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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秦论 西汉 · 贾谊
 出处:文选卷五十一
秦孝公殽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
当是时也,商君佐之,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具,外连衡而斗诸侯。
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孝公既没,惠文武昭,蒙故业,因遗策,南取汉中,西举巴蜀,东割膏腴之地,收要害之郡。
诸侯恐惧,会盟而谋弱秦,不爱珍器重宝肥饶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从缔交,相与为一。
当此之时,齐有孟尝,赵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智而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而重士,约从离横,兼韩魏燕赵宋卫中山之众。
于是六国之士,有宁越徐尚苏秦杜赫之属为之谋,齐明周最陈轸召滑楼缓翟景苏厉乐毅之徒通其意,吴起孙膑带佗儿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之伦制其兵。
尝以十倍之地,百万之众,叩关而攻秦。
秦人开关而延敌,九国之师遁逃而不敢进。
秦无亡矢遗镞之费,而天下诸侯已困矣。
于是从散约解,争割地而赂秦。
秦有馀力而制其弊,追亡逐北,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河山,彊国请伏,弱国入朝。
施及孝文王庄襄王,享国之日浅,国家无事。
及至始皇,奋六世之馀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
南取百越之地,以为桂林象郡
百越之君,俛首系颈,委命下吏。
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蕃篱,却匈奴七百馀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报怨
于是废先王之道,燔百家之言,以愚黔首。
隳名城,杀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鍉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
然后践华为城,因河为池,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溪以为固;
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信臣精卒,陈利兵谁何
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为关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孙帝王,万世之业。
始皇既没,馀威震于殊俗。
然而陈涉,瓮牖绳枢之子,氓隶之人,而迁徙之徒也,材能不及中庸,非有仲尼墨翟之贤,陶朱猗顿之富,蹑足行伍之间,俛起阡陌之中,率罢散之卒,数百之众,转而攻秦,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云集而响应,嬴粮而景从,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淆函之固自若也。
陈涉之位,非尊于齐楚燕赵韩魏宋卫中山之君也;
锄耰棘矜,非铦于钩戟长铩也;
谪戍之众,非抗于九国之师也;
深谋远虑行军用兵之道,非及曩时之士也。
然而成败异变,功业相反。
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絜大比权量力,则不可同年而语矣。
然秦以区区之地,致万乘之权,招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馀年矣。
然后以六合为家,殽函为宫,一夫作难而七庙隳,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
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过秦论 西汉 · 贾谊
 出处:全汉文 卷十六
秦并兼诸侯山东三十馀郡,缮津关,据险塞,修甲兵而守之。
陈涉以戍卒散乱之众数百,奋臂大呼,不用弓戟之兵,锄耰白梃望屋而食,横行天下。
秦人阻险不守,关梁不阖,长戟不刺,强弩不射。
楚师深入,战于鸿门,曾无藩篱之艰。
于是山东大扰,诸侯并起,豪俊相立。
秦使章邯将而东征,章邯因以三军之众,要市于外,以谋其上。
群臣之不信,可见于此矣。
子婴立,遂不寤。
藉使子婴庸主之材,仅得中佐山东虽乱,秦之地可全而有,宗庙之祀,未当绝也。
秦地被山带河以为固,四塞之国也。
自缪公以来,至于秦王,二十馀君,常为诸侯雄。
岂世世贤哉!
势居然也。
且天下尝同心并力而攻秦矣。
当此之世,贤智并列,良将行其师,贤相通其谋,然困于阻险而不能进。
秦乃延入战而为之开关,百万之徒,逃北而遂坏。
岂勇力智慧不足哉!
不利,势不便也。
秦小邑并大城,守险塞而军,高垒毋战,闭关据厄,戟而守之。
诸侯起于匹夫,以利合,非有素王之行也。
其交未亲,其下未附,名为亡秦,其实利之也。
彼见秦阻之难犯也,必退师,安土息民,以待其敝,收弱扶罢,以令大国之君,不患不得意于海内。
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而身为禽者,救败非也。
秦王足己不问,遂过而不变。
二世受之,因而不改,暴虐以重祸
子婴孤立无亲,危弱无辅。
三主惑而终身不悟,亡不亦宜乎!
