之末,奋刚强于积弱之馀,固俗之所骇而术之所难也。哀帝诛斥权戚于元、成之后,欲则武、宣以强主威,朝廷翕然以望至治,然王嘉、郑崇之死不厌人心,而谗邪愈肆。德宗初,欲以法制起肃、代之敝,诛黎干、刘忠翼,校中使,按赃吏,天下莫不震悚。其后刘晏、崔宁之事过于猜刻,而藩镇遂以欢哗。然则二君之严,初未必非也,其所以用严者非也。今天下之势,严固未可废也,毋徒若熙宁尔。
进故事(四) 南宋 · 程珌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八六、《洺水集》卷四
唐大历十二年秋大霖,京兆尹黎干奏秋霖损稼,韩滉奏干不实,命御史按视,还奏所损凡三万馀顷。渭南令刘澡称县境苗独不损,上曰:「霖雨溥博,岂得渭南独无」?更命御史朱敖视之,损三千馀顷。上叹息久之,曰:「县令字人之官,不损犹应言损,乃不仁如是乎」?贬澡南浦尉。
窃闻积雨害稼,虽三代盛时,间所不免。惟圣帝明王不以为天数,而必以为天戒,故侧身脩行,上之所以畏天者为甚至,蠲租已赋,下之所以恤民者为甚深。故水旱虽出于天者也,而使之不能为害者,是又君之所以为天也。若乃庸昏之主,非归之于定数,则诿之于适然。是故告之而不知,警之而不惧,而祸败乃至矣。虽然,代天者君也,析地裂壤而与君共理者守令也。不幸一方有水旱之异,往往掩覆,率不以闻,其或言之,不曰旱不为虐,则曰水不为灾,此风相仍,千载一日。唐大历十二年秋霖为害,黎干言之而韩滉沮之,御史核之而刘澡又欺之,向非代宗英明,则上下蒙蔽,何由明白?善乎,帝之言曰:「秋霖溥博,岂得渭南独无」?又曰:「县令字人之官,不损犹当言损,何不仁若是乎」?至哉斯言,万世人君之轨范也。惜乎代宗明足以烛奸,而罚不足以惩恶。欺君害民有为刘澡者,诛之以警其馀可也,乃仅自令降而尉焉,使为臣子者何惮而不为欺哉!恭惟陛下盛德格天,岁书大有,然一气嘿运,升降靡常,乃者五月之霖几于太过,迩日之雨亦近于霖。浙右诸州地势卑下,所伤已多;他郡积雨之馀,螟𧑞盛生,戕贼禾黍;而福建诸郡又复有苦旱者。臣愚窃虑郡县壅不上闻,欲望陛下仰思天戒,俯念民生,亟下明缗,申饬守令,凡有损伤,速以实奏。如隐而不奏与奏而不实,命台臣监司觉察,重寘于宪,大则勒停,小则镌黜,庶几上答天变,下慰人心。抑臣犹有愚忠,敢毕其说。往者梅霖未为太过,而江淮城郭间有颓圮,甚至都城西隅亦复坍落数丈。质之古史,稽之前代,水阴象也,亦兵象也。已事前闻,瞭然可鉴,惟陛下内则益加圣心,外则益脩政事。使菑害日去,福禄日来,宗社幸甚,天下幸甚。取进止。
以寿春公主选驸马赐钱镠敕 后梁 · 朱友贞
出处:全唐文卷一百二
敕。给事中韦彖等到镇选尚。今陈让恩命事具悉。卿六朝元老。一代纯臣。挺金石之心。功参缔搆。识风云之会。力赞邦家。歌钟不足以宣猷。册寻盈于编纪。所以先帝顷在潜龙之际。欲敦鸣凤之文。择彼芝兰。聘于骨肉。及开张运祚。巡狩寰区。虽妫汭降嫔。未行嘉礼。而晋原埋土。不享修龄。朕去岁特辍近班。俾道遗训。冀谐良匹。别付至亲。卿又过执谦冲。远形辞避。且知子莫若父。知臣莫若君。将相联荣。公王叠庆。岂无令器。可奉明恩。勿坚撝抑之仪。速副选求之旨。伫行制命。勉沃朕怀。钦重之馀。延瞩无已。
大唐故匡时启运功臣清淮军节度寿州观察处置等使特进检校太傅使持节都督寿州诸军事寿州刺史御史大夫上柱国彭城威侯赠太尉刘公神道碑 五代至宋初 · 徐铉
出处:全唐文卷八百八十四、全宋文卷二八、《徐公文集》卷一一、《全唐文》卷八八四
闻夫郊圻内理,牧万民者是曰诸侯;夷狄外攘,守四方者其惟猛士。然则安危异任,文武殊涂。故天下方争,韩、彭、英、吴横雕戈而震耀;群生待理,龚、黄、寇、贾拥皂盖以从容。及夫昭格寰区,纷纶简册,其归一也,代有人焉。若乃总是全谟,覃于奕叶,流光受社,潜齐累将之家,崇德计功,下视惭卿之族,古难具美,我则兼之。公讳崇俊,字德修。其先彭城人。高祖升调,补山阳淮阴尉,遂家焉,即为县人也。岳峻洪基,海疏遥派。阳城相土,千龄侯伯之封;沛泽中兴,两代帝王之胤。怀黄结紫,论鼎甲以盱衡;刻像图形,誓山河而捧袂。国史家牒,披卷可知。顷者圣运中微,群方暂扰。骊山之北,犬戎兴戏水之师;践土之庭,天子屈河阳之召。公路拥南阳之众,僭号仲家;隗嚣据陇右之图,坐论西伯。勤王问罪,吴太祖始定扬州;赐脤专征,昭皇帝遂加殊礼。于是扬旌北讨,迁寇迹于淮滨;辟土西封,谋守臣于诸将。命我显祖,作牧钟离。乃固堡障之严,载施犬马之备。军无秕政,将期十万之行;师有见粮,即聚九年之蓄。方图大举,已仗前殳,永年不登,未几而殁。长山群盗,旧畏来公;西域故营,愿从班勇。复命烈考,嗣膺使符。不还渭水之兵,誓卒龙门之托。故蓼城之战,斩获过当;汝阴之围,策勋居最。先○委质,斗充国以无由;猃狁惊蒐,射郅都而不中。畴庸锡羡,建清淮军以壮中权;加礼慎终,赠太尉公以光幽穸。既而鼓鼙悽怆,部曲徘徊,家有遗恩,人思世德。帝曰:「崇俊,惟尔恭俭孝友,诚明惠和,任则中军帅,位则文昌长。诞举攸职,予惟汝嘉。濠梁之郊,控扼遐裔,惟乃祖金,克懋厥始,乃考仁规,克慎厥中。肆予命尔,克成厥终。往哉汝谐,无废朕命」!公衔恤奉诏,墨绖即戎,铺陈政经,讨阅军实,思有以光大前绪,播扬国风。初,二先公之理也,属洛邑再迁,浚郊作梗。伪新窃据,仍延十五之期;黄武开元,始创三分之业。犬牙之地,虿尾常摇,锋镝纵横,车徒奔走。摧牙兽困,尚遥匡复之谟;赪尾鱼劳,未暇绥怀之术。逮公之理也,寇皆远遁,民伫息肩。千里风从,四方耸听。以为格物必在于立制也,故艺贡赋以息贪暴之端,畅刑章以拯奸宄之极。赏不虚授,罚其必行。以为富邦必在于务本也,故使民以时,相地之利。持未熟之稻,游惰自迁;班再易之田,兼并绝倖。以为边宁不可以忘武备也,故远斥堠,浚沟隍,竹与木而靡遗,膏与苫而毕给,亭障屹峙,军声隐然。以为强兵必在于实王畿也,故招怀边氓,讲习戎事。游兵冀马,俱为无犯之容;晋勇齐雄,并集选和之下。岁拣精锐,归之京师。其馀庶政常经,门见户睹,斯可略而言也。高皇帝礼均元老,宠冠列藩。受禅之初,则进上公之秩;肆类之际,则委廉使之权。言必见从,无再却之奏;君常高枕,忘北顾之忧。皇上钦奉重熙,聿遵无改,毗倚尤重,亲敬有加。初,先太尉公之薨也,西北小惊,戒严从便,因诏执事,移清淮军于寿春。及是,复立定远军,即命公为节度使,仍以公少子匡符尚永嘉公主。留侯操印,初跻上将之坛;帝子吹箫,即降王姬之馆。礼优伯舅,望重懿亲。于时公涖濠梁,十有七年矣,米盐皆序,丞史当才,闭閤罕争,举烽无警。朝廷以公能光前烈,雅得边情,清淮之师,遗风仍在,俾盛一家之美,载严万里之城,改寿州刺史,充清淮军节度使。邓侯倏去,鸡鸣伤父老之心;长者负来,虎渡息乡闾之患。能事毕举,考功再期。方将建大旆以风驱,指函关而电扫。云中鸡犬,八公之迹徒存;梦里膏肓,二竖之妖遂作。春秋四十,保大四年夏六月十有六日薨于寿春公署。皇上剪须靡及,穿壁方遥。投绿沈之瓜,悲哀竟日;赐黄银之带,慷慨沾襟。废朝三日,中使护葬。诏兵部侍郎李贻业持节册赠太尉,赐谥曰威。即以其年秋九月十五日,备卤簿鼓吹,葬于濠州钟离县大化里之原,礼也。前夫人李氏,后夫人陇西郡君李氏,皆太师赵忠懿王女也。赖乡仙李,即开柱史之源;参野飞龙,遂纪宗卿之籍。勋庸六镇,时高谢氏之门;师范两朝,室有班姬之训。荃蘪兰蕙,映戚里以芬芳;藻荇蘋蘩,播妇仪而昭皙。门内之理,夫人有焉。子八人:二子幼;长子节,早亡;次范,滁州刺史;次简、次策、次霸,时未仕;次符,秘书郎。或得公之政事,或得公之兵钤,学礼学诗,惟忠惟孝,皆推酥酪之味,咸有芝兰之芳。所谓积善馀庆,世济其美者也。惟公山河龙凤,凝粹彩于神姿;纬候风云,集渊谋于灵府。议公家之事,不以身为;行将军之令,每由刚克。卒祖祢之成业,可谓聿修;膺牧伯之宠章,讫无虚授。所以始终匪玷,福禄攸归。同族之间,朱轮结轨。季父仁赡,作镇夏口。弟崇怙、崇僖,更典晋陵。其馀将军、列侯、中郎、校尉,银黄照烂,光浮通德之门,珩佩陆离,响杂高阳之里。茍非自天攸相,与国无疆,其孰能与于此乎!向使享大年,敷远略,鸿飞鹏举,功未可量也。天命不然,能无永悼!昔者荆州从事,犹牵堕泪之悲;太宰旧寮,亦有怀铅之请。况乎世功丕显,揭日月以高骧;帝念惟隆,会云龙而下济。欲垂万叶,可不务乎?微臣职典丝纶,词非清润。持赤管以承诏,拂贞珉而投刃。使蚩蚩萌隶,观迹而长怀;眇眇来云,披文而尽信。其铭曰:
