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时段
朝代
诗文库
兰花 清 · 蔡廷兰
七言律诗 押庚韵 出处:台湾诗海
生依岩谷爱幽清,肯比萧敷与艾荣。
独有芳菲含露气,不须颜色动风情。
人怀远遁频通问,迹寄空山自得名。
多谢春晖怜小草,国香何事费公评(江宝钗编校)
助甫参伯近有西秦之命喜而赋诗寄之 明 · 张元凯
海岱烟云开,仰见日月朗。
颇有高世心,悠然发远想。
明珠成霓玉成虹,不见萧敷与艾丛。
乍闻初拜凉州,乃是河南张长公
向来不与人间事,消息传来喜不寐。
屹然独立有长城,何必秦关重百二。
丈夫高抱乐长征,瀚海天山渺去旌。
祁连大漠风雷色,疏勒飞泉金石声
坐镇清风生朔野,三军尽爱宽裘者。
自是中朝山巨源一麾出守看平蕃。
檄书不借陈琳草,游侠毋烦剧孟言。
独据羌床围细柳,朅来殊胜东山不。
黄石相逢知我心,苍生有待何能负。
昔时邂逅娄水边,琅琊甲第青云连。
读君新诗如入峡,绝壁腾波天倒悬。
我马玄黄饥且馑,何期一见称神骏。
价觅千金市与人,主非伯乐谁能信。
由是蹉跎一十春,萧萧双鬓半如银。
君今新得酒泉郡,应念东吴旧酒人。
齐故安陆昭王碑文 南梁 · 沈约
 出处:全梁文卷三十一、文选卷五十九
公讳字景业南兰陵人也。
稷契身佐唐虞,有大功于天地。
商武姬文,所以膺图受箓。
萧曹扶翼汉祖,灭秦项以宁乱。
魏氏乘时于前,皇握符于后。
灵源与积石争流;
神基与极天比峻。
宣皇帝,雄才盛烈,名盖当时。
景皇帝含道居贞,卷怀前代。
公含辰象之秀德,体河岳之上灵,气蕴风云,身负日月。
立行可模,置言成范。
英华外发,清明内昭。
天经地义之德,因心必尽;
简久远大之方,率由斯至。
挹其源者游泳而莫测,怀其道者日用而不知。
昭昭若三辰之丽于天,滔滔犹四渎之纪于地。
六幽允洽,一德无爽。
万物仰之而弥高,千里不言而斯应。
若夫弹冠出仕之日,登庸莅事之年,军麾命服之序,监督方部之数,斯固国史之所详,今可得略也。
水德方衰,天命未改。
太祖龙跃俟时,作镇淮泗。
如仁夕惕之志,中夜九回;
龛世拯乱之情,独用怀抱。
深图密虑,众莫能窥。
公陪奉朝夕,从容左右,盖同王子洛滨之岁,实惟辟彊内侍之年。
起予圣怀,发言中旨。
始以文学游梁,俄而入掌纶诰。
有芬,清晖自远。
出于震,日衣青光。
方轨茅社,俾侯安陆
受瑞析圭,遂荒云野。
式掌储命难其人,公以宗室羽仪,允膺嘉选
协隆三善,仰四德。
博望之苑载晖,龙楼之门以峻。
献替帷扆,实掌喉唇。
奉待漏之书,衔如丝之旨。
前晖后光,非止恒受。
公以密戚上贤,俄而奉职,出纳惟允,剑玺增华。
伊昔帝唐,九官咸事,熊豹临戭,纳言是司。
自此迄今,其任无爽。
爰自近侍,式赞权衡。
而皇情眷眷,虑深求瘼。
姑苏奥壤,任切关河,都会殷负,提封百万。
全赵之袨服丛台,方此为劣;
临淄挥汗成雨,曾何足称
乃鸿骞旧,作守东楚
弘义让以勖君子,振平惠以字小人。
抚同上德,绥用中典。
疑狱得情而弗喜,宿讼两让而同归。
虽春申之大启封疆,邓攸之缉熙萌庶,不能尚也。
夏首藩要,任重推毂,衿带中流,地殷江汉
南接衡巫,风云之路千里;
西通鄾邓,水陆之涂三七。
是惟形胜,阃外莫先。
建麾作牧,明德攸在。
乃暴以秋阳,威以夏日。
泽无不渐,蝼蚁之穴靡遗;
明无不察,容光之微必照。
由近而被远,自己而及物。
惠与八风俱翔,德与五才并运。
远无不怀,迩无不肃。
邑居不闻夜吠之犬,牧人不睹晨饮之羊。
誉表六条,功最万里。
还居近侍,兼飨戎秩。
候府寄隆,储端任显,东西两晋,兹选特难。
羊琇愿言而匪获,谢琰功高而后至。
升降二宫,令绩斯俟;
禁旅尊严,主器弥固。
禹穴神皋,地埒分陕,江左已来,常递斯任。
东渚钜海,南望秦稽
渊薮胥萃,雚蒲攸在。
货殖之民,千金比屋;
郛廛之内,云屋万家。
刑政繁舛,旧难详一。
南山群盗,未足云多;
渤海乱绳,方斯易理。
公下车敷化,风动神行,诚恕既孚,钩距靡用。
不待赭污之权,而奸渠必剪;
无假里端之籍,而恶子咸诛。
被以哀矜,孚以信顺。
南阳苇杖,未足比其仁;
颍川时雨,无以丰其泽。
公揽辔升车,牧州典郡,感达民祇,非待期月。
老安少怀,涂歌里咏,莫不欢若亲戚,芬若椒兰。
麾旆每反,行悲道泣。
攀车卧辙之恋,争涂忘远;
去思一借之情,愈久弥结。
方城汉池,南顾莫重。
北指崤潼平涂不过七百;
西接峣武,关路曾不盈千。
蛮陬夷徼,重山万里。
小则俘民略畜,大则攻城剽邑。
晋宋迄今,有切民患,烽鼓相望,岁时不息。
椎埋穿掘之党,阡陌成群;
慠法侮吏之人,曾莫禁禦。
累藩咸受其弊,历政所不能裁。
加以戎羯窥窬,伺我边隙。
北风未起,马首便以南向;
塞草未衰,严城于焉早闭。
永明八载,疆场大骇。
天子乃心北眷,听朝不怡。
扬旆汉南,非公莫可。
于是驱马原隰,卷甲遄征。
威令首涂,仁风载路。
轨躅清晏,车徒不扰。
牛酒日至,壶浆塞陌。
失义犬羊,其来久矣,徵赋严切,唯利是求;
首鼠疆界,灾蠹弥广。
公扇以廉风,孚以诚德,尽任棠置水之情,弘郭伋待期之信。
金如而弗睹,马如羊而靡入。
雏雉必怀,豚鱼不爽。
由是倾巢举落,望德如归;
椎髻髽首,日拜门阙;
卉服满涂,夷歌成韵。
礼义既,威刑具举,强民犷俗,反志迁情
风尘不起,囹圄寂寞。
富商野次,宿秉停菑。
蝝蝗弗起,豺虎远迹。
北狄惧威,关塞谧静。
侦谍不敢东窥,驼马不敢南牧。
方欲振策燕赵,席卷秦代,陪龙驾于伊洛,侍紫盖于咸阳
而遘疾弥留,歘焉大渐。
耕夫释耒,桑妇下机。
参请门衢,并走群望。
维永明九年夏五月三十日辛酉薨,春秋三十有七。
城府飙然,庶寮如霣。
男女老幼大临街衢,接响传声,不踰时而达于四境。
夷群戎落,幽远必至,望城拊膺,震动郛邑,并求入奉灵榇,藩司抑而不许。
邓训致劈面之哀,羊公深罢市之慕,对而为言,远有惭德。
神驾东还,号送踰境
奉觞奠以望灵,仰苍天而自诉。
震响成雷,盈涂咽水。
公临危审正,载惟话言。
楚囊之情,惟几而弥固;
卫鱼之心,身亡而意结。
二宫轸恸,遐迩同哀。
追赠侍中卫将军,给鼓吹一部,谥曰昭侯
时皇上纳麓在辰,登庸伊始,允副朝端,兼掌屯卫
闻凶哀震,感绝移时。
因遘沈痾,绵留气序。
世祖日夜忧怀,备尽宽譬。
勉膳禁哭,中使相望。
上虽外顺皇旨,内殷私痛,独居不御洒肉,坐卧泣涕沾衣。
若此移年,臞瘠改貌。
天伦之爱,振古莫俦。
及俯膺天眷,入纂绝业,分命懿亲,台牧并建。
对繁弱以流涕,望曲阜而含悲。
改赠司徒,因谥为郡王,礼也。
惟公少而英明,长而弘润。
风标秀举,清晖映世。
学遍书部,特善玄言。
鞶帨之丽,篆籀之则。
穷六义于怀抱,究八体于毫端。
弈思之微,储无以竞巧;
取睽之妙,流睇未足称奇。
至公以奉上,鸣谦以接下。
僚庶尽盛德之容,交士林忘公侯之贵。
虚怀博约,幽关洞开。
宴语谈笑,情澜不竭。
誉满天下,德冠生民。
盖百代之仪表,千年之领袖
曾不憖留梁摧奄及。
岂唯侨终蹇谢,兴谣辍相而已哉!
