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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对状1162年12月 南宋 · 陆游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二五、《渭南文集》卷五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西湖区
今月六日诏书节文,令侍从台谏取当今弊事,悉意以闻,退率其属,极言毋讳。
臣恭依诏旨,条具下项:
一、有国之法,当防其微;
人臣之戒,尤在于逼。
异姓封王,逼之尤者也。
盖封王始于汉初,天下未定,权宜之制。
然韩、彭、英、卢,皆以此败,汉亦几至大乱。
遂与群臣盟曰「非刘氏不王」。
后世惩创其失,魏、晋、隋、唐,皆起草昧,有天下,岂无功臣,止于公侯而已。
国初,赵普有社稷大功,亦未尝生加王爵也。
唐将封王安禄山,而本朝则童贯
此岂可法?
而比年以来,寖以为常,识者莫不忧之。
欲乞圣慈明诏有司,自今非宗室外家,虽实有勋劳,毋得辄加王爵
藏之金匮,副在有司,永为甲令,实宗社无疆之福。
一、伏见比来朝廷间遣小臣干办于外,既衔专命,又无统属,造作威福,矜诧事权,所在骚然,理有必致。
如措置酒坊,招捕海贼,未有毫发成效,而扰害之事,已餍满闻听。
则此事害多利少,可以无疑。
若以轻君命、失国体言之,则虽有厚利,亦不可行。
臣谓如此二事之类,止当专委户部长贰、转运司安抚使提点刑狱措画。
如其不职,自有典宪,诚不足一一上烦圣虑。
昔祖宗置走马承受,本欲便于奏报耳,而小人恃势,日增岁长。
改称廉访使者,则监司帅守反出其下,败乱四方,危及社稷,实走马承受之末流也,可不畏哉!
此事乞陛下与辅臣长虑远计,亟行废罢。
若止如近日改易其人,及令听安抚使节制之类,根本未除,终必为害。
若朝廷或有大事,势须遣使,即乞于廷臣中遴选材望,庶几不负任使,不启弊端,实天下之幸。
一、自古有国,设官分职,非独下不得僭上,上亦不得侵下,所以正名分也。
公师之官,将相之位,人臣之至贵,天子所尊礼,非百官有司比也。
宣和间王黼太宰而行应奉司,蔡攸三孤而直保和殿,紊乱之事,遂为祸萌。
中兴以来,所宜痛革。
而顷者遂有以师傅而领殿前都指挥使者,天下固已怪矣。
近复有以太尉领閤门事者。
閤门古之中涓太尉服章班列,盖视二府,渎乱名器,莫此为甚。
欲乞圣慈诏辅臣议之,例加订正,著为定制,亦革弊所当先也。
一、伏睹诏书委监司条具部内知州治行,仰见陛下抚恤百姓欲使各安田里之意。
然臣窃谓惟贤乃可以知贤,而无瑕者乃可以议人。
不审今之监司皆已贤乎,若犹未也,旦夕臧否来上,而按行黜陟,无乃未可乎。
虽使谏官御史劾奏其不当者,然人之识见,自有分限,若本无才智,又无学术,乃使品藻贤否,而劾其不当,是犹强盲者使察秋毫,而责其不见也。
臣欲望圣慈令三省具诸路监司姓名,精加讨论,其不足当委寄者,例皆别与差遣,选有才智学术之士代之。
则前日之诏不为空文,既一清监司之选,又审知郡守之政,实今日先务也。
一、伏睹律文,罪虽甚重,不过处斩。
盖以身首异处,自是极刑,惩恶之方,何以加此。
五季多故,以常法为不足,于是始于法外特置凌迟一条。
肌肉已尽,而气息未绝;
肝心联络,而视听犹存。
感伤至和,亏损仁政,实非圣世所宜遵也。
议者习熟见闻,以为当然,乃谓如支解人者,非凌迟无以报之。
臣谓不然,若支解人者必报以凌迟,则盗贼盖有灭人之族者矣,盖有发人之丘墓者矣,则亦将灭其族发其丘墓以报之乎?
国家之法,奈何必欲称盗贼之残忍哉!
若谓斩首不足禁奸,则臣亦有以折之。
昔三代以来用肉刑,而隋唐之法杖背,当时必亦谓非肉刑杖背不足禁奸矣。
汉文帝、唐太宗一日除之,而犯法者乃益稀少,几致刑措。
仁之为效,如此其昭昭也。
欲望圣慈特命有司除凌迟之刑,以明陛下至仁之心,以增国家太平之福,臣不胜至愿。
一、臣恭以陛下仁心恻怛,圣泽深广,四方万里之远,昆虫草木之微,生成长养,惟恐或伤。
近者天下奏狱,虽盗贼奸蠹,罪状已明,一毫可宽,悉蒙原减,岂有无辜就刑而不加恤者?
臣是以不量疏贱,敢昧死有请。
宦侍之臣,自古所有,然晚唐以来,始进养子。
童幼何罪,横罹刀锯。
古制宫刑之惨,才下大辟一等,是虽显有负犯,犹在所矜,而况于童幼乎。
向使宿卫不足,供奉阙人,暂开禁防,尚为有说。
今道路之言,咸谓员已倍冗,司局皆溢,而日增岁加,未闻限止,诚恐非陛下爱人恤物蕃育群生之意也。
臣伏睹太祖皇帝开宝四年,诏内侍官年三十无养父,听养一子,并以名上宣徽院,违者抵死。
真宗皇帝咸平中,复申前诏。
仁宗皇帝嘉祐四年,又诏入内内侍省权罢进养子。
三圣诏令,炳如丹青,遵而行之,实在陛下。
且方今圣政日新,入无苑囿之观,出无逸游之好,诸军无承受,诸路无走马,中人所领,不过两宫扫除之职而已。
顾久弛成宪,以从其私,干犯至和,亏损仁政,臣虽甚愚,犹知其不可也。
伏惟圣慈少留听焉。
一、自古盗贼之兴,若止因水旱饥馑,迫于寒饿,啸聚攻劫,则措置有方,便可抚定,必不能大为朝廷之忧。
惟是妖幻邪人,平时诳惑良民,结连素定,待时而发,则其为害,未易可测。
伏缘此色人处处皆有,淮南谓之二禬子两浙谓之牟尼教江东谓之四果江西谓之金刚禅福建谓之明教、揭谛斋之类,名号不一。
明教尤甚,至有秀才吏人军兵亦相传习,其神号曰明使。
又有肉佛、骨佛、血佛等号,白衣乌帽,所在成社。
伪经妖像,至于刻版流布,假借政和中道官程若清等为校勘福州知州黄裳为监雕。
以祭祖考为引鬼,永绝血食,以溺为法水,用以沐浴。
其他妖滥,未易概举。
烧乳香,则乳香为之贵;
食菌蕈,则菌蕈为之贵。
更相结习,有同胶漆。
万一窃发,可为寒心。
汉之张角,晋之孙恩,近岁之方腊,皆是类也。
欲乞朝廷戒敕监司守臣,常切觉察,有犯于有司者,必正典刑,毋得以习不根经教之文,例行阔略。
仍多张晓示,见今传习者,限一月,听赍经像衣帽赴官自首,与原其罪。
限满,重立赏,许人告捕。
其经文印版,令州县根寻,日下焚毁。
仍立法,凡为人图画妖像及传写刊印明教等妖妄经文者,并从徒一年论罪。
庶可阴消异时窃发之患。
朝奉大夫太府卿四川总领财赋累赠通奉大夫李公墓志铭1228年 南宋 · 魏了翁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二○、《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七八、《永乐大典》卷一○四二二、《经义考》卷一八六、嘉庆《四川通志》卷一八三 创作地点:湖南省怀化市靖州县
自中兴多故,师不解甲者十有四年,指权宜一切之征为经常不易之费,百年閒士大夫由之不知,视为当然。
知之矣,又从而旁缘吮剥、诡取阴夺者,此皆无以议为。
或知恤之莫知所以救者,什尝四五;
知救之而不能虑终知敝,不永厥德,什亦二三;
或毋问弗克,惟既厥心,宽一分则有一分之益,此什不一焉。
若夫受任之臣以是心求之,忧民之君以是心应之,未尝有精神会聚之素,而问辩逆复如父诏子承,友疑师诲,诚意实德,烂然简册,则信所谓千载一合,此合以天也。
淳熙三年七月辛未,廷臣上疏曰:「臣窃见四川总领财赋所岁支军粮为石百五十有馀万,营田岁租与贸易利州诸处夏秋税斛者凡十九万。
其百三十万水运七十,和籴六十,量产之薄厚而制其数焉。
名曰和籴,实科籴也。
上三等户饶于赀用,自输自请,虽少损犹可支;
下二等户势必付之揽纳之家,本钱既不可请,姑逭责可耳。
请下总领所,蠲四五等所科之数,而官自收籴,或止增水运以补元数」。
范成大李蘩疾速相度闻奏。
时范公制置四川,李公已被命总饷,尚留汉中也。
李公奏谓:「今九州和籴以二十四万敷上三等户,三十六万石敷下二等户,若官司自籴下户之所籴者而加之水运,则增费二百八十八万缗,此何从出?
俟臣到官询究,乃议施行。
愿假数月之期,永除五十年之病」。
夫未知君之信否,而慨然以是自任矣。
迨领饷事,即上疏略曰:「六十万石米若从官籴,石增一千多至四千,岁约百万缗。
总领所财赋已经宣抚使虞允文覈实,岁入有常,未易增费。
臣为陛下毕诚竭虑,但于经费之中斟酌损益,不须朝廷降度僧牒,不用宣司桩积钱,不动总所岁计,自可变科籴为官籴。
贵贱视时,不亏毫忽之价;
出纳视量,不取圭撮之赢。
使军不乏兴,民不加赋。
敢掇其大者十一条以献。
一谓自古军粮必随地产,今利、阆、兴、洋与关外四州米麦之产多寡不侔,今当随土之宜以充军食。
二请州县分掌籴本官侵欺移用者,以三尺从事
三请措置籴买官得自举辟四五员。
四请依已出命免收头子勘合钱。
五请通判知县以籴买能否议赏罚。
六许民户赍粮准纳赋役。
七请听臣不时委官往州县盘量。
八谓欲于上户劝籴,令民自量自槩,自输之仓,以防多取之弊。
九谓官籴断可久行,遇有调发,或未免暂科,事已而复,敢先事而言。
十谓仍旧以元价和买利路诸州税斛。
十一谓总领所宣抚司平牒往来,其职事则诸司不得与,愿专责任,以塞浮论」。
诏以六条问公,且令成大同共详度,至是孝庙犹未以剸属公也。
公奏:「此臣所总财计,制司不得而尽知」。
又画一以闻。
诏问未见此民间和籴有无增价,公奏:「天时有丰凶,物价有贵贱,随宜损益,难以豫计」。
诏问若增本钱,约度几何,岁于何取拨,公又奏:「不可豫计。
且如利、阆州以高价籴商米,而关外以小价科民粮,裕此商而困彼农,行之三四十年,不知通变。
臣今于关外随宜收籴,以未视事已减本钱近十万缗,而籴买通快。
利、阆州米价,臣亦随宜高下,使之适中,减省亦十馀万,而米商源源不绝。
每事如此,则岁干百馀万不为甚难」。
诏问不通水运州军,无人般贩去处,合就甚处籴买,如何般运,公奏谓:「如关外四州,每岁共籴粮十三万馀石,有水运及商贩则价直稍下,无运无贩则增陆费。
今二十三仓已籴十八万石矣,皆无般运之劳」。
诏问人户自量自槩,自输之仓,宁无欺弊,公奏:「虽未保无弊,与其官自量槩而肆其虐取也」。
诏问以米麦随宜杂支及令民户以税役准纳粮米,有无未便,公奏谓已移文范成大,见谓可行。
时范公惑于浮言,谓公奏先上则同共详度之命无可施行。
公遄露底里以告于范,久之,范亦舍然信服,连名复命,卒无以易公也。
俄又诏四川和籴且照年例施行,不得轻易更改,止将其间敝事革去,别听朝廷指挥
至是则孝庙之疑犹未释也。
公又三请,朝廷不能夺,诏淳熙四年分权免一年。
明年再请,又诏免一年。
盖廷臣始为下二等请,而公并蠲五等至六十万石,且始言费二百馀万,暨领事究实则费半之,故上下疑信,久而未决。
度支郎中周公嗣武被命与公计度蜀赋,公请并付嗣武审覈。
嗣武寻亦是公,独谓遣官劝籴及民赋准粮、通判知县以能官展减磨勘,是三者未便。
诏又下公,公曰大者已行则小者姑可置,惟籴买官请五得三,必固以请,上又从之。
盖自淳熙三年之秋九月五年三月,仅一年有半,而奏闻凡十有三,上尚书一,与同列往返七,玺封下尚书可其奏入,讫如初议,克底成绩。
呜呼,其难哉!