当此时也,世非无深虑知化之士也,然所以不敢尽忠拂过者,秦俗多忌讳之禁,忠言未卒于口,而身为戮没矣。
故使天下之士,倾耳而听,重足而立,钳口而不言。
是以三主失道,忠臣不敢谏,智士不敢谋,天下已乱,奸不上闻,岂不哀哉!
先王知雍蔽之伤国也,故置公卿大夫士,以饰法设刑,而天下治
其强也,禁暴诛乱而天下服;
其弱也,五伯征而诸侯从;
其削也,内守外附而社稷存。
故秦之盛也,繁法严刑而天下振;
及其衰也,百姓怨望而海内畔矣。
故周五序得其道,而千馀岁不绝。
秦本末并失,故不长久。
由此观之,安危之统,相去远矣。
野谚曰:「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也」。
是以君子为国,观之上古,验之当世,参以人事,察盛衰之理,审权势之宜,去就有序,变化有时,故旷日长久,而社稷安矣(已上《文选》为下篇)
秦孝公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而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
当是时,商君佐之,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备,外连衡而斗诸侯,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孝公既没,惠王武王蒙故业,因遗册,南兼汉中,西举巴蜀,东割膏腴之地,收要害之郡。
诸侯恐惧,会盟而谋弱秦,不爱珍器重宝肥美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纵缔交,相与为一。
当是时,齐有孟尝,赵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
此四君者,皆明知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重士,约从离衡,并韩、卫、燕、楚、齐、赵、宋、卫、中山之众。
于是六国之士,有宁越、徐尚、苏秦、杜赫之属为之谋,齐明、周最陈轸、昭滑、楼缓、翟景、苏厉乐毅之徒通其意,吴起孙膑带佗、儿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之朋制其兵。
常以十倍之地,百万之众,叩关而攻秦。
秦人开关延敌,九国之师,逡巡遁逃而不敢进。
秦无亡矢遗镞之费,而天下诸侯已困矣。
于是从散约解,争割地而奉秦。
秦有馀力而制其敝,追亡逐北,伏尸百万,流血漂卤,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河山,强国请服,弱国入朝。
延及孝文王庄襄王享国日浅,国家无事。
及至秦王,续六世之馀列,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捶拊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
南取百越之地,以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系颈,委命下吏。
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馀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
于是废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
名城,杀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铸鐻,以为金人十二,以弱黔首之民。
然后斩华为城,因河为津,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溪以为固。
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
天下以定,秦王之心,自以为关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
秦王既没,馀威振于殊俗。
陈涉瓮牖绳枢之子,氓隶之人,而迁徙之徒,才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贤,陶朱、猗顿之富,蹑足行伍之间,而倔起什伯之中,率罢散之卒,数百之众,而转攻秦。
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云集响应,赢粮而景从,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淆函之固自若也,陈涉之位,非尊于齐、楚、燕、赵、韩、魏、宋、卫、中山之君,锄耰棘矜,非锬于句戟长铩也;
适戍之众,非抗于九国之师;
深谋远虑,行军用兵之道,非及乡时之士也。
然而成败异变,功业相反也。
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洁大,比权量力,则不可同年而语矣。
然秦以区区之地,千乘之权,招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馀年矣。
然后以六合为家,崤函为宫,一夫作难而七庙堕,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
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已上《文选》为上篇)
秦并海内,兼诸侯,南面称帝以养四海,天下之士斐然乡风,若是者何也?
