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株林 春秋 · 诗经
四言诗
《株林》,刺灵公也。淫乎夏姬,驱驰而往,朝夕不休息焉。
胡为乎株林,从夏南。
匪适株林,从夏南。(一章)
驾我乘马,说于株野。
乘我乘驹,朝食于株。(二章)
按:株林二章,章四句。
诗谱叙 东汉 · 郑玄
出处:全后汉文 卷八十四
诗之兴也。谅不于上皇之世,大庭轩辕,逮于高辛,其时有亡,载籍亦蔑云焉。《虞书》曰:「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然则诗之道,放于此乎?夏承之,篇章泯弃,靡有孑遗。迩及商王,不风不雅,何者论功颂德,所以将顺其美;刺过讥失,所以匡救其恶。各于其党,则为法者彰显,为戒者著明。周自后稷,播种百谷,黎民阻饥,兹时乃粒,自传于此名也。陶唐之末,中叶公刘,亦世修其业,以明民共财。至于太王王季,克堪顾天。文、武之德,光熙前绪,以集大命于厥身,遂为天下父母,使民有政有居。其时诗,《风》有《周南》、《召南》,《雅》有《鹿鸣》、《文王》之属。及成王,周公致太平,制礼作乐,而有《颂》声兴焉,盛之至也。本之繇此《风》、《雅》而来,故皆录之,谓之诗之正经。后王稍更陵迟,懿王始受谮赞亨齐哀公。夷身失礼之后,邶不尊贤。自是而下,厉也幽也,政教尤衰,周室大坏,《十月之交》,《民劳》、《板》、《荡》,勃尔俱作,众国纷然,刺怨相寻。五霸之末,上无天子,下无方伯,善者谁赏?恶者谁罚,纪纲绝矣!故孔子录懿王、夷王时诗,诗讫于陈灵公淫乱之事,谓之变风变雅。以为勤民恤功,昭事上帝,则受颂声,弘福如彼,若违而勿用,则被劫杀。大祸如此,吉凶之所繇,忧娱之萌渐,昭昭在斯,足作后王之鉴,于是止矣。夷、厉以上,岁数不明。太史《年表》,自共和始,历宣、幽、平王,而得春秋次第,以立斯《谱》。欲知源流清浊之所处,则循其上下而省之;欲知风化芳臭气泽之所及,则傍行而观之。此《诗》之大纲也。举一纲而万目张,解一卷而众篇明,于力则鲜,于思则寡,其诸君子,亦有乐于是与(附释音《注疏》本)!
与庾冰书论赠刁协 东晋 · 蔡谟
出处:全晋文
夫爵人者,宜显其功;罚人者,宜彰其罪,此古今之所慎也。凡小之人犹尚如此,刁令中兴上佐,有死难之名,天下不闻其罪,而见其贬,致令刁氏称冤,此乃为王敦复雠也。内沮忠臣之节,论者惑之。若实有大罪,宜显其事,令天下知之,明圣朝不贬死难之臣。《春秋》之义,以功补过,过轻功重者,得以加封;功轻过重者,不免诛绝;功足赎罪者无黜。虽先有邪之罪,而临难之日党于其君者,不绝之也。孔宁、仪行父亲与灵公淫乱于朝,君杀国灭,由此二臣,而楚尚纳之。传称有礼不绝其位者,君之党也。若刁令有罪,重于孔仪,绝之可也。若无此罪,宜见追论。
或谓明帝之世已见寝废,今不宜复改,吾又以为不然。夫大道宰世,殊涂一致,万机之事,或异或同,同不相善,异不相讥,故尧抑元凯而舜举之,尧不为失,舜不为非,何必前世所废便不宜改乎?汉萧何之后坐法失侯,文帝不封而景帝封之,后复失侯,武昭二帝不封而宣帝封之。近去元年,车驾释奠,拜孔子之坐,此亦元明二帝所不行也。又刁令但是明帝所不赠耳,非诛之也。王平子、第五猗皆元帝所诛,而今日所赠,岂以改前为嫌乎!凡处事者;当上合古义,下准今例,然后谈者不惑,受罪者无怨耳。案周仆射、戴征西,本非王敦唱檄所雠也。事定后乃见害耳;周筵、郭璞等并亦非为主御难也,自平居见杀耳,皆见褒赠。刁令事义岂轻于此乎?自顷员外散骑尚得追赠,况刁令位亚三司。若先自寿终,不失员外散骑之例也。就不蒙赠,不失以本官殡葬也。此为一人之身,寿终则蒙赠,死难则见绝,岂所以明事君之道?厉为臣之节乎?宜显评其事,以解天下疑惑之论。
又闻谈者亦多谓宜赠。凡事不允当,而得众助者,若以善柔得众,而刁令粗刚多怨;若以贵也,刁氏今贱;若以富也,刁氏今贫。人士何故反助寒门而此言之?足下宜察此意(《晋书·刁协传》)。
春秋战国门 陈灵公 唐末 · 周昙
七言绝句 押灰韵
谁与陈君嫁祸来,孔宁行父夏姬媒。
灵公徒认徵舒面,至死何曾识祸胎。
诗变正论 北宋 · 张方平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六、《乐全集》卷一七