「习坎有孚,维心亨」。
《彖》释之曰:「维心亨,乃以刚中也」。
以孝庙之圣主于上,范公之贤议于下,犹以浮言异论始疑而终信,非公刚实在中,其能行尚而往功乎?
民既乐与官为市,牛车担负,千里不绝。
会岁大稔,父老以为三十年米价不若是之贱,梁、洋间绘象祠公,饮食必祝。
缙绅大夫士采民谣以献,无虑百篇,而资政殿学士黄公裳所赋《汉中行》、《罢籴行》二章尤为卓绝。
四年五月丙午宰执进呈范成大奏:「关外麦熟,倍于常年,盖由去岁罢籴一年,民力稍纾,得以从事耕作」。
上曰:「免和籴一年,民间便已如此,乃知民力不可以重困也」。
王淮等奏云:「去岁止免关外,今从李蘩之请,尽免蜀中和籴,为惠尤广」。
乃自仓部太府少卿
及范公召还,上首问可保其久行否,范曰:「蘩以身任此事,臣以身保」。
上大悦,曰:「是大不可得李蘩也」。
其后如盐如酒及和买布,公方欲次第奏蠲,以尽除民害,会以疾告老而卒。
诏谓措置和籴能宽民力,特与遗表恩泽一人。
洪惟孝宗皇帝在位二十八年,动遵宪法,裁抑恩赏,上自中宫以及妃嫔、戚里、宗室、内侍、潜邸,虽亲昵当得之恩,皆从减损,至于遗表恩泽之法,虽寺监长则亦复削去,今于公乃无所吝若此。
某生未及月而公卒,及长,从父兄习闻公行治。
又与父兄皆获交于公之子璟、瑀,尝以公罢籴本末俾识篇端,未几又以书来曰:「先大夫之葬既五十年而未之铭,虽墓之有铭非古也,而舍是无以久其传,子为我书之」。
按状则仁言善政有不可胜纪,而大要则诚求故中,刚中故亨,乃撮其要者而志之曰:公字清叔,系出赵郡
赵郡始于秦司徒昙,昙生玑,玑生牧,牧相赵,因家焉。
牧之孙曰左车,左车之曾孙曰秉,徙颍川
秉之六世孙就徙江夏,秉之七世孙颉徙南郑
颉生合,合生固,皆汉三公,繇是李氏为蜀望。
曾大父平。
大父讲,赠承事郎
父辄以公升朝赠朝奉郎
母金氏,赠太宜人
承事生二子,朝奉为次,蚤有志节,尝游秦,客太梁,浮淮泗江浙,道荆楚,所交皆一时名流,晚益贫。
公未冠以词赋再举于乡,寻以《春秋》首选擢绍兴十八年进士第,授左迪功郎邛州安仁县主簿石泉军教授,用荐者改左宣教郎
丁母忧,服除,知眉山县签书隆州军事判官转运司檄兼权通判彭州制置司檄兼权绵州
解州事,会通判阙,又摄事。
改摄通判邛州权发遣永康军利州成都府路提点刑狱,敕差充四川类省试院考试官,权本路转运司事,权主管四川茶马,知兴元府主管利州东路安抚司公事,除仓部员外郎总领四川财赋军马钱粮,升郎中,除太府少卿,迁卿,未受命致其仕。
积官至朝奉大夫,以长子璟升朝赠朝请大夫,以仲子瑀累赠至通议大夫
始仕安仁,会朝廷行经界法,命郑克使蜀。
公受檄行视诸邑,区划平允,人已觇公器识。
石泉学校不葺,公白郡广赡养之田,请于朝增荐送之目。
眉山号不易治,曰此不可以力操也,具为科条,能使百姓知孝悌忠信,故自爱重而耻犯法。
州承虚额而取之县,县无从出,州以常赋愆期告于制置司,皆毋敢自白。
公力陈虚额之弊,帅府是之,不复诘。
又尝奏记制置使汪公应辰,其略曰:「今剑北诸州千里萧然,久而不恤,必为盗贼。
往年有纳粟度僧与夫田契等钱,诏别贮于饷所,不下数千万,今捐其什二三,凡调夫之地皆除税一年,数州之民庶其少瘳乎」!
四路故输绢于利、沔、大安诸郡,凡费六千,而关外诸军得绢仅鬻半直,公白制置使,盍令民各输正色,估钱之半疋不过五千,而给军亦如之,军民必谓两便。
时头子、勘合钱皆增旧数,公控于诸司,大略谓:「头子钱昔者贯取五钱,其后累增至四十三,近又创增十三;
勘合钱昔者一钞及石贯匹两取三十钱,近又取二十。
今以万缗为率,分为千钞,头子加百三十缗,勘合加二百缗。
四蜀之广,一岁之中钱之出入不知其几也。
以万缗计之,每一出入辄取三百三十缗,四川钱物共以五千万缗计,则是二者当得百六十五万矣。
朝廷勤恤民隐,下有司除去虚额,以三百万缗对减除放。
诏令数下,丁宁恳恻,二年于兹,有司商确,仅有成议。
夫以三百万缗分为数年对减虚额,是每年所放不满百万。
其艰涩如是,议者乃复设术阴取,元年添头子,二年添勘合,一岁之中以所减虚额之数不知几倍,而人莫之悟。
为此说者,盗臣之不如也」。
公不惟职思其忧,盖以斯民休戚自任,于此数事亦可略见。
通判彭州,才阅月,偿宿逋五万缗有奇。
彭之民既输米于州,石五千,又移输威、茂州,石不下十二三千。
乾道二年总饷者复支移四千九百馀石以饷绵州之屯,石亦十千。
公言之制置使,谓彭民安能胜此三役,繇是期会稍宽。
暨公总蜀赋,乃为奏请蠲左绵之输。
公在绵,会岁祲,请于诸司检放振恤,诸司不能夺,听免四五等户,而期会滋急。
公谓常平免役令,义仓谷专充赈给,不得他用,遇灾伤给散,行讫闻奏,公乃如令减价出粜,以价钱贷下户,仍代输秋税,庶勿误赡军,且奏且行。
又听民以茅秸易米,备粥溢楮衣,亲衣食之,所活十万人。
总领所犹取籴于绵,公力陈不可,又为画补籴之策,饷使行之,米价顿平。
议者始以好名讥之,迨明年岁在戊子,邛、蜀、彭、汉及成都间盗贼蜂起,而绵独按堵,然后知公之见远矣。
邛乱未弭,宣抚司令诘盗故,公谓始于诸县租税趣办大额,初以八十万缗为额,其后至起九十七八万,故民穷盗起,不谋同时。
议者不过发廪劝分,然义仓二万馀石,为军储之外仅六千馀,且六县之口二十万计,其何以给之?
况民产业薄,虽劝分贷种,所出无几,此必上司于籴本实额内除十四五万以免借税之害,于折估实额内除六七万以免那钱之害,则百姓乐生,虽驱之不为盗。
又论邛之患三:一曰州所欠总领所十万缗,蹙新以偿旧,其患无穷;
二曰豫借民税多至十万;
三曰今岁终尚负十馀万,则八十万之额且不能趁,此非假以数万而责其后偿不可也。
凡皆利病之至切者。
邛之浦江盐井岁欠百三十馀万,往者都转运司榷之以制低昂,课有定入,民不知也。
郡守增岁课,归井于州,以资少府私用,而民始病。
公并请于宣抚司,更法平贾,亦省刑息盗之一端也。
厥后公总蜀赋,遣官覈其事,日输不过六十檐,檐为六十斤,价十有四千,凡减盐十万八千馀斤,为缗钱七万五千。
牢盆之精与隆、简无异,总所自榷,州不与焉。
公之勇于为善类此。
永康之民出入蚕崖关者有征,公为之弛禁,凡三百万钱,而小家负课者又蠲万八千缗有奇。
两县力役之征以旁近郡为夥,公又斥郡帑之馀为代民输,凡五万缗。
威州蕃部寇边,公遣戍增饷,凡半载而民不知役。
制置晁公上其劳,诏迁左承议郎
宣抚使参政王公上其最,诏又迁左朝散郎
乾道末,岁凶民饥,公以刑狱使者常平,先事发廪,又下令蠲主客户税租各十之三,所活至百七十万人。
沈黎青羌吐蕃首领奴儿结等钞边,数百里创残,公度九折坂,户输而人抚之,贷米粟千五百石有奇,耕牛犁锄之属四千有奇。
丞相叶公某尝欲以榷酤鬻之民,公谓:「请毋以他,以成都言之。
日鬻酒二千缗,岁七千馀万,计三年抵产,必二百十万,其谁能办此?
曩岁听民请买,一道之广,仅有县镇六十馀所应令,而繇此荡产亡身者十五六,此与东南酒坊不可槩论也。
万户酒之说则习俗各异,如成都十县,岁为酒息八十三万缗,若敷在民间,其为害甚于官榷也」。
识者韪之。
公摄茶马司日,诏吴挺提举买马,且俾岁市七百疋。
公奏:「使岁七百而止,须争先收,尤有妨茶马司岁额。
况旁缘增多,不止是耶!
请为管认所买之数,发往兴州」。
奏三上,不报。
又条奏七害,大略谓:「乾道三年以前,吴璘以买马夺御前三衙岁额,故提举茶马官续觱、张德远皆以罪罢,虞允文为之禁止而后军实仅足。
今而命,其弊复见。
两司竞买,马直必增,外骄羌夷,内耗国用。
又诸军青草钱乃马军资以自赡。
十年间托买马以拘收而实夺之,虽有旨给还,久未施行也。
三边各有大屯,而兴州一军独听买马,使皆援此为词,从之与,抑拒之与?
