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奏访梁亡人许周 北魏 · 源子恭
出处:全后魏文卷二十七
徐州表投化人许团并其弟周等。究其牒状,周列云己萧衍黄门侍郎。又称心存山水,不好荣宦,屡曾辞让,贻彼赫怒,遂被出为齐康郡。因尔归国,愿毕志嵩岭。比加采访,略无证明,寻其表状,又复莫落。案牒推理,实有所疑。何者?昔夷齐独往,周王不屈其志;伯况辞禄,汉帝因成其美。斯实古先哲王,必有不臣之人者也。萧衍虽复崎岖江左,窃号一隅,至于处物,未甚悖礼。岂有士辞荣禄而苟不听之哉?推察情理,此则孟浪。假萧衍昏狂,不存雅道,逼士出郡,未为死急,何宜轻去生养之土,长辞父母之邦乎?若言不好荣宦,志愿嵩岭者,初届之日,即应杖策寻山,负帙沿水,而乃广寻知己,遍造执事,希荣之心已见,逃宦之志安在?昔梁鸿去乡,终佣吴会,逢萌浮海,远客辽东。并全志养性,逍遥而已,考之事实,何其悬哉?又其履历清华,名位高达,计其家累,应在不轻。今者归化,何其孤迥?设使当时匆遽,不得携将,及其来后,家赀产业,应见簿敛,尊卑口累,亦当从法。而周兄弟怡然,尝无忧戚。若无种族,理或可通,如有不坐,便应是衍故遣,非周投化。推究二三,真伪难辨,请下徐、扬二州密访,必令获实,不盈数旬,玉石可睹(《魏书·源贺附传》。萧衍亡人许周自称为衍给事黄门侍郎,朝士翕然,咸共信待。子恭奏。)。
上书请成辟雍明堂 北魏 · 源子恭
出处:全后魏文卷二十七
臣闻辟台望气,轨物之德既高;方堂布政,范世之道斯远。是以书契之重,理冠于造化;推尊之美,事绝于生民。至如郊天飨帝,盖以对越上灵;宗祀配天,是以酬膺下土。大孝莫之能加,严父以慈为大,乃皇王之休业,有国之盛典。窃惟皇魏居震统极,总宙驭宇,革制土中,垂式无外。自北徂南,同卜维于洛食;定鼎迁民,均气侯于寒暑。高祖所以始基,世宗于是恢构。案功成作乐,治定制礼,乃访遗文,修废典,建明堂,立学校,兴一代之茂矩,标千载之英规。永平之中,始创雉构,基趾草昧,迄无成功。故尚书令、任城王臣澄案故司空臣冲所造明堂样,并连表诏答、两京模式,奏求营起。缘期发旨,即加葺缮。侍中、领军臣叉,总动作官,宣赞授令。自兹厥后,方配兵人,或给一千,或与数百,进退节缩,曾无定准,欲望速了,理在难克。若使专役此功,长得营造,委成责办,容有就期。但所给之夫,本自寡少,诸处竞借,动即千计。虽有缮作之名,终无就功之实。爽垲荒茫,淹积年载,结架崇构,指就无兆。仍令肄胄之礼,掩抑而不进;养老之仪,寂寥而不返。构厦止于尺土,为山顿于一篑,良可惜欤!愚谓召民经始,必有子来之歌;兴造勿亟,将致不日之美。况本兵不多,兼之牵役,废此与彼,循环无极。便是辍创礼之重,资不急之费,废经国之功,供寺馆之役,求之远图,不亦阙矣?今诸寺大作,稍以粗举,并可彻减,专事经综,严勒工匠,务令克成。使祖宗有荐配之期,苍生睹礼乐之富(《魏书·源贺附传》。正光元年,子恭转起部郎,明堂、辟雍并未建就,子恭上书。)。
李怀州墓志铭 初唐 · 杨炯
出处:全唐文卷一百九十六 创作地点:陕西省西安市