曰:近古之无王者久矣。
周室卑微,五霸既没,令不行于天下,是以诸侯力政,强侵弱,众暴寡,兵革不休,士民罢敝。
今秦南面而王天下,是上有天子也。
既元元之民,冀得安其性命,莫不虚心而仰止。
当此之时,守威定功,安危之本,在于此矣。
秦王怀贪鄙之心,行自奋之智,不信功臣,不亲士民,废王道,立私权,禁文书而酷刑法,先诈力而后仁义,以暴虐为天下始。
夫并兼者高诈力安定者顺权,此言取与守不同术也。
秦离战国而王天下,其道不易,其政不改,是其所以取之守之者异也。
孤独而有之,故其亡可立而待。
借使秦王计上世之事,并殷周之迹,以制御其政,后虽有淫骄之主,而未有倾危之患也。
故三王之建天下,名号显美,功业长久。
秦二世立,天下莫不引领而观其政。
夫寒者利示豆褐,而饥者甘糟糠,天下之嗷嗷,新主之资也。
此言劳民之易为仁也。
乡使二世庸主之行,而任忠贤,臣主一心而忧海内之患,缟素而正先帝之过,裂地分民,以封功臣之后,建国立君以礼天下,虚囹圄而免刑戮,除去收帑污秽之罪,使各反其乡里,发仓廪,散财币,以振孤独穷困之士,轻赋少事,以佐百姓之急。
约法省刑,以持其后,使天下之人,皆得自新,更节修行,各慎其身,塞万民之望,而以威德与天下,天下集矣。
即四海之内,皆欢然各自安乐其处,唯恐有变。
虽有狡猾之民,无离上之心,则不轨之臣,无以饰其智,而暴乱之奸止矣。
二世不行此术,而重之以无道,坏宗庙,与民更始,作阿房宫,繁刑严诛,吏治刻深,赏罚不当,赋敛无度。
天下多事,吏弗能纪。
百姓困穷,而主弗收恤。
然后奸伪并起,而上下相遁。
蒙罪者众,刑戮相望于道,而天下苦之。
自君卿以下,至于众庶,人怀自危之心,亲处穷苦之实,咸不安其位,故易动也。
是以陈涉不用汤武之贤,不藉公侯之尊,奋臂于大泽,而天下响应者,其民危也。
故先王见始终之变,知存亡之机,是以牧民之道,务在安之而已。
天下虽有逆行之臣,必无响应之助矣。
故曰安民可与行义,而危民易与为非,此之谓也。
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身不免于戮杀者,正倾非也,是二世之过也(已上《文选》为中篇。《史记·秦始皇纪》。案《过秦论》相承分上中下三篇,以秦孝公以下为上篇,秦并兼诸侯为下篇,《史记》但为一篇,而次第全异,文亦小异,最为古本,今据录之。)
史论(上) 北宋 · 李清臣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一二、《圣宋文选全集》卷一八、《群书考索》续集卷一三
天生孔子,不独为鲁。
孔子,其忧亦未尝不在天下也。
周之末,列国争为雄长,而天下骚然苦兵。
孔子拳拳于其间,欲以一己捍天下之难,故不用于鲁则之齐、之卫、之荆、之陈、之蔡,不用于诸侯则欲为政于费,不用于中国则欲为政于蛮夷。
车马之迹,环于四方,削迹伐树,流离困厄而不悔。
圣人忧天下之民不得其所而欲行其道,如此其勤也!
孔子之门,其弟子皆世之仁贤。
颜渊而下,惟仲由子贡得圣人之道尤多,然而终出颜下者,性有所蔽而弗全也。
仲由蔽于勇,子贡蔽于辩,颜渊终日静默,而孔子亟称之,以为近己。
仲由子贡,或矜其勇、辩,孔子未尝不屈折其气而诫之也。
孔子没,圣人之道息,天下于是益乱。
诸侯务相吞灭,争地逐利,兵满于天下,不复知有仁义,一切以权谋诈力相高。
故轻险之士乘时而出,摩吻淬舌,起为纵横之说,以耸踊暴鸷之君,而邀取势利,视民之死于兵,如蚍蜉豚彘,而曾不为之嚬颜。
、范、蔡、陈轸楼缓、樗里、甘茂商鞅韩非之徒,皆长于揣摩辩说,而当时号为贤智,此因衰世之乱人也。
尝读司马氏《史》,至于数子列传,未尝不叹愤,以谓或与孔子同时,使孔子有杀罚之权,必不先少正卯而后数子。
及读孔子弟子传,乃以为齐将伐鲁,而孔子私于父母之国,使子贡游说于外者凡十年,存鲁乱齐、亡吴霸越而彊晋,子贡一出而五国皆有变。
细观其所以说之辞,则殊浅陋阔诞,又非有策画可以动五国
呜呼!
