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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 · 从谂
 押词韵第三部 出处:全唐诗续补遗
渠说佛有难,我说渠有灾。
但看我避难,何处有相随?
有无不是说,去来非去来。
为你说难法,对面识得来(以上十六首均见宋渭颐藏主《古尊宿语录》卷十四《赵州真际禅师语录》卷下。)
赵州和尚将游五台作偈留之(题拟) 唐 · 某大德
七言绝句 押阳韵 出处:全唐诗续补遗
(《五灯会元》作「无」)处青山不道场,何须策杖礼清凉。
云中纵有金毛现,正眼观时非吉祥(见《景德传灯录》卷十、《五灯会元》卷四。《石仓历代诗选》卷一一一误作从谂诗。)
赵州和尚 唐 · 凌行婆
五言绝句 押词韵第三部 出处:全唐诗续补遗
哭声师已晓,已晓复谁知。
当时魔(《五灯会元》作「摩」)竭国,几丧目前机(同前)
赵州和尚二首 其一 唐末至五代 · 王镕
七言律诗 押尤韵
师离㴲水动王侯,心印光潜麈尾收。
碧落雾霾松岭月,沧溟浪覆济人舟。
一灯乍灭波旬喜,双眼重昏道侣愁。
纵是了然云外客,每瞻瓶几泪还流。
赵州和尚二首 其二 唐末至五代 · 王镕
七言律诗 押微韵
佛日西倾祖印隳,珠沈丹沼月沈辉。
影敷丈室炉烟惨,风起禅堂松韵微。
只履乍来留化迹,五天何处又逢归。
解空弟子绝悲喜,犹自潸然对雪帏。
护法论 北宋 · 张商英
 出处:全宋文卷二二三○
孔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以仁义忠信为道耶,则孔子固有仁义忠信矣;
以长生久视为道耶,则曰「夕死可矣」,是果求闻何道哉?
岂非大觉慈尊识心见性无上菩提之道也?
不然,则列子何以谓「孔子曰:『闻西方有大圣人,不治而不乱,不言而自信,不化而自行,荡荡乎,民无能名焉』」?
列子孔子者也,而遽述此说,信不诬矣。
孔子,圣人也,尚尊其道。
而今之学孔子者,未读百十卷之书,先以排佛为急务者,何也?
岂独孔子尊其道哉,至于上下神祇,无不宗奉。
矧兹凡夫,辄恣毁斥,自昧己灵,可不哀欤!
韩愈曰:「夫为史者,不有人祸,则有天刑,岂可不畏惧而轻为之哉」!
盖为史者采摭人之实迹,尚有刑祸,况无故轻薄,以毁大圣人哉?
且兹人也,无量劫来,沈沦诸趣,乘少善力,而得此身,寿夭特未定也,纵及耳顺、从心之年,亦暂寄人间耳。
以善根微劣,不能亲炙究竟其道,须臾老之将至
虚生浪死之人,自可悲痛;
何暇更纵无明业识,造端倡始,诱引后世阐提之党,背觉合尘,同入恶道?
罪萃厥身,可不慎哉!
且佛何求于世,但以慈悲广大,愿力深重,哀见一切众生,往来六道,受种种苦,无有已时。
故从兜率天宫,示现净饭国王之家,为第一太子,道德文武,端严殊特,于圣人中,而所未有。
于弱冠之年,弃金轮宝位,出家修道,成等正觉,为天人师
随机演说三乘五教,末后以正法眼藏涅槃妙心,付嘱摩诃迦叶,为教外别传,更相传授,接上根辈。
故我本朝太宗皇帝之序《金刚般若》也,则曰:「叹不修之业薄,伤强执之愚迷,非下士之所知,岂浅识之能究」。
大哉圣人之言,深可信服。
一从佛法东播之后,大藏教乘,无处不有,故余尝谓欲排其教,则当尽读其书,深求其理,摭其不合吾儒者,与学佛之尤者折疑辨惑,而后排之可也。
今不通其理而妄排之,则是斥鴳笑鹍鹏,朝菌轻松耳。
欧阳修曰「佛者善施无验不实之事」,盖亦未之思耳。
尝原人之造妄者,岂其心哉?
诚以赒急饥寒,茍免患难而已,佛者舍其至贵极富,为道忘身,非饥寒之急?
无患难可免,其施妄也,何所图哉?
若以造妄垂裕其徒,凡夫尚知「我躬不阅,遑恤我后」,而佛岂不知耶?
古今世人,有稍挟欺绐者,必为众人所弃,况有识之贤者乎?
若使佛有纤毫妄心,则安能俾其佛教,绵亘千古,周匝十方,天龙神鬼无不倾心,菩萨罗汉更相弘化
试此论之,有诈妄心者,求信于卑凡下愚,尚不可得,况能摄伏于具神通之圣人哉?
经云:「如来是真语者,实语者,如语者,不诳语者,不诳语者」。
又云「诸佛如来无妄语者」。
信哉斯言,明如皎日!
孟子曰:「诵尧之言,行尧之行,是尧而已矣」。
余则曰:「诵佛之言,行佛之行,是佛而已矣,何慊乎哉」!
佛祖修行,入道蹊径,其捷如此,而人反以为难,深可闵悼。
撮其枢要,戒、定、慧而已。
若能持戒,决定不落三涂;
若能定力,决定功超六欲;
若能定慧圆明,则达佛知见,入大乘位矣,何难之有哉?
《诗》云:「德輶如毛,民鲜克学之」。
其是之谓乎!
韩愈大颠论议,往复数千言,卒为大颠一问曰:「公自揣量学问知识,能如晋之佛图澄乎?
能如姚秦罗什乎?
能如萧梁之宝志乎」?
曰:「吾于斯人,则不如矣」。
大颠曰:「公不如彼明矣。
而彼之所从事者,子以为非,何也」?
不能加答,其天下之公言乎!
佛岂妨人世务哉?
《金刚般若》云:「是故如来说一切法,皆是佛法」。
《维摩经偈》云:「经书咒禁术,工巧诸伎艺。
尽现行此事,饶益诸群生」。
《法华经》云:「资生业等,皆顺正法」。
傅大士、庞道元岂无妻子哉?
若也身处尘劳,心常清净,则便能转识为智。
犹如握土成金,一切烦恼,皆是菩提,一切世法,无非佛法。
若能如是,则为在家菩萨、了事凡夫矣,岂不伟哉?
欧阳修曰「佛为中国大患」,何言之甚欤,岂不尔思!
凡有害于人者,奚不为人所厌而天诛哉?
安能深根固蒂于天下也?
为中国天子,害迹一彰,而天下后世共怨之。
况佛远方上古之人也,但载空言,传于此土,人天向化,若偃风之草,茍非大善大慧,大利益,大因缘,以感格人天之心者,畴克尔耶?
「一切重罪,皆可忏悔;
谤佛法罪,不可忏悔」。
诚哉是言也!
谤佛法则是自昧其心耳,其心自昧,则犹破瓦不复完,灰烬不重木矣,可忏悔哉?
佛言「唯有流通佛法,是报佛恩」。
今之浮图,虽千百中无一能髣髴古人者,岂佛法之罪也,其人之罪。
虽然如是,礼非玉帛而不表,乐非钟鼓而不传,非藉其徒,以守其法,则佛法殆将泯绝无闻矣,续佛寿命何赖焉?
滥其形服者,诛之自有鬼神矣,警之自有果报矣,威之自有刑宪矣,律之自有规矩矣,吾辈何与焉?
然则是言也,余至于此,卒存二说。
苏子瞻尝谓余曰:「释氏之徒,诸佛教法所系,不可以庶俗待之。
或有事至庭下,则吾徒当以付嘱流通为念,与之阔略可也」。
曾逢原作郡时,释氏有讼者,阅实其罪,必罚无赦,或有勉之者,则曰:「佛法委在国王大臣,若不罚一戒百,则恶者滋多。
当今之世,欲整齐之,舍我其谁乎」?
余考二公之言,则逢原所得多矣。
其有不善者,诚可恶也,岂不念皇恩度牒,不与征役者,人主之惠哉?
岂不念古语有云「一子出家,九族生天」哉?
岂不念辞亲弃俗当为何事哉?
岂不念光阴易往而道业难成哉?
岂不念道眼未明而四恩难报哉?
岂不念行业不修而滥膺恭敬哉?
岂不念道非我修而谁修哉?
岂不念正法将坠而魔法增炽哉?
盖昔无著遇文殊时,已有凡圣同居、龙蛇混杂之说,况今去圣逾远,求其纯一也,不亦难乎?
然念大法所寄,譬犹披沙拣金,裒石攻玉,纵于十斛之沙得粒金,一山之石得寸玉,尚可以为世珍宝也。
非特学佛之徒为然。
孔子之时,已分君子儒、小人儒矣,况兹后世服儒服者,岂皆者哉?
虽曰学者求为君子,安能保其皆为君子耶
历观自古巨盗奸臣,强叛猾逆,率多高才博学之士,岂先王圣教之罪欤?
岂经史之不善欤?