公讳冲寂。字广德。陇西狄道人也。左卫大将军西平王之孙。荆州大都督汉阳王之子。今上之族兄也。原夫帝尧之绪。运期授于天汉。颛顼之冑。大命集于皇家。光耀则若木十枝。波澜则长河九派。或中军桉部。金鼓所以节其声。或刺史班条。冕旒所以彰其德。信可谓玉林多宝。天族多奇。以御家邦。以藩王室者也。公山河诞庆。辰昴发祥。金多木少。孔文举之天骨。玉洁冰清。华子鱼之神彩。南阳季恭伟。悬识宰臣。沛国赵元儒。窃知公望。编汉皇之兄弟。列周室之邢茅。天下称其八才。吾家号为千里。初任尚舍直长。稍迁城门郎。仍奉敕于宏文馆读书。掌舍诸宫城门列校。诏诣东观。有黄香之博闻。赐其制书。有班游之广学。寻授驾部员外郎。转金部郎中。又敕公为戎州道支度军粮使。天府充牣。军储委积。振南宫之绂冕。誉表三台。历西蜀之江山。荣高驷马。迁太府鸿胪二少卿。丁艰去职。杨播之登太府。初闻累迁之命。郑默之拜鸿胪。遽见终丧之礼。卜子夏既祥五日。弹不成声。孟献子加人一等。县而不乐。服阕。历青德齐徐四州刺史。东临巨海。西至长原。或全齐历下之军。或大禹徐方之地。任隆荆部。陶侃八州。寄重浔阳。桓伊十部。迁宣州刺史。吴王旧邑。楚国先封。江回鹊尾之城。山枕梅根之冶。蜀郡无此。计吏则惟荐张堪。颍川尤多。玺书则但称黄霸。巡察使以尤异闻。迁陕州刺史。观其井邑。虢仲上阳之故墟。度其川原。周公分陕之遗迹。唇齿通其列国。咽喉壮其天险。善人为政。无待于百年。童子行谣。先符于两日。于斯时也。天以顺动。帝以会昌。修封禅于岱岳。作明堂于汶上。望山川而遍偫神。执玉帛而朝万国。制公检校司理常伯。文昌之省。遥接太阶。建礼之门。旁连复道。万几匡赞。八座谋猷。既陪轩帝之巡。乃觌汉家之事。属阿孙南走。凭斗骨而为城居。卫满东亡。界朝鲜而为役属。乘舆乃诛后至。讨不庭。申命六事之人。以问三韩之罪。制曰。师出辽左。卿可为北道主人。检校营州都督。石门山险。铜鼎河流。天文则营室辨方。地象则神台镇野。供其行李。郑国有东道之名。为我主人。常山当北州之寄。辽东平。以功迁蒲州刺史。尧都蒲坂。舜耕历山。昭襄王始作河桥。穆天子至于雷首。汝南朕之心腹。遂拜韩崇。河东吾之股肱。时徵季布。迁少府监。忠信为主。杨阜齐衡。清白在官。常林比德。又除蒲州刺史。诸童之逢迎郭伋。再牧并州。百姓之愿得耿纯。复临东郡。孝敬皇帝国之储嗣。乾之长男。四极奏于重光。二年宾于上帝。崇其谥号。用黄屋于羽仪。卜其园茔。象元宫之制度。山陵之建也。以公检校将作大匠。游衣汉寝之外。抱剑桥山之下。百工毕力。陈琳于是乎躬亲。诸吏怀恩。魏霸于是乎无谪。迁银青光禄大夫。行少府监。若夫协时月。乘天正。秦人往事。游别馆而祈年。汉宫旧仪。下明庭而避暑。上幸九成宫。以公检校右领军将军。本官如故。董司戎政。以戒不虞。七校陈其甲兵。五营桉其车服。领军之职。用文武于纪瞻。右军之官。叙勤劳于常惠。寻以公事免。左授归州司马。楚之旧也。始得子男之田。夔之先也。裁为附庸之国。人同贾傅。路似长岑。伯鶱有声于乡里。仲任见知于笔札。制迁中大夫。行兖州都督府长史。大庭之库。少昊之墟。上直降娄。金精吐宿。旁瞻日观。木德题山。别乘初迎。将宣万邦之化。佩刀终爽。徒见三公之服。以永淳元年某月日。行次唐州方城县。遇疾薨。朝廷闻而伤之。赠怀州刺史。公严而有礼。直而能和。行孝立身。移忠事主。生知者上。重之以八索九邱。道在斯尊。加之以文昭武穆。故能入登常伯。出践方州。为六卿之仪表。