凡我僚旧,均哀共戚。
天德无厚,痛棠阴之不留。
思所以克播遗尘,弊之穹壤,乃刊石图徽,寄情铭颂。
其辞曰: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是开金运,祚始玉筐。
三仁去国,五曜入房。
亦白其马,侯服周王
本枝派别,因菜命氏。
涉徐而东,义均梁徙。
自兹以降,怀青拖紫。
崇基岩岩,长澜沵沵。
惟圣造物,龙飞天步。
载鼎载革,有除有布。
高皇赫矣,仰膺乾顾。
景皇蒸哉,实启洪祚
乔岳峻峙,命世兴贤。
膺期诞德,绝后光前。
几以成务,觉在民先。
位非大宝,爵乃上天。
爰始濯缨,清猷浚发。
升降文陛,逶迤魏阙。
惠露沾吴,仁风扇越。
涉夏踰汉,政成期月。
用简必从,日新为盛。
在上哀矜,临下庄敬。
草木不夭,昆虫得性。
我有芳兰,民胥咏。
群夷蠢蠢,岩别嶂分。
倾山尽落,其从如云。
挈妻子,负戴成群。
回首请吏,曾何足云!
昔闻天道,仁罔不遂。
彼苍如何,兴山止篑?
四牡方驰,六龙顿辔。
斯民曷仰,邦国殄瘁。
齐殒晏平,行哭致礼。
赵徂昌国,列邦挥涕。
况我君斯,皇之介弟。
哀感徒庶,恸兴云陛。
阶毁留攒,川汎归轴。
竞羞野奠,争攀去毂。
遵渚号追,波望哭。
无绝终古,惟
涂由帝渚,朱轩靡驾。
东首茔园,即宫长夜。
逝川无待,黄金难化。
钟石徒刊,芳猷永谢。
永阳王母为国太妃 南梁 · 萧衍
 出处:全梁文卷五
维天监二年六月甲午朔十日癸卯,皇帝遣宗室员外散骑侍郎散骑常侍萧敬宝,策命永阳王母王氏为国太妃,曰,于戏,惟尔茂德内湛,粹范外昭,国序凝芬,蕃庭仰训,是用式遵旧典,载章徽服,往钦哉,肃兹休烈,可不慎欤(《古刻丛钞》徐勉撰《永阳王太妃墓志铭》)
侍中司空永阳昭王墓志铭 南梁 · 徐勉
 出处:全梁文卷五十
尚书右仆射太子詹事徐勉奉敕撰:公讳字仲达兰陵兰陵人,皇帝之次兄也。
炳灵圣绪,体□璇源,积德贤仁之基,配天经营之业,固以详乎二策,载在六诗,今无得而称矣。
公夙挺圭璋,早标时□,□仪□明,神容润凝,孝友天至,率由而尽,义让因心,无待傍习,行为表缀,动成镕范,斟酌流品,□核群艺,莫不采其英华,振其纲领,虽墙宇重仞,而温其如玉,气厉秋霜,而体含春露,故□之者□识涯涘,挹之者虚往实归。
加以冲谦下物,倾身接士,爱好闲静,雅善谈讽,宠辱不干怀抱,喜愠罔滞匈衿,汪汪焉,亹亹焉,固不可量已。
解褐,齐后军长沙王行参军武陵王始开戎号,□□□□,又行参冠军征虏二府军事,入为太子舍人,濯缨承华,清风载穆。
衡阳王冠婚礼,备问□彼□以公为文学,称为盛选。
俄迁太子洗马,又为南海王友。
洗马之职,既□仪形,会友□任宜弘斧藻,长虞公干,莫或加焉。
出补丹杨尹丞,复入为太子中舍人,三□龙楼,仍历□禁,清谈□论,以为荣。
司部滨接蛮虏,亟有充斥,汉东之国,贻忧西顾,以公兼资文武,出为建威将军郡内史,下车□□,威德大著
时獯猃侵逼义阳,四山牙相影响,郡内孤危,兵粮□弱,公□加□□,视险若夷。
于是百姓相携入城,城中殆无复相容处,曰,贼若能来,必为府君死战。
物情如□□□□遂息,于是关抵清夷,民俗殷阜,进号宁朔将军内史如故。
久之,徵为后军庐陵王咨议参军,从容讽味,雅有弘益。
天不憖遗,远涂未至,以齐建武四年八月六日薨,春秋卅有七。
知与不知,嗟殄悴。
圣上应期革命,受终文祖,览周南而雪涕,咏常棣而兴哀,天监元年四月八日诏曰:亡兄齐故后军咨议参军,德履冲粹,识业渊通,徽声嘉誉,风流藉甚,道长世短,□尘缅邈,感惟既往,永慕恸心,可追赠侍中司空永阳郡食邑二千户谥曰昭王,礼也。
恭王伯游嗣,恭王早世,子隆嗣。
昭王之妃王氏,于本国为大太妃,以今普通元年十一月九日薨,其月廿八日申祔葬之典,又下诏曰:亡兄故侍中司空永阳昭王,坟茔当开,灵筵暂设,追慕摧恸,不能自胜,可遣使奉祭,言增感哽。
惟公体道渊塞,风格峻远,履信基仁,自家形国,宝运勃兴,地隆鲁卫,茂册徒炰,神猷永戢。
今幽埏暂启,装饰虚陈,皇情深孔怀之悲,缙绅仰人百之恸,爰诏司事,式改明旌,乃作铭曰:
惟山峻极,群峰以构。
惟海泱泱,百流是凑。
赫矣皇业,昭哉洪胄。
布叶分□,如彼列宿。
恭惟茂德,英明在躬。
该兹学行,穆是清风。
令问不已,羽仪克隆。
若林之蔚,若川之冲。
资□以冥,乖心而蹈。
立人之美,亦符前诰。
泰靡革情,约不移操。
莫睹其涯,莫窥其奥。
爰初理翰,振藻腾光。
出高蕃采,入映华坊。
且文且会,焕彼周行。
言贰河辅,绰有馀芳。
关候未息,乱绳宜理。
作守汉滨,威怀斯俟。
既弭烽□,又清狱市。
树迹来归,复游衡里。
□云与善,遥涂始半。
彳熏萃繁霜,遽捐华馆。
岁时荏苒,松阴行□。
□□□飞,典章有烂。
姬公□制,祔礼载□,幽扃斯启,客物暂陈。
穷深□□,于焉反真。
我皇□□,□德攸新。
俾诸来叶,永鉴清尘(碑拓本)
永阳太妃墓志铭 南梁 · 徐勉
 出处:全梁文卷五十
永阳太妃王氏,琅邪临沂人也。
其先周灵王之后,自秦汉逮于晋宋,世载光□,羽仪相属,既以备于前志,故可得而略焉。
祖粹,给事黄门侍郎
父俨,左将军司马寻阳内史,并见称时辈。
太妃体中和之气,禀华宗之烈,蹈此温恭,表兹淑慎,孝敬资于冥发,仁爱□于自然,至乎四教六训之闲,工言贞婉之德,无待教成,罔不该备,故景行著于中□,淑问显乎言归,作嫔盛德,实光辅佐,亲缝幕之用,躬服瀚之勤。
及早世厘居,遗孤载藐,提携抚育,逮乎成备,断织之训既明,《门为》门之礼斯洽,劬劳必尽,曾不移志,用能缉睦于中外,亦以弘济乎艰难,虽鲁姜之勤节,曹妃之敬让,方之蔑如也。
皇业有造,殷忧启圣,追惟鲁卫,建国永阳恭王纂嗣,蕃号式显,乃拜为太妃,策曰:维天监二年六月甲午朔十日癸卯,皇帝遣宗室员外散骑侍郎持节散骑常侍萧敬宝,策命永阳王母王氏为国太妃,曰:于戏!