惟彼陶唐,有此冀方。自天祐之,后嗣其昌。侯迁鲁县,帝隐芒砀。猗那大族,嵩华配长。沨沨彭城,兴我遐祚;显显山阳,著我高祖。高祖伊何?仁而不遇。庆钟令孙,聿来用武。皇运中否,诸侯起争,浚郊怙乱,淮壖不庭。吴王奋发,受钺专征。命我显祖,守濠之城。濠城严峻,濠兵骁勇。显祖帅之,群凶振恐。将军下世,边烽亦耸。乃命象贤,荷时之宠。荷宠伊何?载大其功。蠢蠢梁寇,言言颍墉,是馘是俘,兵无顿锋。爰有奇略,集于威公。威公嗣侯,不坠其训。戎事之隙,民功是振。为之中典,著之令问。泗上风移,京师河润。帝曰伯舅,予嘉乃勋。捍境则武,安邦则文。乃降王姬,于尔庆门。乃改乘辕,于彼西军。西军何在?镇彼衡霍。威公来思,式遏寇虐。胡马已远,将星俄落。百身宁赎,九原谁作?明明天子,恻怆闻鼙。岁云秋止,返旆迟迟。二藩士女,泣涕涟洏。贤侯逝矣,吾谁与归?黯黯涂山,汤汤淮涘。驷马悲鸣,滕公所闭。甘棠勿剪,召伯攸憩。是用刊碑,永告来裔。
昭靖太子哀册文 唐 · 萧昕
出处:全唐文卷三百五十五
维大历八年岁次癸丑五月乙亥朔十七日辛卯。开府仪同三司元帅郑王薨。旋殡于内侍省。二十七日甲午。册谥曰昭靖太子。洎十年岁在乙卯十二月庚申朔二十六日乙酉。迁窆于万年县细柳之北原。乃诏京兆尹黎干监护丧事。展饰终之仪。礼也。呜呼哀哉。穷阴肃冽。杀景凝冱。蜃辂方巾。龙骖在御。设庭燎以终夕。启攒涂而即路。皇帝悼贤王之不淑。念爱子之云亡。齐彭殇以理遣。顾形影而神伤。录旧功于藩邸。议新谥于太常。眷承家于匕鬯。追嗣位于元良。爰命侍臣。式纂遗芳。其词曰。
维昔启土。膺兹册命。赐爵为王。建封于郑。梁国宠异。鲁邦礼盛。明哲在躬。温良成性。国步艰难。遘兹师旅。克生才艺。允是文武。乃拜元戎。俾歼丑虏。职思靖乱。功期禦侮。守师律以殿邦。振威声而先举。问安内竖。视膳寝门。随肩明两。顺色晨昏。光辉棣萼。友爱鸰原。率礼不违。人无閒言。招贤南楚。爱客西园。宗子维城。王室以藩。乐善未终。沈疴斯起。偫望并走。众医咸理。有加无瘳。兰销玉毁。驰光度隙。逝川阅水。轸皇慈之怛化。嗟国人之罢市。呜呼哀哉。畴庸未纪。度德则优。崇以徽号。阐其谋猷。善则可旌。礼无不酬。吉凶同域。神理难求。列前星之储位。昭甲观之虚庆。撰日月以有时。备涂刍以将命。卜竁从吉。辨方居正。堇原霜苦。松阡雪映。起寝庙之崇严。制园陵之尊敬。呜呼哀哉。辒车发轫。缇绮前旌。祖载奠彻。箫笳哀鸣。挽出离宫。路回直城。羽仪以列。徒御不惊。越素浐以东指。背黄山而北征。联冈走以回抱。远树靡而低倾。对骊宫以立表。依细柳以开茔。閟重局于穸壤。悲执绋于桓楹。川杳杳以暝色。野梢梢以寒声。仰清芬之不泯。实昭晰于鸿名。呜呼哀哉。
跋寿皇御批魏杞讲和时奉使奏劄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二九、《省斋文稿》卷一九、《益公题跋》卷一二 创作地点:湖南省长沙市
魏绛劝晋侯和诸戎狄,《左氏》美之。丞相寿春公得非苗裔与,何隆兴和戎复出其手也?虽然,山戎纳虎豹之皮而请盟,为力易耳;公当狄师在境,亲冒矢石,间关通问,然后得其要领,视古为难。故晋仅赐金石之乐,而公乃藏云汉之章,其轻重亦不侔矣。后二十年,公之子通判潭州熊梦、湖南转运司干办公事骥称出此轴示臣某,敬题其后。绍熙癸丑三月二十八日。
金陵堂试策问(三)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三八、《省斋文稿》卷一二 创作地点:江苏省南京市
问:言出乎身加乎民,行发乎迩见乎远。人君言行,虽动天地可也,况于民乎,况于士大夫乎!陛下克俭如大禹,不殖货利如成汤,卑服即功如文王。然犹辟室殿庐之侧,榜曰「损斋」,摛发宸藻,著惩忿窒欲之义。德风所加,何草不偃,甚盛举也!自汉以来,躬行节俭莫如孝文。然庶人屋壁得为帝服,娼优下贱得为后饰,民之好奢,信难革耶?唐杨绾一宰相耳,始辅政则黎干捐驺驭,郭子仪散音乐,移风易俗,又何易也?诸君试评汉、唐难易之由,然后推明今日之盛,有司愿寓目焉。己卯三月。
经筵故事十三首 其十三 淳熙三年八月十七日进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四一、《承明集》卷三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资治通鉴》:唐大历十二年秋,大霖,河中盐池多败。户部侍郎、判度支韩滉恐盐户减税,乃奏雨虽多不害盐,仍有瑞盐生。上疑其不然,遣谏议大夫蒋镇往视之。镇还,奏瑞盐实如滉所言,仍上表贺,请宣付史官,并置神祠,锡以嘉名。上从之,赐号宝应灵庆池。又京兆尹黎干奏秋霖损稼,韩滉奏干不实。上命御史按视,还奏所损凡三万馀顷。渭南令刘澡阿附度支,称县境苗独不损,御史赵计奏与澡同。上曰:「霖雨溥博,岂得渭南独无」?更命御史朱敖视之,损三千馀顷。上叹息久之,曰:「县令治人之官,不损犹应言损,乃不仁如是乎」?贬澡南浦县尉,计澧州司户,而不问滉。
臣闻欲治之时,天心仁爱人君,往往出灾异以为警戒。至于无道之世,不可扶持,然后漠然弗顾,卒底于衰乱。是故飞雉升鼎,天风偃禾,大异也,而高宗、成王用以兴邦。彼五代王氏僭窃西蜀,骄奢淫佚,自绝于天,而龟龙麟凤四灵之瑞前古所不能致者举集焉。灾祥不同如此,可以察天心矣。如代宗之于韩滉,不亦异乎?雨败盐池反以为瑞,既疑其伪矣,所遣之使乃畏滉而实其说,亦从而神之。上下相蒙,不以为非。是时霖雨害稼十八,京兆尹言状,而渭南令以滉之故独言不损。及御史按视,复不以实告。夫谏官、御史,人主所取信者也,顾岂畏一度支而诞妄如是哉?良由代宗不察盐池之诈,有以启群下之欺也。厥后虽贬澡等,而置滉不问,岂特失驭臣之方,盖亦不知天心仁爱之意矣。昔楚庄王见天不妖,地不出孽,则祷于山川曰:「天其忘予欤」?君子谓其能求过于天,安不忘危,终成霸功,其贤于代宗远矣。
减京畿秋税制 唐 · 常衮
出处:全唐文卷四百十四
敕。周以司会立经制。汉以丞相校簿书。量其国用。差其税典。必以省费。由之重轻。公田之籍。可谓通范。履亩而税。斯诚弊法。将期折中。以便于时。亿兆不康。君孰与足。故爱人之体。先于博施。富国之源。必在均节。朕自临宸极。比属艰虞。亦尝慕淳朴之风。守冲俭之道。每念黎庶。思致和平。而边事犹殷。戎车屡驾。军兴取给。皆属邦畿。九伐之师。尚勤王略。千金之费。重困吾人。乃者遵冉有之言。守周公之制。什而税一。务于行古。今则编户流亡。垦田减耗。计量入之数。甚倍征之法。纳隍之惧。当宁轸怀。虑失三农。忧深万姓。务从省约。稍冀蠲除。用申勤恤之旨。以救茕嫠之弊。其京兆府所奏今年秋税八十二万五千石斛㪷数内。宜即减一十七万五千石。委黎干据诸县户口地数均平放免。仍分明榜示百姓。令知当户所减斛㪷数讫闻奏。其应徵青苗地头钱。亦宜三分放一。其先欠永泰元年地头钱一十四万九千一百四十一贯。并宜放免。除丁匠掌闲正番外。至来年麦熟以来。府县一切更不得辄有科税。朕当躬俭节用。以赡黎元。中夏渐宁。庶有康济。宣示百姓。知朕意焉。
授黎干京兆少尹制 唐 · 常衮
出处:全唐文卷四百十二
敕。朝散大夫前守谏议大夫兼侍御史内供奉赐紫金鱼袋黎干。经远良图。宏通敏识。典坟聚学。风雅成文。操守甚贞。行归于正。早登近掖。见重中朝。俊德用彰。嘉言罔伏。顷有归閒之志。益存难进之诚。亚彼尹京。眷求公器。宜膺奖命。俾展多方。可京兆少尹。散官勋封如故。
秋集罢还途中作谨献寿春公黎公 中唐 · 韦应物
押词韵第三部 创作地点:陕西省西安市高陵区
引用典故:衡门