夫子删《诗》,分四始之义,列十五国之《风》,而惟二《南》为正始之道,王化之基,厥旨安在?曰:昔周道之兴,始诸帷阃。初,古公亶父「爰及姜女,聿来胥宇」;其后太任「媚周姜」,太姒「嗣徽音」;文王「刑于寡妻,以御于家邦」;武王十乱臣,有妇人焉。故在《国风》,本诸后妃夫人之事,而以《关雎》、《鹊巢》为之首,乃周所以成王业之迹也。故季子听歌《周南》、《召南》,曰:「始基之矣」。及乎风化洽,德教纯,终以《驺虞》、《麟趾》信厚之应。《易》曰「正家而天下定」,是其义也。后幽、厉败德,内惑外乱,艳妻煽处,并后上僭,于是乎夫妇不经,人伦不正,而风俗坏矣。《关雎》之乱,可胜弊哉!曰:请问诸国之无正《风》,何也?曰:周自懿、夷失道,上无天子,下无方伯,国异政,家殊俗。政之和者其民乐,政之乖者其民怨。一日之内,诸侯之国而美刺之情不一,得失之迹殊致,故变《风》作矣。若夫王道方盛,治致太平,易礼乐者有讨,革制度者有诛,政出一人,远近一体,王泽流而颂声作,则是治定之功归乎天子,列国安得有正《风》哉!然则周、召非列国耶?曰:当武王克商,巡守陈诗,观四方之风,以二公德化最厚,录为《风》之正始者,盖本诸文王焉。曰:周公之盛德,若豳者何衰而变焉?曰:公以流言东征,念先公先王基业之艰难,始于稼穑之勤而成天下,志在济大其功业,故《七月》之诗者四始之义,总诸《风》而参二《雅》,犹有疑心存焉,非天动威以彰圣德,成王其终不悟,则其诗遂变矣。曰:《风》者一国之政,《雅》言天下之事,王国之有变《雅》则宜,又从变《风》者何?曰:雅者,正也,盖言王道以正九州。周既卑弱,不能保先王之旧俗,仅如微国,尚安能正九州也?故有幽、厉之《雅》而平王之《风》焉。变《风》止乎礼义,犹有先王之泽也,故曰「《小雅》尽废,则四夷交侵,中国微矣」。孟子曰:「王者之迹熄而《诗》亡」。及陈灵公之乱,君子知其不可训也,而变《风》之声亦绝矣。是故以后妃夫人之德为之始,而采诗者止于陈之乱,诚人伦始终之大要乎!谨论。
诗谱补亡后序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六、《欧阳文忠公集》卷四一、《圣宋文选》卷二、《续文章正宗》卷一、《诗本义》卷七○、《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一四一、《经义考》卷一○四、民国《吉安县志》卷四六 创作地点:山西省运城市新绛县
欧阳子曰:昔者圣人已没,六经之道几熄于战国,而焚弃于秦。自汉已来,收拾亡逸,发明遗义,而正其讹缪,得以粗备,传于今者岂一人之力哉!后之学者,因迹前世之所传,而较其得失,或有之矣。若使徒抱焚馀残脱之经,伥伥于去圣千百年后,不见先儒中间之说,而欲特立一家之学者,果有能哉?吾未之信也。然则先儒之论,茍非详其终始而抵捂,质于圣人而悖理害经之甚,有不得已而后改易者,何必徒为异论以相訾也?毛、郑于《诗》,其学亦已博矣。予尝依其笺、传,考之于经而證以序、谱,惜其不合者颇多。盖《诗》述商、周,自《生民》、《玄鸟》,上陈稷、契,下迄陈灵公,千五六百岁之间,旁及列国、君臣世次,国地、山川、封域图牒,鸟兽、草木、鱼虫之名,与其风俗善恶,方言训故,盛衰治乱美刺之由,无所不载,然则孰能无失于其间哉?予疑毛、郑之失既多,然不敢轻为改易者,意其为说不止于笺、传,而恨己不得尽见二家之书,未能遍通其旨。夫不尽见其书而欲折其是非,犹不尽人之辞而欲断其讼之曲直,其能果于自决乎?其能使之必服乎?世言郑氏《诗谱》最详,求之久矣不可得,虽《崇文总目》秘书所藏亦无之。庆历四年,奉使河东,至于绛州偶得焉。其文有注而不见名氏,然首尾残缺,自周公致太平已上皆亡之。其国谱旁行,尤易为讹舛,悉皆颠倒错乱,不可复考。凡诗《雅》、《颂》,兼列《商》、《鲁》。其正变之风,十有四国,而其次比,莫详其义。惟封国、变风之先后,不可以不知。《周》、《召》、《王》、《豳》同出于周,《邶》、《鄘》并于卫,《桧》、《魏》无世家。其可考者,《陈》、《齐》、《卫》、《晋》、《曹》、《郑》、《秦》,此封国之先后也;《豳》、《齐》、《卫》、《桧》、《陈》《、唐》、《秦》、《郑》、《魏》、《曹》,此变风之先后也;《周南》、《召南》、《邶》、《鄘《、》卫》、《王》、《郑》《、齐》、《豳》、《秦》、《魏《、》唐》、《陈》、《曹》,此孔子未删《诗》之前,周太师乐歌之次第也;《周》、《召》、《邶》、《鄘《、》卫》、《王》、《桧》、《郑》、《齐》、《魏》、《唐》《、秦》、《陈》、《曹》、《豳》,此郑氏《诗谱》次第也;黜《桧》后《陈》,此今《诗》次比也。初,予未见郑《谱》,尝略考《春秋》、《史记·本纪》、《世家》、《年表》而合以毛、郑之说,为《诗图》十四篇。今因取以补郑《谱》之亡者,足以见二家所说世次先后甚备,因据而求其得失,较然矣。而仍存其图,庶几以见予于郑氏之学尽心焉耳。夫尽其说而有所不通,然后得以论正,予岂好为异论者哉。凡补其谱十有五,补其文字二百七(《谱序》自「周公致太平」已上皆亡,其文予取孔颖达《正义》所载之文补足,因为之注。自「周公」已下,即用旧注云。),增损涂乙改正者三百八十三,而郑氏之谱复完矣。