圣贤而肯尔为耶?
迁有史才而不入于道,又其著书多采《战国策》、《楚汉春秋》以博其辞意,其六国楚汉之间,有辩士者戏弄文墨,附著之孔子子贡,以为小说而耀世,迹其所从,则童子可以不惑,而司马氏辄为之信尚而收采之欤?
五国之变乱,其事皆载于《左氏传》,未闻孔子子贡之为人也。
孔子虽欲茍全丘墓之国,使数国之民皆死于兵乎?
昔者楚昭王亡弓,曰:「楚人亡之,楚人得之,又何求焉」?
子闻之曰:「惜乎其不大也,不曰人亡之人得之,何必楚也」?
此岂圣人之心?
己私其里人而移祸于他者,皆小人之情。
活一鸟兽杀一鸟兽,爱一草木害一草木,厚其妻孥而暴其家,厚其家而暴其邻,厚其邻而暴其乡,国中人之所不为,而谓圣人私鲁而残天下乎?
不表其而出之,则后世庸学,必有疑纵横家自圣人之门而出者矣。
许左丞冲元 北宋 · 刘弇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五○、《龙云集》卷一五
尚书左丞阁下:士不自重,而浮沉低昂于时也久矣。
士不自重,则名易污;
浮沉低昂于时,则所入弗择。
名易污,故世不知我贵;
所入弗择,故迹未加亲而疏之者随至。
夫以易污之名,投弗择之所入,以不贵之我,当随至之疏者,夫如是,则浮沉低昂于时,果何益于不自重之士乎?
甚矣,战国之不竞也,士一切薄恶,自视仅如愆糇之细民,而所至之国,与髐然扬中之矢也奚择。
齐之君朝迎一人焉,则鲁之士暮而趋,楚之主夕重一士焉,则赵之客旦而至。
仪倾秦覆,楼缓苏代陈轸犀首之徒至蚀轮秃胫而不悔。
谓身累数印为尊荣,蹑屩担簦为能事。
甚者至有弹剑铗以媒车鱼,贵鸡口而笑牛后,不亦羞而可怜哉,亦可以少已矣。
而揖洗割肉,持帚相门,穿履而行雪中,遗风至汉犹在也。
此曹幸而无所遇合,万一有所遇合,功业之卑劣可无疑者,而名称亦随手埃灭矣。
某至士之呰窳疵贱者,家江西,生与愿受一廛而为氓者齿。
方就学也,人已笑其块独寡与,蜗跧而螬蛰。
及得一官,比众人已为最后,而嗜拙之癖,日加于前。
高门华屋,望而过之者凡几所;
一时贵游,有弗合,未尝乞怜干宠者凡几人。
然自以为庶几矣。
而达不侈于穷,得不偿其所失,道悠而车邅,风高而鹢迟。
于是乡闾诟病其前,士友相与往还者敦迫其后,至有比之觭人。
而曾不知某之中心,不独取士不自重,而浮沉低昂于时者为戒,凡若此其拘拘者,固将有待夫适我愿望者聊一出也。
阁下道究乎变常,名薄乎天渊,一日较艺,取天下第一,犹承蜩者之掇,以至扬历中外,荐更事为。
若乃东府之崇崛,千栱百楹,居在半天者,于此一再入矣。
且主上回睿眷,加天奖,不过二三大臣,而阁下与居一焉。
此亦凤之仪韶,麒之扰囿,出瑞吾宋,多士争睹以为快,而天下延首跂踵,相须太平之秋也。
某敢不移守株契剑之愚于既往,赍振衣弹冠之志于适今乎?