由此喻之,末法像教之僧,败群不律者,势所未免也。
韩愈曰:「佛者,夷狄之一法耳,自后汉时流入中国,上古未曾有也。
黄帝已下、文武已上,举皆不下百岁,后世事佛渐谨,年代尤促」。
陋哉,之自欺也!
岂不闻孟子曰:「舜生于诸冯,迁于负夏,卒于鸣条,东夷之人也。
文王生于岐周,卒于毕西夷之人也」。
舜与文王,皆圣人也,为法于天下后世,安可夷其人、废其法乎?
况佛以净饭国王,为南赡部洲之中,而非夷也。
若以上古未尝有而不可行,则蚩尤瞽瞍生于上古,周公、仲尼生于后世,岂可舍衰周之圣贤,而取上古之凶顽哉?
而又上古野处穴居,茹毛饮血,而上下宇、钻燧改火之法起于后世者,皆不足用也。
若谓上古寿考,而后世事佛渐谨,而年代尤促者,窃铃掩耳之论也。
岂不知外丙二年仲壬四年之事乎?
岂不知孔鲤颜渊冉伯牛之夭乎?
又《书·无逸》曰:「自时厥后,亦罔或克寿,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
彼时此方未闻佛法之名。
自汉明佛法至此之后,二祖大师百单七岁,安国师百二十八岁,赵州和尚七百二十甲子,岂佛法之咎也?
又曰「如彼言可凭,则臣家族合至灰灭」,此亦自蔽之甚也。
佛者大慈大悲,大喜大舍自他无间,冤亲等观。
如提婆达多,种种侵害于佛,而终怜之,受记作佛。
而后世若求喜怒祸福以为灵,则是邀祭祀之小小鬼神矣,安得谓之大慈悲之父乎?
世间度量之人,尚能遇物有容,犯而不校,况心包太虚、量廓沙界之圣人哉?
信与不信,何加损焉!
佛者如大医王,善施法药,有疾者信而服之,其疾必瘳;
其不信者,盖自弃耳,岂医王之咎哉!
夏虫不可语冰霜,井蛙不可语东海,吾于韩愈见之矣。
若谓事佛促寿,则毁佛者合当永寿,后世之人,排佛者故多矣。
士庶不足道也,如唐武宗会昌五年八月下旬废教,至六年三月初,才及半年而崩者,此又何也?
唐李白杜甫卢仝李翱之辈,韩愈亦自知其不及矣,然诸子亦未尝排佛,亦不失高名也。
众人之情,莫不好同而恶异,是此而非彼。
且世之所悦者,纷华适意之事,释之所习者,简静息心之法,此其所以相违于世也。
诸有智者,当察其理之所胜,道之所在,又安可不原彼此之是非乎?
林下之人,食息禅燕,所守规模,皆佛祖法式,古今依而行之,举皆證圣成道,每见讥于世者,不合俗流故也。
佛之为法,甚公而至广,又岂止缁衣祝发者得私为哉?
故唐相裴公美序《华严法界观》云:「世尊初成正觉,叹曰:『奇哉一切众生,具有如来智慧德相,但以妄想执著,而不證得』。
于是称法界性,说《华严经》,佛之随机接引,故多开遮权变,不可执一求也」。
欧阳永叔曰:「无佛之世,诗书雅颂之声,其民蒙福如此」。
永叔好同恶异之心,是则是矣,然不能通方远虑,何其隘哉!
若必以结绳之政施之于今,可乎?
殊不知天下之理,物希则贵。
若使世人举皆为儒,则孰不期荣?
孰不谋禄?
期谋者众,则争竞起;
争竞起,则妒忌生;
妒忌生,则褒贬胜;
褒贬胜,则雠怨作;
雠怨作,则挤陷多;
挤陷多,则不肖之心无所不至矣。
不肖之心无所不至,则为儒亦不足为贵矣。
非特儒者为不足贵也,士风如此,则求天下之治也亦难矣。
佛以其法,付嘱国王大臣,不敢自专也,欲使其后世之徒,无威势以自尊,隆道德以为尊,无爵禄以自活,依教法以求活。
乞食于众者,使其折伏憍慢,下心于一切众生。
又《维摩经》:「佛令迦叶前往问疾,迦叶忆念昔于贫里,而行乞食时,维摩诘来谓我言:『唯大迦叶,有慈悲心,而不能普舍豪富,从贫乞也』」。
肇法师注云:「迦叶以贫人,昔不植福,故生贫里。
若今不积善,后复弥甚。
慜其长苦故,多就乞食」。
又曰:「见来求者,为善师想」。
什法师注云:「本无施意,因彼来求,发我施心,则为我师,故为善师想也」。
不畜妻子者,使其事简累轻,道业易成也;
易其形服者,使其远离尘垢,而时以自警也。
惜乎窃食其门者,志愿衰劣,不能企及古人,良可叹也。
且导民善世,莫盛乎教;
穷理尽性,莫极乎道。
彼依教行道,求至乎涅槃者,以此报恩德,以此资君亲,不亦至乎?
故后世圣君,为之建寺宇,置田园,不忘付嘱,使其安心行道,随方设化,名出四民之外,身处六和之中。
其戒净,则福荫人天;
其心真,则道同佛祖。
原其所自之,皆吾君之赐也。
茍能以禅律精修,于天地无愧,表率一切众生,小则迁善远罪,大则悟心證圣,上助无为之化,密资难报之,则不谬为如来弟子矣。
茍违佛祖之戒,滥膺素餐,罪岂无归乎!
上世虽有三武之君,以徇邪恶下臣之请,锐意剪除,既废之后,随而愈兴。
犹霜风之肃物也,亦暂时矣。
后有之譬,欲尽歼草木者,能使后无则可矣;
茍知后有,则何苦自当其恶,而彰彼为善也,于己何益哉?
余尝观察其徒,中间有辞荣舍富者,俊爽聪明者,彼亦不知富贵可乐,春色可喜,肥鲜之甘,车服之美,而甘心于幽深阒寂之处,藜羹韦布,仅免饥寒,纵未能大达其道,是必渐有所自得者欤。
议者深嫉其徒不耕而食,亦人知其一,而莫知其他也。
岂不详观通都大邑,不耕而食者十居七八。
以至山林江海之上,草窃奸宄;
市廛邸店之下,娼优厮役;
僻源邪径之间,欺公负贩;
神祠庙宇之中,师童巫祀者皆然也,何独至于守护心城者而厌之哉?
今户籍之民,自犁锄者,其亦几何?
释氏有刀耕火种者,栽植林木者,灌溉蔬果者,服田力穑者矣。
岂独今也,如古之地藏禅师,每自耕田,尝有语云:「诸方说禅浩浩地,争如我这里种田博饭吃」。
百丈惟政禅师命大众开田,曰:「大众为老僧开田,老僧为大众说大法义」。
大智禅师曰:「一日不作,一日不食」。
沩山仰山曰:「子今作得个什么事」?
仰山曰:「锄得一片地,种得一畬」。
沩山曰:「子可谓不虚过时光」。
断际禅师每集大众栽松洞山聪禅师常手植金刚岭松,故今丛林普请之风尚存焉。
释氏虽众,而各止一身,一粥一饭,补破遮寒,而其所费亦寡矣。
且其既受国恩,绍隆三宝,而欲复使之为农,可乎?
况其田园随例常赋之外,复有院额科敷、官客往来,种种供给,岁之所出,犹愈于编民之多也。
其于公私,何损之有!
余尝疾今官有劝农之虚名,而挟抑农之实患。
且世之利用,茍有益者,不劝而人自趋矣。
今背公营私者,侵渔不已,或夺其时,作不急之务,是抑之也,何劝之有?
今游惰者十常七八,耕者十止二三。
耕者虽少,若使常稔,则菽粟亦如水火矣。
近岁或旱或潦,无岁无之,四方之稼,秀而不实者,岁常二三,甚者过半,亦岂为耕者少而粮不足哉?
老子曰:「我无为而民自富」。
茍无以致和气而召丰年,虽多耕而奚以为?
岁之丰凶,系乎世数,意其天理亦自有准量与。
常丰,谷愈贱,耕者愈少,此灼然之理。
僧者,佛祖所自出也,有苦行者,有密行者,各人有三昧,随分守常德,孜孜于戒律,念念在定慧。
舍人之所难舍,能行人之所不能行,外富贵若浮云,视色声如谷响,求道则期大悟而后已,惠物则念众生而不忘。
今厌僧者,其厌佛祖乎。
佛以持戒当行孝,不杀不盗,不淫不妄,不茹荤酒,以此自利利他,则仁及含灵耳,又岂现世父母哉?
盖念一切众生,无量劫来皆曾为己父母宗亲,故等之以慈,而举期解脱,以此为孝,不亦优乎?
且聪明不能敌业,富贵岂免轮回?
铜山奚补于馁亡,金穴靡闻于长守。
余忝高甲之第,仕至圣朝宰相,其于世俗名利何慊乎哉!
拳拳系念于此者,为其有自得于无穷之乐也。
重念人生幻化,不啻浮泡之起灭。
于兹五蕴完全之时,而不闻道,可不惜哉!