束带自衡门,奉命宰王畿。
君侯枉高鉴,举善掩瑕疵。
斯民本已安,工拙两无施。
何以酬明德,岁晏不磷缁。
时节乃来集,欣怀方载驰。
平明大府开,一得拜光辉。
温如春风至,肃若严霜威。
群属所载瞻,而忘倦与饥。
公堂燕华筵,礼罢复言辞。
将从平门道,憩车沣水湄。
山川降嘉岁,草木蒙润滋。
孰云还本邑,怀恋独迟迟。
至开化里寿春公故宅 中唐 · 韦应物
押灰韵
宁知府中吏,故宅一徘徊。
历阶存往敬,瞻位泣馀哀。
废井没荒草,阴牖生绿苔。
门前车马散,非复昔时来。
贺郑丞相(清之)启 南宋 · 魏了翁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七、《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六八、《翰苑新书》续集卷一
出命九重,登庸二府,崇甘盘之旧学,著调鼎之新功。方兹地节亲政之年,赫然天章责治之意。丕平所感,端命维休。窃观《易》道之微,无如时义之大。玩理于会通之分,沈几于变化之神。方处时之未然,宁藏器以有待。故《乾》在下则潜龙勿用,《屯》其膏则乘马班如。或需于郊,或需于沙,或贲其须,或贲其趾,或且安于坎坎,或退守于谦谦。脱事会之方来,岂几微之可失。故《坤》之三以时而发,《复》之四惟道是从。《解》既得中,著「有往夙吉」之戒;《益》虽居下,实「利用大作」之时。《井》而汔至有羸瓶之凶,《豫》而勿疑为盍簪之得。尝原天地之运化,以验古今之屈伸,何示人之昭昭,而听我之藐藐。盖狃于患失者闇大体,而安于小成者乏远图。敢因师友之旧闻,仰赞朝廷之先务。窃惟仁、哲亲政之始,实踵章、宣称制之馀,皆静观者十年,而奋发于一日。然而或以厉精为一代之兴辟,或以踵误生百年之厉阶。乃知听断之初,实系安危之判。矧一二日万几之遝至,乃四十年大柄之倒持。士习于放利,皇恤其他;俗怵于积威,不知有上。典章浸泯,廉耻蔑闻。不及今解弦而速更,将自后噬脐而无及。拟效涓尘之报,敢修固陋之辞。且三省有造令出令之殊,自王、蔡擅朝以后,重在都司,而三省之属不能制其可否;二府有同班合班之异,自秦、韩专国以来,恶人异己,而二府之事未尝更相是非。尚书特奉命之司,胡为有先行之笔;都堂为聚议之所,何者开略入之端。台谏耳目之官,但见书名于纸尾;给舍喉舌之寄,未闻駮正于词头。于是有韩卢之嘲,有时被伍百之谤。又其甚者,请终言之。翰苑受命于禁中,掖垣代言于閤下。今或先数旬而呈稿,断无杨大年因三壤而求归;或后累月而草词,亦非刘原父以九制而被遇。凡曰论思之彦,例蒙献纳之讥。目善类为好名,指直言为归过。于是禁庭宣召,经幄留身,二史直前,百官轮对,帅守监司之陛奏,臣民庶士之匦封,例曰具文,习成结舌。火既然而强寝,疾已剧而忌医。俾躬处休,莫肯念乱。河北列二十四郡,独无忠臣;云南丧数十万师,反以捷至。奚暇为事君安社稷之虑,大抵皆全躯保妻子之臣。幸积曀之划劙,值大明之临照。《剥》之无咎,一阳久处于五阴之间;刚长乃穷,一阴宜决于五阳之末。于皇盛举,允属通儒。恭惟某官精识足以虑微,吁谟足以经远。有嘉谋而告于内,尚周臣良显之风;持众美以效之君,得唐相弥缝之用。虽光尘之外合,而冰檗之独持。自建学于中兴,既阅年之九十。岂无大科异等,由此而致通显;亦有文人才士,随世以就功名。然而章章乎正大之情,卓卓乎廉隅之行,揆以亲见,夐乎前闻。是膺一德之求,绝出群臣之右。当轴处中,曾几何日;拔奸扶善,已若而人。子仪彻乐,黎干减驺,莫匪精忠之观感;承宗削地,韩弘讨贼,咸钦处分之得宜。某尚陈狂瞽之言,仰赞圣明之政。公卿幸得遭遇,不胜王阳长策之忧;经制有所持循,窃陈贾傅太息之请。以是知我罪我,惟公进之退之。
挽博士赵伯全主事之父 明 · 林瑭
七言律诗 押冬韵 出处:石仓历代诗选卷四百四十
教满虞庠望辟雍,为亲不受子官封。
渠疏田洫追黎干,政摄花封绍鲁恭。
槐国云深遗蝶梦,墨庄月冷辍邻舂。
拙轩稿在人何在,惆怅泉关十二重。
上皇帝第三书 北宋 · 欧阳澈
出处:全宋文卷四○○四、《欧阳修撰集》卷三、《历代名臣奏议》卷八三、《淮郡文献志》卷一七
某年某月某日,江西路崇仁县布衣臣欧阳澈谨昧死百拜上书献于皇帝陛下:臣闻事君之义,有言责者当尽其忠,有官守者当修其职。臣布韦之贱,身在畎亩,无言责之辜,无官守之责,然惓惓不忘君父之义,愿尽忠竭节以报国恩者,臣窃见猾虏肆毒,害及天下,陛下北顾垂涕,颁诏起兵,词旨恳切,读之者莫不寒心,正宜忠臣义士感激自奋,捐躯报国之时,而州县之官,尚且酣畅自适,殊不以国家为念。臣以是知有言责者,未必肯输忠而陈谋;有官守者,未必能修职而效事。布衣者若复缄默,则民之困苦无由闻于天听矣。臣于是忘其上干鈇钺之诛,摘当世之利害,撰成万言书两封,条陈二十馀事,实可以保邦御俗,安边禦戎。一以投州府,而适丁道涂之艰;一欲投经制,而虑有浮沈之失。臣思陛下深居九重之中,而臣身寄万里之外,虽有忠义之气,鲠谔之节,可以扶翼委靡之国势,可以抚绥愁叹之黎元,然奸谀者忌其进,权贵者嫉其直,则臣言何由闻于上哉。孰若拂衣而别故乡,担簦而干帝里,并携三书投于阙下,则朝进而暮达矣,何苦规规求人之保奏哉?臣于是赢粮重趼而来,愿以所陈干渎天听。臣思其间,皆国家急务,不可后时,遂先投于安抚司,乞为速达朝廷。伏愿陛下俯加容察,则天下幸甚。臣闻之,昔者齐万年反,朝臣畏恐周处强直,乃使西征。孙秀知其将死,谓之曰:「卿有老母,可以此辞」。处曰:「忠孝之道,安得两立」?臣以是知王阳欲为孝子,则不能全于忠;王尊欲为忠臣,则必不终于孝。臣幼失所怙,老母垂白,今既割慈忍爱,齧臂而与慈母永诀,则孝道毋复全矣。臣若复忌惮权臣,而不敢言人之所难,则是钓虚名耳,是犹畏死耳,非推赤心以报国也。不若披肝沥胆,思尽底蕴,敷奏利害而无隐情,使陛下读之感动,则生民受赐不浅。臣所以妄冒自前,复敢以十事撰成此书,上渎宸聪。臣前后所进三书,言虽讦直,似失臣子之理,然法度可行而未行,纪纲可罢而未罢者,臣悉陈之矣。陛下若恕其狂直,而少加睿断,则社稷可以复存,生民可以全活。古语有之曰,「忠言逆耳而利于行,良药苦口而利于病」者,其斯之谓欤!臣闻之《书》曰:「终始惟一,时乃日新」。《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故唐有天下,传世二十,所可称者三君,玄宗、宪宗皆不克其终,惟太宗以文武之才,高出前古,驱策英雄,网罗俊彦,故能除隋之乱,比迹汤武,致治之美,庶几成康。由汉以来,未之有也。玄宗以功成治定,无有后艰,侈心一动,穷天下之欲,不足为其乐,溺所爱而忘可戒,至于窜身失国而不悔。宪宗晚节信用非人,怠于防微,不终其身而变生肘腋。悲夫!臣尝即是而知人君之忧勤恭俭,未足以为难,惟终始不变所守,至于持盈守成,反兢兢业业、日慎一日者为尤难。臣窃闻陛下即位之初,减乘舆服御,放宫女,罢苑囿,焚玩好,务以恭俭为天下先,以至减冗官,澄滥赏,汰贪吏,除民害,修举法度,疏剔众弊,虽古先哲王未易过此。臣固知去年春金贼悔过而效顺者,实以天人之心归乎陛下,故感格如此。既而金贼复尔深入,践蹂侵侮,无所不至,于是天下惶恐,莫知所自。毋乃积弊既久,边隙创开,而难于支持欤?抑亦将帅非人,不能预为之防欤?不然,则天意以此警陛下,使不变其初心欤?三者必居一于此矣。臣睹陛下流涕而祈于皇天,哀诏而告于众庶,夜分不寐,日进蔬食,则非不忧勤也,非不恭俭也,非不以生灵为念也,金贼尚尔者何耶?臣远方贱士,妄意国家法度纲纪,必有未当天意者;政事号令,必有未厌民望者;百姓困苦,必有未闻于上者;官吏贪暴,必有愈甚于前者。故皇天以此警陛下,使明鉴而熟察之。不然,何遽至于是也!臣愿陛下奋乾刚,果睿断,钦修明圣之德,曲尽忧勤之心,饮食起居,颠沛造次,悉以天下为念。法度废而未修者举之,使宜于民;政事久而已弊者革之,使便于俗。搜百姓之困苦而速除之,鉴官吏之贪暴而亟诛之。如天之运,无所牵制,庶使上当天意,下合民情,则外患无足虑,而天下可从安矣。