诸军必并缘私贩,宣抚司必禁止,此必开二司之隙。
护送鬻马蕃客以防抄掠,今乃抽索吏人,须知此必各有行移,互相牵制。
臣反覆思惟,无一而可」。
是时吴氏拥兵再世,公亦欲假是分挺之权,非但为马政请也。
汉中久旱,公蚤夜孜孜,凡以请祷矜恤者靡微不尽。
是时剑外九州和籴,兴元为多,又以马运所繇,刍秣不赀。
公尝匹马行阡陌间,密访民病,有媪进而言曰:「民所以饥,和籴病之也」。
泣数行下。
公益加感叹,乃奏夏料宣司粮皆籴,而秋料宣司粮、大军粮以灾伤关总领所,或放免,或停籴。
籴既不及,民大悦,公于是已有意于九州罢籴之请矣。
绵州之屯岁于彭、绵、石泉省计截籴二万馀石,而彭之劳费倍之,且绵之米价石伍千,而远输者反不下十馀千,公请差官就绵籴买,以宽民力。
范公成大尝奏兴、洋等州义士并金州保胜军、关外四州忠勇军皆与义士一体异名,盖陕西弓箭手法,非调发不得差使,今兴元府都统司欲以义士看烽,利州东路安抚司欲以义士把关,非法也,乞放陕西旧比修成专法。
诏从其请。
公奏谓:「成、西和皆要边,而文州诸羌反侧未定,今既难以乌合禁军差替乡兵,都统司又不肯差屯驻军,今守关看烽义士、忠勇军又碍近旨如此,则拘违法之微文,成撤备之大祸。
又关外忠勇军并弓箭手等给地免税之人与兴、洋义士不同,始因宣抚使张浚、吴玠等措置马步军二千馀人,已经数十年,军额见存。
如一家三丁,一丁为军,二丁为农,或耕或战,各不相妨。
诸军自备甲马,各有部曲,并如正军。
自乾道以后,宣抚司始令依义士专法,然犹在砦屯驻,在州教阅,或一月一替,或半年一替,未至全年放散,今制置司仅以农隙教阅五十日。
夫五十年训练之卒而一朝纵之,经年不教,则事艺退堕,与义士无异,此臣之所甚惜也。
以臣愚见,兴、洋等州义士并金州保胜军未尝差使,自当依制置司所引专法施行,而四州忠勇军、弓箭手及兴利义士、文州忠胜军,守关、看烽,番上教阅,请仍依久例,惟申严私役之禁可耳」。
公之不为茍同又类此,而于吴氏之专横尤切切致意焉。
先是,公宰眉山日较成都转运司进士,因策问极言久假兵柄之患,忌者或持以示蓄愤久矣,至是滋忿。
暨公领饷事,缪奏,谓军食陈腐,龙、剑米粗黑,孝庙内批,凡再赐公。
公奏此土实不同也,乃各缄样进呈。
上大悦曰:「李晓了如此」!
于是挺之妄穷矣。
未三十年而曦以蜀叛,士益服公之先见。
公讲学临政,皆探原寻流,取法前古。
读书有《春秋至当集》、《春秋机关》、《春秋集解》,又采摭群书,自春秋迄战国时事,以年月而纪之,曰《战国前书》,又有《通鉴汉唐详节》、《汉唐事类》、《三国捷径》、《南北精华》。
其为文则有《骚坛武备》,有《忘筌集》,有《薤露碎珠》,有《韩退之书墓式》,有《经语提要》。
其临政有《理财要术》、《荒政录》、《榜示鼓舞集》《、经总条画》、《台备录》、《西宪杂记》《、榷集》、《山南杂记》、《帅阃备录》、《总所财赋源流》、《总司杂记》、《奏免和籴录》。
自经史子集,无不覃思研精,昼抄夜诵。
自号桃溪先生,文曰《桃溪集》一百卷,今藏于家。
公历仕三十年,所交皆当世名人杰士,而平生受知如叶公某、汪公应辰、晃公公溯、公武、王公炎、王公之望、查公籥、宋公似孙、范公仲恺,荐进人才如宋公若水、杨公大全、李公舜臣、杨公甲、韩公炳、黄公裳、范公荪、马公觉、吕公商隐张公子震、王公咨、费公士戣,其后各有以自见于时。
类省试主文,所得进士费公士寅、安公丙、刘公甲、陈公咸、李公兴宗、游公仲鸿,自馀不可悉数。
公事母太宜人以孝谨称,母得风痹之疾,扶侍者爪辄侵肤,公以身尝之而忘其苦。
至于兄弟患难相救,有无相通,无一閒言。
从兄江西刑狱使者望临一时,讲论赓酬,弟兄自为知己。
公娶史氏,封宜人,以仲子升朝赠硕人
四子:重祖、文老,皆早卒;
璟,用荐者改宣教郎,寻以通直郎致仕;
朝奉大夫、知涪州
女一人,适朝散大夫、前知成州罗仲甲。
孙男四人:宽民,承直郎佥书资州判官
泽氏,将仕郎
安民,觉民
孙女七人,外孙男女五人。
年六十有一,卒于淳熙四年闰六月壬辰,葬以六年二月甲子,墓在晋原县鹄鸣乡思恩里甲山之原。
铭曰:
天生斯民,后王所司。
小大相维,是保是师。
是心之存,则善推其所为。
民我知觉,民谁溺饥,斯须弗存,秦越瘠肥。
舍是非之公,搉利害之私,匪画于浮议,则沮于不见知。
烈烈李公,惟义是比。
之死靡移,上孚君心。
内格众允,外销群疑。
呜呼,诚可以动天地,贯金石,矧一气而同体者乎!
显谟阁学士特赠光禄大夫倪公墓志铭端平三年 南宋 · 魏了翁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二七、《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八五、《宋忠定赵周王别录》卷一、《南宋文录录》卷二三、乾隆《浙江通志》卷四二
开禧二年秋了翁馆职论事忤韩侂胄,补外。
吴兴倪公召为礼部侍郎,兼直学士院,公上疏辞曰:「臣乃者尝为御史徐楠所劾,言而是,臣不当召;
臣而可用,不当留」。
廷论伟之。
于是申诏趣发,以九月入见,首言今宗祀孔迩,乞用皇祐故事,以光宗参侑,尽尊祖严父之礼。
次言修君德,求直言,用正人,行公道,明赏罚。
三言近岁士大夫寡廉鲜耻,列拜于势要之门,甚者匍匐门屏,穿窦而入,门生弟子施于执经受业者,今无往而不称,且加以恩府、恩使、恩父之目,谀文丰赂,又在所不论也。
上虽优容,而侂胄得之大怒。
其间所谓「恩父」者,乃指毛自知之于苏师旦也。
时谒侂胄者率鞠躬歛容,公视之亡如,且曰:「人言公有骑虎之势,非也,此李林甫、杨国忠晚节耳。
若进退裕如,必以诸葛武侯、先忠献王为法」。
侂胄愕然,明日谓参知政事李壁曰:「子尝言倪正父之为人,今始至即立异」。
李曰:「配帝之议,谓前之礼官者不知及此,则亦以仆为不然矣」。
遂上疏争辩。
了翁时自馆职请外,谓李曰:「执政与从官争辩,未问理之曲直,从官必不胜,是执政逐之也」。
李三疏而止。
自知之父宪为监察御史,劾公罢,予与公偕至国门外,数款语,气劲而词直,心窃壮之。
金陵,与永嘉叶正则从容道前事,因谂叶曰:「颇闻倪公不见知于周益公,又忤赵丞相,今又大忤于韩。
且韩与周、赵诸贤人品不相侔也,今日之忤是,则前日之忤非」。
叶曰:「善哉,子之问也!
虽然,皆是也。
周公为相,公无所附丽,事赵公又不合,朱公入朝,士倾心归之,公见之如他日,人始谓其不然。
周公罢相,赵公执政,朱公说书崇政殿,公当制诏,称奖优厚,人已异之。
庆元元年五月,公自温陵召归,侂胄方排拫异己,意图节钺,以公非赵党,且尝与陈君举、章茂献不咸,将使再掌内命,先遣弟仰胄从容伺公意,公赩然曰:『上初即位,当惟贤是用,以消朋党之祸,不当问其何学也』。
既而刘德秀又榜公,公正色叱之曰:『从赵公者皆一时之杰,吾犹不肯轻附,尚尔之从邪』!
侂胄知公意乡不回,乃以节度使制属傅伯寿,俟答诏既毕,然后公直学士院
至是人始知公之心,盖不苟于随者」。
予闻叶公之言,瞿然兴敬
明年十一月侂胄既殛,公复进用,以连拄史弥远不得久居中,出公镇江府,改福州
治事踰月,见弥远右相制,叹曰:「昔董贤大司马,册文有『允执其中』一言,萧咸以为之文,长老见之,莫不心惧。
今制词所引『昆命元龟』,此舜禹揖逊语也,天下有如萧咸者,读之不大骇乎」!
乃上书请贴改麻制,上付词臣陈晦条具。
弥远惧,拟殿中侍御史,于是劾公轻侮朝廷,落职镌二秩罢。
予时以君命召,辞不行,闻公之风而窃高之。
人之称苏文忠者,谓其在熙、丰不容于熙、丰,在元祐不容于元祐,在绍圣见黜于绍圣。
呜呼,如吾倪公,其无愧于此矣!
圣人明《随》之义,如六二「系小子,失丈夫」,其象曰「弗兼与也」。
盖既附小人,必失君子,其是非至易决也。
六三「系丈夫,失小子」,可谓得所随矣,而圣人犹戒之曰「利居正」,则虽亲附君子,亦不可以苟随也。
此较之六二,其失已难知矣,若九五之「孚于嘉」,则所信者皆嘉善矣,而圣人曰「孚于嘉吉,位正中也」,而先儒程子曰「随以得中为善」,乃知随小人者固不足论,而随君子者亦贵乎居正得中。
如倪公者,其真有得于《随》之三五乎!
端平三年,予召为春官,公之子祖常过予言曰:「我先公以□□□年□月□□日葬于某县□□乡□□山,今十有□年矣,而墓道之铭未立。
子也吾先公所畏也,敢以请于子」。
予与之道前事,祖常慨然曰:「蒋起居重珍尝状吾先公之行,亦犹是矣」。
明日再拜,以徵前诺,乃为约良贵之文而叙之曰:公讳思,正甫字也,湖州归安县人,湖今为安吉
曾祖豫。
祖湜,赠承事郎
(犯秀安僖正讳)承议郎,行太常寺主簿,后赠少师
从横浦先生张公九成游,举某年进士
少师第三子也,器质凝重,少师深爱之。
乾道二年进士第,授遂安军节度掌书记
丁少师忧,再调筠州军事判官,明谨据正,不为苟从。
庐陵冤狱,为刑狱使者辛弃疾所知,自后旁郡疑狱率从公决。
淳熙五年,中博学宏词科
七年,除国子正
八年闰月,迁太学博士
六月,丁王夫人忧。
服阕,再入太学,阅七月迁太常博士
寻召试馆职,除校书郎,兼魏惠宪王小学教授,进秘书郎
十三年秋大旱,公封事累数千言,主于罢苛歛,察冤狱,且请别诏中外士大夫皆得有言,避殿减膳,明示畏天之实,且请时召大臣讲论治道,拱默充位者斥之。
言台臣职事官以言补外,所宜昭示好言之实以释人心之疑。
逻者尝以仓库事上闻,虽颇得实,然百吏各有统察,监司台谏皆耳目也,焉用此辈为。
上皆是公言,立见施行。
初,孝宗锐意规恢,迎合者往往至大官,言多不验,久亦厌之,更用谨嘿之士。
公对延和殿,言往时虚诞,今者软美,胥失之。
上顾谓公曰:「卿奇才,论事详当可行」。
翌日,谕左相王淮曰:「倪敷奏可嘉,朕欲擢为二史」。
宰相以未有阙对,乃超迁著作郎,公之自结主知始此。
十六年正月,上问丞相曰:「学士院阙人,谁可者」?