发三军之号令。列长戟于门前。罗曲旃于堂下。子孙朝夕。玉树相辉。宾客送迎。玳簪交映。悲夫。展禽三黜。安仁再免。奚辞棘署。俯集桐华。惨舒则不系阴阳。喜愠则不形颜色。何嗟及矣。竟游东岱之山。无所不知。旋闭南阳之墓。二年夏五月日。葬于万年县龟川乡之平原。长子某官某。次子某官某。箕裘必复。花萼生光。邻人泣其悲恸。明主忧其毁瘠。观其吊客。不无双鹤之徵。察其成坟。自有百乌之感。森森陇树。漠漠郊烟。右元灞而浩荡。左骊山而起伏。杜陵万家之邑。非复城池。滕公驷马之铭。不知年代。其铭曰。
高阳积德。武昭馀庆。宅镐开基。封唐启圣。协和万国。平章百姓。天叙诸侯。礼乐宗正(其一)。
周之曲阜。汉之平陆。地则葭莩。祥惟岳渎。乡党称善。闺庭雍穆。始拜城门。即游天禄(其二)。
太微之位。益部之星。卿则有六。四至丹青。州则有九。八牧专城。既践台阁。仍司甲兵(其三)。
倚伏无兆。遭随有运。贾谊从王。桓谭佐郡。自忘宠辱。曾无喜愠。人去何归。天高不问(其四)。
东都门外。长乐宫边。白马旒旐。青乌墓田。楸梓夹路。碑石书年。百代之后。南阳之阡(其五)。
郑州原武县丞崔君夫人源氏墓志铭 中唐 · 梁肃
出处:全唐文卷五百二十一
夫人讳某。字某。河南洛阳人也。昔凉武王乌孤景王傉檀继为杰。霸据河右。景王生魏太尉陇西宣王贺。贺生司徒惠王恭。或以文武。藩翰王室。以拓拔同源。因锡姓焉。夫人其后也。曾祖翁。皇朝尚书比部郎中。祖修业。泾州刺史。父光时。济阴太守。夫人济阴第几女。既笄。归于原武丞博陵崔君某。以德敏贞俭。宣慈惠和。辅佐君子。而成家风。原武之伯父冲。尝为刑部郎中。每谓夫人淑哲之美。可师表姻族。洎原武疾病。顾视诸子尚藐。虑归祔不获。以属夫人。夫人默而省焉。昼哭之后。躬履草莽。成反葬之礼。礼无违者。闻者难之。既免丧。始游息道门。受心法于大照禅师。请益之际。朗然悬解。大照没。又事宏正禅师。入定性离。天机独得。喜怒哀乐。无自入焉。宴坐之外。以敬姜之风操。班氏之诗礼。贻训亲族。闺门之内。盛烈流美。禅林高妙。受用不极。委和归真。享年若干。大历甲辰岁十一月十三日。寝疾捐馆。嗣子某乙等。泣血襄事。以来岁某月日。权窆于某原。仲子左车。纯孝而文。惧圣善之德。不著后嗣。遂假我为志。铭曰。
烈烈雄阀。降兹淑哲。惟夫人兮。郁郁母仪。中外肃祗。耀闺门兮。以道自光。我性则常。奄归真兮。考乎维嗣。其哀也至。刻斯文兮。
资治通鉴宋文帝纪(九月读)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四七、《诚斋集》卷一一二
元嘉二十四年,衡阳文王义季卒。自彭城王义康之贬,义季纵酒,至成疾而终。
万里曰:文帝即位之初,以傅亮、谢晦废其兄营阳王而弑之,弑之而立文帝。文帝至于问营阳所以死之状,当此之时,厚兄弟而薄天下,何其盛也。至于义康初任之以国柄,卒置之于死地,至使义季亦托酒以死,又何衰也。大抵情之矫者必复,爱之过者必反。兄弟之亲,厚之以恩可也,厚之以权不可也。文帝以权而厚义康,厚之者,杀之也。文帝之矫于此复矣。
元嘉二十七年,魏主遗帝书曰:「彼前使裴方明取仇池,既得之,疾其勇切,已不能容。有臣如此尚杀之,乌得与我校耶?彼公时旧臣,虽老犹有智策,如今已杀尽,岂非天资我耶」?