若世间更有妙道,可以印吾自肯之心,过真如、涅槃者,吾岂不能舍此而趋彼耶?
恶贫欲富,畏死欣生,饮食男女,田园货殖之事,人皆知之,君子不贵也,所贵也者,无上妙道也。
或谓余曰:僧者毁形遁世之人,而子助之何多哉」?
余曰:余所存诚者,佛祖遗风矣,岂恤乎他哉?
子岂不闻孟子言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
孰谓巾发而娶者,必为孝子贤人?
今世俗之间,博弈饮酒,好勇斗狠,以危父母者,比比皆是也,又安相形而不论心哉?
前辈有作《无佛论》者,何自蔽之甚也!
今夫日月星辰,雷霆风雨,昭昭然在人耳目,岂无主张者乎?
名山大川,神祇庙貌,可谓无乎?
世间邪精魍魉,小小鬼神,犹尚恪然信其是有,何独至于佛而疑之?
旷大劫来,修难行苦行,成等正觉,为圣中至圣,人天法王
明极法身,充满沙界,而谓之无,可乎哉?
《大集经》云:「商主天子问:『佛在世之日,有所供养,世尊是受者,而施者获福。
世尊灭后,供养形像,谁为受者』?
佛言:『诸佛,如来法身也,若在世,若灭后,所有供养,其福无异』」。
《华严》亦云:「佛以法为身,清净如虚空」。
虽然诸佛而名其道,盖善权方便、接引之门耳,若必谓之无,则落空见外道,断见外道,自昧自弃,可悲也矣。
如云门大师云:「我当时若见,一捧打杀与狗子吃者」。
此大乘先觉之人解粘去缚、遣疑破执而已,岂初学者可躐等哉!
此可与智者道,不可与愚者语。
其教之兴也,恢弘之则有具神通之圣人,信向之则有大根器之贤哲,以至天地鬼神之灵,无不景慕,岂徒然哉?
大抵所尚必从其类,拟之必从其伦,般若正知,菩提真见,岂凡庸之人所能睥睨哉!
同安察云:「三贤尚未明斯旨,十圣那能达此宗」?
缘觉辟支、四果声闻尚不与其列,况其下者乎?
在圣则为大乘菩萨,在天则为帝释梵王,在人则为帝王公侯。
上根大器、功成名遂者,在僧俗中亦必宿有灵骨,负逸群超世之量者,方能透彻。
故古德云:「闻而不信,尚结佛种之因;
学而未成,犹益人天之福」。
惜乎愚者昧而不能学,慧者疑而不能至。
间有世智辩聪者,必为功名所诱,思日竞辰,焚膏继晷,皇皇汲汲然,涉猎六经子史,急目前之应对尚且不给,何暇分阴及此哉?
或有成名仕路者,功名汩其虑,富贵荡其心,反以此道为不急,罔然置而不问不觉。
光阴有限,老死忽至。
临危凑亟,虽悔奚追!
世有大道远理之如此也,而不窥其涯涘者,愧于古圣贤多矣,既不闻道,则必流浪生死,散入诸趣,而昧者甘心焉,是谁之过与?
嵩岳圭禅师云:「佛有三能、三不能。
佛能空一切相,成万法智,而不能即灭定业;
佛能知群有性,穷亿劫事,而不能化导无缘;
佛能度一切有情,而不能尽众生界。
是谓三能三不能也」。
今有心愤愤,口悱悱,闻佛似寇雠,见僧如蛇虺者,吾末如之何也已矣。
且佛尚不能化导无缘,吾如彼何哉?
议者皆谓梁武奉佛而亡国,盖不探佛理者,未足与议也。
国祚之短长,世数之治乱,吾不知其然矣。
大圣,而国止一身,其禅位者,以其子之不肖而后禅也。
其子之不肖,岂天罪之与?
自开辟至汉明帝以前,佛法未至于此,而国有遇难者何也?
唐张燕公所记梁朝四公者,能知天地鬼神变化之事,了如指掌,而昭明太子亦圣人之徒也。
且圣者以治国治天下为绪馀耳,岂无先觉之明,而慎择可行之事,以告武帝哉?
盖定业不可逃矣。
呜呼!
定业之不可作也,犹水火之不可入也,其报之来,若四时之无爽也。
如西土师子尊者,此土二祖大师,皆不免也。
又岂直师子、二祖哉?
释迦如来,尚且不免金锵马麦之报,况初学凡夫哉?
盖修也者,改往修来矣。
且宿业既还已,则将来之善,岂舍我哉?
今夫为女形者,实劣于男矣,遽欲奉佛而可亟变为男子乎?
必将尽此报身,而愿力有待于来世乎?
武寿高九十,不为不多,以疾而卒,不至大恶。
但舍身之谬,以其先见祸兆,筮得《乾》卦「上九」之变,取其贵而无位、高而无民,以此自卑,欲图弭灾召福者。
梁武自谬尔,于佛何有哉?
梁武小乘根器,专信有为之果,兹其所以不遇达磨之大法也。
过信泥迹、执中无权者,亦其定业使之然乎?
但圣人创法,本为天下后世,岂为一人设也。
孔子曰「仁者寿」,而力称回之为仁,而回且夭矣,岂孔子之言无验与?
盖非为一人而言也。
梁武之奉佛,其类回之为仁乎?
侯景兵至,而集沙门念《摩诃般若波罗蜜》者,过信泥迹,而不能权宜适变也。
亦犹后汉向诩,张角作乱,诩上便宜,颇多讥刺左右,不欲国家兴兵,但遣将于河上,北向读《孝经》,贼则当自消灭。
又如《后汉·盖勋传》:中平元年北地、羌胡与边章等寇乱陇右,扶风宋枭为守,患多寇叛,谓勋曰:「凉州寡于学术,故屡多反暴,今欲多写《孝经》,令家家习之,庶或使人知义」。
此亦用之者不善也,岂《孝经》之罪与!
抑又安知武帝前定之业祸不止此,由作善以损之,故能使若是之寿也?
帝尝以社稷存亡久近问于志公,公自指其咽示之,盖谶侯景也。
公临灭时武帝又复询诘前事,志公曰:「贫僧塔坏,陛下社稷随坏」。
公灭后,奉敕造塔已毕,武帝忽思曰:「木塔其能久乎」?
遂命撤去,改创以石塔,贵图不朽,以应其记。
拆塔才毕,侯景兵已入矣。
至人岂不前知耶?
安世高、帛法祖之徒,故来毕前世之对,不远千里,自投死地者,以其定业不可逃也。
晋郭璞,亦自知其不免,况识破虚幻、视死如归者乎?
岂有明知宿有所负,而欲使之避拒茍免哉!
欧阳永叔《跋万回神迹记碑》曰:「世传道士老子云:佛以神怪祸福,恐动世人,俾皆信向,故僧尼得享丰饶。
而吾老子高谈清净,遂使我曹寂寞」。
此虽鄙语,有足采也。
永叔之是其说也,亦小有才,而未达通方之大道者与,不揣其本之如此也。
神怪祸福之事,何世无之,但儒者之言,文而略耳。
又况真学佛者,岂以温饱为志哉,本以求无上菩提,出世间之大法耳。
道士是亦弃俗人也,若以出家求道,则不以寂寞为怨;
若以图脯啜为心,则不求出离,不念因果,世间万途,何所不可哉?
或为胥徒,或习医卜,百工技艺,屠沽负贩,皆可为也,弃此取彼孰禦焉。
唐太宗方四岁时,已有神人见之曰:「龙凤之姿,天日之表,必能济世安民」。
及其未冠也,果然建大功业,亦可谓大有为之君矣。
欧阳修但一书生耳,其《唐书》也,以私意臆说,妄行褒贬,比太宗为中才庸主,而后世从而和之,无敢议其非者。
呜呼!
学者随世高下,而欧阳修独得专美于前,诚可叹也。
作史者固当「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故谓之实录」。
而修之编史也,唐之公卿好道者甚多,其与禅衲游、有机缘事迹者,举皆削之。
及其致仕也,以「六一居士」而自称,何也?
以「居士」自称,则知有佛矣;
知有而排之,则是好名而欺心耳,岂为端人正士乎?
今之恣排佛以沽名者亦多矣,如唐柳子厚移书韩退之不须力排二教,而退之集无答子厚书者,岂非韩公知其言之当而默从之,故不复与之辩论也?
近世王逢原作补书。
鄙哉逢原,但一孤寒庸生耳,何区区阐提之甚也?
退之岂不能作一书,而待后人补也?
其不知量也如此!
汉唐以来,帝王公侯奉佛者,不可胜计也,岂害其为贤圣哉。
余尝谓欧阳修曰:「道先王之言,而作嚚讼匹夫之见。
今匿人之善,偏求其短,以攻刺之者,嚚讼匹夫也。
公论天下后世之事者,可如是乎」?
甚哉,欧阳修之自蔽也!
而欲蔽于人,又欲蔽天下后世,幸其私臆之流言,终必止于智者。
虽见笑于通方博古之士,而未免诱惑于躁进狂生耳。
如斯人也,使之侍君,则佞其君绝佛种性,断佛慧命
与之为友,则导其友戕贼真性,奔竞虚名。
终身不过为一聪明凡夫矣,其如后世恶道何?