臣睹陛下即位以来,立法颁诏非不善也,奈何州县之吏,尚袭前弊,不克奉行者多矣,可不哀哉!且古之为臣者,视仪而动,听唱而应。文王勤劳,则在位相率而为勤劳;文王节俭,则在位相率而为节俭。是则是效,皆得于观感之间而已。况其诏令颁告,安得而不奉行耶?且如陛下节俭之至,诚可为天下先矣,宜乎百官士庶莫不仰法于此。今乃上自朝臣,下及众庶,侈靡之风过于前日。故州县之官,有请三月之俸,不足以偿一会之费者;士庶之家,有鬻二顷之田,不足以充一女之聘者。胥吏之衣,僭于公卿;倡优之饰,拟于妃后。驺从与士子无间,伶人与良民混殽。夫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一人耕之,聚而食者不啻十人,如是而欲天下不饥不寒可得乎?饥寒既切于肌肤,欲其不为奸邪可得乎?亡等僭上之风,陵弱暴寡之孽,莫不基于此。贾谊所谓「帝之身自衣皂绨,而富民墙屋被文绣,天子之后以缘其领,而庶人嬖妾缘其履」者,复见于今日,亦为陛下长太息者屡矣。昔杨绾素性俭约,未尝问生事,禄廪分姻族,造之者清谭终日,而略不及名利,欲干以私者,必内愧止。其始辅政,御史中丞崔宽城南别墅观堂第一,即遣人毁之。京兆尹黎干出入驺驭百数,省损留十馀骑。中书令郭子仪在邠州行营,方大会,除书至,音乐散五之四。它闻靡然自化者,不可胜纪。呜呼!绾特为唐名臣,躬行俭约,一旦辅政,尚能风化于当时,而使之畏惮莫敢僭侈;矧夫一人之本,形天下之风者,实在于陛下,今也恭俭如此,天下臣子反僭侈而不从其化,则是欲使我宋天子不及唐一名臣耳。臣以是知为君者,能尽君道如尧之所以治民,为臣者反不能尽臣道若舜之所以事尧矣。陛下万一不然臣言,试察在朝之臣,有俭约守节如杨绾者耶?朝廷既难其人,则州县之官不足道矣。臣愚愿陛下忧勤日加而无已,恭俭有隆而无替,庶使四方万里日以变化,而不见其迹,则风俗无患乎不革也。臣又乞金贼扫荡之后,明诏颁告天下,宜以俭约为尚。应有官之家,及士庶胥吏倡优服饰费用,乞委所司立为定制,各有差等,不容僭侈。有不遵令者,并依违制论,无似上皇时徒为虚文而不能必行,则贵贱有别,而混殽僭上者无有也。盖今日风俗委靡之甚,若非绳之以法,则不能丕变天下之奢侈。此臣所愿陈者一也。臣又闻唐有天下,绝而复续者屡矣。德宗愤积世之弊,悯王室之卑,南面之初,赫然有拨乱之志,而识度闇浅,资性猜忌,亲信多非其人,举措不由其道,故关外之寇未平,而京城之盗先起。于是幽辱于奉天,播迁于山南,公卿拜于贼廷,锋镝集于黄屋。尚赖陆贽尽心于内,李晟、浑瑊输力于外,故能诛夷元凶,还奉宗社,不失旧物。至于昭宗为人明隽,初亦有志于兴复,而外患已成,内无贤佐,尝亦慨然思得非常之材,而用非其人,徒以益乱,故唐之宗社遂不复振。臣以是知国家颠危之际,若得将相以为内外之助,则社稷尚可复保。若将相乏人,则虽有欲治之君,而无辅翼之臣,寖成其乱,遂至于不可支持矣。方今边衅遽起,欲危社稷,殆有过于奉天之难。乘舆虽未播迁,然生民涂地,祸患并作,几不可救。陛下忧勤,轸念元元,可谓至矣,然臣窃念朝廷大臣,未必人人文足以附众,武足以胜敌,而可使之出将入相也。臣何以知其然耶?臣窃闻金贼退师之时,朝廷大臣有许其割三关租税之约,以秋半为期,当时可从从之,不可则知其至期无报,必为我患,盍预起天下精兵,以机而覆灭之?不尔,亦盍预为之防也?反怡怡自如,恬不为虑,朝夕敷奏讲论,不过互相诋毁,争权怙势,辩诗赋经义之得失,较王氏元祐之学术,设《春秋》之科,崇讲读之职,此皆太平之事,非国家之急务。当时孰若思患预防,运筹决策,歼灭丑虏,以振国威,则无今日之祸矣。逮其秋高马肥,金贼复入,乃始为备,则不若用智于未奔北之先。臣即此知朝廷将相智不足以决疑,明不足以烛理,徒能脂韦苟简,旅进旅退,以保爵禄,可以为天下太平之臣,不知当务之为急也。洎其变起,不识所谓絺章绘句者,可施于此耶?高谈虚无者,能画安边之策耶?学《春秋》侍读者,肯奋身而死国家之难耶?臣知其必无有也。臣愿陛下以德宗得人为戒,以昭宗失人为鉴,知其所以乱则我斯治矣,知其所以危则我斯安矣,知其所以亡则我斯存矣。陛下过此以往,若能常以励兵讨贼为念,无忘今日之耻,无蹈覆车之辙,搜罗俊彦,延纳虎臣,兢兢业业,无敢荒宁,则天下豪杰皆为我用,将相岂难其人哉。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举之不以次,将相之才出矣。故伊尹耕于有莘,商汤聘之以为友;太公钓于渭水,文王立之以为师。汉用韩信而举军惊笑,蜀用魏延而群臣觖望。陛下特求之未切尔,礼之未厚尔,慎无谓天下无其人也。脱或今日朝廷之上,有曹参、萧何、陈平、周勃、王陵辈图治于内,有韩信、张良、周亚夫、樊哙、陆贾辈振威于外,则丑虏闻风而远遁,朝廷安枕而无虞,陛下可无北顾之忧矣。虽然,万一得人如汉之盛,臣又恐陛下未能若高祖之用三杰也。臣观谪李纲于散籍,遣聂昌于北庭,则知陛下知求将相,而不知所以用之之术矣。此臣愿陈者二也。臣又闻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所谓道者何?孙武谓人和为道是也。孟子亦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黄石公亦曰:「得道者昌,失道者亡」。臣观汤以亳,武王以镐,皆百里为一诸侯为臣,通达之属莫不从服者,得道故也。况方今天下之大,四海之远,生齿之众,反为丑虏践蹂侵侮,不能顿却者,臣原其所自来矣。盖失夫人和之道,无多助之至故也。何以验之?臣闻王师之出,三军多不同心,而丑虏反能死敌。先锋一挫,则后殿解散而不前,故所战多不克,所攻多不破。使其同心协力,犯难忘身,悉效金虏之死敌,则彼未必敢深入也。虽然,三军之不同心者,失人和也。人和所以失者,不能明赏罚也。臣愿陛下王师凯旋之日,有功当封者亟封之,有劳可赏者厚赏之。仍于将帅之中,摘其优、拔其颖者,仿唐之制为凌烟阁,命画史图形于其上,第其功之高下而次之,又命词臣赞美之。仍乞陛下亲洒宸翰,重加褒美,恩泽其子弟,旌表其门闾,使光耀于世,以为荣观。如是,则群臣皆知陛下明断,有功者见知而说,而又不吝爵赏以酬勋绩,异时或有驱策,则人人思竭节以报矣。臣愚又欲乞陛下专委监司郡守,多方计会金谷于所部州县,出厚赏广募强勇果敢之人,以足军数,预备不虞。缉修屯营,以安其居处;出给衣粮,以禦其饥寒;修车马、备器械、训练于无事之时,以防仓卒之变。盖诸路屯军,名存实亡,较之祖宗之朝,十无其四五,今又起而禦戎,州县为之一空。俟金贼诛夷,遣归所属,则死士散徙,又不知数矣。臣故愿陛下以招军为先务。况所有禁军,元系保护王室,为虏所败,其数亦差减,若不速募精兵以补所阙,则臣恐邻国得以窥其隙矣。臣愚又欲乞陛下灭贼之后,遣良将于西北之鄙,控扼虏人喉衿,仿唐旧制,开军府以捍冲要,因隙地而置营田。或易民田而为之,复募其土著之民强勇有力者,使之屯聚,携子孙而家焉,析其田而耕之。每屯募兵百人,与田五十顷,又给粟食以为耕种之资。所收之粟,悉令与之,仍不辍其每月度支钱。每屯以一右职掌之,因农隙而使之讲武,则人无不奋力矣。与其蹈蹂于虏人之足,孰若与吾民为耕食之地?虏人知其为农,而不知其为兵,知其能耕,而不知其能战,则苟有变起,屯田之兵,必能家自为战,人自为敌,以护其营田,而力加强悍矣。又乞依法屯兵以为边备,则丑虏必不能入寇也。此臣所愿陈者三也。臣又闻马者兵之强,而国之富,监牧所以蕃马也。唐之初起,得突厥马二千匹,又得隋马三千于赤岸泽,徙之陇右。初用太仆少卿张万岁领群牧,自贞观至麟德四十年间,马七十万六千,置八坊。八坊之田,千二百三十顷,募民耕之,以给刍秣。时天下以一缣易一马,议者谓汉唐以来,唐马最盛,天子又锐志武事,遂弱北蕃。臣闻祖宗之朝,亦于秦凤诸处置坊以市马,其蕃养之法,抚御之方,亦尽善矣。其后蔡京柄政,玩弄纲纪,徒崇尚安居休养之虚名,而罢废招军买马之急务,蠹耗国用,虑不能给,反以市马之货而易珍宝玩好之物。