万里曰:太武之书,非礼书也,嫚书也。文帝即位以来,杀傅亮,杀徐羡之,杀谢晦,杀檀道济,杀裴方明。道济之死,举帻而投诸地,目光如炬,曰:「乃坏汝万里长城」!魏人闻之,曰:「道济死,吴子辈不足复惮」。文帝之举措如此,魏人之嫚书所由至也。大抵人主在已不可以有失德,在民不可以有虐政,不可以杀无辜,不可以害忠良。傥或兼是数者而有之,外则为敌国问罪之资,内则为奸雄倡乱之资。古之人主有为之者,商纣、隋炀帝是也。纣之恶自以为有命在天也,然其罪武王得以作书而数之曰:「今商王受惟妇言是用,为宫室台榭陂池侈服,以残害于尔万姓,焚炙忠良,刳剔孕妇,斮朝涉之胫,剖贤人之心,亦惟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长,是信是使」。所谓外则为敌国问罪之资者也。隋炀帝性疾人谏,曰:「有谏者必不置之地上」。然其罪李密得以移书而数之,曰:「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此所谓内则为奸雄倡乱之资者也。文帝,南朝之贤主也,任己无失德;在民无虐政。元嘉之政,比隆文、景。然杀无辜,害忠良之罪,犹足以招魏主嫚书之辱。使其在己有失德,在民有虐政,则魏主之书辞其止于此乎?此可为文帝贺,亦可为文帝惜。有天下者,可不惧哉!
太子竦然曰:「极是,极是」。
崔浩撰《魏国记》,书魏之先世事,皆详实,刊石列于衢路。北人见者谮之,以为暴扬国恶,帝命诛浩及清河崔氏。与浩同宗者无远近及浩姻家范阳卢氏、太原郭氏、河东柳氏,并夷其族。
万里曰:治古无族法。罚弗及嗣,舜之法也。恶恶止其身,仲尼《春秋》之法也。罪人以族,自纣始,至武王而除之。夷三族,自秦始,至汉高帝而除之。元魏之法,非中国之法也,夷狄之法也。崔浩以直笔而获罪,高允争之,以为罪不至死,太武诛之,亦已甚矣。且夫一人抵罪,妻子未必与知也,族人何与知焉?族人不与知也,亲戚何与知焉?既诛浩,复尽诛崔氏,又甚矣。复诛卢氏、郭氏、柳氏,愈甚矣。大抵法之太峻,非人主之福也。法太峻则其下皆有不自安之心,下有不自安之心,人主欲求自安,不可得也。故纣及身而灭,秦二世而亡,太武及身而弑。万里闻之苏轼曰:「生民以来,未有祖宗之仁厚」。盖历代之虐刑,至太祖而尽除;本朝之仁恩,至仁宗而愈深。其待臣下,大抵恩胜威,礼胜法,有佚罚而无滥刑。祖宗相传以为家法,未尝有大诛杀也,而况于族乎?故后之人主虽有不测之威怒,亦顾家法而不敢违。故误国如蔡京,诛止其身,而不及其子,绦不过流岭表而已。蔡氏子孙至今犹富也。国祚久长,实基于此,此自古所不及也。
太子曰:「祖宗相传只是一个仁字」。
上欲伐魏,王玄谟劝之。
万里曰:两国并立,能相持而不能相亡,必皆有得天时者。当此之时,非有天下之大机,彼国之大衅,其法不可以为兵先,不可以为动始。违之者败,宋文帝、魏太武之时是也。宋无衅,魏伐之,故败在魏。魏无衅,宋伐之,故败在宋。且是役也,刘康祖以为不可,沈庆之以为不可,太子劭、萧思话以为不可,而玄谟首倡兵端。帝谓观玄谟所陈,令人有封狼居胥意,不知夫玄谟者轻而喜功,贪而虐下,是何足付哉!一败之馀,邑里萧条,元嘉之政衰焉。昔臧宫、马武请伐匈奴,而光武答之曰:「举天下之力以灭大寇,岂非至愿?苟非其时,不如息民」。文帝其亦知此也乎?