汉景帝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栾城后集》卷七、《历代名贤确论》卷四二
汉之贤君皆曰文、景。文帝宽仁大度,有高帝之风。景帝忌克少恩,无人君之量,其实非文帝比也。帝之为太子也,吴王濞世子来朝,与帝博而争道,帝怒,以博局提杀之。濞之叛逆,势激于此。张释之,文帝之名臣也,以劾奏之恨,斥死淮南。邓通,文帝之倖臣也,以吮痈之怨,困迫至死。晁错始与帝谋削诸侯,帝违众用之。及七国反,袁盎一说,谲而斩之东市,曾不之恤。周亚夫为大将,折吴楚之锐锋,不数月而平大难。及其为相,守正不阿。恶其悻悻不屈,遂以无罪杀之。梁王武,母弟也,骄而从之,几致其死。临江王荣,太子也,以母失爱,至使酷吏杀之。其于群臣、父子、兄弟之际,背理而伤道者,一至于此。原其所以能全身保国与文帝俱称贤君者,惟不改其恭俭故耳。《春秋》之法:弑君称君,君无道也;称臣,臣之罪也。然陈侯平国、蔡侯般皆以无道弑,而弑皆称臣,以为罪不及民故也。如景帝之失道非一也,而犹称贤君,岂非躬行恭俭、罪不及民故耶?此可以为不恭俭者戒也。
李固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一、《栾城后集》卷八、《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历代名贤确论》卷四九
孔子谓颜子:「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用而不行,则何以利人?舍而不藏,则何以保身?圣人之于天下,理极于是而已。陈灵公与其大夫孔宁、仪行父宣淫于朝,泄冶强谏以死。《春秋》书之曰:「陈杀其大夫泄冶」。君虽无道,而泄冶亦名,以为无益于事而害其身,君子不为也。李固立于顺、桓之间,内无愧于其心,外无负于其人。东汉名臣,如固一二人耳!然事有可恨者。冲帝之亡也,固欲立清河王蒜,梁冀不从而立质帝。质帝之亡也,固复以清河为请,与胡广、赵戒同谋。广、戒惧而中变,固独与杜乔争之。冀积怒愤发,策免固而立桓帝。其后岁馀,刘文、刘鲔谋立清河,冀遂诬固与文、鲔通谋,杀之。吾窃怪固为三公,再欲立蒜而不克。冀如豺狼,疾之如仇雠。独一梁太后知其贤,欲宥之而不能。固虽贪立贤君、存汉社稷,势必无成矣。一举不中,奉身而去,得免于祸,斯已幸矣。再更大变,固守前议,迟迟不去,以陷于大戮,则固之死,仅自取也。不然,如固之贤,吾何间然哉?
问六经疑难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四二
六经奚从而病?无圣人而病。六经奚从而明?有圣人而明。大抵有日星则有彗孛,惟鸿钧一调,而彗孛不能妖;有英茎即有淫哇,惟玉律一正,而淫哇不能乱;有六经即有异说,惟圣人一出,而异端不能鸣。呜呼!烟横瓜邱,苔侵鲁壁,鸟策篆素之遗文,仅如降囚之复苏,诸儒又皆人挟一椎凿,家筑一宫墙,而圣人之六经化为诸儒之六经矣。世之君子徒知怨嬴氏之火,罪汉儒之舌,殊不知嬴火本不能焚经,汉儒本不能病经,经之病也,无圣人主盟之耳。何者?邹鲁而有孔孟,经不火矣;汉唐而有羲文,经虽火而不火也。昔者木德杪暮,八索、九邱盖尝乱经矣,古诗三千盖尝混酿矣,六经非无莠也;夫子出焉,一删一定,一笔一削,而六经无一穗之蓬蒿。战国虎斗,莫非王土,盖有疑《诗》者,血流标杵,盖有疑《书》者,六经固将蚀也;孟子出焉,千城经郛,埽尘变囿,而六经无一点之疵颣。何也?天下之有圣人故也。呜呼,汉唐之世,异端之病经,一何纷纷乎!刘歆历法引武成对商王之句,郑氏《书》注引《伊训》「载孚在亳」之辞,荀爽《易解》于乾为木果之后复有为龙为直之言,桓宽《盐铁论》引「其政察察」之语,以为出于《春秋》。按《书》、《易》、《春秋》初无是也,伪书之病经乃尔,天下无圣人故也。