故承平既久,士不知战,马不堪用,一旦边隙创开,无以支吾。中国素号甲兵之盛,反不能却夷虏铁骑之勇,其祸实系于蔡京。三尺孺子知京之名者,亦切齿怨之,虽枭首暴骨以谢天下,灭族削迹以快人意,犹恐其不足也。臣愚欲乞歼夷金贼,安抚黎元,即下诏委河北河东监司,选择近西北鄙田野平夷、可以兴作牧养之地,遵唐旧制,创为八坊。每坊以右职两员为监牧,于邻近运漕茶货收敛盐酒课利,以充市马之资。仰监牧官多方搜买西北良马,以多为贵。盖马生其地,则习山川之险阻而可用。仍乞重立赏罚,不许受人私托买马,应马才入境,即委守边吏具数申枢密院。又令诸坊季终申奏所买到马数,复以边吏所申之数验之,则知其马不耗散于人间矣。或监牧收权贵之私,以驽骀之马而易之,则许自陈首。又于其坊左右前后以官田易民田二百顷,为刍秣之地。又依府兵之制,寓兵于农,而募民耕之。如是,则马盛而兵不乏矣。或民苦官田远而不愿售者,给时价偿之,无夺民田也。仍乞以此意谕于民曰:「国家以所废田而养马,非夺民食也,特欲捍侵侮之虞,安社稷之计,使汝等全生乐业,无扰攘之患耳」。则民心欣然而从,无复嗟怨矣。监牧官岁令一换,使无怠心,赏遇之礼,优于他职。功勤既著,蕃畜有加,则别议旌酬。如是,则臣将见马盛于唐,西北蕃国无患乎不弱也。此臣所愿陈者四也。臣又闻唐太宗斩张蕴古,既而大悔,因诏死刑虽令即决,皆三覆奏。久之,谓群臣曰:「死者不可复生。决囚虽三覆奏,而顷刻之间何暇思虑?自今宜二日五覆奏。决日,尚食勿进酒肉,教坊太常辍教习。诸州死罪三覆奏,其日亦蔬食,务合礼彻乐减膳之意」。臣以是知司狱者,生民性命之所系,常刑虽不可废,恐弛民之禁而致乱。然刑期于无刑,则用刑者亦宜以宽平为尚,莅狱者亦当以鉴察为先。虽罪至于死,尚当重审覆奏而虑其有失。矧夫搆陷非辜,而必寘之死,则天气不和,地气郁结,明为人非,幽致神怒,毒流天下,贻祸邦家矣。臣窃见比年莅狱之官,赃污不廉,受人之私,而诬杀良民者,不可胜数。奸胥猾吏,从而挟势肆为虿毒者,又纷如也。或受赂而欲脱死囚,则严拷连累之人而承之,洎其奏成,饮以毒药者有之。或犯强盗伪印之类,狱吏即解衣衣之,推食食之,教其牵执富民。固有讼一事,而罗织数百人入狱者有之,或挟仇雠而遭鞭笞者有之,或恃酒肆狠而暴虐者有之,或为人陷阱吏复赂而挤之者有之。故一富人入狱,则狱吏所得多者数百千,少者亦不下四五十千。富者重囚反轻,贫者轻囚反重。其或词人才士,身在贫羸,不幸罹于宪网,藉手无金,难以求活,则虽挟伊、管之术,怀仪、秦之辩,亦无以伸其喙,不过坐待其毙而已。呜呼,天下司狱,易地皆然。听讼者本以理民之冤,为人搆祸,反受困辱,抽肠摆舌于呻吟之间,不至于死者幸免而已。昔汉文帝专务以德化民,海内丰富,兴于礼义,断狱数百,几致刑措,史称其仁。唐太宗以宽仁治天下,而于刑法尤慎,四年天下断死罪二十九人。六年亲录囚徒,闵死罪三百九十人,纵之还家,期以明年秋即刑。及期,囚皆诣朝堂无后者,太宗嘉其诚信,悉原之。臣以是知王政本于仁恩,所以爱民厚俗,而使德泽流于无穷也。今之狱吏暴虐太甚,一月之间,死者十数而未止。比年以来,东南狱死者,不知其几千人也。父子兄弟,生致离散,悉归怨于国家,以谓不能选贤莅官,故罹此祸。夫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今日之难,岂不原于怨气所致欤!臣愚欲乞陛下严降诏旨,革绝此弊,专委宪使,痛惩狱吏。应州县莅狱之官,有受赃枉法而陷杀良民者,并乞处斩。应狱吏挟私而阴杀人,或受赃一钱以上者,亦乞斩首。民受其屈,而宪使不为按察者,许实封投状于观察使,仰附递以闻。臣前书每路乞置观察使一人,盖自古致治之君,以德化而诱民,以刑法而绳吏,然后能收威柄而立治功。况今衰乱之后,奸生诈起,其风滋甚,若非严刑峻法以惩狱吏,则其弊未易顿革。臣观陛下诏旨,则视民如伤,惟恐其失所,狱吏之弊,想未知耳。伏愿陛下俯察臣言,恻然矜闵,大加惠爱,速与革绝。庶使无辜之民,不死于狱卒之手,则天下幸甚。臣观唐玄宗即位,励精政事,常自选太守县令,告戒以言,而良吏布州县,民获安乐。二十年间,号称治平,衣食富足,人罕犯法。是岁刑部所断天下死罪五十八人。臣以此知狱吏所以诬杀良民者,守令奸赃,不能奉行君上之诏令也。守令所以然者,吏部受赂,多以庸猥之人而为之故也。然则欲革其害,实在陛下,若能效玄宗亲选守令以布州县,则民不罹此苦矣。故曰「百姓有过,在予一人;一人有庆,兆民赖之」。此臣所愿陈者五也。臣又闻,唐太宗览明堂针灸图,见人之五脏近背,针灸失所,则其害致死。叹曰:「夫箠者五刑之轻,死者人之所重,安得犯至轻之刑,而或致死」。遂诏罪人无得鞭背。臣以是知明君贤主,以仁化天下,作为刑书者,俾民知所避而已。不幸而犯于此,则无可奈何,又岂切切然挤民于死地哉!今天下有犯至轻之刑,而不免于死者多矣。试举其一二,陛下当以生灵为念,因类而推,则天下之幸也。臣窃见天下租税不均,富者以兼并而致豪横,贫者以匮乏而受困苦,皆缘蔡京在朝,科率无度,而州县之官,又复因此而敛财于己,故庶民倾囊倒廪,不足以充官府之敛。又复减价而鬻产,甚至敛穫才毕,执契行贷,富者掉臂而不顾,逮其为人督债,又复减租税而求售。固有买一顷之田,不能承一十亩之税者。以是富者愈富,贫者愈贫。故产去税存者,官租无由而赡。有诉于官,乞为退割,则吏复受赂,不为施行。纵或退割,未几再为富民计议,暗退还之。洎其二税不输,官吏催捕,私为囚狱,劫其衣食。茍不如欲,则羁系缧绁,艰苦万状。或时丁溽暑,囚被腥秽,寖以成疾,于是死者相枕,不可以数计,皆臣目击之也。有司虽知而恬不悯察,宪漕虽或行空文觉察,而终不能去其害。呜呼,此乃产去税存而致然也,初未尝有犯于国宪也。臣愚欲乞陛下选差台谏之臣,每路遣一人,巡历州县,暂借僧寺为均税司,许百姓陈诉。产去税存者,悉为均摊得产户。或有薄产而税多者,亦为量坐外馀者均之。及天下富民,多寄税于有官之家,以免差役,亦乞立限,许自陈归正,限外不自陈而为人告首者,除充赏外,并没入官。应有官之家,以品数量坐外,馀者并同编户法。又臣前书所论营运钱,亦乞委均税司召集人户,依实指證,重为推排。如后有科需,仰自推排籍日为始,庶几民无怨苦之声。或吏受赂而均税不当者,亦许人陈诉,仍均税之后,有过割税租者,要到官亲入认状,庶免暗坐之弊。如是,则租税均而输纳易,无辜而被囚者无有矣。臣又尝忿天下之民,为蝼蚁之寇,鼠窃狗盗,即妄诉于官以为强劫。或失火而焫其庐舍,则挟雠敌而讼人以为放火。有司不复体察,即行根捉,巡捕官希觊爵赏,不究虚实,擒捕无辜,囚于狴犴。又委狱吏痛加鞭笞,勒其必承,沿是而死于狱者多矣。或以案成虑有后言,贪其赏而饮毒以杀者有之,或不与之食而饿死者有之。故州县巡捕之官,杀良民而取爵禄者,恬不知耻。至有监司郡守,因民陈诉而发摘者,又受巡捕官贿赂而罢议,此亦臣亲睹之也。臣愚欲乞陛下督责宪使,常切觉察,巡捕官复循前轨,狱杀良民、妄冒功赏者,即与先斩后奏。盖今日之弊,当以严致平,而不可以宽守之也。臣所论二事,皆民间屈抑之大者,虽斩妄冒之人首领,未足以偿天下之愤。安有仁君在上,而肯杀无辜之民耶?尧舜禹汤忍为此耶?群臣知此而不告,则不识待陛下作何主耶?此臣所愿陈者六也。臣又闻汉高祖初定天下,躬神武之材,行宽仁之政,总览英雄,以诛秦、项。任萧、曹之文,用良、平之谋,聘陆、郦之辩,明叔孙通之仪。文武相配,兼收并蓄,所以长有社稷也。臣窃闻比者朝廷得爪牙之将,领熊罴之士,扫荡边尘,捷音屡报于天阍。臣于是喜而不寐。然臣伏愿陛下明鉴高祖之用人,使文武相配,共图治功,则万世永赖。臣愚欲乞国家优于武学,广收虎臣,其法与太学等。无复似上皇时徒为文备,不求实效。伏乞陛下明诏诸路,有知兵书,习武艺,善谋断筹画,通达古今,纵横辩论者,则许自陈,所属发遣诣武学补试。仍乞立法,各因其长而收之,无拘律也。又乞依三舍之法而升黜之,月书季考,擢其才能者而官之。臣将见号飞将军而称智囊者,多多益办矣。