乎,将谓世间更不别有至道妙理,止乎如此缘饰些小文章而已,岂非庄生所谓河伯自多于水,而不知复有海乎?
若也使其得志,则使后世之人永不得闻旷劫难逢之教,超然出世之法,岂不哀哉!
岐人天之正路,瞎人天之正眼,昧因果之真教,浇定慧之淳风,无甚于也。
余尝观欧阳修之书尺,谍谍以忧煎老病自悲,虽居富贵之地,戚戚然若无容者。
观其所由,皆真情也,其不通理性之明验与。
由是念之,大哉真如圆顿之道,岂僻隘浅丈夫之境界哉!
六道轮回,三途果报,由自心造,实无别缘。
谓彼三途六道自然而然者,何自蔽之甚也。
一失人身,悔将何及。
三界万法,非有无因而妄招果;
茍不顾因果,则是自欺其心;
自欺其心,则无所不至矣。
近世伊川程颢谓「佛家所谓出世者,除是不在世界上行,为出世也」。
士大夫不知渊源而论佛者,类如此也。
殊不知色、受、想、行、识,世间法也;
戒、定、慧、解脱、解脱知见,出世间法也。
学佛先觉之人,能成就通达出世间法者,谓之出世也。
稍类吾儒之及第者,谓之登龙折桂也,岂其真乘龙而握哉?
佛祖应世,本为群生,亦犹吾教圣人吉凶与民同患,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岂以不在世界上行为是乎?
超然自利而忘世者,岂大乘圣人之意哉?
然虽如是,伤今不及见古也,可为太息。
古之出世如青铜钱,万选万中,截琼枝寸寸是玉,析栴檀片片皆香。
今则鱼目混珠,薰莸共囿,羊质虎皮者多矣,遂致玉石俱焚
古人三二十年,无顷刻间杂用身心,念念相应,如鸡伏卵。
寻师访友,心心相契,印印相證。
琢磨淘汰,净尽无疑。
晦迹韬光,陆沈于众。
道香果熟,诸圣推出,为人天师,一言半句,耀古腾今,万里同风,千车合辙。
今则习口耳之学,裨贩如来,披师子皮,作野干行,说时似悟,对境还迷。
守如尘俗之匹夫,略无愧耻,公行贿赂,密用请托,劫掠常住,交结权势,佛法凋丧,大率缘此,得不为尔寒心乎?
余尝爱本朝王文康公著《大同论》,谓儒、道、释之教,沿浅至深,犹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诚确论也。
余辄是而详之。
余谓:群生失真迷性,弃本逐末者,病也;
三教之语以驱其惑者,药也。
儒者治外,而佛者治内;
儒者该博,而佛者简易。
儒者使之求为君子者,治皮肤之疾也;
道书使之日损、损之又损者,治血脉之疾也;
释氏直指本根、不存枝叶者,治骨髓之疾也。
其无信根者,膏肓之疾,不可救者也。
儒者言性,而佛见性;
儒者劳心,而佛者安心;
儒者贪著,而佛者解脱;
儒者喧哗,而佛者纯静;
儒者尚势,而佛者忘怀;
儒者争权,而佛者随缘;
儒者有为,而佛者无为;
儒者分别,而佛者平等;
儒者好恶,而佛者圆融;
儒者望重,而佛者念轻;
儒者求名,而佛者求道;
儒者散乱,而佛者观照;
儒者治外,而佛者治内;
儒者该博,而佛者简易;
儒者进求,而佛者休歇。
不言儒者之无功也,亦静躁之不同矣。
老子曰:「常无欲,以观其妙」。
犹是佛家金锁之难也,同安察云「无心犹隔一重关」,况著意以观妙乎?
老子曰:「不见可欲,使心不乱」。
佛则虽见可欲,心亦不乱,故曰利、衰、毁、誉、称、讥、苦、乐八法之风,不动如来,犹四风之吹须弥也。
老子曰「弱其志」,佛则立大愿力。
老以玄牝为天地之根;
佛则曰「若人欲识佛境界,当净其意如虚空,外无一法而建立」。
法尚应舍,何况非法?
老以抱一专气、知止不殆、不为而成、绝圣弃智,此则正是《圆觉》作、止、任、灭之四病也。
老曰「去彼取此」,释则圆同太虚,无缺无馀,良由取舍,所以不如。
老曰「吾有大患,为吾有身」;
文殊师利则以身为如来种,肇法师解云:「凡夫沈沦诸趣,为烦恼所蔽,进无寂灭之欢,退有生死之畏,故能发迹尘劳,标心无上,植根生死,而敷正觉之华。
盖幸得此身,而当勇猛精进,以成办道果。
如高原陆地,不生莲华,卑湿淤泥,乃生此花。
是故烦恼泥中,乃有众生起佛法耳」。
老曰「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
释则曰「离色求观非正见,离声求听是邪闻」。
老曰「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
释则曰「随流认得性,无喜亦无忧」。
老曰「智慧出,有大伪」;
佛则无碍清净慧,皆从禅定生,以大智慧到彼岸。
老曰「我独若昏,我独闷闷」;
《楞严》则以明极为如来,三祖则曰「洞然明白」,大智则曰「灵光洞耀,迥脱根尘」。
老曰「道为物也,唯恍唯惚。
窈兮冥兮,其中有精」;
释则务见谛明了,自肯自重。
老曰「道法自然」;
楞伽则曰「前圣所知,转相传授」。
老曰「物壮则老,是谓非道」;
佛则一念普观无量劫,无去无来亦无住。
以谓道无古今,岂有壮老?
人之幼身亦老也,岂谓少者是道,老者非道乎?
老则坚欲去兵,佛则以一切法皆是佛法。
老曰「道之出言,淡乎其无味」;
佛则云「信吾言者,犹如食蜜,中边皆甜」。
老曰「上士闻道,勤而行之;
中士闻道,若存若亡;
下士闻道,大笑之」;
若据宗门,中则勤而行之,正是下士,为他以上士之士,两易其语。
老曰「塞其穴,闭其门」;
释则属造作以为者败,执者失,又成落空。
老欲去智愚民,复结绳而用之;
佛则以智波罗蜜,变众生业识为方便智,换名不换体也。
不谓老子无道也,亦浅奥之不同耳。
虽然,三教之书,各以其道善世砺俗,犹鼎足之不可缺一也。
若依孔子行事,为名教君子;
老子行事,为清虚善人,不失人天可也。
若曰尽灭诸累,纯其清净本然之道,则吾不敢闻命矣。
余尝喻之:读儒书者,则若趋炎附灶而速富贵;
读佛书者,则若食苦咽涩而致神仙,其初如此,其效如彼。
富贵者未死已前,温饱而已,较之神仙,孰为优劣哉?
儒者但知孔孟之道而排佛者,舜犬之谓也。
舜家有犬,尧过其门而吠之。
是犬也,非谓舜之善而尧之不善也,以其所常见者舜,而未常见者尧也。
《吴书》云:吴主孙权尚书令阚泽曰:「孔丘老子得与佛比对否」?
阚泽曰:「若将孔、老二家比校佛法,远之远矣。
所以然者,孔、老设教,法天制用,不敢违天;
诸佛说教,诸天奉行,不敢违佛。
以此言之,实非比对明矣」。
吴主大悦。
或曰:佛经不当誇示诵习之人必获功德。
盖不知诸佛如来,以自得自證诚实之语,推己之验,以及人也,岂虚言哉?
诸经皆云以无量珍宝布施,不及持经句偈之功者,盖以珍宝住相布施,止是生人天中福报而已;
若能持念,如说修行,或于诸佛之道一言见谛,则心通神会,见谢疑亡,了物我于一如,彻古今于当念,则道成正道,觉齐佛觉矣,孰盛于此哉?
儒岂不曰「为其事而无其功者,髡未尝睹也」。
或曰「始乎为士,终乎为圣人」。
《语》不云乎「学也,禄在其中矣」;
《易》曰「积善之家,必有馀庆」;
《书》曰「作善降祥」。
此亦必然之理也。
岂吾圣人妄以禄与庆祥誇示于人乎?
或曰:诵经以献鬼神者,彼将安用?
余曰:子固未闻财施犹轻,法施最重。
古人盖有远行,临别不求珍宝,而乞一言以为惠者。
晏子一言之讽,而齐侯省刑;
景公一言之善,而荧惑退舍。
吾圣人之门弟子,或问孝,或问仁,或问政,或问友,或问事君,或问为邦,有得一言长善救失,而终身为君子者矣。
此止终身治世之语耳,比之如来大慈法施,诚谛之语,感通八部龙天,震动十方世界,或向一言之下心地开明,一念之间性天朗彻,高超三界,颖脱六尘,清凉身心,剪拂业累,契真达本,入圣超凡,得意生身,自然无碍,随缘作主,遇缘即宗,先得菩提,次行济度,世间之法,复有过此者乎?