惟尔茂德内湛,粹范,外昭国序,凝芬蕃庭,仰训是用,式遵旧典,载章徽服。
往钦哉!
肃兹休烈,可不慎欤!
备褕填之华,而降心弥约,居千乘之贵,而处物愈厚。
既而恭王不永,礼从□□,训导嗣孙,载光荣祉,年高事重,志义方隆,宜永绥福履,而奄夺鸿庆,以普通元年十月廿三日遘疾,十一月九日己卯薨于第,春秋五十有九,诏曰,永阳太妃,奄至薨逝,哀摧切割,不能自胜,便出叙哀,可给东园秘器,丧事所须,随由□办,祖行有辰,武弘茂典。
又诏曰:故永阳太妃,礼数有殊,德行惟光,训范蕃嗣,式盛母仪,即远戒期,悲怀抽割,可详典故,以隆嘉谥,礼也。
其月廿八日戊戌,祔瘗于琅邪临沂县长干里黄鹄山,用宣风烈,以昭弗朽,乃为铭曰:
清澜悠邈,其仪尚矣。
龙光叠照,风流世祀。
猗欤罔匮,于昭不已。
诞资仁淑,作嫔君子。
幽闲表操,明德自躬。
推厚处薄,秉默居冲。
参差采笔,掩映言工。
鉴昭彤管,识懋休风。
凝芬载湛,芳猷允塞。
徙舍为训,止闾成则。
曹号母仪,岂伊妇德。
穆兹闺阃,形于邦国。
龙飞集运,礼数攸钟。
宪章盛典,车服有容。
泰而愈约,贵则弥恭。
蕃祉方茂,纂嗣克重。
巾帚差池,朝夕咸事。
虽曰任傅,永请斯备。
是惟仁姑,厥德可庇。
恂恂济济,兰芳琼秘。
光阴易晚,祺福难留。
闺仪罢映!
褕华奄收。
奠迁朱邸,驾指行
芳□是勒,大□方攸。
尚书、右仆射太子詹事臣勉奉敕撰(《古刻丛钞》。)
修建宣妙院记 宋末元初 · 卫宗武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四九、《秋声集》卷五
松江华亭故邑,今为郡。
由杭而下,逾十舍,平畴沃野,无丘垤介焉。
至邑之西北,突如其峙,为山九,惟佘山宏袤旋折,为诸山甲。
而西南一峰,尤雄伟丰博,予六世祖宣义公亮藏焉。
横枕坎冈,左插右抱,前旁列而相向,中联拱而相直。
其下有丘,如印之衔,清涟萦回,如鞶之曳,地理家见谓擅风水之胜。
宣义仲弟泗郡博士附窆右陇,形势概相若。
高祖仲达仕崇宁迄礼部正卿,泗季嗣肤敏建炎终礼部卿贰,讵非其验欤。
冢故有庵,治平改元,请院额为「宣妙」,循是土宇增拓,坏必植,敝必新,皆先文昌及诸族相继给施,有兴无坠。
宝祐开庆,主僧更禅不常,且非其人,栋桡楹拔,前倾后压,几及湮废。
宗武时自毗陵假守归,易置住持正怿,继以允慈,首急修缮,捐费易材,补新葺旧,废者复完。
初,辟庵为院,规制隘陋,犹庵也。
于是架楼以悬追蠡,筑室以广方丈,其始也。
凿山夷险,改创法堂,更新正殿,承以前轩,其次也。
益土拓基,展修两庑,建山门,缭以外墉,又其次也。
廊先有西方殿像,皆装塑,致自汴京
嘉定初寺丞位先伯祖母某氏,撤新而增袤之。
旁列四寮,以居忏僧。
咸淳甲戌,遂于东南复建忏堂十有二楹,为僧徒讲诵之所。
以至两殿之间,像设供具靡不严饰。
由经始以来二纪,治平至元乙酉,岁二百三十有奇,而院乃宏深崇伟,粗易旧观。
虽费钜用浩,率出已有,而允慈殚智毕力,助以钵塍之馀,故迄于成。
伯祖母元舍田二百馀石赡僧,以修永期,人亡事寝,田反其嗣。
爰谕以理,复割其田之一,遂益以新置邻比田十石,改为岁建日忏,费不足则计而补焉。
前后拨舍田二百馀亩,而为租若干,步角升龠,具载碑阴,并为岁修忏会之费。
工役方殷,租入权以济用,岁忏不克常举。
由今建会岁举可也。
老夫髦矣,主是院者能循而行,则忏会可不阙修。
间以徇土木之急,坟院以时必葺,无适无莫也。
噫,依凭教法,洗涤根尘,恶所宜去也。
苟徒事空言,犹醉者之止酒而违戒,则去恶乎何有?
见作良因,未作福果,善固宜为也。
苟先务媒利,犹贾者之蓄货以取赢,则为善奚是云?
凡予为是修废起坠而不遗馀力者,非求消不善而规为善之报也。
慨念祖功宗德,不能使后裔常盛,而佛刹可依像教而至久,此会不替,此宇常存,则庶克寿墓域于悠远,职此故尔。
然有形皆敝,无法不空,律以释典,则为如是事,作如是思,皆妄也。
虽然,使吾此诚感而遂,必有阴相之道。
而子子孙孙善推此诚,继继无已,则自有不敝不空者存。
谨毋以为妄而勉之哉!
院径之右有挺然,脩干繁柯,龙蜕凤举,相传谓雍熙,至今三百年矣。
壮岁尝赋七言,并刻诸石。
后之视今,加封植焉。
奏处裴植死刑孝明初即位 南北朝 · 阙名
 出处:全后魏文卷五十六
羊祉告植姑子皇甫仲达云:「受植旨,诈称被诏,率合部曲,欲图率军于忠」。
臣等穷治,辞不伏引。
然众证明炳。
案律,在边合率部众不满百人以下,身犹尚斩,况仲达公然在京,称诏聚众,喧惑都邑,骇动人情。
量其本意,不可测度。
案《诈伪律》,诈称制者死。
今依众证,处仲达入死。
金紫光禄大夫尚书崇义县开国侯裴植,身居纳言之任,为禁司,仲达又称其姓名,募集人众,虽名仲达切让,无忿惧之心。
众证虽不见,皆言促达为所使。
仲达责问而不告列,推论情状,不同之理不可分明。
不得同之常狱,有所降减。
计同仲达,处死刑。
亲率城众,附从王化,依律上议,唯恩裁处(《魏书·裴叔业附传》。兄子植度支尚书。会韦伯昕告欲谋废黜,尚书又奏。)
乙丑重五二首 其二 1205年5月5日 南宋 · 陆游
七言绝句 押庚韵 创作地点:浙江省绍兴市越城区
飞棹中流救屈平,俚歌宁复楚遗声。
危冠更在门楣上,但觉萧敷与艾荣。
齐天乐 宋拓梁萧敷太妃双志,次周清真 现当代 · 吴湖帆
 押词韵第七部
南朝金粉浑如梦,台城更怜悽晚。
故雁分襟,新龙补衮,盛事宏文修剪。
天情未掩。
认嫠纬崇銮,玉鱼重簟。
树满长干,乱鸦何计暮云卷。

清风乡里井畔。
翠珉荒卧久,肠断无限。
王录齐收,陶钞一志,踪迹沈湮莫转。
凝思代远。
梁苑孤芳,宋场双荐。
异趣宫装,隐居眉黛敛。
丑奴儿慢常丑奴墓志,次蔡友古 现当代 · 吴湖帆
风姿绝世,秀骨停匀潇洒。
看细笔、游丝缕缕,散采如霞。
伴侣飞琼,美人轻把蛾眉画。
崔邕声价,张玄品第,萧敷流亚。

烹焙赏碑,味泉评帖,夜窗清话。
想当日、隋疆勋业,六朝豪华。
逞雄兵、将军白发老天涯。
崇宁壁败,开皇石泐,片纸传家(此志为金氏冬心斋旧藏本,先为吾外祖沈公韵初所得,后归先宪斋公。余年六岁就学时,公所给也。因自号丑簃志念。)
泸州社仓养济院义冢记 南宋 · 魏了翁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二、《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四五、民国《泸县志》卷七