臣又闻以蜗蚓之饵而垂海者,不足以得吞舟之鱼,则道足以挺儒林,德足以拔流俗,广闻强记,而耻为章句儒,雄才大略,而不就科目选者有之。臣愚又欲乞国家设德望科,仰诸路有乡闾孝友、信义廉耻、通经史、有智谋者,许县荐之州,州试其所通之学,而荐于省。每三年令一州举一人,仍乞重立法,禁绝权贵交结私举之弊,无似顷时举孝行之人,固有庐墓而生子者,亦有不从父母之命者,如是则徒以德望之科为仕路捷径,而人材无益于国家。其有州县所荐至之人,伏乞陛下亲策于庭,问以古今,考以时务,试以才断,有卓然不群者,拔而用之,则有德有行多闻广见者,蔼然出矣。臣又窃观豪杰之士,亦多结发憎俗,忍饥读书,若九经库,若五总龟,十吏泚笔而待,千言占口而成者有之。然不羁之才,高世之俊,非其大科不足以搜罗天下英贤。臣又欲乞依祖宗旧法,设贤良方正科,许有官君子及布衣之士同试,其黜陟自有成法。陛下但举而行之,臣将见豪杰之士,于于然而来矣。臣又尝议诗赋、经义,二者皆有弊。彫篆相夸,组绘相侈,茍以誇世而取宠,不适于实用者,诗赋之弊也。幼童而守一经,白首而后能言,说「尧典」二字而有十馀万言,荒唐虚无不务根本者,经义之弊也。以臣观今日文章之弊而不足以得人,则孰若去经义而取诗赋!盖自舍法之行,学者专守一经,而不该古今,务为黄老之虚词,不究经史之实录。至于历世兴亡治乱,例以为祭终之刍狗,雨后之土龙,而略不经意。其所以钓爵位而取荣耀者,不过盗窃古人绪馀,置齿牙间,操数寸之管,书盈尺之纸,较一日之长,以歆艳有司耳目而已。故平昔无经笥之誉、一日有瓦注之巧者纷如也。问之以前世兴亡,则茫然失措而面颈发赤,甚至身处班列,而朝廷旧章不能知者。盖彼之所蕴既不厚,则发为文章必不汪博。所识既不广,则处之事变必无特操。故自革科以来,朝廷大臣抗节不回,忠言謇謇,赫然与秋霜烈日争严者几希;词学兼茂,使后进仰之犹泰山北斗者几希;奋不顾身,肯死国难者几希。沾沾小人,奴颜婢膝,炙手权门以求速达者,满眼皆是。自去年春,金贼入寇,朝廷之上,肯奋身而与国同难者,惟李纲、聂昌两人而已,其次范讷辈而已。至于耿南仲、吴敏、李邦彦之流,徒能败我国事,智谋何足取哉?比者贼再起,圣诏恳切,搜求忠义。臣以布韦之贱,不食国家寸禄,尚能怀忠感愤,欲效柏耆乞天子一节持入虏廷,掉舌下之,愿杀身以安社稷。惜哉州府未能发奏,故使臣忠义之气,无由一吐。至于以经义取高第而享爵禄者,反视国家之难,如越人视秦人肥瘠而不加喜戚于其中。甚者差以运漕,尚且畏惮而不前,规规为全身计,况肯当锋镝以立忠谊耶?臣以是知丑虏为害而未能风驱电扫者,虽本于脂韦辈不足以立大事,抑亦经义科非所以得豪杰之才故也。臣观祖宗朝以诗赋而取士,则士无一经之专,贯综坟典,诸子百家之言,靡不周览,往古之存亡、用兵之得失、行事之成败,虽梦寐亦能记录。况其酝藉瑰伟,则英风锐气无施不可。故镇抚国家,则有司马光、寇准、丁谓、韩琦辈;肃清边境,则有王韶、钟传、舒亶、种谔辈。决策运谋,则范仲淹、章惇、富弼、吕惠卿之流是也;抗章直谏,则唐介、包拯、董敦逸、邹浩之流是也。欧阳修及宋郊兄弟,则功业之外职于修史者也;杨亿、王安石父子,则政事之馀长于经术者也。石曼卿、梅尧臣之徒,则诗高于天下;黄庭坚、苏轼,则文冠于古今。得人之盛,未易缕数。然其间文足以拔英躔而惊翰苑,武足以奉王命而挫虏威,持鲠谔之节而敢言,奋忠直之志而犯难,章章不可掩者,亦不下数百辈。求其所以致之者,特诗赋之科而已。盖学诗赋者,可以兼经义而得之。至其专于经义,则其所学必不广矣。今之学者必曰:我能穷理尽性。观祖宗时文章,理何尝不穷,性何尝不尽?况此特可为画饼之虚名,而不可以为经邦之实用,则二者优劣较然明矣。臣窃闻朝臣有好为虚无之言者曰:「唐以诗赋取士,而明皇幸蜀者,何也」?臣以是知其特欲明一己之私见,而外天下之公议,不过争权怙势,互相诋毁,不为社稷计也。殊不知明皇再清内难,开元之初,几致太平,海内富庶,四夷咸宾,浸浸贞观之风者,盖以诗赋而得人耳。迨其志欲既满,侈心乃生,忠臣浸疏,谗谀并进,溺于游燕,耽于酒色。以李林甫、杨国忠为辅佐,以安禄山、哥舒翰为爪牙。病生于心腹而不知,祸起于萧墙而罔觉。一旦豺狼为患,尚且心醉,宜乎有播迁之难。然则明皇幸蜀者,乃以其不能用刚正之人,而近谗谀之贼,故罹此祸,岂诗赋之罪哉!臣知为此语者,特腐儒不通变耳,特背公而营私耳。臣愚欲乞陛下速降诏旨,革经义科,许天下之士习诗赋以应选。仍所问之策禁绝虚无,惟求古今成败可以为后世鉴者,及通于时务而有谋断者,则臣将见得人之盛,又复如祖宗之朝,而致治之美,高迈于熙宁之初矣。陛下若能奋发睿断,用臣之策,则武学足以得虎臣,德望足以搜遗逸,制科设而不世之才出矣,经义革而博学之士至矣。朝廷乏人,臣未之信也。陛下今日纵为权臣诋毁而不用其策,然他时经义不足以得伟才,亦未免用臣计也。与其追用于已事,孰若决行于未然,幸愿陛下裁之。然科举之法,又有大不公者,臣亦为陛下缕陈之。盖比年科举,多为富儿贵族于诏旨未下之日,预以金帛交结出身之官,又复赂监司,必差此官以赴本州考试。固有得问目宗旨以归,募文士而预为之者;有得成篇以归,俟入场而写之者;有得一古字,三场通用为点记者;有与主文故旧,以平昔所讲之题而问之者;有主文受其赂,自蕲决得,复赂才能之人而成其文,庶使不辱于选者。甚至考官之来,有求见于道周旅邸者,有受燕于举子之家者,有携侠客而来、阴求赂贿者。其所差弥封誊录之人,又多受豪强之赂,预录才能之士姓名与之,虑其轧己,于无人处阴为之记。或复寻而焫者有之,或投于井者有之,或节其文词使读之无叙者有之。弥封誊录官,又徒备员而不觉察,故空号礼闱之严,有司以歌酒自适,殊不以考较为虑。洎其及期,则除私取之外,不过收拾文理合己意者,足其额而已。故前期十日,而其名已达于外者有之。臣尝求中程式之文而读之,其间未必皆无病也,或昧于古今而以汉为唐者,或不通经旨而误引證者,或全录前辈时文者,或使故事而误其姓名者,或以神祖而为祖考者,缀缉不根之语而不答所问者,色色有之。致有士人指考官受赂之污,擿举子谬中之失,而讼于有司,则上下互相掩覆,不为体究。故与其选者,人不以为荣。或素不知经而识字有数者有之,或能诵时文而不知经史者有之,或尘垢龌龊而言语无味者有之,或屠沽博奕辈而误墨成蝇者有之。此皆缘贿赂不公,考较无术故也。呜呼,祖宗科举之法,本欲网罗俊彦,其弊至此,不识得若辈可与图治耶!至于孤寒之士,栖迟于道艺之域,休息乎编籍之囿,博览强记,好古有素,谈经可以重席,下笔几于有神者,反以空囊败橐,无为先容,遂尔摈斥者,纷纷籍籍。甚至有知其必不与选,不能与群辈较短量长,于是遁戢高卧,而不就试者有之。此非科举之法不公也,有司受赂之弊也。亦以经义多荒唐之语,而能为空文者,一人而兼数人故也。故凡士人将就试,则预采时文脍炙人口者,以经意分排门类,每一门撰义数道,俟其入场,即以所问之题而参合辞意相类者,依本誊录,谓之迎题。或预料有司所问之题,而撰成全篇,至有五篇皆备,略不措意者。况比革科以来,每一义题,两学前后传写,不啻数十篇者有之。其辞意不出乎此,有识之士,不欲袭蹈其迹,或穿凿而为曲说,后进无识者或全录而不更一字,有司亦不能悉究。至于糊名一判,则滥进者悉皆与榜,信乎经义不足以得人也。若选以诗赋,则前弊皆可革。盖诗赋不可预成,纵可料题而为之,亦不过得其事实而已,其声律逆顺非敢茍也。如是,则彼方为己犹且不赡,何暇及他人哉?臣愚欲乞陛下察臣所陈,垂悯孤寒之士,无负其稽古之勤,严降诏旨,痛惩此弊。应今后科举,有考试官受赂挟势而私取人者,许士人陈诉,监司考覈得实者,悉同受枉法赃坐罪。仍礼闱取士一切法度,乞行严察,无袭前弊。如是,则孤寒者得以进身矣。此臣所愿陈者七也。臣窃观天下所以入于衰乱者,皆缘冗食之民众,而无补之费多,故国用乏而军储不给也。臣愚欲乞陛下明断,一切冗食而无补者,悉行罢废,以充军馈,则养兵有粮,而无匮乏之患矣。臣窃见上皇为奸臣误国,坏乱纲纪,渐次陵迟。欲去前非,尚赖陛下振而起之,革而新之,则功业昭著,而规模宏远矣。