周文忠公进拟数人,公与其一,然陆游,上特以命公。
公以内制不可兼名表,因尽辞兼官。
内直召见,公言旌廉吏以律贪,广集议以审令。
光宗即位,公言:「光尧揖逊,父子无间言,今陛下承迎,尤当过之」。
又请日引职事官轮对,如寿皇初政。
除权侍立修注官,直前言事,以虏雏新立为忧,且请增置谏员,又请召将帅访问,以知其才否,皆见纳用。
五月,迁将作少监,兼权直学士院
公言速进寿皇《圣政》,按为成规。
又言覃恩赏格之滥。
七月,除将作监,兼权中书舍人
言皇太子府翊善宜用老儒,上以命黄裳
八月,论吴瑊不可为兵部,诏改知广德军
未几,上侍重华宫入辞,孝宗问上:「倪今何官」?
上曰:「权中书舍人」。
孝宗曰:「犹为权邪」?
十月,除中书舍人,仍兼直学士院,兼实录同修撰
时《会计录》成,凡锡赉皆三分减一,重明节,特诏伶人依旧,公言不可。
吴琰知衢州,公又言之。
绍熙二年,兼侍讲
其春以大雪震电求言,公谓大臣苟且,给谏缄默,讲读官阙员,节钺遥刺轻滥,内廷好赐无节,燕饮亵溺,版曹州县迫急,商农愁叹,《会计录》条具镌减未十一,而群言未已,无名之赋久议而未蠲,疆埸之备不修,缓急必误事。
初,孝宗户部经费之馀财于三省置封桩库以待军用,至绍熙移用始频。
会有诏发缗十五万入内帑以备犒军,公谓实给他费,请毋发。
且曰往岁所入约四百六十四万缗,而所出之馀不及二万,非痛加撙节则封桩自此无储。
遂定议犒军岁以四十万缗为额,由是费用稍有节矣。
上尝语公边事,公曰:「若史院《乱华编》载海上之盟与北狩等事,陛下岂容不观」?
上命经筵取索。
韦璞以后侄孙为焕章阁待制,公引马季良、孟忠厚故事及建炎诏书「后族勿任侍从」以争之,坐改观察使
谏臣论吴端不当除带御器械给事中缴孙珰观察使,上遣使谕给谏。
侍御史刘文节公光祖争之,上怒,左迁刘太府少卿,中外沸腾。
上谓外府之除乃以省闱拆号差讹,不因论事,公言迁除之命不在自劾之时,而在论事之日,终无以释天下之疑。
刘公请外,亦报罢。
祖宗旧法,凡遥郡至观察使乃落阶官,转正任防禦
谯熙载以潜邸旧恩,自遥郡观察使径除正任,中书舍人莫叔光三疏,不报。
熙载辞免,上令学士院降诏,公封还词头,卒如旧法。
左司谏邓驲以论潘景圭结近倖袁、李蔚宗,迁将作监,公力陈不可。
上批「匠监之长,乃是超擢」,公争之益力。
又言姜特立诸人恃恩干请,上为出特立浙东副总管
明年景圭湖州,卒缴罢之。
王士廉以皇后之姊之夫请佃平江府官田,以内小臣杨爱卿、袁宣谕漕臣,公言:「此自陛下出批中宫邪,是乃斜封墨敕之渐」。
秘书监杨万里求去,以直龙图阁转运江东,公留行不报。
六月,除礼部侍郎
先是,黄贵妃薨,上忽忽不乐,乘舆过重华宫,已驾复辍。
冬至日晏,不视朝,中外莫敢谏。
公四疏开陈,会上召嘉王,公言:「寿皇之欲见陛下,亦犹陛下之于嘉王也」。
上为动容。
宫闱颇与外事,公因进讲「姜氏会齐侯于泺」,极论家之不齐,至于阴阳易位,甚则离间父子,汉吕氏、唐武韦几至乱亡,不特一鲁庄公也。
胡晋臣、尤袤、夏执中卒,上不以为信,公因鲁僖公十六年大夫卒恳恳言之,且曰:「陛下大抵因疑致疾,疑愈深疾愈甚,遂使父子之间、中外之事有不能合理者」。
上竦然。
四年正月,兼权吏部侍郎
公以饮酒过度为谏,上喜曰:「卿能尽言如此」。
是时留丞相请罢政,待放于范村,久不获命。
廷臣谓上欲专相公邲,陈起居赞章司谏击之。
公于郡人,实未尝附丽,而陈疑之,谋于执政,命公为金国贺正使以间之。
明日待次重华宫,语与陈忤,公请纳敕,更选他使。
会报金虏郑王允蹈叛于河南,谋劫使者,公嫌于辞难,遂行。
因言:「陛下屡愆问安之期,中国犹知有疾也,脱虏酋以为问,臣将何辞」?
上悟曰:「旦夕便当过宫」。
公尝援仁宗故事,请书《孝经》四章与《无逸》并寘左右,至是章司谏劾公以虏事胁君,以《孝经》讥讪,不报。
公出关待命,上不得已畀以近郡,差知绍兴府主管浙东路安抚,令朝辞之任。
未行,六月孝宗升遐,宁考受内禅,改婺州,辞不行。
七月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
会求言,公条十二事:曰兢畏,曰敬天,曰法祖宗,曰奉先,曰安亲,曰正心,曰勤政,曰任外庭,曰亲君子,曰纳谏,曰节用,曰谨终。
起知泉州,未上。
庆元元年五月,召为吏部侍右侍郎
二年,知贡举
监察御史姚愈侂胄风指,文致试闱事劾公,出知太平州
新学校,修社稷,坯城郭,缮器械,练卒伍,浚河渠,造桥梁,葺候馆,立养济院,百废具修,民不知役。
邦交之馈以掩骼埋胔,嫁贫女之失时者。
刘德秀劾公,嘉泰元年提举兴国宫。
俄差知泉州,以所治当涂者治之。
丞相始知公有政,以用公不尽为叹。
李澄德清朱钦则俱求荐于公,公不从,后以韩婿骤用,钦则监察御史,朱遂劾公罢郡。
侂胄久执国柄,稍弃前怨以收士望,于是彭子寿、曾无逸复官,林和叔宫观徐子宜放自便,吕子约量移,公提举玉隆万寿宫,皆三年七月也。
四年,知建宁府,察官徐楠劾免公。
数月,进殿中,又言公纵己害民,再削一秩。
开禧二年,又奉兴国宫祠
其秋入春官,直禁林,仅十馀日复食兴国之禄,盖至是已五奉宫祠矣。
明年十一月侂胄诛,召为兵部尚书,兼侍读
入见便殿,请遵用故事,命东宫参决政事,以杜权臣之专,不时宣引宰执及别创直庐,令词臣候对,以备批旨,谕大臣以容受直言,饬朝列以砥厉名节。
嘉定元年,兼修国史,兼实录院修撰,知贡举
三月给事中许奕使虏,公暂摄其事,内侍李枢、符、李益、徐考叔久窜得归,公执不行。
盖是时斥宦寺之党韩者,甘炳再图知省而惧不获,使其子宗茂首以四珰尝外庭,闻公之风而寝。
公又言辛弃疾迎合开边,请追削爵秩,夺从官恤典;
陈自强罪侔侂胄,不可异罚,乞用丁谓、王黼故事远窜,簿录其家。
皇子薨,赠太师尚书令公言子为父师,名不正,宜改赠极品。
史弥远枢庭,将以兄弥宁为春坊,公持不可。
娄机代公为给事,卒予之。
公尝曰阳城脱不遇裴埏龄为相,终无以自白,故在琐闼一百六日,虽小事必言。
五月,进礼部尚书
许奕使还,中书议表贺,二府将以和戎迁秩,公曰:「澶渊之役,捷而班师,天子下诏罪己,中书密院待罪,今屈己盟戎,奚以贺为」?
乃止。
飞蝗蔽天,公言不可诿之用兵遗孽,宜修君德,惩权臣,弭盗贼,察奸贪,以求弭灾之实。
弥远以枢廷造命除从官,宰相钱公象祖数请去,公请勿偏委任,寻又言咨访宰执不可独召一人。
上曰:「前日赵彦逾亦如卿说」。
弥远衔之。
章良能将除御史中丞,公进《台谏论》三篇,上以付中书,章见之滋不悦。
七月,公请禁绝苞苴,又请察小人之交缔,遂力请外补。
上谕留再三,公曰:「侂胄以台谏为私人,今章良能未除中司前一日,亦以小舆见弥远矣。
侂胄盗权擅国,专行执奏,所称圣旨,类杂己,今弥远亦独班奏事矣。
侂胄未败,犹望旧人,今旧人出矣,而拯救无术,臣恐宗社之不堪再坏也」。
越二日,除宝谟阁学士镇江府
未上,改福州
治事踰月,又以贴麻镌免。
二年,陈晦黜,复公元官,奉玉隆祠。
五年瑞庆节,虏乱不能遣使,公陈备边十事,虏亡则鞑靼之强我独当之。
执政不乐曰:「倪公尚云云,以阶太中大夫耳」。
未几,御史石宗万论公,降二官,永置閒散。
八年,复元奉祀
于是公年七十矣,连疏请老,不听。
十一年,除华文阁学士提举嵩山崇福宫
又请老,不听。
公尝言从臣自休致外,皆不可陈乞,故自玉隆祠满不复请,十年间亦未尝乞磨勘
至是吏部检举,转通议大夫
十二年宗祀明堂,进爵国伯,又请老,不听。
十三年十月,以病乞骸骨,不允。
再请未报,屏医却药,自志其墓,命诸孤丧事从简。
诏特转一官,进职四等,以通奉大夫显谟阁学士归安县开国伯食邑八百户致仕。
是月丙子卒,享年七十有四。
其孤上公所定遗奏,犹乞收爵禄赏罚之八柄,张礼义廉耻之四维,闻者感涕。
特赠光禄大夫
后诸子升朝,该累恩进少保
上亲政之明年,诏有司谥公文节
淑人沈氏,吏部尚书虚中之女,赠福国夫人,先十一年卒。
男六人:祖仁朝奉大夫、前通判南剑州
祖义,朝奉大夫、前充江南西路安抚司主管机宜文字
祖礼宣教郎、知抚州金溪县事;
祖智承直郎、前监行在赡军激赏西酒库;
祖信,承议郎、新通判袁州
公薨后相继卒。
祖常,通直郎、监行在都进奏院
祖礼以后兄知建平县愿,祖智以后弟承务郎惠。
女子子二人,宣教郎沈铎、免解进士周侗。
孙男四人:兴公、承公,皆将仕郎,馀二人尚幼。
孙女壹人,许将仕郎徐椿年
公少孤,事继母以孝闻。
仕五十年,官二品,而奉身清约如一日。
先世田宅以推诸兄弟,卜室城东之月河。
归自当涂,始辟小圃,以「逍遥」名亭,作屋三间,扁曰「齐斋」,左图右史,朝吟夕讽。
尝语诸子:「吾生平素慕乐天」。
乐天直道屡黜,而于牛、李之党终无所附,居数郡有实德在民,晚岁委命无求,与公出处相似。
乐天未七十已苦风痹,公晚而益强。
善乎良贵之言曰:「方柄臣初相,震赫中外,公独折其角而夺之气。
末流之弊,至于避柄臣名讳,以诏为诰,以照为證,以远为邈,登之朝廷文书,无所忌惮,纲常倒植,所不忍闻,而在廷莫敢言其非,至此而后知为曲突徙薪之功也」。
又曰:「国朝最重台谏,所以彻壅蔽而强主威也。
弥远把握言路,输款而后除,纳稿而后奏,目谕意嗾,剪伐忠良,浊乱海内者二十有六年。
观公《台谏论》之作,可谓知祸本矣」。
又曰:「淳熙之士不变于庆元党祸者鲜矣,再坏之开禧,三坏之嘉定,公刚方质直,不尚苟同。
以周、赵之犹不肯微受尔汝,则其奴视权孽固宜」。
呜呼!