天运无穷,物生不已,人之性无不同也。
然而二气杂糅,强弱异质,短脩异数,贵贱富贫异分,所贵乎君公师长者位乎两间,有以品节而左右之。
某自流南裔,猩鬼与邻,诚不自意生返故乡,起临旧镇,益思所以布昭王灵,加惠远服,修校官,增学廪,创县庠,缮城郭,植观阙。
念民困于科籴,岁以四万缗二万斛,前官虽尝市田代输,而行之仅二年,乃以疆事之兴,粥田以佐用度,此事中废。
予为出少府馀财,斛增直二千。
虽然,不惟小惠不可遍也,亦恐人心不能尽同,行之久近未可知也。
又念城内外士尝合力创社仓于四隅,以时粜籴,为谷二千二百五十斛,然而旧没新升之交,细人末作昏暮得谷,舂揄无所,出缗钱万有三千,籴米千斛,为仓廥于报恩佛舍之西庑,岁贮田租七十斛以备消耗。
一其槩量,粜以元直,将以制物低昂也。
又虑社仓不能常粜,乃与寮吏躬视城南养济院而增广焉。
院始创于太府寺丞王公大过,有序有室,有府有庖,岁八千三百斛,约其所入,可饱百人。
第岁久朘削,所养视昔财半。
命复其数,选吏覈实,增置官田若干亩,增养百人,庶乎老且废者有养,疾且病者有疗,孤且幼者可以成人,鳏寡者有告也。
则又虑死者无所归也,乃稽州之义冢,自故相赵文定公创于真如寺之西偏,旋以地隘,不可更拓。
李侯寅仲又尝更创于寺之南,而男女混殽,牛羊蹂践,过者颡泚。
乃为相地于使君岩下,山从西北来,襟抱环合,广深各二十丈。
出缗钱三十万庚之,甃石为穴,凡无主之丧全而藏之。
周以土墙,饰以门术,分左右以别男女,书年状以待子孙,秩廪给以处守者。
亦拨田租十有三斛,岁储其入于常平库,岁掩埋之。
命乡之仕者傅朴、李有之司其事。
规置既成,人曰吾侯之为是也,节缩浮费,凡四方之邦交之币献不有其一钱,以臻于是,是不可以无纪。
予愀然曰:是恶足纪也!
古之为政,壮有用,老有归,幼有养,矜寡孤独有秩,瘖聋跛躄、断者侏儒有食,其徙也相授,死也相葬。
不幸而道死也墐之,无主后也里胥主之,骴也蜡氏除之。
盈天地间,生事死送,无一民弗得其所,此君公帅长所以师保万民之职分也。
今也不然,簿书期会之是务,而区区然为小惠以说民。
且社仓岁粜之数视昔非不广矣,然生聚之蕃,舟陆之会,是果能为低昂乎?
养济之数视昔亦倍矣,然老癃残疾颠连亡告者,亦能无所遗乎?
患墐死之不广也,为之行营高燥,多其兆域,益其储峙,不知丧无主后,行有死人,亦止于是乎?
孝子慈孙欲自致其诚敬者,亦有以处之乎?
自圣贤视之,直不满一笑,尚足以为功乎?
姑识予恨以俟来者云。
杨和兰花长卷己巳 现当代 · 莫仲予
 押词韵第六部 出处:莫仲予集卷一
与可画竹不见人,杨子画兰遗其身。
蘧蘧不辨庄周蝶,浑然莫识人分。
今春高斋展一卷,淋漓墨沈横天绅。
写真造境穷殊相,略其形似存其神。
灿然光芒跃纸上,幽馥盈室何氤氲。
溯源根本托穷谷,夐出尘表侪松筠。
记曾九畹移楚泽,出山从此随尘纷。
迷茫一堕萧敷世,草草辄与艾同焚。
鱼网鸿离有时有,何期竟及无心云。
早知俯仰供世玩,悔不长与巢由邻。
兮安所遇,杨子下笔前无伦。
焚香拂纸矜且慎,豪端惜墨如琼珍。
偶然命笔幽兴发,呼呼运斧如千钧。
所慎酒后一挥洒,投之匪人防瞋。
上光尧皇帝书 宋 · 胡宏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八三、《五峰集》卷二、《宋史》卷四三五《胡宏传》、《历代名臣奏议》卷八九
臣闻二帝三王心周无穷,志利天下,而己不与焉,故能求贤如不及。
当时公卿大夫体君心,孜孜尽下,以进贤为先务,是以上无乏才,而山林无遗逸之士,士得展其才,君得成其功名,君臣交欢,而无纤芥形迹存乎其间。
逮后世衰微,心不及远,志不周物,据天下利势,而有轻疑士大夫之心,于是始有遁世不返、宁贫贱而轻世肆志者,于是始有奔走于名利之途、纳交于权势之门以侥倖富贵者。
二者虽有间矣,而均为不仁。
然则孔子所干者七十二君,有近于侥倖富贵矣,孟子不见诸侯,有近于轻世肆志矣,而后世仰慕以为宗师,而不以为不仁,何哉?
圣人仁以为体,义以为用,与时变化,无施不可。
学圣人者,以仁存心,以义处物,相时而动,亦岂必于进退哉!
臣生而愚直,力慕高远,以圣人之道为必可行,以圣人之政为必可复,以天下之衰为必可振。
抑又身逢乱离,穷处山林,阅人世之纷纭,知天心之神化,口诵古先之文,心推今日之事,静观兴替,动见几微。
方戎马之凭陵,痛王纲之不振。
陛下宵衣旰食,招延多士,讲论治道。
臣于斯时,潜光独善,有怀不陈,岂不负臣素心,上辜圣世,失仲尼、孟轲之旨哉!
辄忘微贱,谨用所闻,揆天下之事,陈王道之本,明仁政之方,上干天听。
臣闻治天下有本,修其本者,以听言则知其道,以用人则知其才,以立政则知其统,以应变则知其宜。
何谓本?
仁也。
何谓仁?
心也。
心官茫茫,莫知其乡,若为知其体乎?
有所不察,则不知矣。
有所顾虑,有所畏惧,则虽有能知能察之良心,亦沦没于末流,浸消浸亡而不自知,此臣之所大忧也。
夫邻敌据形胜之地,逆臣僭位于中都,牧马骎骎,欲争天下。
臣不是惧,而以良心为大忧者,盖良心者充于一身,通于天地,宰制万物,统摄亿兆之本也。
孔子作《春秋》,必书元立本以致大用;
孟子告诸侯,必本仁术以行王政。
元,即仁也;
仁,人心也。
心,一也,而有欲心焉,有道心焉,不察乎道而习于欲,则情放而不制,背理伤义,秉彝仆灭,懿德不敷于行,而仁政亡矣。
是故察天理,莫如屏欲;
存良心,莫如立志。
陛下亦有朝廷政事不干于虑,便嬖智巧不陈于前,妃嫔佳丽不幸于左右时矣。
陛下试于此时沉思静虑,方今之世,当陛下之身,事孰为大乎?
孰为急乎?
必有歉然而馁,恻然而痛,坐起仿偟,不能自安者。
则良心可察,而臣言可信矣。
坐大廷而朝群臣,守是心而推之于事;
退便殿而幸便嬖,亦守是心而推之于事;
入燕寝而御妃嫔,亦守是心而推之于事。
凡无益于良心者,勿可为也。
念兹在兹,持之以久,优柔自进,则邪说横议将逆于耳,正言笃论将当于心,智虑日益高明,功名日益光大,邻敌之侵庶几可禁,叛逆之臣庶几可灭。
苟不察心之病而大变焉,则身不能自信,何足以孚民心,动天意哉?
孟子曰:「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
不诚,未有能动者也」。
昔舜以匹夫为天子,瞽瞍以匹夫为天子父,受天下之养,夫岂不足于穷约哉?