郑氏论《大衍》,则以土属乎巽,不知巽乃属木,而坤乃属土也;论《洪范》则以土气为风,水气为雨,不知雨乃地气,而风乃木气也。陆希释《易》之《复》以「七日来复」为历数之法,而不知其为道长;释《颐》之初九,以为灵龟之象,而不知其为贵身。传注之病经乃尔,天下无圣人故也。《棫朴》官人之诗也,而董仲舒《繁露》以为文王伐崇之诗;弼成五服盖侯甸之服也,而王充《论衡》以为五采之服。文意之误若尔。「言出乎身」,夫子之《系辞》也,而刘向谓泄冶谏陈灵公已引是《易》以为言。「如履薄冰」,乃厉王时诗也,而刘向谓尹逸对成王已引是诗以为證。时世之误若尔。至于物之误,则以绿竹为笋,以嘤鸣为莺鸣;地之误,则以荥泽为回泽,以槜李为就李;句之误,则合「作绘宗彝」为一,而析「无我殄享」为二;字之误,则变「是用大谏」为「太简」,易「贻我来牟」为「釐麰」。嗟夫,诸儒之病经如此,非诸儒之罪也,无圣人以为折衷也。使汉唐而有圣君,则百家之蝉噪固可使逃杨而归于儒矣;惟其无圣人,此学者所以变橘而为枳也。噫,由尧舜至汤五百有馀岁,而天下得以折衷于汤;由汤至于文王五百有馀岁,而天下得以折衷于文王;由文王至于孔子五百有馀岁,而天下得以折衷于孔子;由孔子至于孟子百有馀岁,而天下得以折衷于孟子。孟子之后二千馀岁至于圣上,学者得以折衷,而六经得以有主,顾非大幸欤。恭惟主上圣学高妙,道德渊奥,稽古如勋华,逊志如商宗,乃于万几之暇亲洒宸翰,表章六经,刬传注之鲁鱼,活圣经之气脉。金晖玉映,云翻汉回,如马图浮河,如龟书出洛,使学者数千百载之疑一旦锯解斧破,甚大惠也。执事尚以所疑教诸生,然愚谓此不足复疑也,平步坦途中矣。抑尝闻之,足未尝行尧禹,必问曲折,目未尝见孔孟,必问形象,何者?耳不若目故也。昔文、武学禹、汤者也。周公则不学禹、汤,而学文、武,盖以亲见同时之禹、汤,则不必复外求禹、汤也。孔子,祖述尧、舜者也。颜渊则不述尧、舜,而习孔子,盖以亲见同时之尧、舜,则不复外求尧、舜也。愚也幸锄经载笔于中兴盛时,获见今日之尧、舜,今日之禹、汤,今日之文、武,今日之孔、孟,何敢函矢圣经,以自陷于汉唐诸儒之罪乎?荀卿不云乎,「学者以圣王为师」,愚愿铭斯言于座右。
按:《诚斋策问》卷上,豫章丛书本。
资治通鉴宋文帝纪(九月读)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四七、《诚斋集》卷一一二
元嘉二十四年,衡阳文王义季卒。自彭城王义康之贬,义季纵酒,至成疾而终。
万里曰:文帝即位之初,以傅亮、谢晦废其兄营阳王而弑之,弑之而立文帝。文帝至于问营阳所以死之状,当此之时,厚兄弟而薄天下,何其盛也。至于义康初任之以国柄,卒置之于死地,至使义季亦托酒以死,又何衰也。大抵情之矫者必复,爱之过者必反。兄弟之亲,厚之以恩可也,厚之以权不可也。文帝以权而厚义康,厚之者,杀之也。文帝之矫于此复矣。
元嘉二十七年,魏主遗帝书曰:「彼前使裴方明取仇池,既得之,疾其勇切,已不能容。有臣如此尚杀之,乌得与我校耶?彼公时旧臣,虽老犹有智策,如今已杀尽,岂非天资我耶」?
万里曰:太武之书,非礼书也,嫚书也。文帝即位以来,杀傅亮,杀徐羡之,杀谢晦,杀檀道济,杀裴方明。道济之死,举帻而投诸地,目光如炬,曰:「乃坏汝万里长城」!魏人闻之,曰:「道济死,吴子辈不足复惮」。文帝之举措如此,魏人之嫚书所由至也。大抵人主在已不可以有失德,在民不可以有虐政,不可以杀无辜,不可以害忠良。傥或兼是数者而有之,外则为敌国问罪之资,内则为奸雄倡乱之资。古之人主有为之者,商纣、隋炀帝是也。纣之恶自以为有命在天也,然其罪武王得以作书而数之曰:「今商王受惟妇言是用,为宫室台榭陂池侈服,以残害于尔万姓,焚炙忠良,刳剔孕妇,斮朝涉之胫,剖贤人之心,亦惟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长,是信是使」。所谓外则为敌国问罪之资者也。隋炀帝性疾人谏,曰:「有谏者必不置之地上」。然其罪李密得以移书而数之,曰:「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此所谓内则为奸雄倡乱之资者也。文帝,南朝之贤主也,任己无失德;在民无虐政。元嘉之政,比隆文、景。然杀无辜,害忠良之罪,犹足以招魏主嫚书之辱。使其在己有失德,在民有虐政,则魏主之书辞其止于此乎?此可为文帝贺,亦可为文帝惜。有天下者,可不惧哉!