故其拔寒乡,激懦衷,幡然改图,方自阁下始。
伏望诱而进之,使颇通姓字公卿间,庶几效跛蹇下乘,蹒跚而游乎经途九轨也。
旧所为古律歌诗杂文合一通,窃自比于折杨黄华下俚之曲,谨持以为台席挚。
不以溷浼而替其甄采,幸甚。
不宣。
某再拜。
晁错 北宋 · 秦观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八二、《淮海集》卷一九、《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三○、《崇文古诀》卷三一、《历代名贤确论》卷四二、《文翰类选大成》卷一二四
臣闻世之论者,皆以为汉用爰盎之谋,晁错以谢天下为非是,以臣观之,汉斩,七国之兵所以破也。
何则?
胜败之机,系于理之曲直。
理直则师壮,师壮,胜之机也;
理曲则师老,师老,败之机也。
故善战者战理。
昔晋欲报楚之惠,退师三舍,军吏以为师老,子犯曰:「师直为壮,曲为老,岂在久乎」?
子犯可谓善战理矣。
盖不退师,则背惠食言而曲在晋;
师退而楚不还,则曲在楚。
我直彼曲,所以胜也。
晁错之事何异于此?
夫汉之诸侯,连城数十,地方千里,虽号强大,然则皆高帝之封也。
一旦用计,擿其罪过而削夺之,则天下忿然,皆有不直汉之心。
当此之时,诸侯直而汉曲,故吴王得以藉口反也。
吴王即山铸钱,煮海为盐,以其子故招致天下亡命,欲为反者三十馀年。
其称兵也,发愤削地,以诛错为名耳。
汉斩而兵不罢,则逆节暴露,天下亦忿然有不直七国之心。
当此之时,诸侯曲而汉直,故太尉得以破其兵也。
虽然,汉之斩也,其谋发于爰盎有隙,故世之论者以死为冤,此正楼缓所谓以母言之则为是,以妻言之则为妒,夫言之者异,而其意同也。
就使素无眦睚之嫌,其为汉计,亦当出此。
然则汉不斩奈何?
即七国之兵未易破也。
何以知之?
唐安禄山之事可知也。
明皇之时,奸臣杨国忠用事,天下皆切齿不平,故禄山以诛国忠为名而反。
是时唐若斩国忠以谢天下,则禄山安得而至长安乎?
惜其不知此,至贼入潼关,人神共怒,然后为陈元礼之所杀也。
由是观之,汉不斩,则七国之兵岂易破哉?
或曰:「王思礼之徒尝以此劝哥舒翰用其计,留卒三万守关,悉精锐渡浐水,以诛君侧,禄山可遂破乎」?
曰:「不然。
晁错,事出景帝爰盎发其端而已,故足以激忠义之气,而折奸雄之心。
使翰虽斩国忠,事不出于人主,亦不能感动天下,祗足以危身矣,尚为禄山之成败哉?
故斩国忠以破禄山事,非明皇不可为也」。
中书舍人上殿劄子靖康元年十一月七日 宋 · 孙觌
 出处:全宋文卷三四二五、《鸿庆居士文集》卷二七、《三朝北盟会编》卷六二
臣蒙恩召还,不胜区区忧国之心,以谓新宰相当国,北方边事必有一定之论。
起居郎胡交修,为臣言虏使王芮奏事殿上,请割三关之地,时交修侍立,亲闻其语。
芮曰:「今日得三关,明日旋师去矣。
如朝廷不许,则国相河东来,屯兵南郊,围城之西南;
皇子郎君河北来,屯兵北郊,围城之东北。
无论攻城,自京畿五百里外燔烧荡尽,使鸟爵不能过也」。
芮退,上问宰相唐恪:「三关盍如何」?
曰:「不予则必来,予之臣不能保其不来」。
三问三对如此。
上赫怒曰:「卿是宰相,何不决此议」?
对如初。
臣太息而言曰:方强胡怙众冒死一来,仰见中国之盛大,四方勤王之师日至,将相持重,严兵固垒,断钞掠之路,不出一伎示以形势,俾莫吾测而与之讲,可以万全。
何行营大臣狂谋谬算,出于劫寨,一败涂地,传笑四方,而后彊胡轻视朝廷,始欲割三关以要吾君。
宰相既知其必来矣,来则何以待之?
