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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乞黜罢崔台符等奏 北宋 · 上官均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二、《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八一
尝具奏论列刑部侍郎崔台符,宝文阁待制、知庐州杨汲,大理卿王孝先等,元丰以后相继为大理卿,承勘内探公事,不能悉心持平,推考情实,专为观望傅会,欺罔圣明,陷害善良,不可胜计,乞特行黜罢,至今已及月馀,未蒙施行。臣以为有德者进,则朝廷尊;去邪勿疑,则小人惧。台符等奸憸深刻,迹状明白,天下之人,孰不闻知。今尚为侍从,列居九卿,是疑于去邪,非所以进有德也。窃以陛下以昨来探报公事率多冤滥,故临御之初,即罢探卒。寻又置司理诉,辨明幽枉,黜降中官石得一使居閒地,下至探卒郭鲸等二人继行斥逐,中外之人莫不欣快,皆以为陛下聪明睿断,与众弃恶,以励奸党。窃缘探报公事虽造端于石得一,然锻炼傅会、笞掠穷治,陷于深文以成就石得一之志者,实由台符等。若台符等平心推治,别白枉直,有罪者绳之,见诬者释之,则石得一将内怀愧惧,不敢复纵探卒,妄告细故,陷罔无罪,足以全先朝广览之至明,好生之大德。夫廷尉,天下之平,端意操法,虽人主之喜怒所不敢听,又况观望中人风旨,以为高下出人耶?推原台符等之罪虽非造端,然同恶相济,终始相成,为朝廷敛怨于下,不当置而不治也。不独置而不治,又使之偃然居侍从九卿之列,搢绅恶薄,耻与为伍,中外之人实所未喻,皆以为陛下至公至明,好贤嫉恶,洞达旁照,独台符等未行斥罢,必有左右之臣为之游说,以掩覆其恶,以面谩陛下者。愿陛下参稽中外之论,兼听而熟察之,则台符等不得为释然无罪也。昔唐太宗诏百官议张亮罪,皆以为当诛,独李道裕以为不可。太宗嘉其直,擢为刑部侍郎。又尝缺大理少卿,太宗以为大理,人命所系,以戴胄清直,遂以任之。夫刑部、大理鞫狱议刑,所系甚重,死生轻重,皆出其意,宜得端良明恕之士,以称其任。台符等刻薄诐险,迹状明白,久居省寺,窃恐舞交巧诋,任意出入,将使无辜之人陷于刑狱,上负陛下宽仁之德,为害非小。伏乞断自宸衷,早行黜罢,以允众论。
唐旧书杂论二 其六 张亮养子五百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三五
太宗谓侍臣曰:「张亮有义儿五百,将何为也?正欲反尔」。命百僚议其狱,多言当诛,惟将作少匠李道裕言亮「反形未具」。太宗既盛怒,竟斩亮于市。岁馀,刑部侍郎阙,奏皆不可。太宗曰:「朕得其人也。往者道裕议张亮『反形未具』,此言当矣」。遂授道裕刑部侍郎。
右《张亮传第十九》。亮延术士,问弓长之谶,又养子五百人,何为乎?道裕言「反形未具」,非也。君亲无将,亮之狂悖,足以得死。但法吏恶文深,道裕论附轻,其人平允可知,太宗用之是也。然则太宗非因言者之众而拒道裕也,不得不拒;非拒道裕之独而诛亮也,不得不诛;非记人前日不用之言而用其后日之身也,不得不用。其庆赏刑威,于此两得矣。司马迁明李陵非降,汉武疑其为陵游说,而当迁腐刑。陵或能报汉,亦未可知,而汉武疑迁,以有此坐;至道裕言亮「反形未具」,而亮狂悖实已著矣。太宗不惟不罪道裕,而又用之,其明智大度,岂汉武所能庶几哉!