予早闻叶公之言,今又获观良贵之状,公之纯忠表里、全节始终,烂乎简策,予无所措词矣。
所著《齐斋甲稿》二十卷、《乙稿》十五卷、《兼山小集》三十卷、《兼山四六集》十卷、《词科旧稿》五卷、《翰林前稿》二十卷、《后稿》二卷、《翰林奏章》一卷、《掖垣词章》二十卷、《缴论》四卷、《银台章奏》五卷、《南宫集》一卷、《奏议》二十六卷、《历官表奏》十卷《、承明集》四十卷、《丙寅录》一卷、《更化奏对录》一卷、《台谏论》二卷、《昆命元龟说》一卷、《北征录》七卷、《合宫严父书》五卷、《南征南辕诗》二卷、论著三十卷、《近体乐府》二卷《、些章》二卷、《易章》三十卷、《易说》二卷、《中庸集义》、《大学解、》辩颜子、子思子、续曾子各一卷、《论语义證》二十卷、《孟子问答》十二卷、《老子原旨遗事》六卷、《刀笔集》十五卷、《家传》六卷、《经锄杂志》十卷、《马班异辞》三十五卷、《马史删改古书异辞》十二卷,藏于家。
铭曰:
士放于利,不有厥躬,视人作辍,随俗介通。
文节公,怀诚秉忠。
相维周、赵,且不苟同;
况于韩、史,尚肯尔从?
嶷立孤耸,如千丈
无依而立,无托而容。
虽隮台省,而不久中。
八为郡守,八领祠宫。
位既弗称,用亦罔终。
彼滥贵者,浮云飘风。
公之大节,吴嵩比崇。
史官博士,策名诔功。
我铭申之,勒荣丘封。
讲筵礼序 宋 · 胡铨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一三、《胡澹庵先生文集》卷一五、《古今合璧事类备要》卷五六、《永乐大典》卷一○四五八、《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二○
臣闻君以礼为重,礼以分为重,分以名为重,名以器为重。
古之有天下者,不患分不定,不患名不正,不患器不守,而常患不能隆礼而已矣。
苟能隆礼,则分也名也器也皆得其当,而天下可运诸掌;
苟不隆礼,则分也名也器也皆失其当,而天下乱矣。
何谓礼?
曰上下之纪,天地之经纬也,而民实则之。
则天之明,因地之性,生其六气,用其五行,气为五味,发为五色,章为五采。
淫则昏乱,民失其性。
是故为礼以奉之,为六扰、五特、三牺以奉五味,为九文、六采、五章以奉五色,为九歌、八风、七音、六律以奏五声,为君臣上下以则地义,为夫妇内外以经二物,为父子、兄弟、姑姊、甥舅、婚姻以象天明,为政事庸力行务以从四时,为刑罚威狱使民畏忌以类其震耀杀戮,为温慈惠和使民感激以效天之生殖长育。
是故审则宜类以制六志,审行信令祸福赏罚以制死生,乃能协于天地之经纬,是以长久。
赵简子曰:「甚哉,礼之大也」。
晏子曰:「礼之可以为国也久矣,与天地并」。
是不亦君以礼为重乎?
何谓分?
君臣上下、君子小人、中国夷狄是也。
南蒯枚筮,遇《坤》之《比》,曰「黄裳元吉」。
子服惠伯谓上美为元,下美则,言上下之不可乱。
赵简子史墨季氏出君之罪,史墨对以在《易》卦,雷乘《乾》曰《大壮》,言《乾》为天子,《震》为诸侯而在《乾》上,君臣易位,大乱之道也。
司马光说文王序《易》,以《乾》《坤》为首,言君臣之位,犹天地之不可易。
程颐《易传》说《坤》六五,臣居君位之象。
此皆严君臣上下之分也。
在《易》,一阳之长虽甚微,而圣人善之,故一君子用而天下皆相贺;
一阴之生虽甚微,而圣人畏之,故一小人用而天下皆相吊。
此皆严君子小人之分也。
《易》以自我致戎为戒,而以三年克鬼方为惫,言夷狄当外而不内。
贾谊以中国为首,夷狄为足,而以首反居下、足顾居上为乱亡之基。
此皆严中国夷狄之分也。
是不亦礼以分为重乎?
何谓名?
爵号是也。
名近虚,于教为重,利近实,于数为轻,则名所以弼教也。
名位不愆,为民所信,则名所以出信也。
名以弼教,则教非名不立;
名以出信,则信非名不行。
是不亦分以名为重乎?
何谓器?
车服是也。
器以藏礼,则器者礼之所寓。
小人而乘君子之器,盗斯夺之,则器者君子之所乘。
仲叔于奚请繁缨以朝,仲尼闻之,曰:「惜也,不如多与之邑,惟器与名不可以假人」。
赵简子问于史墨曰:「季氏出其君而民服焉,而莫之或罪也」。
史墨曰:「是以为君谨器与名,不可以假人」。
是不亦名以器为重乎?
谨按《礼经》篇目凡四十有九,大抵不出此三者而已。
如天子七庙,诸侯五;
天子祭天地,诸侯祭社稷;
天子祭天下名山大川,诸侯祭山川之在境者;
天子犆礿、祫禘、祫尝、祫烝,诸侯礿则不禘,禘则不尝,尝则不烝,烝则不礿;
天子社稷皆太牢,诸侯少牢;
天子杀则蔽太绥,诸侯杀则蔽小绥;
天子之田象日月,诸侯法雷,天子三公之田视公侯,天子之卿大夫之田视伯子男之类。
此君臣上下之分也。
如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之类,此君子小人之分也。
如千里之内曰甸,千里之外曰流,此中国夷狄之分也。
如次国之大卿位当大国之中,中当其下,下当其上大夫
小国之上卿,位当大国之下卿,中当其上大夫,下当其下大夫之类,此名之别也。
如大路繁缨一就,次路繁缨七就,天子龙衮,诸侯黼,大夫黻,士玄衣纁裳。
天子之冕朱绿藻十有二旒,诸侯九,上大夫七,下大夫五,士三之类,此器之别也。
分也、名也、器也,国之大体也。
臣故曰上下之纪,天地之经纬也。
仰惟陛下钦明文思,浚哲文明,同乎尧舜,固非謏闻浅学所能窥测。
至于修五礼以觐诸侯,典三礼以咨四岳,亦骎骎乎唐虞之盛矣。
然犹锐意稽古礼文之事,特降一札,俾愚臣耑讲《戴礼》一经,岂徒欲玩夫三千三百之繁文,伸其佔毕而已哉?
于《曲礼》见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之义,于《檀弓》见事君有犯无隐之义,于《王制》见天子斋戒受谏之义,于《月令》见百工咸理、无或作为淫巧以荡上心之义,于《文王世子》见三公不必备、维其人之义,于《礼运》见禹、汤、文、武、成王、周公谨礼之义,于《礼器》见忠信可以学礼之义,于《郊特牲》见天子贵诚之义,于《内则》见道合则服从、不合则去之义,于《玉藻》见天子󲦤挺方正于天下之义,于《明堂位》见夷狄外而不内之义,于《大传》见举贤使能之义,于《少仪》见人臣有谏无讪之义,于《学记》见三王四代惟其师之义,于《乐记》见为君谨其好恶之义,于《经解》见发号出令而民说之义,于《哀公问》见君为正则百姓从令之义,于《仲尼燕居》见力礼乐而天下太平之义,于《孔子閒居》见王者奉三无私以劳天下之义,于《坊记》见礼以坊德之义,于《中庸》见至诚配天之义,于《表记》见大舜中心安仁之义,于《缁衣》见恶恶好贤之义,于《深衣》见规矩准绳之义,于《投壶》见揖逊之义,于《儒行》见崇儒重道之义,于《大学》见王道易易之义,于《射仪》见择士与祭之义,于《燕礼》见君臣上下之义,于《聘义》见君臣相与之义,于冠、婚、丧、祭之篇见养生送死追远之义。
然则圣学高妙,诚非管窥蠡测所能彷佛其万一,夫岂涓涘能有益于崇深乎!
而陛下亲屈至尊,孳孳听纳,移日不厌,真得尧舜三王之用心。
臣昨蒙赐对便殿,臣时论及武夫悍将宜令知礼,以革暴习。
侧闻玉音有及于「惟礼可以已之」之语,臣退而书之。
窃谓晏婴虽以此言告齐景,而齐景终不能行。
陛下不惟闻而乐之,又能举以为训,一言可以兴邦,陛下有焉。
臣愚愿力行其说,辨其分,谨其名,守其器,勿轻以假人,则社稷之福也。
孔子曰:「名器,政之大节也,若以假人,与人政也。
政亡,则国家从之,弗可止也已」。
仰渎宸聪,臣无任陨越之至。
复职谢丞相1218年 南宋 · 刘克庄
 出处:全宋文卷七五三七、《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五○、《翰苑新书》续集卷三五 创作地点:江苏省南京市江宁
边防尽瘁,久无可纪之功;
庙论闵劳,骤复已镌之职。
衔恩至矣,图报阙然。
伏念某昨为牵挠之师,庶伐跳梁之计。
徼功深入,虽由偏将之轻;
指踪不明,亦是中权之失。
既席藁引旷官之罪,尚奋拳励讨贼之心。
勉吏士以功名,作民兵之勇气。
周城而阵,金汤据险以莫窥;
及仰寨而攻,矢石乘高而并击。
寇犹在境,身自督军
但知竭徇国之丹心,不敢顾倚门之白发。
我师气奋,将四面以穷追;
彼众谍知,乃一宵而潜遁。
盖却虏乃庙堂之算,而平淮皆将士之劳。
某才不足以分北顾之忧,功不足以救东隅之失。
亲年既晚,每于色养以多违;
众口纷纭,动以空言而责备。
屡请祝釐于闲散,汔烦当轴之保全。
学士之真班,出上公之洪造。
兹盖伏遇某官谋谟闳大,德量崇深。
谓天下之才实难,察阃外之事匪易。
崇文平蜀,由黄裳力援于中;
充国击羌,赖魏相独是其说。
若国论不为之宗主,则人情何自而奋强!
假复玷之新荣,图折冲之来效。
某敢不益殚薄技,少塞厚恩?
方丞相忧边,安敢惜驱驰之力;
然小人有母,冀终怜甘旨之情。
易外传 宋 · 胡宏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八八、《五峰集》卷五
《屯》:元亨,利贞。
勿用有攸往,利建侯
屯者,盈也。
物之始生,盈盈然皆有充满塞实之意,及既生,则发舒矣。
刚柔始交而难生,震始交于下,坎始交于中,难屯,未通畅也。
震为雷,坎为水。
阴阳始交,则勃郁为雷,未为雨也。
震动坎陷,二卦相重,动乎险中也。
屯有大亨之道,贞。
且因雷雨之动满盈也,故「勿用有攸往」,往则不贞,失大亨之道矣。
方天下屯难之时,纪纲未正,法度未明,岂独力所能济?
建侯,广求辅,忧勤不懈,然后能济矣。
《彖》曰:屯,刚柔始交而难生。
动乎险中,大亨贞
雷雨之动满盈。
天造草昧,宜建侯而不宁。
秦暴既极而未息,汉安方来而未定,陈涉以匹夫首事,出万死之计,不畏狼秦,「动乎险中」也。
诚能立为天下除残贼之志,复立六国后,于此有人贞固其心,为秦益敌,以自辅助,守正而不移,则秦可灭,时可治,而天下之屯解矣。
自蕲至陈,未远也;
兵方强,残贼肆行,未艾也;
而遽王之,示天下私,无中正诚悫之心,岂有大亨之道也?
傲长者而妻父去,斩宾客而故人行,听谗毁而诸将不亲附,失建侯之义甚矣。
死于城父,不保首领,非不幸也。
「勿用有攸往」,岂不信乎?