一切鬼神,各欲解脱其趣,其于如来称性实谈,欣戴护持也宜矣。
又况佛为无上法王,金口所说,圣教灵文,一诵之则为法轮转地。
夜叉唱空,报四天王,天王闻已,如是展转,乃至梵天,通幽通明,龙神悦怿。
犹若纶言诞布,诏令横流,寰宇之间,孰不钦奉?
又况佛为四生慈父,如父命其子,奚忍不从?
诵经之功,其旨如此。
教中云:若能七日七夜心不散乱者,随其所作,定有感应。
若形留神往,外寂中摇,则寻行数墨而已,何异春禽昼啼,秋虫夜鸣,虽百万遍,果何益哉!
余谓耿恭拜井而出泉,鲁阳挥戈驻日,诚之所感,只在须臾,七日之期,尚为差远。
十千之鱼,得闻佛号,而为十千天子;
五百之蝠,因乐法音,而为五百圣贤。
蟒因修忏而生天,龙闻说法而悟道。
古人岂欺我哉!
三藏教乘者,权教也,实际理地者,唯此一事实也。
唯佛世尊是究竟法,而一切法者,为众生设也。
今不藉权教,启迪初机,而遽欲臻实际理地者,不亦见弹而思鸮炙乎?
此善惠大士所谓「渡河须用筏,到岸不须船」也,其不然乎!
佛法化度世间,皎如青天白日,而迷者不信,是犹盲人不见日月也,岂日月之咎哉!
但随机演说,方便多门未易究耳。
学者如人习射,久久方中。
柏大士云:「存修却败,放逸全乖,急亦不成,缓亦不得,但知不休,必不虚弃」。
白乐天宽禅师:「无修无證,何异凡夫」?
曰:「凡夫无明,二乘执著,离此二病,是曰真修。
真修者不得勤,不得忘,勤则近执著,忘则落无明,此为心要耳」。
此真初学入道之法门也。
或谓佛教有施食真言,能变少为多,如七粒变十方之语,岂有是理?
余曰:「不然。
子岂不闻勾践一器之醪,而众军皆醉;
栾巴一噀之酒,而蜀川为雨?
心灵所至,而无感不通,况托诸佛广大愿力,廓其善心,变少为多,何疑之有?
妙哉,佛之知见广大深远,具六神通。
唯其具宿命通,则一念超入于多劫;
唯其具天眼通,则一瞬遍周于沙界。
且如阿那律小果声闻尔,唯具天眼一通,尚能观大千世界,如观掌中,况佛具真天眼乎?
舍利弗亦小果声闻尔,于弟子中但称智慧第一,尚能观人根器,至八千大劫,况佛具正遍知乎?
唯其知见广大深远,则说法亦广大深远矣,又岂凡夫思虑之所能及哉!
试以小喻大。
均是人也,有大聪明者,有极愚鲁者。
大聪明者,于上古兴亡治乱之迹,六经子史之论,事皆能知。
至于海外之国,虽不及到,及可观书以知之。
极愚鲁者,诚不知也,又安可以彼知者为诞也?
一自佛法入此之后,间有圣人出现,流通辅翼。
试摭众人耳目之所闻见者论之。
如观音菩萨示现于唐文宗朝,泗洲大圣出现于唐高宗朝。
婺州义乌傅大士齐建武四年乙丑五月八日生时,有天竺僧嵩头陀来谓曰:「我昔与汝毗婆尸佛所同发誓愿,今兜率天宫衣钵见在,何日当还」。
大士临水观形,见有圆光宝盖。
大士曰:「度生为急,何思彼乐乎」?
行道之时,常见释迦金粟、定光三如来,放光袭其体。
虢州阌乡万回法云公者,生于唐贞观六年五月五日
有兄万年,久征辽左
相去万里,母程氏思其信音。
早晨告母而往,至暮持书而还。
丰干禅师,居常骑虎出入,寒山、拾得为之执侍。
明州奉化布袋和尚,坐亡于岳林寺,而复现于他州。
宋太始初志公禅师,乃金城宋氏之子。
数日不食无饥容,语多灵应
晋石勒佛图澄,掌中照映千里。
镇州善化临终之时,摇铃腾空而去。
五台邓隐峰,遇官兵吴元济交战,飞锡乘空而过,两军遂解。
嵩岳帝受戒法元圭禅师仰山释迦,有罗汉来参,并受二王戒法破灶堕之类,皆能證果鬼神。
达磨大师一百五十馀岁,灭于后魏孝文帝太和十九年,葬于熊耳山
后三岁,魏宋奉使西域,遇于葱岭,携一革履,归西而去。
孝庄闻奏,启坟观之,果只一履存焉。
文珠师利佛灭度后,四百年犹在人间。
天台南岳,罗汉所居,应供人天,屡显圣迹。
汀州南安岩主,灵异颇多。
潭州华林善觉禅师武宁新兴严阳尊者,俱以虎为侍从
道宣律师持律精严,感毗沙门天王之子为护戒神,借得天上佛牙,今在人间。
徽宗皇帝初登极时,因取观之,舍利隔水晶匣,落如雨点。
故《太平盛典》有御制颂云:「大士释迦文,虚空等一尘。
有求皆感应,无刹不分身。
玉莹千轮皎,金刚百炼新。
我今恭敬礼,普愿济群伦」。
皇帝知余好佛,而尝为余亲言其事。
如前所摭诸菩萨圣人,皆学佛者也。
余所谓若使佛有纤毫妄心,则安能摄伏于具神通圣人也?
释有如弥天道安、东林慧远、生肇、融睿,陈慧荣隋法显梁法云智文之徒,皆日记数万言,讲则天华坠席,顽石点头,亦岂常人哉。
如李长者、龙居士,非圣人之徒欤?
孙思邈写《华严经》,又请僧诵《法华经》。
吕洞宾参禅设供。
彼神仙也,岂肯妄为无益之事乎?
况兹凡夫,敢恣毁斥?
但佛之言,表事表理,有实有权,或半或满,设渐设顿,各有攸当,茍非具大信根,未能无惑。
亦犹吾儒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而《春秋》石言于晋,神降于莘
《易》曰:「见豕负涂,载鬼一车」。
此非神怪而何?
孟子不言利,而曰「善教得民财」,于宋受兼金,此非利而何?
盖圣人之言,从权适变,有反常而合道者,又安可以前后异同之言议圣人也?
诸同志者,幸于佛祖之言详披谛信,真积力久,自当證之,方验不诬。
天下人非之,而吾欲正之,正如孟子所谓「一薛居州,独如宋王何」。
余岂有他哉,但欲以公灭私,使一切人以难得之身,知有无上菩提,各识自家宝藏,狂情自歇,而胜净明心,不从人得也,吾何畏彼哉!
晋惠帝时,王浮伪作《化胡经》,盖不知佛生于周昭王二十四年,灭于穆王五十二年,历恭、懿、孝、夷、厉、宣、幽、平、桓、庄、僖、惠、襄、顷、匡、定一十六王,灭后二百四十二年,至定王三年方生老子
过流沙时,佛法遐被五天竺及诸邻国,著闻天下,已三百馀年矣,何待老子化胡哉?
吕夏卿序《八师经》曰:「小人不知刑狱之畏,而畏地狱之碜。
虽生得以欺于世,死亦不免于地下矣。
今有人焉,奸雄气焰足以涂炭于人,而反不敢为者,以有地狱报应不可逃也。
若使天下之人,事无大小,以有因果之故,比不敢自欺其心,善护众生之念,各无侵凌争夺之风,则岂不刑措而为极治之世乎?
谓佛无益于天下者,吾不信矣」。
谅哉!
人天路上,以福为先,生死海中,修道是急。
今有欲快乐人天而不植福,出离生死而不明道,是犹鸟无翼而欲飞,木无根而欲茂,奚可得哉?
古今受五福者非善报而何?
婴六极者非恶报而何?
此皆过去所修,而于今受报,宁不信哉!
或云「天堂是妄造,地狱非真说」者,何愚如此!
佛言六道,而人、天、鬼、畜,灼然可知。
四者既已明矣,唯修罗、地狱二道,但非凡夫肉眼可见耳,岂虚也哉?
只如神怪之事,何世无之,亦涉史传之载录,岂无耳目之闻见?
虽愚者亦知其有矣。
人多信于此而疑于彼者,是犹终日数十而不知「二五」也,可谓贤乎?
曾有同僚谓余曰:「佛之戒人不食肉味,不亦迂乎?
试与公详论之。
鸡之司晨,狸之捕鼠,牛之力田,马之代步,犬之司禦,不杀可也;
如猪羊鹅鸭水族之类,本只供庖厨之物,茍为不杀,则繁植为害,将安用哉」?
余曰:不然。
子未知佛理者也,吾当为子言其涯略。
章明较著,善恶报应,唯佛以真天眼,宿命通,故能知之。
今恶道不休,三涂长沸,良有以也。
一切众生,递相吞啖,昔相负而冥相偿,岂不然乎?
且有大身众生,如鲸、鳌、师、象、巴蛇、鲲鹏之类是也;
细身众生,如蚊蚋、蟭螟、蝼蚁、蚤虱之类是也。
品类巨细虽殊,均具一性也。
人虽最灵,亦只别为一类耳。
傥不能积善明德,识心见道,瞀瞀然以嗜欲为务,成就种种恶业习气,于倏尔三二十年之间,则与彼何异哉?