臣闻战国时,齐、韩、魏共攻秦于函谷关,求出楚怀王
秦王楼缓曰:「三国之兵深矣,寡人欲割河东而讲」。
曰:「河东,大费也;
免于国患,大利也。
此父兄之任也」。
王乃召公子池而问焉,对曰:「讲亦悔,不讲亦悔。
王割河东而讲,必曰:『惜矣,三国且去,吾失三城』。
此讲之悔也,王不讲,三国函谷咸阳必危,王又曰:『惜矣,吾爱三城而不讲』。
此又不讲之悔也」。
王曰:「钧吾悔也,宁亡三城而悔,无危咸阳而悔也」。
遂与封陵,与韩武遂以和。
夫秦居战国,最号彊雄,尚割河东以纾一时之急,其后席累世之富,选将择士,白起蒙恬王剪之徒而用事,遂并吞六国而有天下,所谓因败为功,转祸为福,其权正在此也。
今之三关,河北重地,举而弃之,则京师无藩篱之卫,陛下不得一日高枕而卧矣。
狂生劫寨,误国至此,岂不痛哉!
京师无大岳、三涂、崤函之固,独恃一河耳。
防河将吏望见胡尘,兽骇鸟散,不知所在。
大臣依违,畏弃地之责,将帅驽下,无干城禦侮之功,万一强胡举国而来,顿兵城下,有如王芮之说,臣恐社稷之忧不止三关而已也。
寇益深矣,陛下当权祸福轻重,独断而行之,宁失三城,无使咸阳危而悔也。
臣承乏侍御史,首论诸生伏阙鼓倡群小以胁君父,又论大将劫寨激怒彊敌以误朝廷,计拙言狂,得罪去国。
今蒙陛下召归西省,俾赞书命,不胜区区忧国之心,又建割弃三关之议,上咈圣心,下违众论,可谓不知量矣。
秦王议割三城,楼缓不肯对,公子池亦操讲不讲之说使王自择。
如臣蝼蚁之命,直言无所回隐,其为狂愚,死有馀矣。
本草正经序 南宋 · 王炎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八、《双溪集》卷三、《南宋文录录》卷一九
《本草》旧三卷,药三百六十有五种。
梁陶宏景附《名医别录》,亦三百六十有五种,分七卷。
唐显庆中苏恭增百十有四种。
国朝开宝中卢多逊重定,增百三十有三种。
嘉祐中掌禹锡补注,附以新补八十有二种,新定十有七种,合一千七十有六种,分为二十有一卷。
新旧混并,经之本文遂晦。
今摭旧辑为三卷,序之曰:衣有蔽膝,樽有玄酒,乐有土鼓苇籥,存古也。
存古者何?
不忘其初也。
世莫古于上古,人莫圣于三皇。
伏羲有《易》,神农有《本草》,黄帝有《素问》等书,医在后世据方投疾,则圣人济天下之仁术也。
古书竹简火于秦,《易》以卜筮存,《本草》、《素问》以方技存,其天乎。
西汉去古未远,班固《艺文志》序医四种,三十有六家,独弃《本草》不录。
淮南王安曰:神农尝百草滋味,一日七十毒,医方始兴
楼缓少诵医经《本草》方,衍数十万言。
平帝元始五年,举天下通医术《本草》者,吏为驾轺传遣诣京师
时重《本草》如此,不录,何也?
梁《七录》始载《神农本草》三卷,或者谓初未著文字,师学相传,谓之《本草》,颇疑其不然。
今考其书,论药性温凉、味甘苦多异,殆后人所附益,非本文。
古之人能谨起居,薄滋味嗜欲,故受病少,医又神圣,则用药三百六十有五种有馀矣。
后之人不能摄生,风湿寒暑侵其肌肤,劳苦无极,弊其筋骨,饮啖无度,伤其肠胃,嗜欲无已,竭其精髓,故受病多。
医又工非和、缓,巧非扁、仓,故用药一千七十有六种,而犹若不足。
是以删取本文三篇以存古,又以儆庸医。
和、缓已远,扁鹊仓公不生,药视古三倍,庸医借此射利,幸而中,攘臂有矜色,不中,病者死,医盖自如,与操刃杀人者相去几何?
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