瞽瞍犹有不悦焉。
自常情观之,舜可以免矣,而舜戚然有忧之;
举天下之大无足以解忧者,惟自强不息,以成其仁。
其忧不得乎亲之切乃如此。
恭惟太上道君皇帝身享天下之奉几三十年;
渊圣孝慈皇帝生于深宫,享乘舆之次,以至为帝。
一旦劫于金人,远适穷荒,衣裘失司服之制,饮食失膳夫之味,居处失宫殿之安、妃嫔之好,动无威严,辛苦垫隘。
其愿陛下加兵北伐,震之以武,心目睽睽,犹饥渴之于饮食。
庶几金人知惧,一得生还,父子兄弟相持以泣,欢若平生。
引领东望,九年于此矣。
夫以臣之疏贱,念此痛心,当食则嗌,未尝不投箸而起,思欲有为,况陛下当其任乎!
而在廷之臣不能对扬天心,充陛下仁孝之志,反以天子之尊,北面事仇。
陛下自念,以此事亲,于舜何如也?
且群臣智谋短浅,自度不足以任大事,故欲偷安江左,贪固宠荣,皆为身谋耳。
陛下乃信之,以为必持是可以进抚中原,展省陵庙,来归两宫,亦何误耶!
夫金人何爱于我,其疑我谋我之心乌有限制!
土我土,人我人,然后彼得安枕而卧也。
茍顺其所欲而不吝,名号、土地、人民、货财以委之,正是以肉投虎,肉不尽,其博噬不已。
臣不知陛下何负于群臣,而群臣误陛下乃至于此。
自初年至于今,益已久矣;
义士之心,益已怠矣;
百姓之心,益已安于乱矣。
陛下不早自为计,广揽英雄以自辅翼,绳心之愆,纠心之谬,忧不如舜,力行不倦以感动天下,臣恐四方豪杰有以窥朝廷浅深,无肯为国家尽力者也。
抑臣又闻之,汤有天下,圣贤相继,臣服诸侯五百馀年;
一为淫虐,武兴兵誓众,乃以为世雠,诛之不赦。
自常人观之,武王之举岂不过欤?
孔子定《书》,取以为后世法者,盖作民君师,代天而为之子,其自任不得不如是也。
今海内大乱,二圣播越,元元叩心归命,陛下威福大权岂异人?
任蕞尔女真深入诸华,劫迁天子,震惊陵庙,污辱王家,害虐蒸民。
此万世不磨之辱,臣子必报之雠,子孙之所以寝苫枕戈弗与共天下者也,其宜为雠孰与
而陛下顾虑畏惧,忘之不敢以为雠。
臣下僭逆,有明目张胆、显为负叛者;
有协替乱贼,为之羽翰者;
有依随两端,欲以中立自免者。
夫既为人臣,而敢持二心,干纪逆节,反行天道,其宜诛也孰与
而陛下顾虑畏惧,宽之不敢以为讨,岂不与武王之志异哉!
守此不改,是祖宗之灵终天暴露,无与复存也;
父兄之身终天困辱,而来归之望绝也;
中原士民没身涂炭,无所赴愬也。
陛下念亦及此乎?
故以和,则失事亲之道,而害随之;
以战,则得事亲之道,而利随之。
其是非至易明也。
然不求于本,故大论纷纷,至今未定。
孟子曰:「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
修身本于正心,正心本于诚意,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而已。
朝廷之上可自欺也,而四方不可欺也,而天地鬼神不可欺。
善恶之应,急于影响,不可不察也。
伊尹曰:「皇天无亲,惟德是辅。
民心无常,惟惠之怀」。
又曰:「作善,降之百祥;
作不善,降之百殃」。
臣愚愿陛下察天理,存良心,以身先群下,深忧如大舜,自任如周武,不牵于姑息之仁,不慑于强暴之威,立复雠之心,行讨乱之政,积精积神,神而化之,与民更始。
实宗社无疆之休也,岂特纾目前之祸而已哉!
臣闻三纲,人之本性;
神化,天之良能。
尧、舜、禹、汤、文、武恭己尽性,德合于天,一言一行,当物情之精,中民心之会,利用出入,民所共由,故精神感通,折冲万里,天下心服,莫测其用。
《易》曰:「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
此之谓也。
若夫德不能尽伦而三纲废缺,昧于神化而政不能尽制,乃以智术利势相倾者,则臣妾而已矣。
夫天下万事各以类应,君万民而为臣妾行者,必有臣妾之耻。
周平王东迁,王者迹熄,诸侯交侵,然先圣之遗泽尚存,五霸犹能明大义,奉而尊之。
然文、武之道自此日敝,强侯之风自此浸兴。
是以秦得逞其智力,灭六国,君天下。
原其父子君臣之际,莫有当于礼义者,陵夷之渐,实始此耳。
立甫十三年,天下共起而亡之。
汉鉴其弊,法古先之馀烈,崇尚经术,留意三纲,政治醇简,用智术而不专,行利势而不纵,王道虽微缺,而正论未衰也。
是以终汉之世,无侵陵之祸。
自此以降,如曹魏、晋、宋、齐、梁、陈、隋,得尊位者,皆本于篡弑,以三纲为虚假,以神化为茫昧,以智术为纪纲,以利势为权柄,前后相因,莫之能革。
五部云扰,悯、怀迁死,神州陆沈,蹙足江表,终不能申大义,踰河而北定中原也。
李唐因隋失道起义兵,平暴乱。
太宗创业,虽有英雄之略,身致太平,然三纲不立,家道内乱,纲纪不张,继世因仍又甚焉。
禄山思明豕突上京,窥窃神器,吐蕃、回纥连年侵暴。
赖忠臣之力,仅克兴复。
迨安、史少衰,而藩镇跋扈,陵夷至于五代,强臣制朝廷之命矣。
迹其行事,皆其类应,非偶然也。
孔子作《春秋》,正君臣之辨,其旨深且远,可不察欤!
及本朝开基,太祖皇帝受命,市不改肆,得之以大功,受之以天命,纲本既正,神化斯孚,削平僭伪,如指诸掌。
西北二边虽有动摇,终焉稽首。
丞相王安石轻用己私,纷更法令,不能兴教化、弭奸邪心,以来远人,乃行青苗,建市易,置保甲,治兵将,始有富国强兵、窥伺边隅之计,弃诚而怀诈,兴利而忘义,尚功而悖道。
人皆知安石废祖宗法令,而不知其并与祖宗之道废之也。
邪说既行,正论屏弃,故奸谀敢挟绍述之义以逞其私,下诬君父,上欺祖宗,诬谤宣仁,废迁隆祐。
使我国家父子君臣夫妇之间顿生疵厉,三纲废坏,神化之道泯然将灭,纲纪文章扫地尽废。
遂致邻敌外横,盗贼内讧,天师伤败,中原陷没,二圣远栖于沙漠,皇舆僻寄于东吴,嚣嚣万姓,未知攸底,祸至酷也。
若犹习于因循,惮于变更,不大刬革,以返三纲之本,邪说横议者不废,干纪逆节者不诛,法不守道,诛不守议,昧神化之良能,长智术利势之心,行簿书会之政,文繁实寡,伪长丧真,上下相蒙,莫肯致察,大吏弃置法令,小吏贪冒无耻,奸赃遍于郡县,元元无所告诉,意愁心结,思所以自达于上者,非智术利势无由也。
于是亿兆之心交骛于智术利势矣。
上以利势诱下,下以智术干上,犯法者不必诛,乱政者不必退,是非由此不公,名实由此不核,赏罚由此失当,乱臣贼子由此得志,人纪由此不修。
以臣干君,以贱干贵,子不听于父,弟不听于兄,边隅不听于中国,天下万事倒行逆施,人欲肆而天理灭矣。
残贼之政暴著天下,危亡之忧日以益甚,孟子所谓「由今之道,无变今之俗,虽与之天下,不能一朝居也」,将何以异于先朝,求救祸乱而致升平乎?