迦楼罗王展翅阔三百三十六万里,阿修罗王身长八万四千由旬,以彼观之,则此又不直毫末耳。
安可以谋画之差大,心识之最灵,欺他类之渺小不灵,是恣行杀戮哉?
只如世间牢狱,唯治有罪之人,其无事者,自不与焉。
智者终不曰建立郡县,设官置局,不可闲冷,却须作一两段事,往彼相共闹热也。
今虽众生无尽,恶道茫茫,若无冤对,即自解脱,复何疑哉?
若有专切修行,决欲疾得阿耨菩提者,更食众生血肉,无有是处。
唯富贵之人、宰制邦邑者,又须通一线道。
陆亘大夫南泉云:「弟子食肉则是?
不食则是」?
南泉曰:「食是大夫禄,不食是大夫福」。
宋文帝求那跋摩曰:「孤愧身徇国事,虽欲斋戒不杀,安可得如法也」?
曰:「帝王与匹夫所修当异。
帝王者,但正其出言发令,使人神悦和;
人神悦和,则风雨顺时;
风雨顺时,则万物遂其所生也。
以此持斋,斋亦至矣;
以此不杀,德亦大矣。
何必辍半日之餐,全一禽之命乎」?
帝抚几称之曰:「俗迷远理,僧滞近教,若公之言,真所谓天下之达道,可以论天人之际矣」。
由是论之,帝王公侯有大恩德,陶铸天下者,则可矣;
士庶之家春秋祭祀,用之以时者,尚可忏悔。
圆颅方服者,承佛戒律,受人信施,而反例尘俗,饮酒食肉,非特取侮于人,而速戾于天;
亦袈裟下失人身者,是为最苦,忍不念哉?
吾儒则不断杀生,不戒酒肉,于齑则但言「慢藏诲盗」而已,于淫则但言「未见好德如好色」而已,安能使人不犯哉?
佛为之教,则彰善瘅恶,深切著明,显果报,说地狱,极峻至严,而险诐强暴者尚不悛心,况无以警之乎?
然五戒但律身之粗迹,修行之初步,若升高必自下,若陟遐必自迩,求道證圣之人,亦未始不由此而入也。
至于亡思虑,泯善恶,融真妄,一圣凡,单传密印之道,又非可以纸墨形容而口舌辩也。
文章盖世,止是虚名;
势望惊天,但增业习。
若比以定慧之法,治本有之神明,为过量人超出三界,则孰多于此哉!
士农工商,各分其业;
富寿夭,自出前定。
佛法虽亡,于我何益?
佛法虽存,于我何损?
功名财禄,本系乎命,非由谤佛而得;
荣贵则达,亦在乎时,非由斥佛而致。
一时之间,操不善心,妄为口祸,非唯无益,当如后患何?
智者慎之,狂者纵之,六道、报应、胜劣所以分也。
余非佞也,愿偕诸有志者,背尘合觉,同底于道,不亦尽善尽美乎?
或有阐提之性根于心者,必不取于是说,余无恤焉(《护法论》,日本大正新大藏经第五十二卷。)
烬:原无,据右引补。
观音院唐赵州谂禅师旧游) 北宋 · 李复
五言律诗 押先韵
秋林晴簇簇,野竹静娟娟。
台殿横高绝,山河满大千。
莫论金屑贵,且契布毛缘。
试问庭前,干戈动几年。
偈六十三首 其五十六 北宋 · 释道宁
赵州老汉,大似因风吹火。
顺水飏帆,击碎斯关。
尘中物外,凡则全凡,圣则全圣。
若能如是解,通达事理竟。
其或涯际未分,路逢死蛇莫打杀,没底篮子盛将归赵州洗钵)
示民知库 宋 · 释克勤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圆悟佛果禅师语录》卷一四
民禅,锦官大慈传法昭律师之法孙,才披削即习家业,学四分毗尼。
既而搯布巾,欲离法自净,乃肩锡南游,访西来宗旨。
夹山,因相从住道林,久之,老僧领蒋山,参扣愈坚确。
其于领略,能自摆拨知解,要全机直透。
每应缘酬唱,一往直截,颇有蕴藉,为可喜也。
然以此根器,更效勤息志,到极深处无深,极妙处无妙,大休歇,大安稳,不动纤尘,只守闲闲地,圣凡莫能测,万德不将来,然后可以分付钵袋子也。
岩头云:「却物为上,逐物为下」。
万境万缘,以至古今言教,临机应变。
若自己根脚虚静,圆明寂照,凡来干我,能以金刚王宝剑当锋斩断,则凛然神威,坐断一切,不待却而自退,岂不绰绰然有馀裕哉!
傥立本不明,稍涉迟疑,则被牵引,酌然分疏不下,岂免随他所转。
既随他去,卒无自由分。
至道简易,唯却与逐。
善体道者,宜深思之。
古人为此一段事,直得舍全身,立雪负舂,卖心肝,然两臂,投猛火,聚七处割截,饲虎救鸽,舍头施目,百种千端,盖不艰苦则不深到。
有志之士,固宜以古为俦,晞颜也。
圆湛虚凝,道体也。
展缩杀活,妙用也。
善游刃,能操守,如珠走盘,如盘走珠,无顷刻落虚,亦不分世法佛法,直下打成一片。
所谓触处逢渠,出没纵横,初无外物,净裸裸,阿辘辘,以本分事印定。
头头上明,物物上了,何处更有得失、是非、好恶、长短来?
但恐自己正眼未得洞明,是致落在二边,则没交涉也。
岂不见永嘉道:「上士一决一切了,中下多闻多不信」。
佛祖言教,筌昆耳,藉之以为入理之门。
既廓然明悟承当得,则正体上一切圆具。
观佛祖言教,皆影响边事,终不向顶𩕳上戴却。
近世参学,多不本宗猷,唯持择言句,论亲疏,辨得失,浮沤上作,实解是誇,善淘汰得多少公案。
解问诸方五家宗派语,一向没溺情识,迷却正体,良可怜慜。
有真正宗师不惜眉毛,劝令离却如上恶知恶见,却返谓之心行移换,摆撼煅炼,展转入荆棘林中。
所谓打底不遇作家,到老只成骨董。
省要处不消一劄,皮下有血,自知落处,苟或踌蹰,则失却鼻头也。
七佛已前便与么,直须硬纠纠紧著头皮,分明历落,荐取这一片田地,稳密长时,乃自会退步。
终不道我有见处,我有妙解,何故?
个中若立一丝毫能所见刺,则重过山岳,从上来决不相许。
是故释迦文于然灯佛,以无法得授记,庐老于黄梅,以本来无物亲付衣钵。
至于生死之际,才自担荷,则如灵龟曳尾
应须净秽二边都不依怙,有心无心,有见无见,似红炉著一点雪。
二六时中,透顶透底,洒洒落落,游此千圣不同途处,直下令纯熟,自然成就得个绝学,无为千人万人罗笼不住底真实人也。
赵州和尚见僧,唤云:「近前来」!
僧近前,州云:「去」!
多少省力。
若荐得乃是十成,若作如之若何,则知见生也。
古人有具大慈悲,见人当面不自承当,方便拨正,通个入路。
如古堤见僧来,便云:「退后,退后,汝无佛性」。
后来只有个仰山能知渠端的。
如今拈问学者,十个有五双茫然,为向伊句下死了,所以无瞥地分。
若据活处,如何吐露?
切忌随他语句好。
灵云作颂悟桃花,玄沙言渠未彻。
老婆台山指路,赵州归来,说勘破丛林中作种种论量,只赢得闹。
殊不知古人如敲门瓦子相似,只贵得入门,既入得门了,安可执却瓦子,作奇特事。
谓谛当直截显露,落在甚处?
还委悉么毫氂有差,天地悬隔。
入荒田不拣,信手拈来草,其亦能杀人,亦能活人。
苟或著得眼正,下得手亲,则一茎草可使作丈六金身,况其他变化乎!
根本既明,于日用中,锄田垦土,春种秋收,无非与夹山老子亲唱酬,地藏阿师展演同一梵行,践履纯熟,高据毗庐,传此正法,岂不妙哉!