太子竦然曰:「极是,极是」。
崔浩撰《魏国记》,书魏之先世事,皆详实,刊石列于衢路。北人见者谮之,以为暴扬国恶,帝命诛浩及清河崔氏。与浩同宗者无远近及浩姻家范阳卢氏、太原郭氏、河东柳氏,并夷其族。
万里曰:治古无族法。罚弗及嗣,舜之法也。恶恶止其身,仲尼《春秋》之法也。罪人以族,自纣始,至武王而除之。夷三族,自秦始,至汉高帝而除之。元魏之法,非中国之法也,夷狄之法也。崔浩以直笔而获罪,高允争之,以为罪不至死,太武诛之,亦已甚矣。且夫一人抵罪,妻子未必与知也,族人何与知焉?族人不与知也,亲戚何与知焉?既诛浩,复尽诛崔氏,又甚矣。复诛卢氏、郭氏、柳氏,愈甚矣。大抵法之太峻,非人主之福也。法太峻则其下皆有不自安之心,下有不自安之心,人主欲求自安,不可得也。故纣及身而灭,秦二世而亡,太武及身而弑。万里闻之苏轼曰:「生民以来,未有祖宗之仁厚」。盖历代之虐刑,至太祖而尽除;本朝之仁恩,至仁宗而愈深。其待臣下,大抵恩胜威,礼胜法,有佚罚而无滥刑。祖宗相传以为家法,未尝有大诛杀也,而况于族乎?故后之人主虽有不测之威怒,亦顾家法而不敢违。故误国如蔡京,诛止其身,而不及其子,绦不过流岭表而已。蔡氏子孙至今犹富也。国祚久长,实基于此,此自古所不及也。
太子曰:「祖宗相传只是一个仁字」。
上欲伐魏,王玄谟劝之。
万里曰:两国并立,能相持而不能相亡,必皆有得天时者。当此之时,非有天下之大机,彼国之大衅,其法不可以为兵先,不可以为动始。违之者败,宋文帝、魏太武之时是也。宋无衅,魏伐之,故败在魏。魏无衅,宋伐之,故败在宋。且是役也,刘康祖以为不可,沈庆之以为不可,太子劭、萧思话以为不可,而玄谟首倡兵端。帝谓观玄谟所陈,令人有封狼居胥意,不知夫玄谟者轻而喜功,贪而虐下,是何足付哉!一败之馀,邑里萧条,元嘉之政衰焉。昔臧宫、马武请伐匈奴,而光武答之曰:「举天下之力以灭大寇,岂非至愿?苟非其时,不如息民」。文帝其亦知此也乎?
王玄谟围滑台,魏主引兵救之。渡河,众号百万,鞞鼓之声震动天地。玄谟惧,退走,魏人追之,死者万馀人,麾下散亡略尽。
万里曰:古之战者,必有其具。所谓具者,非兵甲之谓也。尧舜之具以道德,如不战而屈人兵是也。汤武之具以仁义,如以至仁伐至不仁是也。秦汉之具以赏罚,如白起赐死、王恢弃市是也。王玄谟首劝北伐,身为大将,一旦遇敌,未战而先奔,是在军法,顾文帝不察耳。诛玄谟以谢天下,是军法也。宿将有大功如檀道济,帝则杀之。征仇池有战功如裴方明,帝则杀之。至玄谟则置而不问焉,帝之赏罚为有法乎?尧舜之道德,汤武之仁义,非帝所及也。秦汉之赏罚,帝亦无之。以此而战,杜牧所谓浪战者欤?如是而欲取人之国,不为人取,国之幸矣。
魏太子晃监国,颇信任左右,而中常侍宗爱多不法,太子恶之。仇尼道盛、任平城有宠于太子,皆与爱不协,爱告其罪。魏主怒,斩道盛等,太子以忧卒。帝徐知太子无罪,甚悔之,追悼不已。宗爱惧诛,弑帝,杀秦王翰,立南安王余。宗爱专恣,余患之,谋夺其权。爱怒,弑余。源贺、陆丽立皇孙浚,杀宗爱。
万里曰:自古亡国弑君,未有不自亲信小人。故仇尼道盛、任平城之宠盛,而太子晃以忧死;宗爱之言行,而魏太武以弑殂。盖太子晃之祸起于亲信己之小人,而疾视君侧之小人;魏太武之祸生于听小人之言,而又悔听小人之言也。夫小人者天下常有之,但不可亲信之耳。小人者,士大夫中亦有之,但宦官近习中有小人为多耳。所谓小人,初无定人,亦无定貌。以柔佞为正,是为小人。以谗谮为忠,是为小人。遇宠则争,遇利则夺,是为小人。小人之亡国败家,其情状虽千变万化,而大略不出于此。魏太武南侵宋,灭夏,灭南、北燕,灭柔然,威震天下,而身死于宦官宗爱之手。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而不能庇其三子与其一身。既亲宗爱,又信其言,既信之又悔之,既悔之又不能断而诛之,使小人反侧不自安而至于此也。始亲其人者,过也。听其言以丧其子,又过也。悔听其言,而不果于诛其人以及其身,又过也。自古小人之祸非一也。宋元公信伊戾之言而诛太子痤,汉武帝信江充之言而杀戾太子,岂特太子晃而已?以唐明皇之贤明而弑于宦官李辅国,以宪宗之英武而弑于宦者陈洪志,岂特魏太武而已?莫亲于父子而小人得以间之,莫尊于君父而小人得以弑之,近习小人之祸可不惧哉!然则人主欲免小人之祸,何由而可?一曰正心,二曰讲学,三曰近君子,庶几可以免乎?