故事 宋 · 刘一止
出处:全宋文卷三二七六、《苕溪集》卷一五、《历代名臣奏议》卷四八、一四三、一五六
汉武帝向儒术,丞相窦婴、太尉田鼢亦俱好儒术,推毂赵绾为御史大夫。绾荐其师申公,天子使使束帛加璧、安车驷马以迎申公。既至,天子问治乱之事,申公年八十馀,对曰:「为治者不在多言,顾力行如何耳」。是时天子方好文辞,见申公对默然,然已招致,即以为太中大夫,舍鲁邸,命议明堂事。
臣尝谓申公之言,天下之至言也。自古好治之君,未尝不慷慨思见天下之贤士,求天下之议论,次第而施行之。已而利害之实既了了于胸中,则忍而不能决,见利不克兴,知害不克除,谈有馀而实不足者往往皆然。《中庸》曰:「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武帝之初,盖未辨知此也,故于申公之对有惑焉。其后罢黜百家,表章六经,制礼乐,易服色,典章文物,灿然大备,意有所在,皆力行之,不见甚难,安知非申公之言有以发之欤。使其所行不改文景之恭俭,向专在于爱民利物之间,则后世必以为贤哲不世出之君矣。然武帝席文景极治之后,于天下之事尚谓犹不可不力行如此,况多难之时乎?臣故曰:申公之言,天下之至言也。
魏文侯与士大夫坐,问曰:「寡人何如君也」?群臣皆曰:「君,仁君也」。次之翟璜,曰:「君非仁君也」。曰:「子何以言之」?对曰:「君伐中山,不以封君之弟,而以封君之长子,以此知君之非仁君也」。文侯怒而逐翟璜,璜起而出。次至任座,文侯问:「寡人何如君也」?任座对曰:「君,仁君也」。曰:「子何以言之」?对曰:「臣闻其君仁者其臣直,向翟璜之言直,是以知君仁也」。文侯曰:「善」。召翟璜入,拜为大卿。
臣观翟璜之谏近乎直,任座之谏近乎讽,讽谏为上,直谏次之。何也?二子之谏同出于忠也,任座能正其逐谏臣之过,而翟璜不能救其封子之失,是直不如讽明矣。然则翟璜知直之可为而为之欤?抑知其不可为而故为之欤?曰:如其不可为而故为之,有恃者也。然则何恃也?曰:恃同列之有君子也。使同列有非君子者交斗其间,鬼神勿助之,翟璜之祸岂特见逐而已哉。然则任座谓文侯为仁君,其出于诚耶?其不出于诚,苟以救其过耶?曰:是恶言也。事君者可不以诚乎哉?君子之谏其君,量而后入,不入而后量,所谓任座者固恃其君之能改过,而翟璜亦知其终见容也。特先发后继,势有不同而已。然则如文侯者,安得不谓之仁君乎。呜呼,同列而无君子,不可以立人之朝矣,何独翟璜,古之人皆然。要之,朝多君子,不问而知其君之为仁君矣。
魏武侯谋事而当,群臣莫能逮,朝而有喜色。吴起进曰:「今者有以楚庄王之语闻者乎」?武侯曰:「未也。庄王之语奈何」?起曰:「庄王谋事而当,群臣莫敢逮,朝而有忧色。申公巫臣曰:『君朝而有忧色,何也』?庄王曰:『吾闻之,诸侯自择师者王,自择友者霸,是己而群臣莫之若者亡。今以不谷之不肖,而议于朝,群臣莫敢逮,吾国其几于亡矣。是以有忧色』。庄王之所以忧,而君独有喜色,何也」?武侯逡巡而谢曰:「天使夫子振寡人之过也」。
臣尝谓人主之忧,莫大乎国无谋臣,茍无谋臣,不可以为国矣。故有为之君,不以独智先物为能,而以众智不足为忧,惧事变之鼎来而谋不胜应也。今群臣之谋反不逮君,谓之无谋臣可也。楚庄王之所忧,而魏武侯乃以为喜,是何见之相戾耶?晁错谓五霸不及其臣,故属之以国,任之以事。使其臣之谋乃不逮君,则臣知其不能霸矣。汉高帝尝曰:「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盖不以不如为耻,此其所以能兼众智、屈群策,而成大功也。《书》曰:「能自得师者王,谓人莫己若者亡」。谓人莫己若者,好自矜大而已,然犹惧焉,况其臣真莫及之,将谁与谋?臣故以国无谋臣为人主之大忧也。
魏文侯谓李克曰:「先生尝有言曰:『家贫思良妻,国乱思良相』。今所相非成则璜,二子何如」?对曰:「卑不谋尊,疏不谋戚,臣在阙门之外,不敢当命」。文侯曰:「先生临事勿让」。克曰:「君勿察故也。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达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五者足以定之矣,何待克哉」。文侯曰:「先生就舍,吾之相定矣」。