按:《佛果圆悟真觉禅师心要》卷上终。
赵州勘婆 北宋 · 释守卓
七言绝句 押尤韵
勘破谁知老赵州,玉鞭鞭起卧金牛。
台山今古行人口,笑饮清风味转幽。
寒山寺 其一百二十 北宋 · 释怀深
 押祃韵
僧家乃野人,何苦事迎迓。
佛法变人情,真实成虚假。
不见老赵州,禅床犹懒下。
但愿大王知,谁管都衙骂。
颂古三十首 其七 北宋 · 释怀深
 押词韵第四部
曾到吃茶去,未到吃茶去。
赵州老禅和,口刮心里苦。
心里苦,直至如今无雪处。
何子应少卿金华书院要老夫赋诗因成长句一首 宋 · 汪藻
 押寝韵
词林根柢须人品,四海声名谁藉甚。
金华真是第一流,好泛扁舟著宫锦。
向来奋舌动天意,不怕惠文霜凛凛。
忽然飘落九疑山,坐对秋风行两稔。
手栽岩桂友群石,收拾清香燕寝
笑随蛮俗且南冠,忍说乡关犹左衽。
人间何事非戏剧,鹤有乘轩蛙给廪。
功名入手谈笑间,谁谓收之如拾沈。
况君风骨未渠艾,意气文章天所禀。
我今头白奚所为,柏树谁知问从谂
虽云百里间何阔,同在邯郸一羁枕。
遥知袖手正书空,读罢离骚还痛饮
颂古三十二首 其十五 南宋 · 释明辩
 押尤韵
兜罗绵样硬赘头,河北风流老赵州
咸处著盐淡添水,轩头一笑更无休。
颂古十七首 其五 南宋 · 释道行
 押麻韵
不立孤危机本峻,赵州老子玉无瑕。
当头指出殿里底,刬尽茫茫眼里花(以上同上书卷一九)
与净无染 南宋 · 释道行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七四、《罗湖野录》卷二
比见禅人传录公拈古,于中有僧问赵州,如何是佛殿里底,拈云:「须知一个髑髅里,而有撑天拄地人」。
愚窃疑传录之误,此决不是公语也。
何故?
盖杨岐子孙终不肯认个鉴觉。
若认鉴觉,阴界尚出不得,何有宗门奇特事耶?
因此亦尝颂之,特恃爱照,提以浼闻。
颂曰:「不立孤危机未峻,赵州老子玉无瑕。
当头指出殿里底,刬尽茫茫眼界花」。
赵州和尚 宋 · 释宗杲
 押词韵第十八部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三七
无根,虚空有骨。
十分鲁钝,似辽天鹘。
热至乘凉,寒烧榾柮。
夫是之谓,赵州古佛。
按:《大慧普觉禅师语录》卷一二。
严教授子卿 宋 · 释宗杲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三○、《大慧普觉禅师语录》卷二九
真实到不疑之地者,如浑钢打就,生铁铸成,直饶千圣出头来,现无量殊胜境界,见之亦如不见,况于此作奇特殊胜道理耶?
药山坐禅次,石头问:「子在这里作甚么」?
药山云:「一物不为」。
石头云:「恁么则闲坐也」?
药山云:「闲坐则为也」。
石头然之。
看他古人,一个闲坐也奈何他不得。
今时学道之士,多在闲坐处打住。
近日丛林无鼻孔辈,谓之默照者是也。
又有一种,脚跟元不曾点地,认得个门头户光影,一向狂发,与说平常话不得,尽作禅会了。
似这般底,唤业识作本命元辰,更是不可与语本分事也。
不见云门大师有言,光不透脱,有两般病。
一切处不明面前有物是一;
又透得一切法空,隐隐地似有个物相似,亦是光不透脱。
又法身亦有两般病。
得到法身,为法执不忘,己见犹存,坐在法身边,是一;
直饶透得法身去,放过即不可,子细检点来有甚么气息,亦是病。
而今学实法者,以透过法身为极致,而云门返以为病。
不知透过法身了,合作么生?
到这里如人饮水,冷煖自知,不著问别人,问别人则祸事也。
所以云「真实到不疑之地者,如浑钢打就,生铁铸成」是也。
如人吃饭饱时,不可更问人我饱未饱。
黄檗问百丈:「从上古人以何法示人」?
百丈只据坐。
黄檗云:「后代儿孙将何传授」?
百丈拂衣便起,云:「我将谓汝是个人」。
这个便是为人底样子也。
但向自信处看,还得自信底消息绝也未。
若自信底消息绝,则自然不取他人口头办矣。
临济云:「汝若歇得念念驰求心,与释迦老子不别」。
不是欺人。
第七地菩萨求佛智心未满足故,谓之烦恼。
直是无尔安排处,著一星儿外料不得。
数年前有个许居士,认得个门头户口,将书来呈见解,云:「日用中空豁豁地,无一物作对待,方知三界万法,一切元无,直是安乐快活放得下」。
因示之以偈曰:「莫恋净洁处,净处使人困。
莫恋快活处,快活使人狂。
如水之任器,随方圆短长。
放下不放下,更请细思量。
三界与万法,匪归何有乡
若只便恁么,此事大乖张。
为报许居士,家亲作祸殃。
豁开千圣眼,不须频祷禳」。
偶晨起稍凉,蓦然记得子卿道友初得个入头时,尚疑恐是光影,遂将从来所疑公案拖照,方见赵州老汉败阙处,不觉信笔如许。
清净居士李提举献臣 宋 · 释宗杲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三二、《大慧普觉禅师语录》卷一九
佛言:「若有欲知佛境界,当净其意如虚空,远离妄想及诸取,令心所向皆无碍」。
佛境界非是外境界有相,佛乃自觉圣智之境界也。
决欲知此境界,不假庄严修證而得,当净意根下无始时来客尘烦恼之染,如虚空之宽旷,远离意识中诸取,虚伪不实妄想亦如虚空,则此无功用妙心,所向自然无滞碍矣。
佛又言:「不应于一法一事一身一国土一众生道于如来,应遍于一切处见于如来」。
佛者觉义,谓于一切处,常遍觉故。
所谓遍见者,见自己本源自性天真佛,无一时一处一法一事一身一国土一众生界中而不遍故也。
众生迷此,而轮转三界,受种种苦。
诸佛悟此,而超诸有海,受殊胜妙乐
然苦乐皆无实体,但迷悟差别,而苦乐异途耳。
故枉顺云「法身流转五道,名曰众生」,众生现时法身不现是也。
担荷此段大事因缘,须是有决定志,若半信半疑,则没交涉矣。
古德云:「学道如钻火,逢烟且莫休。
直待金星现,归家始到头」。
欲知到头处,自境界他境界一如是也。
既学此道,十二时中遇物应缘处,不得令恶念相续。
可照顾不著起一恶念,当急著精彩,拽转头来。
若一向随他去,相续不断,非独障道,亦谓之无智慧人。
沩山问懒安:「汝十二时中,当何所务」?
安云:「牧牛」。
山云:「汝作么生牧」?
安云:「一回入草去,蓦鼻拽将回」。
山云:「子真牧牛也」。
学道人制恶念,当如懒安之牧牛,则久久自纯熟矣。
他弓莫把,他马莫骑,他人之事莫知,此虽常言,亦可为入道之资粮。
但常自检察,从旦至暮,有甚利人自利之事,稍觉偏枯,当须自警,不可忽也。
道林禅师秦望山长松之上,时人谓之鸟窠和尚
白居易侍郎钱塘,特入山谒之,乃问:「禅师坐处甚危险」。
曰:「老僧有甚危险,侍郎险尤甚」。
曰:「弟子位镇江山,何险之有」?
曰:「薪火相交,识性不停,得非险乎」?
又问:「如何是佛法大意」?
曰:「诸恶莫作,众善奉行」。
曰:「三岁孩儿也解恁么道」。
曰:「三岁孩儿虽道得,八十老人行不得」。
白遂作礼而去。
今欲省心力,莫管他三岁孩儿道得道不得,八十老人行得行不得,但诸恶莫作,便了此语。
信也著,不信也著,请思之。
世人现行无明,矫而为善,善虽未至,岂不胜寡廉鲜耻托善而为恶者?
教中谓之因地不真果招纡曲。
苟能直心直行直取无上菩提,可谓真大丈夫之所为矣。
尘劫来事,只在如今。
如今会得,尘劫来事即时瓦解冰销。
如今不会,更经尘劫,亦只如是。
如是之法,亘古恒然,未尝移易一丝毫许。
此事许聪明灵利汉担荷,若使聪明灵利则无担荷分。
聪明灵利者虽易入,而难保任,盖入处不甚深而力弱故也。
聪明灵利者,才闻善知识说著个中事,便眼目定动,早将心意识领解了也。
似此者自作障碍,永劫无有悟时。
外鬼作殃犹可治,此乃家亲作祟,不可禳祷也。
永嘉云「损法财灭功德,莫不由兹心意识」,此之谓也。
士人博览群书,本以资益性识,而返以记持古人言语,蕴在胸中,作事业、资谈柄。
殊不知圣人设教之意,所谓终日数他宝,自无半钱分。
看读佛教亦然,当须见月亡指,不可依语生解。
古德云:「佛说一切法,为度一切心。
我无一切心,何用一切法」?
有志之士读书看教能如是,方体圣人之意少分也。
李文和都尉石门慈照聪禅师,悟临济宗旨。
有一偈曰:「学道须是铁汉,著手心头便判,直取无上菩提,一切是非莫管」。
妙哉斯言,可以为光明种子发机之助也!