初,潘淑妃生始兴王浚。元皇后性妒,以淑妃有宠于上,恚恨而殂。淑妃专总内政,由是太子劭深恶淑妃及浚。浚惧为将来之祸,乃曲意事劭,劭更与之善。劭、浚并多过失,数为上所诘责,使吴兴巫严道育为巫蛊,琢玉为上形像埋之。陈庆国以其事白上,上大惊,命有司穷治其事。道育变服为尼,匿于东宫。上怒甚,欲废劭,以告潘淑妃。淑妃告浚,浚驰报劭。劭与腹心队主陈叔儿、齐帅张超之等谋为逆。元嘉三十年二月甲子,劭与张超之等数十人驰入云龙门。及斋閤,拔刃径上合殿。帝见超之入,举几捍之,五指皆落,遂弑帝。
万里曰:元凶劭之恶,灭天理,斁人伦,其恶极矣,万世臣子所不忍言也。然其祸乱之原生于陈叔儿、张超之等小人在侧,而发于巫祝严道育之妖妄。昔者周成王之为太子也,召公为太保,周公为太傅,太公为太师,武王不使一小人在成王之侧也。古者假于鬼神时日卜筮以疑众者杀,先王不使巫祝得出入于宫禁之中也。今文帝既不能择忠正之士以素教其子,又不戒群小之薰染,使得养成其不义之习,不禁巫祝之妖妄,使得蛊惑于宫禁之中,其原甚微,其祸甚酷。故《易》曰:「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
三月乙未,武陵王骏举兵讨劭。四月戊辰,军于新亭,大将军义恭上表劝进,以散骑侍郎徐爰兼太常丞撰即位仪注。己巳,王即皇帝位。
万里曰:《春秋》之法重五始,其一谓始即位者,人君之始也,故人君之道莫大于谨始。盖人君即位之初,天下臣民皆倾耳注目以想见吾君之圣德,以企望吾君之圣治。始乎修德,犹或终之以失德;始乎纳谏,犹或终之以拒谏;始乎遵祖宗之法,犹或终之以变祖宗之法。故晋武帝即位之初焚雉头裘,唐明皇即位之初焚珠玉锦绣,非不始之以勤俭也。而二君末年皆以荒淫召乱天下,几至亡国,而况始之以荒淫乎?宋孝武以藩王起兵诛元凶,报君父之雠,亦可称矣。然即位才几日,而淫其叔父义宣之诸女。义宣之诸女,帝之从姊妹也。齐诗谓之鸟兽之行,所谓始乎修德者安在哉!周郎上疏告之以备边境,告之以行丧礼,告之以俭宫壸,告之以辨毁誉,亦未为犯颜逆耳之甚也,然即位以忤旨而黜之,又未几而杀之,所谓始乎纳谏者安在哉!文帝元嘉之治比隆文、景,本于郡县守令择人久任故也。帝首变文帝之制,以六周为三周,以久任为数易,所谓始乎遵祖宗之法者安在哉!其初既无修身齐家之德,其后卒为荒淫暴虐无道之主。臧质侮之而叛,义宣恨之而叛,外则结怨于民,内则短折其寿。其身幸以令终,而其子竟遭废弑,一己失德,两世受祸,盖孝武不谨其始之患也。人君即位之初,可不戒哉,可不惧哉!虽然,人君之谨始不在于即位之后,而在于未即位之先。使文帝能得天下之贤人君子以辅导其子,养成其德,平居为贤王,然后一旦为明主。使孝武即位之始已失德于天下,是文帝亦有过耳。
魏主立子弘为皇太子,先赐其母李贵人死。
万里曰:伤哉,李贵人也。生子而为太子,幸也,何伤之有焉?虽然,立其子,杀其母,何幸之有焉?立其子,杀其母,逆天理,悖人伦,莫甚于此。二帝三王未是有也,自汉武帝始也。杀钩弋而立昭帝,其意以为钩弋不死必祸昭帝如吕氏也,不知钩弋死而昭帝夭。后魏,夷狄也。武帝故事,后魏未必知也,特其残忍无亲,猜防太过,以为君亡而母存,则皆为嗣君子祸也。于是立其子而杀其母者,数世也。有所必杀,必有所不及杀,非卢之遗也,天之数也。至于胡后不及杀,卒以此乱天下而亡魏,谓无天也,可乎哉!
周郎言事切直,上杀之。
万里曰:古者兴王赏谏臣,逸王罚之。汉高帝问周昌曰「朕何如主」,昌曰「陛下桀纣之主」,而高帝不以为忤。晋武帝问刘毅曰「朕可方汉何主」,毅曰「陛下桓、灵之主」,而武帝不以为罪。唐高祖即位之初,孙伏伽谏数事,皆人所难言者,高祖赏之。此三君所以兴。桀杀龙逢而亡,纣杀比干而亡,隋炀帝杀赵才等四谏臣而亡,明皇杀周子谅而几亡,此杀谏臣之祸也。先儒曰:亡国之君其罪多矣,而罪莫大于杀谏臣。宋孝武以直言而杀周郎,其罪大矣。内有文帝结民之德,外无敌国问罪之辞,其不亡者幸耳。虽然,古之君子必观时之昏明以为己之语默,古之明君必观臣之语默以占己之得失。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逊,此君子语默之节也。观其臣危言而不讳,足见在我有从谏之圣;观其臣言逊以避祸,足见在己有拒谏之非。此人君得失之占也。周郎事昏淫之君,立无道之国,而危言以杀身。孝武怒正直之言,杀忠谏之士,至于陷其身为万世无道之主,皆不足与语古者君臣相与之道。
每上燕集,在坐者皆令沉醉,嘲谑无度。