汉高则起丰沛,扶义而西卷蜀汉,扶义而东诛残贼,其贞固可知矣。
张良于邂逅,举陈平于亡命,拔韩信于行阵,取英布于敌国,收雍齿于故怨,是以能诛灭秦、项,刬革暴虐,与天下更始,四海会同,六合为家。
由是观之,则「大亨贞」、「利建侯」之义,圣人示后世之意悉矣。
初九:磐桓利居贞,利建侯
《象》曰:虽磐桓,志行正也。
以贵下贱,大得民也。
东汉之末,豪杰竞起,有刚阳之德宜为君者,昭烈而已。
痛王室之倾颓,愤奸臣之窃命,扶本宗,诛奸宄,一匡天下,其志也。
而为相于平原,为牧于徐州,归袁绍,投曹操刘表,曾未足以舒其志。
然临祸患而信义益明,不少变其初志,三顾草庐以致诸葛,得庞统,来法正,追景升,顾恋赴义之徒,而众士景从,若水之归海,以贵下贱,而大得民也。
于是遂定巴、蜀,三分天下而有济屯之势,「居贞」、「建侯」之利大矣。
六二:屯如邅如,乘马班如,匪寇,婚媾。
女子贞不字,十年乃字。
《象》曰:六二之难,乘刚也。
十年乃字,反常也。
六二、九五应而逼于初阳、不得相从者,以屯故也。
天子者,天下之首;
蛮夷者,天下之足。
中国盛强,蛮夷屈服,天下之常经也。
而汉之时,匈奴暴桀,抗衡中夏,其为足也犹初,其僭乱也犹九。
苏武使焉,匈奴壮其节义,凌折困辱,必欲降之。
虽倚汉刚明之君,而远在蛮夷,为所拘絷,降之不可,归欤不听,故「屯如邅如,乘马班如」,进退不能也。
六,阴也,二亦阴也,妻道也,臣道也,从一而终者也。
武守是道,舍生取义,以死守节,心归中国,义绝蛮夷,虽身在匈奴,不为之用,岂求有功名于彼哉!
譬如贞女,虽或介于强暴而不可侵凌,终不为之字也。
夫使蛮夷,而善归者多。
是时匈奴强暴,非心服中国,而乃使之,是以遭难如此耳。
十者,数之终极而后变也。
居十九年,匈奴势衰,欲归计强汉,乃得还。
然后名扬于匈奴功显于汉室,完节而归,乃字也。
蛮夷服中国,反常也。
六三:即鹿无虞,惟入于林中,君子几不如舍,往吝。
《象》曰:即鹿无虞,以从禽也。
君子舍之,往吝穷也。
炎汉再建之初,隗嚣起于陇西,以庸才居民上,有偏霸之意,即是鹿也。
夫立国以得贤为本,若马援、申屠刚、杜林、郑兴诸贤,皆莫之与而去之,是无虞也。
惟陷身于不义,以及乱亡耳。
终不悟,举兵背叛,不知几而往,困于西城,饥而死,吝穷甚也。
窦融则不然矣,其保河西也,岂无专据方面之志哉!
然闻光武勃起,中原土地最广,甲兵最强,号令最明,遂舍五郡之权,一心汉室,终保福禄,亦可谓之君子矣。
六四:乘马班如,求婚媾,往吉,无不利。
《象》曰:求而往,明也。
桓公入齐,鲍叔实辅之,既而不执其政,「乘马班如」也。
管仲者,己之交游,有贤才而胜己,则求之于鲁,脱之于俘,荐之于公,让之以政,「求婚媾,往吉」也。
于是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而管、鲍为齐臣,至于今称焉,可谓「吉,无不利」矣。
非其能知己之短而肯进人之长乎!
九五:屯其膏,小贞吉,大贞凶。
《象》曰:屯其膏,施未光也。
鲁昭公当三桓强盛、禄去公室之时,以人,则皆季氏之人;
以政,则皆季氏之政。
君位虽存而威权去已,不足以有为,欲恩泽下流,难矣。
其膏也,膏,凝结而不流者也。
然则宜奈何?
自小而以渐正之,使恩泽浸润加于百姓,仁心仁闻著于天下,则有吉,如唐武宗、宪宗是也。
鲁昭不知出此,举兵攻之,欲夺数世之权于一旦,恩泽未孚,民莫之与,以致失国出奔,客死他所,凶矣。
上六:乘马班如,泣血涟如。
《象》曰:泣血涟如,何可长也。
汉献帝、皇泰主。
《蒙》:亨。
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
初筮告,再三渎,渎则不告。
利贞。
《彖》曰:蒙,山下有险,险而止,蒙。
蒙亨,以亨行时中也。
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志应也。
初筮告,以刚中也。
再三渎,渎则不告,渎蒙也。
蒙以养正,圣功也。
太甲、成王以幼冲未有所知而居君位,童蒙也;
伊尹、周公以刚阳之才,任顾托之重,为发蒙之主者也。
夫伊、周非有求于太甲、成王,太甲、成王非伊、周无以保其尊位,守其宗庙社稷,故「匪我求童蒙」,乃「童蒙求我」也。
「初筮告」,若伊尹太甲,方其居忧之时,即放之桐宫,密迩先王其训是也。
若不决之于初,待其听政,然后随事之失而言其非,则「渎蒙」矣。
周公成王,自幼冲之中,不顺其意而行姑息之恩,故左右侍御仆从,即以正人为之,以检束其行,使幼而闻正言,见正行,亦不待其临尊位,然后因事一一以教之也。
是以太甲、成王虽无过人之才,而卒皆为大贤者,以伊尹、周公能养其正于蒙,有作圣之功。
此蒙之所以亨也。
夫当天子蒙蔽未发之时,当发蒙之任,负天下之责,苟不持正,自信不疑,则必有乘间投隙而起者矣。
故圣人又戒以利在于贞也。
惟贞,然后足以弭奸邪窥伺之心,厉忠贤进为之志,事功可就,而祸难不生矣。
初六:发蒙,利用刑人,用说桎梏,以往吝。
《象》曰:利用刑人,以正法也。
大舜之有天下也,先诛四凶;
孔子之执鲁政也,先诛少正卯
唐太宗之起义兵也,先诛高德儒。
盖时方蒙蔽,未知好恶之所在,惟先威之以刑,则观听耸动而民知所从矣。
是说去其不知所从之桎梏也。
虽然,刑加于恶之尤者,然后足以正法,新民之耳目而施教化也。
若用之不正,以及众人,则不足以得民心,民苟免而无耻,于治安之道为可吝矣。
九二:包蒙,吉。
纳妇,吉。
子克家。
《象》曰:子克家,刚柔接也。
诸葛孔明执蜀政柄,上有后主孱暗之君,下有杨仪、魏延昧于大体之属,北有蔽欺天下窃命之魏,东有不知天命称尊之吴,可谓蒙之世矣。
孔明尽礼,后主听信,无所嫌忤;
圆融、延,使各展其才力;
结好江东,而不明其称帝之罪;
志在北征,亦必闭关息民,然后用之。
其志大,其量弘,虽未能致其亨,而有安强之吉矣。
广开言路,弃非如敝屩,得是如珠玉,孜孜尽下,事无不察,算无遗数,「纳妇吉」也,岂有凶祸之及哉?
夫臣事君犹子事父,九二刚阳之才,而六五柔顺之君与之相应,故虽居蒙世而有吉。
圣人举而示人以近,故云「子克家」也。
六四:困蒙,吝。
《象》曰:困蒙之吝,独远实也。
汉元初立,萧望之以师傅下行端揆之职,为发蒙之主。
史高望之同受顾命,位望之上,为亲近大臣,以阴柔庸劣之才辅暗懦之君,而昵比于恭、显阉宦不中正之人,疏远望之,不与同心辅政,于先帝付托之意,岂不负哉!
是亦自远于刚阳笃实之贤,故有「困蒙之吝」耳。
六五:童蒙,吉。
《象》曰:童蒙之吉,顺以巽也。
汉昭所以委政霍光者,冲幼,未明习国家事耳。
非天资愚蒙,乃童蒙也。
以其童蒙而天性聪明,故能上顺先帝之志,下任霍光之贤,而燕王之谋不成,篡弑之祸不作,故为吉也。
上九:击蒙,不利为寇,利禦寇。
《象》曰:利用禦寇,上下顺也。
大舜之征苗,文王之伐崇,汤之放桀,武王之伐纣,皆以其蒙昏之极,不得已,故击而去之耳。
若后世汉高之诛秦、项,汉宣之诛先○之类,禦寇者也。
平城之兵,马邑之伏,唐太宗之伐高丽,为寇者也。
禦寇者,出于不得已,故天人顺之。
汉武为寇于四夷,而望天下之人皆如卜式之顺己,其可得乎!
《需》:有孚,光亨,贞吉
利涉大川
《彖》曰:需,须也。
险在前也,刚健而不陷,其义不困穷矣。
《彖》曰:需,有孚,光亨,贞吉,位乎天位,以正中也。
利涉大川,往有功也。
文王虽有亹亹刚健之德,既受命为人之主矣,若遂欲进定天下,则之才犹足以有为,恶未贯盈,人心未尽去,天命未尽改,时未可以定也。
文王逡巡不进,退处于西伯,而在上,「险在前也」。
文王以服事殷,其忠信于上下,其诚动于残贼,故得行其号令于诸侯,天下化之,而不以为嫌,「刚健而不陷」,岂有困穷哉?
「有孚,光亨,贞吉」,此之谓也。
文王中非有孚,则不足以动商纣,而至于以兵相加,文王虽得天下,是篡也,非「位乎天位」、「中正」之义矣。
文王「位乎天位」,「中正」而不过,故孔子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
周之德其可谓至德也已矣」。
夫以天道处之,何事不济?
故曰「利涉大川」。
初九,需于郊,利用恒,无咎。
《象》曰:需于郊,不犯难行也。
利用恒,无咎,未失常也。
夫人幼而学之,壮而行之。
古之君子如伊尹之耕于有莘,傅说之筑于傅岩,吕望之钓于渭滨,皆待时于郊野旷远之地,不冒犯世患而求进者也。
其耕也,其筑也,其钓也,用常而已,非有惊时异众之行也,故无咎。
九二:需于沙,小有言,终吉。
《象》曰:需于沙,衍在中也。
小有言,以吉终也。
孔子、孟轲执其规矩准绳,周行于诸侯,见可而进,「需于沙」者也,近于世难矣。
然孔、孟志在天下后世,非私己也,故不以煦煦为仁,孑孑为义。
或以微罪行,或三宿而后出昼。
广德弘,其心甚大。
小有患害,厄于陈、蔡,围于匡人景子谓之不敬,尹士谓之干泽,于孔、孟乎何伤?
故当时诸侯敬之重之,万世之下尊之仰之。
「以吉终」者,此之谓也。
九三:需于泥,致寇至。
《象》曰:需于泥,灾在外也。
自我致寇,敬慎不败也。
范滂、李膺,名冠天下,激浊扬清,进必以其道,「需于泥」者也。
然时方多僻,「灾在外也」。
其气刚,其志锐,其行劲,无所顾虑,露其锋刃,欲以力除奸邪。
奸邪畏忌,则思所以中伤之矣。
党人禁锢,岂无自而然哉?
皆自致之也。
若敬慎如陈寔,虽中常侍张让父葬,亦往吊焉,敬慎之至也。
及党人被诛,而名士因得免者甚众。
使范滂、李膺敬慎如此,岂有诛死之败乎?