若规规于仍旧贯,而不能因革损益,则天下何望于陛下,上皇何急于禅位也!盖上皇所以下罪己之诏,而禅大宝于陛下者,亦知其为奸臣误谋,法度隳废,无以支持,诚欲陛下为振其颓纲而已。或谓三年无改于父之道然后为孝者,又乃儒臣不知权变之言也。臣谓方今法度,有不便于民,不利于国者,当一切更张之,正孟子所谓「如知其非义,斯速已矣,何待来年」是也。臣所谓冗食而无补者,何也?臣观天下神霄宫,实国之大蠹,此亦蔡京、王黼诱致奸党,共以妖术欺君罔上,故创此宫,脩饰华严,所费不赀。四时祭醮,又蠹国用。谓之知宫者,不过挟势欺民,窥财养妇,饮酒茹荤,不修身捡,持崇道之势,而动欲与士大夫为等伍,肆为奸赃。陷于宪网者有之,求其精虔祝寿者蔑如也。谓之冗食而无补,信其然乎!况天无二日,民无二王。天下之归者本一也,今立两君于宫中者,其意安在哉?此蔡京欲为王莽之篡,故阴令林灵素以妖言化上皇而为之,其意欲为分天下之谶也。又况天子所都者大梁,四海九州莫不宾贡于此。今遍满中外州县,皆立王宫,是亦蔡京欲兆各据有一方之谶也。祖宗之朝,肯为此乎?祖宗之臣,肯劝勉君父而为此乎?然则今日所以乱者,未必不兆于此也。臣愿陛下速降诏旨,悉与罢去,所有知宫道众,各令还元观,仍给还其宫与元住僧,改正寺额。所有仪像乞移于玉皇殿配享,此亦臣虑陛下不欲毁去,恐伤父子之仁故也。然上皇英断,能以理推,今日之难如此,欲安我宋二百年之社稷,则岂宜以一己而妨天下之大计哉!此特土偶人耳,毁之无伤乎上皇之盛德,而足以成陛下之大功,则毁之亦无害也。所有神霄宫,田多者五十顷,少者不下十顷,所养之众,不过十数人而已。况不能与国家之缓急,徒使之敛财于己,以为私计。臣愚欲乞陛下悉委守令拘收其田,立课召民承佃,所纳税租及宫中见存养之粮,悉充兵储。又籍没天下宫中供器,亦可以为养军之用,实良策也。臣又观天下应僧寺多田者,或至百顷,而养僧不逾百员者有之。故凡诸路大禅刹多者,为奸猾之僧赂贿监司郡守,而求住持,酣酒嗜肉而不为焚修者有之,营私尅财而不养僧众者有之,狂殢优倡而不修戒行者有之。故每住一刹,则敛国家之常住,以为亲戚之私藏者,比比皆是。臣愚欲乞陛下诏诸路专委守令,应律寺则契勘见存僧行数目,禅刹则契勘逐年所养僧行数目,并与量数支给口食田外,馀者并没入官。所有税租,即量坐之,其田亦募民耕,以所纳租为军储。与其为猾僧计会之馀,则孰若为养兵供馈之费?所有道观,亦乞依此法。仍天下诸州国忌斋钱,欲乞罢之,国忌日令禅刹自备斋食,则计天下一岁之所省亦不轻矣。愿陛下无犹豫也。臣又闻禄者所以代其耕也,方今有官君子,养之既有常禄,其所任之处,又或有职田之俸。君人者一视而同仁,则均有之可也。今又或有或无而不均,或多或寡而不一。臣为陛下今日计,莫若下诏应有职田处,悉皆罢支,所纳租米,乞充军储。陛下能用臣三计,则仓廪实、府库充,招军虽众,无患乎乏粮矣。此臣所愿陈者八也。臣又闻君以兼听博照为德,臣以献可替否为忠,专己者孤,拒谏者塞,孤塞之政,亡国之风。是故立敢谏之鼓,置诽谤之木,开言者之路,来天下之策,此尧舜禹汤所以昌也。比干剖心,箕子为奴,折直士之节,结谏臣之舌,此桀纣幽厉所以亡也。台谏虽卑,实可与宰相等,何则?风霜之任,弹纠不法,发擿有过,百僚震恐,莫敢为非义者,实有赖于此。盖御史台为朝廷之纲纪,台谏正则朝廷理,朝廷理则天下理矣。臣闻顷者蔡京专权,惧人议己之失,欲掩上皇之听,于是所举擢而进之者,多其死党,阿谀顺旨,共成奸恶,以茍容曲从为贤,以拱默尸禄为智。谏官久虚而不除,台官取庸以充位。故苛吏繇役,民失农桑之时;狱官深刻,民受诬杀之辜。守令奸赃,残民害民滋甚。而朝廷大臣,方且愚弄纲纪,有同儿戏,阴怀叛逆,欲分天下而有之,无肯为上皇言者,浸淫日久,遂至大乱。幸赖祖宗之灵,六贼奸计屡败,未至篡国而已。呜呼,臣闻去年春金贼初起,边臣告急,奏章累至,蔡京父子匿而不达,乃收拾金宝,密自为备。在朝大臣,亦皆作去计,略无一分捍禦之意。直至虏寇渐逼,乃始奏闻,此臣得之于陈东书也。臣始读之,不觉掩卷浩叹,国家何负于大臣乃尔耶?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岂虚言哉!既而忿气拂膺,恨不能仗剑悉剖诸大臣肝胆而食之,未足以快臣心也。臣亦知其所自来矣,盖本于不能擢台谏之臣,使常言天下之得失,故至此耳。寻后窃闻陛下优选忠谊之士,以任台谏之职,臣知黎民赤子之幸也。于是洗心倾耳,以俟其言天下之大利害,试以观国家之得人,想望风采,为日久矣。今得其言,不过纷纭细碎,未有大过人者,又岂太平而全无可言耶?抑亦持禄保位而不肯言耶?畏罪谪而不敢言耶?为权臣抑塞而不得言耶?若谓太平而无可言,则干戈正此纷揉,蛮夷尚未宾从,政事风俗浸已不振,祖宗法度废而未举,四海俱无欢声,万民悉有忧色,天子未必皆善,大臣岂能无过,非可谓之太平也。若欲保位持禄而不肯言,则未得位者当修其辞,既居其位者当死其官。如其为身谋,盍亦辞尊而居卑,辞富而居贫乎?岂可以为一己之私,而废天下之大计耶!若谓畏罪谪而不敢言,则明主不恶切直以博观,忠臣不避重诛以直谏,折槛而呼,愿得从龙逄比干于地下游者果何人哉!身在谏职,则白刃交于前,视死若生矣,岂宜畏罪谪而缄口耶!若谓权臣抑塞而不得言,则有官守者不得其职则去,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置笏于地而求退者,能使上敛容而谢者其谁欤?言路既塞,则高飞远举为赤松游可也,不然,则婴逆鳞而干斧钺之诛可也,何苦畏权臣不敢直谏哉?台谏之臣知此而不言,则是负陛下也。不识今日之所谓谏臣者,果有面折庭诤如王陵者乎?有守节死义如汲黯者乎?有刎血污车轮者欤?有出行避骢马者欤?臣知其必无有也。盖天下之士多能载于空言,不能见于行事。往往在布衣时则能忠言直谏,虽犯主之颜色而不辞;及其处之以谏诤之职,则保位持禄,殆有过于阿谀者矣。呜呼,此辈何足算哉!使臣见之,当唾其面而大辱之。臣愿陛下优选直臣以任此职。今朝廷之上,谪籍之中,布衣之列,岂无其人耶?陛下第明鉴而博采之。又乞立法,应擢台谏官,虽宰相遴选,陛下必亲策于庭,试以十事:五事评往古之成败,于以观其所学;五事问权臣之得失,于以审其敢言。如是则可以得人矣。若复以柔颜软语,妾妇相者为比,则臣将见大臣擅权,纲纪大坏,又甚于前日矣。臣闻吕元膺出为同州刺史,及中谢,德宗问其得失,元膺论奏,词气激切。上嘉之,谓宰相曰:「元膺有谠言直气,宜留在左右,使言得失,卿等以为如何」?李藩、裴损贺曰:「陛下纳谏,超越百王,乃宗社无疆之休,请留元膺给事左右」。臣以是知德宗所以能惩艾奉天之难而复治者,盖能广求谏诤之臣而已。虽一人之直,尚不遗弃,必置之左右,而不使外任。臣愚欲乞陛下每用谏臣,悉以古为法。大臣朝见议政事,台谏官得随进与闻,仍许台官退而辩论可否以陈之。或三月而不进谏者罢之。又乞陛下亲洒宸翰,榜于朝堂,昭告台谏,各宜以忠谊自立,应天下之利害、朝臣之善恶、政令之僻违、纪纲之当否,敷陈弹奏,不宜隐情。庶使嵌岩遗逸之士,知朝廷有从谏如流之美,于是戚戚然动其心,峨峨然缨其冠,而来游于阙下,愿进其谋谟,以致君于尧舜,纳俗于成康矣。此臣所愿陈者九也。臣又闻上言之以为命,下禀之以为令。故君命召不俟驾而行者,皆欲以尽臣子之礼,而无敢怠慢也。呜呼,士之委身而为臣者,虽遣之赴汤火、冒矢石,亦犯难而竭节,况夫宣布诏令,以告于民,其用心不劳,而用力不竭者,其忍违上之命耶!臣窃见比年以来,州县之官,施为不法,以受赂营私为良图,以奉诏恤民为馀事,朝夕所以念念,不过燕游而已,酒色而已,财帛而已,为子孙计而已,曷尝以理民为务哉!至于国家颁诏,本欲使天下士庶悉体圣意,以布德化,奈何守令非人,略不奉行者有之。甚至其言微有波及于州县之官,则匿而不示,遂使天子德意无由下达,故人心携贰,事罹艰苦,又归怨于上。盖顽民悍俗,不知天子本有恤民之深意,而守令不能奉行,徒为残贼耳。