臣尝闻前修之言,以谓知人无法,臣心疑之。夫知人尧之所难也,故皋陶为舜陈九德之事,曰「宽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乱而敬,扰而毅,直而温,简而廉,刚而塞,强而义」。此知人之诀也。而谓之无,可乎?及求之孔孟之书,而得其说者有二,曰:「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一也。「听其言也,观其眸子,人焉廋哉」?二也。然后知是道也不可以言,可言者其迹而已,至于晓然独得于心者,岂言之所能尽哉?谓之所以也,所由也,所安也,与夫言辞眸子之间,不知何者为是,何者为非,何者为君子,何者为小人,皆未尝言其状。而大佞似圣,大智似愚,亦未易以此辞辨察,则知人之难也。虽圣人不敢易言之。然则知人之道非内明而无所蔽惑,又恶能晓然独得于心哉?惟明也一见而得之眉睫之间为有馀,如其不然,则终日与之言而不知其人之心。由是论之,所谓知人者谓之无法可也。皋陶之陈九德,特言其所可言者与其成德之事而已,其不可言者不在是焉。魏文侯谋相而未定也,问诸李克,克以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达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五者足以定之,文侯之意遂决,其故何哉?公子成与翟璜皆贤也,文侯固知之深矣,其得于所亲、所与、所举之间,岂一日之积哉?不然,不如是之决也。臣独喜李克之言,诚有助于后世知人之道,虽所谓独得于心者不在于是,而于吾圣人之说,亦无所戾云。
楚庄王问于孙叔敖曰:「寡人未得所以为国是也」。孙叔敖曰:「国之有是,众非之所恶也,臣恐王之不能定也」。王曰:「不定独在君乎?亦在臣乎」?孙叔敖曰:「国君骄士」。曰:「士非吾无由贵富,士骄君」。曰:「国非士无由安强。人君或至失国而不悟,士或至饥寒而不进,君臣不合,国是无由定矣。夏桀、商纣不定国是,而以合其取舍者为是,以不合其取舍者为非,故致亡而不知」。庄王曰:「善哉!愿相国与诸侯士大夫共定国是,寡人岂敢以祸国骄士民哉」。
臣窃惟国是之说,不闻于尧舜三代之时。庄王之问,叔敖之对,不知何自而言,其无乃为奸人之资乎。天下之士,一是一非,宁有定哉?君子之所是,小人以为非;小人之所是,君子以为非。虽一物之是非,有不能定,况于国乎。君人者知任贤而已,任贤勿贰,去邪勿疑,君子进为,小人退听,群枉之门塞,众正之路开,君不以己之取舍病民,臣不以己之爱憎罔上,如天地四时之化,未尝有心。如是而天下不治者,未之有也,又乌取国是之名也哉?如其反是,所谓小人者,亦将立国是之名簧鼓天下,劫持其君,使必从之,贼害善良,植其徒党,而天下日趋于乱。桀纣之主,以合其取舍者为是,以不合其取舍者为非,则是私欲已胜,无所适从,尚何国是之有?而叔敖乃曰「由不定国是而亡」,岂不陋哉?呜呼,名不可妄立也审矣。名一立,必有挟斯名以为奸如前所云者,臣故曰:其无乃为奸人之资乎。
李道裕于贞观末为将作匠。有告张亮反者,诏百官,皆言亮当诛,独道裕谓反形未具。帝怒不暇省,斩之。岁馀,刑部侍郎阙,宰相屡进,不可,帝曰:「朕得之矣,是尝议张亮反者。朕时虽不从,今尚悔之」。遂命道裕。
臣窃谓臣受知于君,不以一时遇合为难,而以知其心之所存为不易。太宗之于道裕也,始弃其言,卒乃用之,岂以畴昔之事为过而悔之欤?曰:不然。太宗愿治之主也,其措心积虑,未尝不在于天下国家,虽一事之疑必悔之,况其平时钦恤用刑,每决死罪,必三覆五奏而后定意。太宗之断,未必为疏,而追悔不忘若是者,岂恤刑之心诚有合耶?呜呼,人主未尝无愿治之志,然而不克有济者,诚不至而已矣。茍出于诚,则反覆念虑,浸久而不忘,惟其当而后已。故于听用之际,有合于其心者,虽弃之于前而收之于后,不以自慊也。若德宗之于陆贽则不然,当危难时惟贽言是听,天下既定,乃追仇尽言,怫然以谗悻逐,犹弃梗焉。以此一事,足以观人主之用心矣,何必多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