然上而公卿之议,下而士大夫之论,习以残贼为常,更为当今之乱,将卒不精练,兵甲不坚利,馈饷不丰给,城池不高深之过也。
商纣百克,而卒无后,项羽百胜,身死人手,秦仓以资刘、项,隋洛口以资李密楚城昭王大城,陈、蔡不羹而乾溪之师溃。
孟子曰:「城郭不完,兵甲不多,非国之灾也;
田野不辟,货财不聚,非国之害也。
上无礼,下无学,贼民兴,丧无日矣」。
臣是以愿陛下深念三纲,潜心神化,明脩政事,大革风俗,使卓然与熙宁之政相反,则中国之道立,而边鄙之叛逆可破也。
孔子匹夫耳,天下无主,犹以身当天运,作《春秋》,承帝王之烈,行二百四十二年南面之事,讨伐乱贼,扶持三纲。
况陛下居得为之位,天开圣性,明于《春秋》,又有能为之资乎!
诚能更加圣心,勿牵制于文义,毅然讨乱贼,定名分,正三纲,穷神化,日新厥德,九重朝诚,四海暮应,岂与汉、唐行智术利势,与英雄角力角智而后臣之,葸葸然常恐臣妾之轧己者比乎!
德格皇天,恩施万姓,四方归命,丰功伟绩,何忧乎豫贼,何畏乎金人耶?
臣原其要,亦曰「举斯心加诸彼」而已。
陛下念之,父兄之望、天下之愿也。
《传》曰:「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勿使失性;
有君而为之贰,使师保之,勿使过度」。
是以尧为天子,不乐尊位,而忧先辅佐。
辅佐之重,同于天地,必也相知以心,相辅以仁,外托君臣之分,中结朋友之义,吉凶成败,相与同之,死而不变,然后为尽其分矣。
岂以言合意、行顺旨,不问诸左右,不询于大夫,不访于国人,格天下公议而用之乎!
陛下自登天位,所命辅相多矣,然皆用之骤,退之速,岂其失于易,有未慎而然乎?
岂其以己私好恶,不以天下之公而然乎?
岂其悦人之佞,恶人逆己而然乎?
成汤之于伊尹高宗之于傅说,皆一举而终其身,既得久于其位,故政令纲纪有常而不紊,可变而不变。
此其所以能创业兴衰者也。
陛下今欲任辅相,以二君为法可矣。
臣尝思之,陛下所以不然者,其以未知群臣心志才德,将广揽遍试,以识其贤不肖而后决进退之欤?
臣恐计之疏也。
昔禹思天下有溺者,犹己溺之,孜孜不倦,惜此寸阴。
况陛下大雠未报,叛臣未诛,封疆日蹙,危乱交至,义之不可以已,孰若大禹
迫切于心,不可以怠,孰若大禹
陛下诚蓄乾元之德,施刚果之用,以大禹之事反求诸心,则轻重缓急可知,必不肯一日茍安其居矣,又何忍以九年之久尝试群臣哉!
臣恐憧憧往来,朋从尔思,不足以伤贤于耕乐之陋也。
臣以在廷之臣,类皆茍媚,道寻常之言,理细微之故,虚延岁月,曾不能因先事发愤慷慨,一为陛下明陈斯道,致行斯义,而黄金横带坐于庙朝,更出迭入,传呼辅相,孰有赤心许国不以浮名浮势动其心者!
大臣如是,则人主最病。
臣原其本,亦人主之诚不至而自病也。
曷不改更心虑,恭默思道,积诚于内,感通英贤,进而任之,使久于其位,责以功实,无为坐费岁月,弃机会,纵雠逆而不治,使义士闻之而解体,英雄闻之而动心也。
群臣亦知以是为忧,为陛下言之乎!
夫欲成王业者,必用王佐之才。
所谓王佐之才者,以其有王者事业素定于胸中也。
故一旦得君,举而措之,先后有序,纲施纪布,望道期功,如臂运指,莫不从心。
今夫奕之为数,小技也,规势不先定,犹不能取胜,况欲兴衰拨乱,倚任辅相,而用尝试其术之人,侥倖以望成功,必不可得矣。
相者,百官之精选,人才之所自进,政事之所由定。
陛下轻以授人,使各以类进,则执政侍从之臣可知矣,外台耳目之寄可知矣,郡县民之师帅可知矣,所以寄阃外却敌折冲者可知矣。
廊庙非其人,则浅近之言日进,理义之论不闻,而是非乱于天下矣。
监司非其人,则刺举之政不行,黩货怀奸、舞文弄法之吏得以臆逞,正奉公、清修惠化之士无以自进,而名实乱于朝廷矣。
守令非其人,则政繁赋重,民力殚竭,而盗贼起于困穷矣。
将帅非其人,则雠敌外纵,衅孽内生,而披枝伤心之祸萌矣。
故人主之职,在论一相。
昔燕、齐,敌国也,昭王得一乐毅,而犹能以弱燕破强齐,而克仇报怨。
今中原,陛下之旧,一则金人,一则齐、楚。
以名,则中外非敌;
以义,则叛逆之臣不可与我抗也。
诚得贤士,举而任之,使尽其职,则天下之善何所不进?
正名定罪,任天下武勇起义兵,从西北思归之士以诛暴乱,何所不克?
臣历观前古,天下未有无臣之世,患在人君好臣其所教而不好臣其所受教,则盛德之士不可得而官矣。
好柔佞而恶刚直,则守正之士不可得而用矣。
安龌龊而忌英果,则高才之士不可得而使矣。
陛下必欲致士,能绝是三者,勿萌于心,绌权数,仗诚信,忘利势,与天下之士相期于道义,则真儒命世之才将为陛下出焉。
或不若是,则訑訑之声音颜色,拒人于千里之外。
士止于千里之外,而谗谄面谀之人窥隙乘间,侥倖竞进。
权在辅相,则党于辅相;
权在阉宦,则党于阉宦;
权在将帅,则党于将帅
欲固其宠,遂相挤陷,不论人之贤否,不计事之是非,不顾国之安危,茍可以倾人而便己者,无不为矣,陛下亦安能人人而察之哉!
古者圣王制爵位,所以明等级也;
制宠禄,所以奉名器也。
以此防民,犹有尸位素餐惟利之徒,弃君如土梗弁髦莫之恤者。
况人君自以爵位宠禄为己私,则天下安知爵位为明等级之义乎
安知宠禄为奉名器之礼乎!
君以富贵畜其臣,臣以富贵怀其君,而百官皆不知其职矣。
在官者无他事,大抵转相承奉,务以荣进为先。
欲纲纪文章之不坠,祸乱衅隙之不滋,其得乎!
夫官人之义,以其贤也,以其才也。
用其贤才,盖为民也。
唐虞三代,莫不为事设官,为官择人,君无姑息之命,臣无希冒之心。
当斯时也,上法一而百度张,下心清而万事理,远迩肃安,封疆靖固,四方归命,而无狂狡之忧。
譬之人身,血气强盛,肤革充盈,自然阴阳之寇不作,而邪厉之气不能干也。
今世则不然,为人设官,为官造事,冗滥交错,仰食县官,侵渔百姓,坏风俗,乱政事。
往中原提封万里,郡县以百千计,论者犹以为将不胜其弊。
今地益狭隘,州县无几,士大夫自西北而东南者,不知其几千万人矣,自东南而官者,不知其几千百人矣。
郡县荒残,百事宜简,而官吏猥众,上官大吏各私其亲,不遵法制,移易往来,曾无定止,互相攘夺,不顾是非,受贿纳赂,法禁不行,奸豪得志,暴虐日,根本摇动,大命将泛,流荡而不可止。
天下无事,食君之禄;
天下有变,拱手圜视而不能救,则又有乘时侥倖,冒功射利,为国结怨于民而增益祸乱者。
陛下操予夺之柄,握刑赏之威,胡不自为深计,黜阘冗之官以俟英贤,夺冒滥之职以屈高士。
大计若干职,定置若干员,于今在官者,按实功罪,诛赏必行。
任官称职者,使久于其位;
过恶已彰者,编之于民,终身不齿;
志气不立、事业不修者,皆赐罢;
其有学行未成者,归之于学。
庶几官约事省,为政有经,民听不惑,而危亡可救矣。
或者以为行此之政,则必大致烦扰,失人心,为金人豫贼驱才,岂不殆哉!