欺君罔上,莫此为甚。臣观陛下即位以来,宽大之诏屡下,然州县官吏,前弊未革,亦不过排之屋壁,徒为文具而已,初未尝见其遵行也。今夫《周官》正岁帅治官之属而观治象之法,徇于木铎,盖将以禁人,则宜使之皆知;不使之皆知,及犯令而刑之,则是罔民矣。然则先王号令,必使家喻而户晓之,故曰鼓舞万物者雷风乎,鼓舞万民者号令乎。臣窃观方今诏旨之下,则所知者惟官吏而已。或诏下逾年而民未及见者,何其风俗衰薄,不足以望古耶?此非国家之罪,郡县无良吏致然也。臣又观之,抗敕命者多矣,特上下相蔽,而无肯发擿耳。臣愚欲乞陛下痛责守令,应诏书到日,即颁于庭,以示百姓,仍不问缓急,悉令于要闹之地,书壁晓谕。庶使有目有趾者,皆得以仰观圣诏之恳切,而知天子有轸恤之勤,则人人思奋忠谊矣。仍乞督责守令,应朝廷有改更常宪,禁绝民害,即令施行,无致稽缓。或尚循袭旧风,有违御笔者,即与除名勒停。如是,则诏旨无患乎不宣布,民情无由而不说服矣。此臣所愿陈者十也。臣所进三书,条陈当世利害三十馀事,实为切要。然其间触权臣者有之,忤天听者有之,或结怨于富贵之门,或贻怒于台谏之官。臣非不知李云以草茅之士,露布上书,遂至诛死,然臣区区不避于此,而敢抗直言者,实愿以身而安天下也。臣初则欲乞朝廷以一介之使,遣臣奉咫尺之书,说虏主而使之内附。臣当时若有此行,亦必烹于鼎镬。既而此志不遂,今日敢以三书干渎宸聪者,臣知天下大利害,皆备载于此,而无少遗,使其言得达于陛下,而万民受赐,则臣虽死于朝不辞也。臣愿陛下明断,必用臣计,则非徒朝廷安,天下之民举安。万一权臣嫉忌,指臣为狂生,则望陛下集朝臣而问之,试临御楼,呼行道之人问之,召京城耆老而问之,必谓臣之计为可行,而大臣之言为忌进也。昔苏世长进谏至切,唐高祖色变,既而笑曰:「狂态发耶」?世长曰:「为臣私计则狂,为国计则忠」。臣今日亦请以此语为陛下献。陛下用臣之计而赐臣以死,则臣死有光辉,含笑入地无恨也。若不用臣之计而免其罪,则臣非所愿,盖臣以寡援之身,必死于他人之手矣。史有之曰:「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臣虽微贱,能鲠峭而敢言,朝廷有直臣,则天下太平矣。果辱陛下恕其狂妄,则臣尚有骨鲠之言,当进天聪,岂不能裨补国家万一!幸陛下裁之。臣无任瞻天望圣俯伏待罪之至,臣诚惶诚恐、稽首顿首,谨言。
书寿皇批答魏丞相奉使劄子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三、《晦庵题跋》卷二、《魏文节遗书》附录、《古今图书集成》文学典卷一四五 创作地点:湖南省长沙市
臣熹以隆兴初元召对垂拱,妄论讲和非策,适契上指。其后乃闻诸公卒定盟约,窃意一时君臣之计必有甚不得已者。今得仰窥寿皇圣帝诏报丞相寿春公出疆请事,于是信其不诬。而寿春公志节之伟,谋虑之精,于此亦可见矣。公子熊梦视臣此轴,适当奉讳之后,奉玩摧裂,涕血交颐。敢拜手稽首而书其下方。
跋魏丞相使虏帖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三四、《晦庵先生朱文公续集》卷八、《魏文节遗书》附录、《宋元学案补遗》卷二五 创作地点:湖南省长沙市
内修政事,外攘夷狄,复文武之境土,会诸侯于东都,此寿皇帝当日之本心也。屈己和戎,岂其获已?然非丞相寿春公之深谋壮节,犹几不足以成之,岂兴事造功之果为不易耶?公之子熊梦出此宸翰以示臣熹,适当奉讳之后,捧玩摧裂,涕泗交零,谨拜手稽首而识其下方云。
杂说 北宋 · 米芾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二、《宝晋英光集》卷八、《宝晋山林集拾遗》卷四
向与一相识,书横粘,如是卷如何?
许南叔善为令,政声流于邻壤。
右军《快雪时晴帖》,真字在苏志东房,今居吴郡。
张颠书,贺八清鉴,风流千载人也。帖凡七纸,苏太简家物,液献章子厚也。
赵子立《收笔阵图》,前有右军真迹,并《笔样手势图》。后为章子厚取之,使吴匠制,甚入用。今吴有其遗制。近知此书在章持房下。
晋画古贤十人,失其名。在苏太简孙之颜行,人间名画也。
李重光作此等纸,以供澄心堂用。其出不一,以池州马牙硾浆者为上品。此乃饶纸,不入墨,致字少风神。
枢密林文节观吾家右军书,叹息久之。一日云:「贞观印,阁下有一轴,相去五六寸,乃是两枚,亦有相合者,不相当也」。余闻之内愠,不敢发视者月馀。一旦忘之,既开,皆不相当。忽悟文节语,即驰告,公曰:「使君愈宝重也」。
涟水陈生善作重山复岭、古木瀑泉,近世少及。皆若真山,不以雕锼细巧为美。
吾老年方得琅琊紫金石,与余家所收右军砚无异。人间第一品也,端、歙皆出其下。新得右军紫金砚石,力疾书数日也。吾不来,斯不复用此石矣。
汉画龙已如今,则剑饰所刻头圆者,周龙也。
蒋永仲作松赠昙秀,吾题云:「撑云既奇倔,怒节更坚瘦」。怒为露也。
好事家所收帖,有如篆籀者,回视二王,顿有尘意。晋人书一帖是也。
谢奕之浑然天成,谢安之清迈,真宜批子敬帖尾也。其帖首尾印记多与敝笥所收同。君倩、唐氏、陈氏之类,玉轴古锦,皆故物。希世之珍,不可尽言。恨不能同赏。归即追写数十幅,顿失故步。可笑可笑。
陆珫字士瑶,或云陆统,有一字如此不识。统一作玩。
武帝书,纸靡溃而墨色如新,有墨处不破。吁!岂临学所能,欲令人弃笔砚也。古人得此等书临学,安得不臻妙境?独写唐人笔札,意格尪弱,岂有胜理?其气象有若太古之人,自然淳野之质,张长史、怀素岂能臻其藩篱耶?昔归公跋赵令畤古帖,得之矣。欲尽举一奁书易一二帖,恐未许也。今日已懒开箧,但磨墨终日,追想一二字以自慰也。
学书谓贵弄翰,谓把笔轻,自然手心虚,振迅天真,出于意外。所以古人书各各不同,若一一相似,则奴书也。其次要得笔。谓筋骨皮肉,脂泽风神皆全,犹一佳士也。又笔笔不同,三字三画异形;作意重轻不同,出于天真,自然神异。又书非以使毫,使毫行墨而已。其浑然天成,如蒪丝是也。又得笔,则虽细为髭发亦圆;不得笔,虽粗如椽亦偏。此虽心得,亦可学。入学之理在先写壁,作字必悬手,以锋抵壁,久之必自得趣也。余初学颜,七八岁也。字至大,一幅写简不成。后见柳而慕紧结,乃学柳《金刚经》。久之,知出于欧,乃学欧。久之,如印板排笇,乃慕褚而学最久,又慕段季转摺肥美,八面皆全。久之,觉段全绎展《兰亭》,遂并看法帖,入晋魏平淡,弃钟方而师师宜官,《刘宽碑》是也。篆便爱《诅楚》、《石鼓文》。又悟竹简以竹聿行漆,而鼎铭妙古老焉。其书壁以沈传师为主,小字大不取也,大不取也。
退之云羲之「俗书趁姿媚」。此公不独为石鼓发想,亦见此等物耳。
《名画记》载京兆尹黎干印曰「黎氏」。此帖前后载者是柳书,后一帖半贞观印,剪除不去,故不入开元御府。
僧权即徐。谢帖「怀珍」,王帖「怀充」,皆梁武帝书證也。「世南呈」非虞笔,后人妄添,可洗除。
孝先,本朝宰相王曾也,尝跋中令《送梨帖》。
芊芾,名连姓合之。楚姓米,芊是古字,屈下笔,乃芾字。如三代「芥芥大夫」字合刻印记之义。元祐中,为左藏隰守刘季孙跋题。
刘季孙于从行,八百置得羲、献帖。苏轼要芾小研山,不与,季孙遂以此帖来易,与之。芾爱帖,许之。王诜借山去已一月,闻欲易帖,渠自欲山,恐易了,遂百简索不还。至季孙赴任数日,乃还。山无人追及,遂不及易。季孙卒,其子以二十千卖,王防父知太原得之。二三年间,以数种好玩于防处易不成。季孙为两浙路分司,章惇要,不与。苏轼、秦观等有诗题其后,今皆除了。润州见时犹在,轼、观、惇等共题书曰「惟辟玉食」。夫至玩、玉食,非人主,则人臣孰堪之?乃是神物护持,并合归上圣。
吴生画,遍阅一世,未有此比。若入御府,未装间,望假一日,使诸生识,世间不复有也。诸生至今未给食。
马,唐画,非干笔,少圆润秀气,与芾家天王同。往往世间此等画,便假名吴生甚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