万里曰:君臣之情虽不可以不通,然君臣之分尤不可以不严。不通则隔,不严则亵。秦之法,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操兵,至于燕使荆轲刺始皇,绕柱而走,殿下之卫卒拱立而不敢救。赵高说二世,谓人主当深居,臣下不可得而见其面,至于望夷宫之弑逆,二世乞为黔首而不得。此君臣之情不通之祸也。宋闵公靳宋万,为宋万所弑;陈灵公戏夏徵舒,为徵舒所弑。此君臣之分不严之祸也。君臣燕集,古人有之。如《诗》之燕群臣,燕嘉宾,燕朋友故旧,岂可废哉!不如是无以通君臣之情也。孝武与群臣燕集,未为过也。至于使之沉醉嘲谑,则过矣。君而嘲谑其臣,则君不君;臣而嘲谑其君,则臣不臣。天下之纲有三,天下之常有五,而莫重于君臣。至于君臣嘲谑,三纲五常于是尽废矣,此刘宋之所以不永也。
知黎州兼管内安抚高公崇行状 南宋 · 魏了翁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九、《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八八 创作地点:四川省成都市蒲江县
高公讳崇,字西叔,世家邛之蒲江。维高氏以学业行谊闻于州闾,至大夫而家益昌。生六男子:冢子载,故奉议郎、知灵泉县;次稼,今为朝散郎、前知荣州。公在第三,幼英晤,受学于乡先生杜德称希仲,为文宏以肆,声律所不能束。大夫与谯夫人持家矩度严,程督诸子穷晨夜弗懈。公勤礼笃学,大夫爱之,遣从李中父惟正学《周礼》。未冠,已驰声士林。寻著录于成都之学官,李子周崟、何叔坚德固以国士期之,春秋试事必居第一。绍熙三年,大夫以词赋举于乡,由是十年间师友兄弟接踵科级。公每试辄居首选,而实大声宏,人所媢忌,率降待补生第一。盖尝因《周官》慢朝援陈灵公与孔宁仪父戏昵事,有司黜之。又尝论绍兴狄难,因及刘豫入寇,有司谬谓刘裕尝篡晋,绍兴间安得此人,又黜之。若此类者三,公不以芥蒂,益大肆于学,与仲兄、二季弟处。某时以馆职补外,得与闻讲肄之馀,寒灯破窗泊如也。大夫即世,公哀不自胜,尽瘁丧葬,母心以宁。嘉定六年,与仲兄各举于成都、潼川路转运司,同赴类省试,公以《周官》拟首选,知汉州许子然沆私其客罗传之,与主文何叔坚论议激触,移公为第四。入对大问,海内人士望二高风采,恨不先睹。真希元德秀为人言:「使二高不为举首,是盲有司也」。时任伯起希夷尝为庙堂言,政事与议论自为两途,不必徇人言以摇国是。于是任为详定官,而蜀士皆不在前列,故公与仲兄各以进士出身得官。李思行鸣凤时以馆职校试殿庐,出为人言:「高西叔尝拟甲科,为他人所沮」。录其对以示人,至今户有此文。筮仕为眉山尉。八年春视事,郡有老妪独居夜死,穿穴具在,莫知杀者主名,公以厚赏重罚得贼于成都。又白县宰,得三乡顾役钱月给部曲,不愆于期,士为公尽力,盗贼用稀。尉廨在南门外,屋颓阶圮,公作而新之。前堂后室,东窗西圃,教阅有地,眺瞻有所。眉易治而难服,公涖以清严,一辞起敬。故参知政事李公壁家居,于士少所容接,而卷卷于公,春秋之月,戚友之会,公未尝不得与。太守宋正仲德之引入幕府,张义立方继至,尤所敬礼。校试于简,号得士。监司牧守荐举交集,升从事郎,堂差教授眉州。以母丧去官,既除,语不及仕。工部尚书杨叔禹汝明白丞相,请以教授成都。南海崔正子与之来帅成都,一见奇公。未几摄制置使,移治利州,公往饯之,请罢舍选法,复养士田。盖先是惩养士泛滥之弊,以舍法限弟子员,舍选之名虽美而教养之数十减其六七,教官往往以学粮之羡为媚上之资,故公首及之。朔月月半讲授,公辩析精微,音吐洪畅,听者属心,士之就公养者倍于昔,土人谓三十年所未见,公历控于台阃,得缗钱万馀以益之,增斋庐以赢之。转运判官范君仲武由汉嘉守将漕成都,颇眷故封,俾公校士于嘉,同事无小大,于公取决。未既厥事,以疾引去,使者以所得之士率出于公,乃上诸朝。张义立时为刑狱使者,杨无悔师复为总领财赋,汪茂明果为提举茶马,皆愿公出其门,公未尝自请也。崔公抵益昌,荐书从置邮以来,又荐公,请加召用。制司荐士旧以四人为限,公官簿居五,仅得升擢之命,宝庆元年改宣教郎,堂差知什邡县。县为广汉剧,积弛既久,帑人告匮。公为更催科之令,分额刻期,书之于册,俾民自视其条目以上诸县官,人情劝趋,不两月间,库管充羡。未几入外省,充点检官,首谓:「士之涉猎浅浮者,掇拾关洛方言,窜入举文,以阿时好,最后学膏肓之疾,宜痛除之,以救文弊」。茶马使者应文叔懋之时为主文,嘉纳其说,揭之棘门,凡所拔擢皆视其言而进退之,时论浩然归重。二年旱,明年春饥,公发常平米为食以食之,移书张义立,请饭饥一月,散之日又给一月,使者是之,所活不下千人。又立为社仓规约。俾邑士遵行之,至今不废。决嚚讼,惩斗狠,质明而视事,日未中而退,纲条既立,百废具修。以其馀力寻绎经史、容接人士外,至桥梁舍馆、阛阓术径,罔不新美。卫元包之宫旧在县旁,岁久榛圮,公读其书而异其人,为葺祠宇,俾学者知所矜式。县有滑胥持吏短长,弟兄盘结,久不能去。