臣痛之曰:夫国之所恃而上之所保者,亿兆之心也。
若夫士大夫乘君子之器而为小人之行者,乃生民之蠹、国之贼耳。
汰而黜之,则得民心。
所去者寡,而所安者众;
所去者奸恶,而所安者良善。
计道义,权轻重,则所为失人心者,乃在彼而不在此矣。
为天下逋逃主,以有亿兆夷人,而武王以三千人灭之。
纵使仇敌得吾逋逃之士,是皆不忠不孝商纣夷人比耳,适足为吾取胜之资也。
茍或恐惧,动于浮言,不黜衰敝之士,则衰敝之政不更,而衰敝之俗不革,乱不息,威不震,而讨逆复仇之兵未易举矣。
延日引月,下陵上替。
陛下春秋鼎盛,明并日月,威若雷霆,乃行小不忍,而弃大谋,高拱以成土崩之祸,生奸雄心,臣窃为陛下惧焉。
臣闻尧授舜以天下,其付托丁宁之言曰:「众非元后何戴,后非众罔与守邦。
钦哉!
慎乃有位,敬修其可愿」。
夫众所愿者,饱食煖衣,仰有所事,俯有所育而已。
后体元而仁覆天下,则众得所愿而归戴之;
后不体元,为政不仁,无以保天下,则民择仁厚而归之,其心岂有常也!
大禹平水土,拯民之垫,以有天下;
桀不能守,灭德作威,而民归于商;
稷降播种,以救民饥,至文、武而有天下;
幽、厉不能守,肆行暴虐,而民归于五伯。
此已然之明验也。
本朝宗祖厚养天下,当时父老蒙恩被泽者已死已亡。
后来子孙自王安石为政,崇尚掊克,与民争利,狱讼繁滋,民不得安息
加以庸邪继轨,阉宦握兵,求便其私,不为国计,内修宫室,治苑囿,外拓边疆,筑城立栅。
常赋不充,移易经费;
经费不充,始有横敛;
横敛不充,公私俱匮,天下力竭财尽。
虽有感恩戴德之私,迫于威虐,如火销膏,祖宗之泽日益斩矣。
故金人未动,而方贼已称兵于江表,群盗已充斥于太行
及其内侮,民无杀敌保家之志,望风奔溃,乘时为盗,其乱心,侥倖富贵,以偷安须臾,远近继起,连年未定。
然则民心果有常,而祖宗之泽果可恃乎?
陛下亦自强于为善可也。
往中原,国家全盛,提封万里乡邑聚落,财物阜丰,所在百姓以亿计,犹不能堪上命,以及败乱;
迨今地益狭隘,皆寇盗剽掠之馀,贼杀之残也。
生者流离,死者暴露,哭泣之声未绝,伤夷者未起,怨恨愁痛,感伤和气。
故长星亘天,日食地震,川腾海溢,雷电雨雹,愆时失序,木冰竹枯,灾异荐臻。
陛下即位,厉精求治,九年于兹,若之何民犹未安,而天犹未应乎?
臣深探其本,盖陛下体元之功未加焉。
是以听善不明,择善不审,执善不固,官人失贤,行政失理。
虽有爱民之心,屡下宽恤之诏,而有司壅遏大命,不能承流宣化,实惠不施于民,诛之如禽兽,取之如渔猎,求无度,科敛无已,胁之以势,劫之以威,官得其一,吏隐其九,号呼苍穹,天听悠远,惨毒切于肌肤,冻馁迫于忧虑。
其致败乱,岂与中原比哉!
必天有其意焉者矣。
虽军旅日兴,粮饟器械资于民,金帛甲车资于民,不求科敛则军旅坐困,无以禦敌;
求科敛而民益困,邦本先蹙,于军旅何有哉!
然则奈何?
亦选明正沈毅之士,天子亲擢,置于中台,勤加劳问,任以为朝廷天下耳目,勿使为辅相权势鹰犬,信而听之,听而行之,以靖朝廷。
然后明白公正精强之士出使郡县,察举可任,功赏责,可以平政理讼,革邪归正,奸盗不逞,使民有所赴愬矣。
虽有不得已而调敛,均平无颇,尽入于公,用于有益,民孰不愿输也哉!
孔子曰:「均无贫,和无寡」。
如是而军实不充者,未之有也。
虽然,此可以救目前之急耳,必欲足食、足兵,为久远可行之计,则莫若治其本矣。
三代之,税以出,赋以供车,无关市之征,无盐铜之利,无榷酤之法,无称贷之益。
而天下财力日忧不足,海内有变,则剥肤椎髓,痛酷惨急之威猛于虎,烈于火,绝其生生之路,取之犹不足给。
何三代不尽利而富,后世尽利而穷乎?
臣窃思之,财者,天地有时,四民致功者也。
取财于天地则无穷,取财于四民则有尽。
古者,溥天之下,四民而已,民无不食其力者。
汉、唐以来,游手滋众,上无制以革其滥,下无学以权其弊,兵不本于农,人不食其力,为之者寡,而用之者众。
臣请举其大者,夫兴师十万,日费千金,靡然骚动者七十万家,而后十万之师举
是故圣人教兵于乡遂,以行师动众为毒天下,而未尝轻用之也。
历代兴废,制虽不同,然皆隐兵于农。
及李唐中季,渐坏旧章,兵农始分,全家坐食,是日日毒天下无时而已也。
况今海内大乱,土地狭隘,国用空竭,民力凋敝,而被甲者无虑数十万家,家以五口为率,乃有数百万端坐待哺于农民者矣。
夫国之有民,犹人之有腹心也;
国之有兵,犹身之有手足也。
手足虽病,心能保之;
心腹茍病矣,四肢何有焉!
是故欲富国者,务使百姓辟其地;
欲强兵者,务使有司富其民。
国无治乱,无丰凶,政无经权,莫不以辟土地、养人民为本。
今乃行诛剥之政,纵意侵民,以奉冗卒,使田莱多荒,万民离散。
此臣之所未解者,一也。
夫释氏之道,上焉者以寂灭为宗,以明死生为大,行之足以洁其身,不足以开物成务;
下焉者转罪业,取福利,言之足以恐喝愚俗,因以为利而已矣。
魏、晋以上,为僧有禁,梁、陈以下,曾无限制。
僧徒遍天下以百万计。
问其力田积粟、输赋税以实仓廪则不知,问其利器械以供上用则不知,问其披坚执锐为国爪牙则不知。
故凡问以实用、有益于天下生民者,则曰:「非吾事也。
吾所事者,为国焚修、祈天祝圣,以救度一切众生耳」。
自祖宗以来,德大包荒,于道无所弃,亦崇信之。
道君皇帝虽有改更,旋复其旧。
然水旱屡兴,蝗螟荐起,戎马生郊,王师伤败,则祈天之效安在乎?
二圣北征,皇宗远徙,陛下巡游,靡克有定,则祝圣之效安在乎?
盗贼蜂起,贼杀人父兄子弟夫妇,流血成川,死于锋镝者以亿万计,则救度一切众生之效安在乎?
其为欺妄,岂不昭明!
而或者以为朝廷固知其无用,而度牒之入亦有助于国家。
且度牒一时之得几何,而农工商贾之子孙既为其徒,则不耕而食,不织而衣,高堂大厦,雕镂文章,以自居处,役徒众,致滋味,以自奉养而终其身,其费岂特十倍度牒哉!
夫为政以均平天下,而坐纵夫庸愚欺诞之奸化诱善良,失国家丁壮,灭绝天伦,坏乱人纪,百万群居,蠹生民之衣食。
此臣之所未解者,二也。
古者,天子、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降及诸侯、卿大夫、府史、胥徒,皆有等差,官不踰事,禄不踰数,故民不疾上,而下无怨劳。
汉世而下,官名滋众,无其职而置空名,无所事而尸厚禄。
公卿大夫多,而府史胥徒之属之家,亦不下数十百万人矣。
农人力作,自徂冬,一岁之间,未尝休息,乃不得免于冻馁之患。
而膏粱子孙、游手末艺、舞文弄法者,依势侵民,食其膏脂,耗蠹邦本。
不能立大正之心,施刚果之用,沙汰罢黜,省费宽民,今复无故广增祠职,俸禄优厚,财用窘急,日益重敛,求千万人之誉而失亿兆之心。
此臣之所未解者,三也。
陛下诚能听臣之计,扩仁民之心,行不忍人之政,申明军法,大加选练,高立标格,宁使入选者寡而厚其资给。
以精则足用,以寡则易使,斥去罢羸,散归南亩。
大兴屯田,罢度牒,天下僧尼道士,收其产业,即今存者令岁纳复身钱一万;
其肯改过归民聘娶者,随口给以公田,使各食其力。
罢废冗滥之官,自西北而东南,饥寒无以自存者,亦随口给以公田,使各食其力。
不出三年,财用必充。
唐刘晏曰:「理财当以养民为,户口众多,赋税自广」。
使不晓财计则,使而少知理财之道,有已行之验,则其言必不可违矣。
夫与民亲者,莫如郡县之官,天子所与共治天下者也。
今类皆以干逐废弃者居之,岂为民父母视民如伤之意哉!