六四:需于血,出自穴。
《象》曰:需于血,顺以听也。
汉桓既诛梁冀,拔黄琼,首居天位,天下想望异政。
奏诛州郡贪污者十馀人,海内翕然称之。
时小人充朝,正人处乎其间,佞幸之所必中伤也,「需于血」者也。
夫琼之心,岂止于诛州郡贪污而已哉?
肃清廷列,乃其也,少须服之耳。
及嬖宠益横,自度力制不能,遂上疏极言,称疾不起,不敢安其位,「出自穴」也。
虽言,然一言不听,则不敢据其位而去。
力言之而不止,以与嬖宠争也。
顺听时命,委而去之,虽其壅遏,不行戮于小人,而无凶祸之及矣。
九五:需于酒食,贞吉
《象》曰:酒食贞吉,以中正也。
文王之时,位乎天德,退称西伯,天下归之,实行天子之事矣。
其居中正,又何疑哉?
饮食宴乐,以待天命,所需必遂,可谓吉矣。
孔子曰:「无忧者,其惟文王乎」!
《讼》:有孚,窒惕,中吉终凶。
利见大人,不利涉大川
冯翊之说萧,赵广汉之讼魏,皆中无孚实,不知畏惕,过而失中道者也。
故终极其事,皆至于凶。
左雄、周举,「中吉」也;
王浑、王浚,「利见」也。
初六:不永所事,小有言,终吉。
《象》曰:不永所事,讼不可长也。
小有言,其辩明也。
郑兴、桓谭。
九二:不克讼,归而逋,其邑人三百户无眚
《象》曰:不克讼,归逋窜也。
自下讼上,患至掇也。
杨恽
六三:食旧德贞厉,终吉。
或从王事,无成。
《象》曰:食旧德,从上吉也。
郭子仪、鱼朝恩。
九四:不克讼,复即命渝,安贞吉
《象》曰:复即命渝,安贞不失也。
杜淹
九五:讼,元吉
《象》曰:讼元吉,以中正也。
曹腾、梁商、贺若弼、韩擒虎、贾复、寇恂和事天子。
上九:或锡之鞶带,终朝三褫之。
《象》曰:以讼受服,亦不足敬也。
主父偃、来俊臣之徒。
《师》:贞,丈人吉,无咎。
《彖》曰:师,众也。
贞,正也。
能以众正,可以王矣。
刚中而应,行险而顺,以此毒天下,而民从之,吉,又何咎矣。
武王戎车三百两,虎贲三千人,率其众七十万,战于牧野。
武王鼓之,维师尚父,时维鹰扬,前者倒戈,后者北焉。
其故何也?
不能正心以正天下,故众莫为之用。
武王征之,非富天下也,正己而已矣。
初六:师出以律,否臧凶。
《象》曰:师出以律,失律凶也。
刘虞,吉德之主,士民之所与也。
公孙瓒,暴黠之将,士民之所不与也。
以十万之众声罪讨而一败不振者,以无律故也。
不以律,虽臧亦凶矣。
九二:在师中,吉,无咎,王三锡命。
《象》曰:在师中吉,承天宠也。
王三锡命,怀万邦也。
赵将李牧初守雁门之塞,赵王听谗而罢之。
既而边境不安,复命将,请行其初志,赵王听之,乃受命。
于是利钝进退、功罪赏罚,皆专制,赵王不得而与也。
故能一战而破灭三国,边境清净。
夫不用,则听命而退;
用之,则专命而行,得中道者也。
故吉而无咎。
其后禦秦师,赵王罢之而不受命,则恃专而失为臣之道矣,见杀宜哉!
故《象》以「承天宠」为「中吉」也。
吴、楚反,景帝周亚夫三十六将军讨之。
亚夫言于帝曰:「楚人剽轻,难与争锋,愿以梁委之,绝其食道,乃可制也」。
于是吴攻梁急,梁求救于帝。
帝命亚夫救之,亚夫守先谋,不奉诏,坚壁不出,而遣轻兵绝吴、粮道
吴、楚兵卒困于梁,饥死叛散,以破灭。
惟其委之重而自任也专,故能有是功,吉无咎也。
虽然,人臣有大功于天下,奉身而退,不为天下先,可也。
亚夫绛侯之子,复有大功,又为辅相,守正而行,抗义不挠,其居正也善矣!
然卒取死亡之祸者,不知消息盈虚,与时偕行之过也。
唐宪宗之讨淮西也,既命裴度御史往视师矣,又命以为相,使赏罚用命不用命,又命往釐以既厥事。
信之深,任之确,恩礼有加而无怠也。
所以平逋寇宿贼,威震诸藩,合乎「王三锡命」、「怀万邦」之义,可以为天下后世法矣。
六三:师或舆尸,凶。
《象》曰:师或舆尸,大无功也。
用师之道,必以才德谋虑足以服人心,如丈人者主之,故能有成功。
若燕乐毅丈人也,而以骑劫代之;
若赵廉颇丈人也,而以赵括代之;
李牧丈人也,而以颜聚代之。
此以众人而尸丈人之事者也,不败亡何待!
六之才德,众人也,而三之位则统师也,故圣人明舆尸无功之义。
六四:师左次,无咎。
《象》曰:左次无咎,未失常也。
齐桓伐楚,退师召陵
赵充国讨先○,固守不战;
汉高祖项羽,舍荥阳成皋而趋宛叶;
朱隽讨韩忠,解围而后复战,皆「左次」也。
「左次」者,不以气也,必有义也;
不以力也,必有谋也。
夫聚众而付以艾杀人之器,岂得已哉?
能以谋义行之,庶几其可胜矣。
此兵家之常也,故无咎。
六五:田有禽。
利执言,无咎。
长子帅师,弟子舆尸,贞凶。
《象》曰:长子帅师,以中行也。
弟子舆尸,使不当也。
夷狄居边塞不毛之地,盗贼屏其邪心而从于教化,不害良善,其宜也。
夷狄若有侵犯于中国,盗贼若有干犯于天下,则是禽兽在田而侵犯稼穑也,当申其罪而讨之。
大禹之征有苗,汤、武之征桀、纣,汉高之伐项羽,则皆申其罪而讨之,故蛮夷率服,天下响应,为利大矣,故无咎。
然任将之道,必以名德才行足以率众者为之。
九二刚阳,三才在下,为师之主长子也。
若不任长子而以弟子众人庸才间之,未有不败者也。
郭子仪、李光弼尚有相州之败,况他人乎?
吕蒙不肯与孙皓并为大督,曰:「昔周瑜、程普并将,几败国事」。
《比》:吉。
原筮,元永贞,无咎。
不宁方来,后夫凶。
《彖》曰:比,吉也;
比,辅也,下顺从也。
原筮元永贞无咎,以刚中也。
不宁方来,上下应也。
后夫凶,其道穷也。
张良以兵法说他人,皆不省,及以说汉高,则常用其策。
曰:「沛公殆天授」。
故遂从不去,「原筮」也。
其从沛公以复仇暴秦而济世安民,非以为乱也。
此仁人之心,可久之道,为天下之正理,得「元永贞」之义也,故无咎。
沛公约法三章以收秦民,马援之择君,窦融之归光武郭嘉之去袁绍,皆「原筮」者也。
其相比,莫非有善谋,行常道,守正理者。
邴原曹操曰:「原之所以自容于明公明公之所以待者,以能守训典而不易也」。
刚中者不能如是。
不然,以利相比,如赵高、二世之君臣,与夫窦、灌之朋友,未有得无咎者也。
夫天下未定,国家未立,而身未安,固宜汲汲求此。
若楚、汉分争之时,君臣未定,百姓未知所归,贤能未尽见用,韩信、彭越、英布之徒,不能乘此时举贤恤民,求上下之助以宰制山河,保其大功。
及楚已灭,天下归汉,乃奉兵叛逆,自取灭亡,「后夫凶」也。
隗嚣之徒,才不逮数子,方纷乱之际,则坐谈西伯,及中原略定,乃始举兵图大事者乎?
六二:比之自内,贞吉
《象》曰:比之自内,不自失也。
伊尹耕于有莘之野,成汤三聘之,然后起;
诸葛孔明躬耕南阳,先主三顾之,然后见。
聘之在彼,而起在我;
顾之在彼,而见在我。
其尊德乐义之心著于礼貌之间,然后就之,故足与有为也。
不然,则失身于人,虽有规矩准绳,焉得而用之?
反为有势者之所贱矣,安得吉?
六三:比之匪人。
《象》曰:比之匪人,不亦伤乎?
齐王建所有之群臣宾客,反为秦用,卒误王建,死于之间,不亦伤乎?
《小畜》:亨。
初九:复自道,何其咎,吉。
《象》曰:复自道,其义吉也。
郭子仪虽为鱼朝恩所忌,然朝闻命,夕引道,信命而行,「复自道」者也,是以奸邪莫之能害而终吉也。
李光弼因谗邪之间,遂拥众不朝,则不能复于道矣。
六四:有孚,血去惕出,无咎。
《象》曰:有孚惕出,上合志也。
汉明帝察察刚急,治楚王英狱,无辜连逮不可胜数。
群臣希旨,无敢以情恕者,独侍御史寒朗心伤其冤,出万死,为无辜一言。
其言发于忠诚恻怛,「有孚」者也。
其情既笃,其辞既达,其义既明,故卒从其言,死罪免而恐惧亡矣。
正君心,救无辜,何咎之有?
九五:有孚挛如,富以其邻。
《象》曰:有孚挛如,不独富也。
舜既受尧之命有天下,而尧朝旧臣,如共工、驩兜、伯鲧,佐尧治天下,其执权利之日久矣。
舜,江海陶渔之人也,虽以尧命听居其上,其志未尝不欲专命,使舜不得有为于天下也。
然舜以天德居天位,其有孚可知,固将分天职与天下圣贤共治之,分天禄与天下圣贤共食之,列天位与天下圣贤共守之,岂奸邪之臣所能遏哉?
是以九官命而不仁者远矣。
「挛如,富以其邻」,此之谓也。
上九:既雨既处,尚德载
贞厉
几望,君子征凶。
《象》曰:既雨既处,德积载也。
君子征凶,有所疑也。
东汉阉宦之盛,自孝和永元中郑众始得与闻政事,其宦者出入禁闼,以奉承为事者也。
昵比则易以亲,顺事则易以信。
其后遂得天宠,日侵朝权。
至永兴之时中官近习手握王爵,口含天宪,政令一自之出矣。
然贤者犹或用,势已张而未成也。
延熹之末,逐党锢,贤智举不得进,于是乎成矣。
所以及此者,以其昵比顺事足以惑媚人君,而桓、灵之君心与之同,性与之合,「既雨既处」也。
赵忠、张让之徒,岂知其非,日以益甚,终受诛戮,固其宜矣,「妇贞厉」也。
虽然,阉竖也而执国柄,政自己出,侵逼人主,「月几望」矣。
陈蕃、窦武以区区之力,不复顾虑,诵言诛之,欲以一旦而夺百有馀年凭藉之权,不亦难乎!
孔子曰:「有所疑者,戒时君子必知疑虑,徐思所以制之,则不至于凶矣」。
《履》:虎尾,不咥人,亨。
《彖》曰:履,柔履刚也。
说而应乎乾,是以履虎尾,不咥人,亨。
刚,中正,履帝位而不疚,光明也。
袁涣之答吕布严颜之答张飞薛包之事父母,谢安之桓温,所处至顺,所言至当,皆以「柔履刚」、「说而应」之故,虽履强猛暴戾之地,终不见伤害也。
至强暴也,而文王徽柔懿恭以事之,故能免于羑里。
西伯一怒而安天下之民,则得中正,履帝位而不疚其德,光大明于天下后世也,其亨可知。
初九素履往,无咎。
《象》曰:素履之往,独行愿也。
张良以布衣起为帝者师,及功成天下定,则从赤松子游。
杨秉以儒生起为三公,尝称我有三不惑,酒、色、财也。
此安其卑下之素,往行其志愿者也,故贵势不能动其心,利禄不能乱其操。
以是而行,岂有咎乎?