王玄谟围滑台,魏主引兵救之。渡河,众号百万,鞞鼓之声震动天地。玄谟惧,退走,魏人追之,死者万馀人,麾下散亡略尽。
万里曰:古之战者,必有其具。所谓具者,非兵甲之谓也。尧舜之具以道德,如不战而屈人兵是也。汤武之具以仁义,如以至仁伐至不仁是也。秦汉之具以赏罚,如白起赐死、王恢弃市是也。王玄谟首劝北伐,身为大将,一旦遇敌,未战而先奔,是在军法,顾文帝不察耳。诛玄谟以谢天下,是军法也。宿将有大功如檀道济,帝则杀之。征仇池有战功如裴方明,帝则杀之。至玄谟则置而不问焉,帝之赏罚为有法乎?尧舜之道德,汤武之仁义,非帝所及也。秦汉之赏罚,帝亦无之。以此而战,杜牧所谓浪战者欤?如是而欲取人之国,不为人取,国之幸矣。
魏太子晃监国,颇信任左右,而中常侍宗爱多不法,太子恶之。仇尼道盛、任平城有宠于太子,皆与爱不协,爱告其罪。魏主怒,斩道盛等,太子以忧卒。帝徐知太子无罪,甚悔之,追悼不已。宗爱惧诛,弑帝,杀秦王翰,立南安王余。宗爱专恣,余患之,谋夺其权。爱怒,弑余。源贺、陆丽立皇孙浚,杀宗爱。
万里曰:自古亡国弑君,未有不自亲信小人。故仇尼道盛、任平城之宠盛,而太子晃以忧死;宗爱之言行,而魏太武以弑殂。盖太子晃之祸起于亲信己之小人,而疾视君侧之小人;魏太武之祸生于听小人之言,而又悔听小人之言也。夫小人者天下常有之,但不可亲信之耳。小人者,士大夫中亦有之,但宦官近习中有小人为多耳。所谓小人,初无定人,亦无定貌。以柔佞为正,是为小人。以谗谮为忠,是为小人。遇宠则争,遇利则夺,是为小人。小人之亡国败家,其情状虽千变万化,而大略不出于此。魏太武南侵宋,灭夏,灭南、北燕,灭柔然,威震天下,而身死于宦官宗爱之手。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而不能庇其三子与其一身。既亲宗爱,又信其言,既信之又悔之,既悔之又不能断而诛之,使小人反侧不自安而至于此也。始亲其人者,过也。听其言以丧其子,又过也。悔听其言,而不果于诛其人以及其身,又过也。自古小人之祸非一也。宋元公信伊戾之言而诛太子痤,汉武帝信江充之言而杀戾太子,岂特太子晃而已?以唐明皇之贤明而弑于宦官李辅国,以宪宗之英武而弑于宦者陈洪志,岂特魏太武而已?莫亲于父子而小人得以间之,莫尊于君父而小人得以弑之,近习小人之祸可不惧哉!然则人主欲免小人之祸,何由而可?一曰正心,二曰讲学,三曰近君子,庶几可以免乎?
初,潘淑妃生始兴王浚。元皇后性妒,以淑妃有宠于上,恚恨而殂。淑妃专总内政,由是太子劭深恶淑妃及浚。浚惧为将来之祸,乃曲意事劭,劭更与之善。劭、浚并多过失,数为上所诘责,使吴兴巫严道育为巫蛊,琢玉为上形像埋之。陈庆国以其事白上,上大惊,命有司穷治其事。道育变服为尼,匿于东宫。上怒甚,欲废劭,以告潘淑妃。淑妃告浚,浚驰报劭。劭与腹心队主陈叔儿、齐帅张超之等谋为逆。元嘉三十年二月甲子,劭与张超之等数十人驰入云龙门。及斋閤,拔刃径上合殿。帝见超之入,举几捍之,五指皆落,遂弑帝。
万里曰:元凶劭之恶,灭天理,斁人伦,其恶极矣,万世臣子所不忍言也。然其祸乱之原生于陈叔儿、张超之等小人在侧,而发于巫祝严道育之妖妄。昔者周成王之为太子也,召公为太保,周公为太傅,太公为太师,武王不使一小人在成王之侧也。古者假于鬼神时日卜筮以疑众者杀,先王不使巫祝得出入于宫禁之中也。今文帝既不能择忠正之士以素教其子,又不戒群小之薰染,使得养成其不义之习,不禁巫祝之妖妄,使得蛊惑于宫禁之中,其原甚微,其祸甚酷。故《易》曰:「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
三月乙未,武陵王骏举兵讨劭。四月戊辰,军于新亭,大将军义恭上表劝进,以散骑侍郎徐爰兼太常丞撰即位仪注。己巳,王即皇帝位。