世间尘劳之事,如钩锁连环相续不断,得省处便省。
为无始时来习得熟,若不力与之争,日久月深,不知不觉入得头深,腊月三十日,卒著手脚不办。
要得临命终时不颠错,便从如今作事处莫教颠错。
如今作事处颠错,欲临命终时不颠错,无有是处。
古德有言:「寻牛须访迹,学道访无心。
迹在牛还在,无心道易寻」。
所谓无心者,非如土木瓦石顽然无知,谓触境遇缘,心定不动,不取著诸法。
一切处荡然无障无碍,无所染污,亦不住在无染污处。
观身观心如梦如幻,亦不住在梦幻虚无之境。
到得如此境界,方始谓之真无心,且非口头说底无心。
若未得真无心,只据说底,与默照邪禅何以异哉?
佛是众生药,众生病除,药亦无用,或病去药存。
入佛境界,而不能入魔境界,其病与众生未除之病等。
病瘥药除,佛魔俱扫,始于此段大事因缘有少分相应耳。
归宗斩蛇、南泉斩猫儿,学语之流,多谓之当机妙用,亦谓之大用现前不存轨则。
殊不知总不是这般道理。
具超方眼,举起便知落处,若大法不明,打瓦钻龟何时是了?
欲空万法,先净自心。
自心清净,诸缘息矣。
诸缘既息,体用皆如。
体即自心,清净之本源;
用即自心,变化之妙用。
入净入秽,无所染著。
若大海之无风,如太虚之云散。
得到如是田地,方可谓之学佛人。
未得如是,请快著精彩。
近日丛林以古人奇言妙语问答,为差别因缘狐媚学者,殊不本其实。
诸佛说法,唯恐人不会,纵有隐覆之说,则旁引譬喻,令众生悟入而已。
如僧问马祖:「如何是佛」?
祖云:「即心是佛」。
于此悟入,又有何差别?
于此不悟,即此即心是佛,便是差别因缘。
凡看经教及古德入道因缘,心未明了,觉得迷闷没滋味,如咬铁橛相似。
时正好著力,第一不得放舍。
乃是意识不行,思想不到,绝分别灭理路处。
寻常可以说得道理,分别得行处,尽是情识边事,往往多认贼为子,不可不知也。
有一种人,早晨看经念佛忏悔,晚间纵口业骂詈人,次日依前礼佛忏悔,卒岁穷年,以为日课。
此乃愚之甚也。
殊不知梵语忏摩,此云悔过,谓之断相续心,一断永不复续,一忏永不复造。
此吾佛忏悔之意,学道之士,不可不知也。
学道人十二时中心意识常要寂静,无事亦须静坐,令心不放逸,身不动摇,久久习熟,自然身心宁怗,于道有趣向分。
寂静波罗蜜,定众生散乱妄觉耳,若执寂静处便为究竟,则被默照邪禅之所摄持矣。
赵州和尚云:「老僧十二时中,除二时粥饭是杂用心,馀无杂用心处」。
此是这老和尚真实行履处,不用作佛法禅道会。
善恶皆从自心起,且道离却举足动步思量分别外,唤甚么自心,自心却从甚么处起?
若识得自心起处,无边业障一时清净,种种殊胜不求而自至矣。
生从何处来?
死向何处去?
知得来去处,方名学佛人。
知生死底是阿谁?
受生死底复是阿谁?
不知来去处底又是阿谁?
忽然知得来去处底又是阿谁?
看此话眼眨眨地理会不得,肚里七上八下,方寸中如顿却一团火相似底,又是阿谁?
若要识,但向理会不得处识取。
若便识得,方知生死决定不相干涉。
学道人逐日但将检点他人底工夫常自检点,道业无有不办。
或喜或怒,或静或闹,皆是检点时节。
赵州「狗子无佛性」话,喜怒静闹处,亦须提撕,第一不得用意等悟。
若用意等悟,则自谓我即今迷,执迷待悟,纵经尘劫,亦不能得悟。
但举话头时,略抖擞精神看,是个甚么道理。
赵州云:「佛之一字,吾不喜闻」。
佛字尚不喜闻,想无闲工夫管闲事,逐日波波地检点他人也。
古人提持此事,或就理、或就事、或据时节、或向上提持,俱无定准。
教中所谓「佛以一音演说法,众生随类各得解」是也。
献臣道友在富贵中不为富贵所迷,知有此一段大事因缘,决定透脱生死。
予得谴来衡阳,与之相聚,首尾四年,只同一日。
守官政事不苟简,凡百从宽,廉谨重厚,未尝谈人过恶,此真佛菩萨所行之行也。
因以此轴求指示,故书此二十六段似之。
亦以其纯诚向道甚力故,欲赞成之。
庶几依此做工夫,将来发明大事,如杨大年张无尽诸大老,作吾家内外护菩萨,则予之言不虚发耳。
东峰居士陈通判次仲 宋 · 释宗杲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三二、《大慧普觉禅师语录》卷一九
欲学此道,当于自己脚跟下理会。
才涉秋毫知见,即蹉过脚跟下消息,脚跟下消息通了,种种知见无非尽是脚跟下事。
故祖师云:「正说知见时,知见即是心。
当心即知见,知见即如今」。
若如今不越一念向脚跟下,顿亡知见,便与祖师把手共行。
未能如是,切忌向知见上著到。
士大夫学道,利根者蹉过,钝根者难入。
难入则自生退屈,蹉过则起谤无疑。
若要著中,但将蹉过底,移在难入处,却将难入底,移在蹉过处,自然怗怗地,不作难入蹉过之解矣。
得如此了,却好向遮里全身放下,放下时亦不得作放下道理。
古德所谓「放荡长如痴兀人,他家自有通人爱」,又清凉云「放旷任其去住,静鉴觉其源流」。
语證则不可示人,说理则非證不了。
而今人才闻恁么说话,将为实有恁么事,便道我證我悟,将出呈似人不得。
一向说高禅,七纵八横,胡说乱道,谩神諕鬼,将谓祖师门下事只如此,殊不知亲證亲悟底。
唯亲證亲悟底人,不假言词,自然与之默默相契矣。
相契处亦不著作意和会,如水入水,似金博金,举一明三,目机铢两。
到这个田地,方可说离言说相、离文字相、离心缘相,不是彊为,法如是故。
近世丛林,邪法横生,瞎众生眼者,不可胜数。
若不以古人公案举觉提撕,便如盲人放却手中杖子,一步也行不得。
将古德入道因缘各分门类,云这几则是道眼因缘,这几则是透声色因缘,这几则是亡情因缘,从头依次第逐则抟量卜度,下语商量。
纵有识得此病者,将谓佛法禅道,不在文字语言上,即一切拨置,噇却现成粥饭了,堆堆地坐在黑山下鬼窟里,唤作默而常照,又唤作如大死底人,又唤作父母未生时事,又唤作空劫已前事,又唤作威音那畔消息。
坐来坐去,坐得骨臀生胝,都不敢转动,唤作工夫相次纯熟,却将许多闲言长语,从头作道理商量,传授一遍,谓之宗旨,方寸中依旧黑漫漫地。
本要除人我,人我愈高;
本要灭无明无明愈大。
殊不知此事唯亲證亲悟,始是究竟,才有一言半句,作奇特解、玄妙解、秘密解,可传可授,便不是正法。
正法无传无授,唯我證尔證,眼眼相对,以心传心,令佛祖慧命相续不断,然后推己之馀,为物作则。
故达磨云:「吾本来兹土,传法救迷情。
一华开五叶,结果自然成」。
是也。
所谓传法者,乃心法也。
心法无形段,所传者前所云我證尔證底是也。
若彼此不證,向心外取證,则有宗旨玄妙奇特,可传可授,便有我会尔不会,生轻薄想,增长我见,如来说为可怜悯者。
妙喜禅无难参易参之异,只要参禅人向未痾已前坐断生死路头直下,不疑佛,不疑祖,不疑生,不疑死。
难参易参,差别在人,不干禅事。
往往聪明灵利汉,多是求速效要,口里有可得说,面前有可得凭仗。
殊不知此事得者,如生师子返掷,在当人日用二六时中。
如水银落地,大底大圆,小底小圆,不用安排,不假造作,自然活鱍鱍地常露现前。
正当恁么时,方始契得一宿觉,所谓不见一法即如来,方得名为观自在。
茍未能如是,且暂将这作聪明说道理底置在一边,却向没捞摸处、没滋味处,试捞摸咬嚼看。
捞摸来捞摸去,咬嚼来咬嚼去,忽然向没滋味处咬著舌头,没捞摸处打失鼻孔。
方知赵州老人道:「未出家时被菩提使,出家后使得菩提。
有时拈一茎草作丈六金身,有时将丈六金身却作一茎草。
用建立亦在我,扫荡亦在我,说道理亦在我,不说道理亦在我。
我为法王,于法自在,说即有若干,不说即无若干」。
得如是自在了,何适而不自得?
梵语般若,此云智慧,未有明般若而有贪欲瞋恚痴者,未有明般若而毒害众生者。
作如此等事底与般若背驰,焉得谓之有智慧?
妙喜寻常为个中人说,才觉日用应缘处,省力时便是当人得力处,得力处省无限力,省力处得无限力。
往往见说得多了,却似泗州人见大圣,殊不知妙喜恁么说,正是平昔行履处。
恐有信不及者,不免再四提撕举拖泥带水,盖曾为浪子偏怜客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