臣愚谓宜重其任,择其人,使久于其位,期以成功。
且申戒察视之官,廉问纠劾一路之广。
赃吏而监司者,罪守贰
守贰者,黜监司
中台者,监司郡守俱赐罢,终身以不胜任废。
立是法而必行,庶几陛下之仁得加于百姓,邦本安隆,而讨逆复仇之兵振矣。
魏武侯西河而下中流,顾谓吴起曰:「美哉!
山河之固,此魏国之宝也」。
对曰:「在德,不在险。
君若不修德,舟中之人皆敌国也」。
魏氏失于不知本,吴起失于不知末。
夫道有污隆,势有强弱,因处事,体用不遗,本末并行,然后为得也。
是故圣王明于天险,尊卑之分,贵贱之等,定天下之制,而奸邪莫能越;
于地险,山川丘陵以为阻,城郭沟池以为固,而暴客莫能干。
险设如是,然后能守其国矣。
不然,天险废乱,虽潼关何有于秦?
地险不修,虽仁义何有于赵?
金人入据太原,天下要害之地,始欲弃而不守,终虽救而不力,遂致崩陷。
敌乃幸胜,席捲而南,若蹈无人之境,连年深入,所向无坚城,上下震动。
南掠衡湘,东至于海,民无所庇。
自古边境之祸,未之有也。
去年之战,敌无必前之心,诸将侥倖一胜,非有奇谋伟略真可以破坚阵、摧强敌也,然将相受赏,荣禄兼极,天下皆喜,臣独惧焉。
田单即墨破燕之馀卒,有死之心,无生之气,遂破燕复齐。
及齐已定,有生之乐,无死之心,则攻狄不下。
夫亿兆之情,本乎一心,而君者,心之元也;
三军之志,同乎一气,而将者,气之元也。
今君臣上下狃于无故之胜,心志骄佚,不复长虑。
淮南膏腴,寿春名郡,盱眙古县,所宜高城深池,名将坚守,以遏敌人进取之道,而下流有屏蔽矣。
今乃弃废不省,失经画之远图,有退缩茍安之志,人情虽阻,启敌人心。
此臣所惧者,一也。
安陆武昌,上流腋胁,亦宜遣将以兵镇理,凿深池,筑高城,积糗粮,治守备,如中原西北边城,固以待贼。
彼若不顾死亡,越城而进,则以一军扼其前,城中出轻骑抄其后,随宜设变,使彼欲进不可,求退不能,虽有驰突之骑,使不得纵。
此乃用我之长,制其短也。
今漫然不以为意,虽长江天险,人力不施,何以守之?
秋深贼至,临难遣将,必复抢攘。
人心不定,而战胜不可必,一有蹉跌,则大事去矣。
此臣所惧者,二也。
襄阳上流门户,北通汝、洛,西带秦、蜀,南遮湖、广,东瞰吴、越
欲退守江左,则襄阳不如建邺
欲进图中原,则建邺不如襄阳
欲禦强寇,则建邺襄阳乃左右臂也。
何以言之?
长江万里,贼至,下必趋采石,中必趋武昌,上必趋襄阳
以臣料之,金兵辽远,所在凋敝,多发兵则粮饷艰绝,其能来者不过数万,以分则势弱,诸将各拥大众,自足制之。
彼若屯聚而进,寇下流,则我以襄阳之兵直趋汴、洛;
寇中流,则我以上下之兵更出迭入,交至以罢之;
寇上流,则我以淮上之兵入青、徐,批亢捣虚,左右牵制,使贼内顾,不得专意外伐。
然后我得宽于难,内可以修政事,外可以观时变,蓄养精锐,进讨乱贼,平定中原,此事之机也。
今乃委置襄阳,戍以轻兵,不脩攻战之备,不兴屯田以充军实,千里萧条,人无固志。
假令贼以轻兵犯淮南,翠华至重,人情惶骇,其势必以重兵临江抗禦。
贼乃以精锐破襄阳,走江陵,掠舟船,顺流而下,水陆并进,长沙以东必从风而靡,临江将士乃摇心矣。
以摇心之将敌乘胜之军,百战百败,人心离散,虽有孙、吴之术,不能以取胜。
此臣所惧者,三也。
杨夭为寇,于重敛,吏侵民急耳。
本农亩渔樵之人也,其情不与他寇同,故治之之法宜与他寇
陛下诚能选宽厚有谋之臣,为江、湖间守,少给以兵,大施恩信,招抚流散,务农重谷,道化善良,诛锄奸宄,号令清一,明白可信,不出期月,杨夭之徒必大坏。
然后用其乡导,选精锐禽之,易于反掌。
今陛下赫然震怒,命大将统数万之兵,武震以慑威之,使彼惧而知悔,自相残戮,归命天子,实陛下神武,非草野微臣之所敢知也。
如其不然,惧而协谋,舟船便利,随方抗敌,威不能制,恩不能怀,平荡之功不可以岁月冀。
大军久聚,所费不赀,诛剥遗民,侵肌及骨,死亡流散,不复聊生,北马秋高昧死复至,内敌外寇,相因而,虽有良、平之智,不能为谋。
此臣所惧者,四也。
陛下详择,举而行之,去危就安,天下幸甚。
颜回问为邦,孔子不告以威福之柄、制驭之方,乃曰:「放郑声,远佞人。
郑声淫,佞人殆」。
言之不足,至于再言,圣人之意可见矣。
夫言不以正,悖道妨义,而持之有故,言之成理,足以悦人心、惑天下者,皆郑声也,岂必钟鼓云乎哉!
郑声浅陋卑污,听之易知,言之易从,悦之者众。
上无道以揆之,则天下波靡,遂成风俗,而奸邪机巧才佞之士,于是始得投间攘臂,肆行于其间,错乱名实,颠倒是非,盗窃威权,其身荣而天子危矣。
中正之人不阿意,不诡随,据道而言,證经而论,方其犯颜敢谏,有如不恭,面折廷争,有如沽激。
夫以蝼蚁之命犯雷霆之威,自非诚心爱君,岂能如是哉!
孟子所谓「其兄关弓而射之,则己垂涕泣而道之」。
不待勉强而亲之,心发于中,自然恋恋不期茍免,如待赵人之疏也。
若夫佞人之于君,安其荣,危避其难,视君如国人矣。
君天下者何惮不弃彼而取此耶!
中正之人错诸邪枉之士,则民心服,而有志必成;
举邪枉之人错诸中正之士,则民不服,而仇益相陵,盗益肆暴,宗社有危亡之忧矣。
陛下即位以来,中正邪佞更进更退,无坚定不易之诚。
陈东以直谏死于前,马伸以正论死于后,而未闻诛一奸邪、黜一谀佞,何摧中正之易,而去奸邪之难也!
此虽当时辅相之罪,然中正之士乃陛下腹心耳目,奈何以天子之威,握亿兆之命,乃不能保全二三腹心耳目之臣以自辅助,而令奸邪得而杀之,于谁责而乎?
臣窃痛心,伤陛下威权之不在己也。
虽然,生不能用,死念其忠,褒其身,又恤其后,臣见陛下天地之量,日月之,改过不吝,日新其德,自今能主张腹心耳目之臣矣。
存此心而不替,尧、舜事业固优为。
有君如此,岂忍负之?
臣言已在前矣,陛下听之,天下之福,臣之望也。
夫自尧、舜以至于今,上下三千年,盛衰治乱,载在典籍。
可法戒者,非不备也,非不也。
而继世创业之君治乱相循,不能自免者,仁与不仁而已矣。
陛下幸听臣言,反求诸心,神而明之,施于有政,灭仇雠,诛叛逆,恢复中原,仁覆天下,乃其功矣。
惟陛下加圣心焉,勿使臣徒为此空言而已也,实宗社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