万里曰:《春秋》之法重五始,其一谓始即位者,人君之始也,故人君之道莫大于谨始。盖人君即位之初,天下臣民皆倾耳注目以想见吾君之圣德,以企望吾君之圣治。始乎修德,犹或终之以失德;始乎纳谏,犹或终之以拒谏;始乎遵祖宗之法,犹或终之以变祖宗之法。故晋武帝即位之初焚雉头裘,唐明皇即位之初焚珠玉锦绣,非不始之以勤俭也。而二君末年皆以荒淫召乱天下,几至亡国,而况始之以荒淫乎?宋孝武以藩王起兵诛元凶,报君父之雠,亦可称矣。然即位才几日,而淫其叔父义宣之诸女。义宣之诸女,帝之从姊妹也。齐诗谓之鸟兽之行,所谓始乎修德者安在哉!周郎上疏告之以备边境,告之以行丧礼,告之以俭宫壸,告之以辨毁誉,亦未为犯颜逆耳之甚也,然即位以忤旨而黜之,又未几而杀之,所谓始乎纳谏者安在哉!文帝元嘉之治比隆文、景,本于郡县守令择人久任故也。帝首变文帝之制,以六周为三周,以久任为数易,所谓始乎遵祖宗之法者安在哉!其初既无修身齐家之德,其后卒为荒淫暴虐无道之主。臧质侮之而叛,义宣恨之而叛,外则结怨于民,内则短折其寿。其身幸以令终,而其子竟遭废弑,一己失德,两世受祸,盖孝武不谨其始之患也。人君即位之初,可不戒哉,可不惧哉!虽然,人君之谨始不在于即位之后,而在于未即位之先。使文帝能得天下之贤人君子以辅导其子,养成其德,平居为贤王,然后一旦为明主。使孝武即位之始已失德于天下,是文帝亦有过耳。
魏主立子弘为皇太子,先赐其母李贵人死。
万里曰:伤哉,李贵人也。生子而为太子,幸也,何伤之有焉?虽然,立其子,杀其母,何幸之有焉?立其子,杀其母,逆天理,悖人伦,莫甚于此。二帝三王未是有也,自汉武帝始也。杀钩弋而立昭帝,其意以为钩弋不死必祸昭帝如吕氏也,不知钩弋死而昭帝夭。后魏,夷狄也。武帝故事,后魏未必知也,特其残忍无亲,猜防太过,以为君亡而母存,则皆为嗣君子祸也。于是立其子而杀其母者,数世也。有所必杀,必有所不及杀,非卢之遗也,天之数也。至于胡后不及杀,卒以此乱天下而亡魏,谓无天也,可乎哉!
周郎言事切直,上杀之。
万里曰:古者兴王赏谏臣,逸王罚之。汉高帝问周昌曰「朕何如主」,昌曰「陛下桀纣之主」,而高帝不以为忤。晋武帝问刘毅曰「朕可方汉何主」,毅曰「陛下桓、灵之主」,而武帝不以为罪。唐高祖即位之初,孙伏伽谏数事,皆人所难言者,高祖赏之。此三君所以兴。桀杀龙逢而亡,纣杀比干而亡,隋炀帝杀赵才等四谏臣而亡,明皇杀周子谅而几亡,此杀谏臣之祸也。先儒曰:亡国之君其罪多矣,而罪莫大于杀谏臣。宋孝武以直言而杀周郎,其罪大矣。内有文帝结民之德,外无敌国问罪之辞,其不亡者幸耳。虽然,古之君子必观时之昏明以为己之语默,古之明君必观臣之语默以占己之得失。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逊,此君子语默之节也。观其臣危言而不讳,足见在我有从谏之圣;观其臣言逊以避祸,足见在己有拒谏之非。此人君得失之占也。周郎事昏淫之君,立无道之国,而危言以杀身。孝武怒正直之言,杀忠谏之士,至于陷其身为万世无道之主,皆不足与语古者君臣相与之道。
每上燕集,在坐者皆令沉醉,嘲谑无度。
万里曰:君臣之情虽不可以不通,然君臣之分尤不可以不严。不通则隔,不严则亵。秦之法,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操兵,至于燕使荆轲刺始皇,绕柱而走,殿下之卫卒拱立而不敢救。赵高说二世,谓人主当深居,臣下不可得而见其面,至于望夷宫之弑逆,二世乞为黔首而不得。此君臣之情不通之祸也。宋闵公靳宋万,为宋万所弑;陈灵公戏夏徵舒,为徵舒所弑。此君臣之分不严之祸也。君臣燕集,古人有之。如《诗》之燕群臣,燕嘉宾,燕朋友故旧,岂可废哉!不如是无以通君臣之情也。孝武与群臣燕集,未为过也。至于使之沉醉嘲谑,则过矣。君而嘲谑其臣,则君不君;臣而嘲谑其君,则臣不臣。天下之纲有三,天下之常有五,而莫重于君臣。至于君臣嘲谑,三纲五常于是尽废矣,此刘宋之所以不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