公至,白诸刑狱使者,迸之远方,人谓非洁己者不能。县为防以溉田,贰令者往往取徒长之金而私其利,虽旱乾水溢不恤也。公悉更其法,第赋役之高下,式竹楗之大小,俾民自修,官吏不得以并缘为奸,役简而堤固,至今为便。用登极恩转奉议郎。在邑三年馀,无丝发扰民。绍定元年,至利州谒制置使富川桂公如渊,一见留寘幕府。先是利东、西路分置安抚,一治兴元,一治新沔。自郑损以制置使移司新沔,虏尝入寇,损仓皇回利州,人情震惧。公谓为今日计,宜循旧比,以二帅分治梁、沔,守卫边埸,制置使还利,端居堂奥,委任责成,庶几缓急不致贻轻纳侮。譬诸象弈,大将不出宫、不临河也。又尝谓川秦茶马可分,利东、西路戎帅可分而不可合,时论以为识时务之要,后皆如其言。公才资爽亢,遇事可否,不少回屈。时有饷所属官吴震乙依凭王人,陵籍州郡,公移书诸司,数其害民蠹政,断不可举。且诵言于众,谓今视蜀饷为何等事,乃付之此辈,闻者快其言,而媢疾者众矣。公自度不可留,辞至七八,桂公姑听其去。二年,通判黎州,寻磨勘承议郎。黎为西川屏翰,而备边市马,关系重大,自奴儿结构难以来,率以马直为兵端,事隶郡丞而钱帛制于茶马司,每岁三千为额,前人常赖其赏,然岁入辄半之。公绥御有法,夷落四集,一岁之马当前官一任之数。茶马司本钱未到,乃以他钱代支,不足又以私帑继之。馀直未充,蕃部流言,公日夜调护,关白茶马司。先是茶马司移书朝士,马直之当发而不发者为宽剩钱,丞相闻之,将以充蜀中科降之数,敝蒙牵掣,相持益坚。及事转急,遣属按视,始究其实,即发缗以偿之。是役也,微公尽言无隐,几启夷衅。事定边宁,不以及格为赏,反以要胁为罪,公一毫不较,涖职滋恭。近山有蒙秦化,相传为古烂柯地,符溪薛仲章绂尝仕于彼,建玉渊书院以来学者讲习,久废不治。公修其墙屋轩户,将与邦之秀彦肄业其间。会阙守,以公摄郡。该庆寿恩转朝奉郎,四年六月被命即真。未几鞑虏盗边,羽书络驿,尽发牌丁以备战守,裹粮积仓,夥费醲赏,去辄不返。又召雄边子弟多至千数百人,边地空虚,夷辄伺隙。或报白蛮踰河而来,数几七百,公厚募勇士,一日而千馀人,鸣鼓扬旌,布列高阜,番落望见,夺气屏息。甲仗军需积久刓敝,公命工改为之,凡弓矢、弩镞、刀戈、甲胄,数皆五百,军容一新,邻州资其用焉。移屯戍卒岁以千人,自边衅开,益部内守,久留不遣。公虑夷人瞷知,力请于制置副使,仅得其半,俾与州卒共守,尝罚信核,士气欢踊。虏知有备,久不敢窥。置筹边库,凡图回贸易之利皆贮其中。煮备边盐,俾土人日用饮食无艰,而官赖其用。始至,帑缗五百,去之日盐米杂物多至十馀万,而它藏名色不与。自夏徂秋,疾日以亟,视事如昔。秋末始得报罢之命,即忻然曰:「吾欲退閒久矣,茍以是生还,为幸曷甚!吾奉法洁身,恃以无恐。黄公辟书谓官箴士检,雅尚端洁,人所共知,不识坐我何罪」。暨堂帖以台疏至,读半,徐曰:「吾不欲久居幕府者盖以是。如抑求郡之侥倖,塞觅举之奸贪,结憾同列,取恶饷所,今之得罪固其所矣。而吾尝移书数潘福之不可用,帅不我听,报书具存,今谓朝廷用人,大阃命将,皆我之由,是诬天也。败蜀殄民,责有在矣,然而不足复计」。后九月癸酉,忽索纸处分家事,命魏良贵书之而自题其末。十月癸未乃卒,语不及私,辩不及谤,第言「无负君亲,吾奚憾」。公积思力学,抱负奇伟。自为布衣,识远才迈。刑部侍郎吴德夫猎谕蜀,公谓今蜀道始平,士修不率,宜推明正学以厉人心,吴公为建三先生祠,人谓知本。公穷经析理,明畅精诣。遇事感慨,奋髯抵掌,视王公贵人亡如也。逮为吏,益以直道自信,遇所讥评,皆推见肺肝,故善者与居,喜其交警玄发,而不善者并游,则常病其尽言以招过。然善者少,不善者众,是故虽见知于善类,亦受侮于群小。天分过人,自经史传注下逮骚典,记闻博洽,名章俊语层见错出,绝去畦畛,自成一家。虽弄翰戏词,亦殚极精妙。以科目举者,杨叔禹与吏部侍郎胡仲方矩、兵部侍郎杜忠可孝严;以召用请者,前崔后桂。今上嗣位,以贤能才识举士,今工部侍郎黄德常伯固与一时监司皆列上之。平生著述有《周官解》十二卷,有《经史杂议》□□卷、歌诗□□篇□□卷。其言论风指可为后法者,又莫之胜载。生于乾道九年,卒于绍定五年。娶同邑樊氏,卒于开禧二年,年三十有四。再娶新津扈氏,卒于嘉定十二年,年四十有二。皆赠安人。子四人:斯猷、斯仁、斯和、银菟。次斯仁以后季弟茂叔。女二人、长适前绵州教授唐季乙,先卒;次适谯似曾。内外孙男女九人。斯猷兄弟将以六年正月壬申,举公之丧葬于县之普慈乡仁惠里坎山,事严未及谒铭于立言之君子,敢为次其阀阅行治卒葬如右。谨状。
题御屏诗 其十 陈灵公 明 · 李承召
七言绝句 押寒韵 出处:三滩先生集卷之六
君臣衷衵戏朝端,纵有忠言入耳难。
只为株林诗尚在,丑声千舌不曾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