九二:履道坦幽人贞吉
《象》曰:幽人贞吉,中不自乱也。
黄宪汪汪若千顷波,澄之不清,淆之不浊,非有惊众险异之行也。
初举孝廉,又辟公府,友人劝之仕,亦不之拒也。
行至京师,竟无就,若其中以利欲自乱,岂能从容应之若是乎?
六三:眇能视,跛能履,履虎尾,咥人,凶。
武人为于大君。
《象》曰:眇能视,不足以有明也。
跛能履,不足以与行也。
咥人之凶,位不当也。
武人为于大君,志刚也。
吕布刚决不常,智卑而才小,虽统众为将,固不足以济乱也。
然以董卓之悖逆而杀之,以袁绍之背叛而绝之,「眇能视」、「跛能履」者也。
其见非能穷理,其行非能尽义,亦迫劫于形势,因以为功耳。
使统御于人,遵约束而行,则未必不为名将,如尉迟敬德之流,保其天禄矣。
以其刚决猛暴而居人上,自主一方也,故躁率妄行,谋不中礼义,动不中几会,「履虎尾」,蹈危难,为曹操所擒,而被「咥人之凶」焉。
九四:履虎尾愬愬终吉。
《象》曰:愬愬终吉,志行也。
东汉之初,窦融保据河西,专有方面。
厥后归命光武,以为大司空,居近君之地。
光武刚强明决,以法术制驭臣下之君也。
尝专制,则光武心忌,本处于外,入为大官,则旧功臣心不平,「履虎尾」也。
谦恭小心,有子欲其恂恂守道,不愿其才能,其畏慎可知。
愬愬」,畏惧也。
能如是,不以宠利居成功,其「志行也」,故终吉。
九五:夬履,贞厉
《象》曰:素履贞厉,位正当也。
刚决也。
尧、舜之圣,犹曰钦明文思,允恭克让。
禹戒舜曰:「无若丹朱傲」。
仲虺戒汤曰:「从谏弗咈,先民是若」。
《诗》称文王曰「小心翼翼」。
盖优游从容,宽大尽下者,圣人之容止也。
能如是,则履帝位而不疚矣。
若自以为居位正当,任其刚决,不复畏惧,则德不能日新,往往日退,不如其初。
此危道也,故曰「贞厉」。
上九视履考祥,其旋元吉
《象》曰:元吉在上,大有庆也。
曾子寝疾病,谓门人曰:「启予足!
启予手!
《诗》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而今而后,吾知免夫,小子」!
夫人有一善一功、一言一事,欣欣然自喜自足而不能有终者,多矣。
焉知君子以天下世世为消息,没身而后已乎!
曾子启手足,可谓「视履考祥」矣,必得正而毙,可谓「其旋元吉」矣。
《贲》。
初九:贲其趾,舍车而徒。
《象》曰:舍车而徒,义弗乘也。
季氏使闵子骞宰,闵子骞曰:「善为我辞焉。
如有复我者,则吾必在汶上矣」。
王烈寓于辽东公孙度欲以为吏,为商贾以自秽,乃免。
六二:贲其须。
《象》曰:贲其须,与上兴也。
六二,文明,贲之主。
其质阴柔,随质之善恶而贲之耳,故不能变其质也。
叔孙通制礼仪,因汉高所能行者而已。
九三:贲如濡如
《象》曰:永贞之吉,终莫之陵也。
三,处文明之极,阳奇阴耦,阳居其中,阴阳交合,情文悦怿,贲之盛也。
如舜得十六相,文王得四友,汉高得三杰,光武得二十八将,唐太宗得房、杜、王、魏,君臣相辅,光被天下后世,而膏泽下于斯民,「贲如濡如」也。
方世之乱,英雄角逐,君择其臣,臣择其君,非素有定分也,皆以情合气浃相从耳。
茍不长守贞固,而继之以疑阻猜嫌,则君臣必不相保,未有能终者也,安得吉?
如陈灵之杀泄冶赵迁之杀李牧,袁绍之杀田丰是也,终为人所凌辱矣。
六五:贲于丘园,束帛戋戋,吝,终吉。
《象》曰:六五之吉,有喜也。
德宗、陆贽。
《剥》。
初六:剥床以足,蔑贞凶。
《象》曰:剥床以足,以灭下也。
汉和帝郑众窦宪有功,遂得与闻政事,阉宦擅权,侵害正人,自此始矣。
小人得志,君子道消,其凶必矣。
六二:剥床以辨,蔑贞凶。
《象》曰:剥?
以辨,未有与也。
天子者,天下之本,民人之主。
其得位也,上受于天,下受其君父,而辅之以大臣者也。
桓帝李润、江京而废,来历以死争之是也。
而同谋之徒皆见险而止,历独立无助,桓帝遂废。
后虽立于孙程等,然进退人才,更张政事,皆在天子之手,犹未甚也,而执朝政与大臣为伍之势成矣。
若大臣得人,以其类进,则犹可为也。
六三:剥之无咎。
《象》曰:剥之无咎,失上下也。
剥者,阴剥阳也。
三,居刚应刚,以阴从阳者也。
东汉吕强处阉宦之中,独有爱君子、忧宗社之心,虽身被杀,犹有令名,无咎也。
赵景贤使君汝廪 南宋 · 阳枋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八六、《字溪集》卷九
何其乎苍苍,哲人萎兮邦之良。
期德业之久大,慨修短其无常。
仁不必寿,德不必昌。
深培何系乎完久,迈种岂偕乎绵长。
襟春风兮芳辰早歇,禀厚气兮急景飘扬。
展也视履,嗟乎考祥。
使乐善之日沮,而悖德之滋狂。
关风俗兮盛衰,系正理兮行藏。
公止于此,云胡不伤。
公资禀高明,才华卓出。
好语开口,妙句落笔。
贯百家而剖析,饱信史而涉历。
齐汉儒兮不群,辈谪仙兮俊逸。
厌华摘实,反求六籍。
咏《诗》之性情,用《礼》之文质。
《语》、《孟》观其会通,《典》、《谟》究其精一。
既又即日用常行,而参之于《易》。
战野于铜峡之遇敌,设险于渝江之城壁。
秀屏禦寇兮击蒙,昌溪井收兮勿幕。
涪会广振民之惠,黔巑公施溥之溢。
岁晚兮理益明,官穷兮志愈立。
公于《易》盖自得之,力行之,非但言辞缀葺而已也。
惓惓心期,约予岁寒,方欲讲大有之盛,进匪躬之言,明得舆之义,赞硕果之全,期公以美在其中,发于事业,而膺黄裳之元。
公今已矣,予又奚言。
呜呼!
善政时事也,兴学任职也,社方惠也,丛冢漏泽也,殆公之善者几也。
北山维麓,渠渠岩瞻,轮焉奂马,实光于前。
熏山谷之香,嗣莲荡之贤,扬紫阳之帖,彰乐活之传。
山高矗天,江流成渊。
公之心与伊川之《易》,皦如万古之长存。
呜呼哀哉!
公其歆旃。
直前劄子 南宋 · 陈傅良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九、《止斋先生文集》卷二三、《历代名臣奏议》卷四
臣闻天不可俄度也,而示人易;
地不可俄测也,而示人简。
是故天地之神而万物有所恃者,以其易简也;
帝王之德配于天地,亦若是而已。
共惟陛下临御,于今五年,省刑薄歛,天下皆知其为仁;
兼听广纳,天下皆知其为恕。
而近日以来,忽事独断,寻常指挥,动出意表。
天听甚高,人言难入。
群臣惶惧,莫知所为。
以臣愚昧,熟虑而究观之,则陛下本心端不如此。
何者?
台谏对班,多是隔下,间有论奏,亦无施行,人以为陛下怒台谏矣,然经筵侍讲,妙选法从,而黄艾首预识擢,陛下何尝怒台谏乎?
给舍封驳,旋被改除,虽蒙留中,不即处分,人以为陛下怒给舍矣,然王府翊善,付以元子,而黄裳终见信用,陛下何尝怒给舍乎?
留正无故乞解机政,出郊数月,犹未予决。
人以为陛下怒大臣矣,然随班上寿之请,朝奏而夕报可,至欲使以左相上公,陛下何尝怒大臣乎?
甚者,或以致仕而恤典不下,则纷然窃议,曰陛下恶人言死。
李端友备数馆客,卒于邸中,赙赠随至,然则陛下岂恶人言死耶?
或以乞去而亟请,不获,则又纷然窃议,曰陛下恶人言去。
辛弃疾召为大卿,即去为帅,至欲以次对宠其行,然则陛下岂恶人言去耶?
臣故曰熟虑而究观之,则陛下本心端不如此,终归于仁恕而已。
臣闻天度有常,而或寒暑乖错,晦明反缪者,必有干阴阳之和者矣,而天度固自若也。
圣德罔愆,而或喜怒失节,举措过差者,必有误聪明之治者矣,而圣德亦自若也。
以是言之,则不怒台谏,不怒给舍,不怒大臣,皆陛下本心也。
而况于恶人言死,恶人言去,岂陛下之心哉?
而又况自夏徂冬,稍阙过宫之礼,遂谓陛下以疑阻亏孝养,又岂陛下之心哉?
夫不察圣心,而见其形似,苦谏而力争之,是宜天听甚高,人言难入也。
虽然,群臣孰不希宠,何苦自绝雨露之恩?
孰不畏罪,何苦自干雷霆之谴?
而孜孜半年,争此数事,陛下亦盍反求而徐察之乎?
若陛下于此数事反求而徐察之,曰吾心宽大,本无所怒,今若有所怒然何欤?
毋乃以某人尝言之之故欤?
吾心和平,本无所恶,今若有所恶然何欤?
毋乃以某人尝言之之故欤?
吾心孝敬,本无所疑,今若有所疑然何欤?
毋乃以某人尝言之之故欤?
苟有其人,苟言其事,则是误陛下者也。
所以误陛下者,将以孤陛下也(至此,口奏甚悉。)
夫不察陛下之心,而以形迹谏争者,群臣之罪也。
陛下本心端不如此,而不察人之误己以致于此,或者亦圣人之过乎!
陛下诚以本心之所存而徐察之,则知人之误己者矣;
知所以误己,则外廷之党论可破;
外廷之党论可破,则两宫之情意可通。
外廷之党论破,两宫之情意通,天下尚何事耶?
以此图大功可也。
不暇远图,以此为小康,垂拱而责成可也。
垂拱而责成,则钟鼓丝竹,乐与今同;
尊俎衽席,乐与今同;
台池鸟兽,乐与今同,无不可也。
然则陛下何直为此郁郁,使天下徒日夜汹汹也?
臣最微贱,最恩宠,不胜忠爱之心,为陛下白发其端,而不敢尽言。
惟至明至圣为社稷大计,为富贵崇高远虑而加省焉,则天下幸甚。
取进止。
是日因奏:「慈福宫加上尊号已有指挥,未审重华宫何故未讲此礼?
以臣考古来圣人,多以弥文缛礼交欢上下。
今陛下方自疑阻,稍阙问安之节,若因此盛典,并行于两宫,臣意寿皇须更开喜」。
遂历举汉唐以来故事,及德寿宫礼数。
上大喜曰:「此是好说。
卿可到都堂宣谕宰执,明日奏事商量」。
偶记得孟飨前斋宿,不是奏事日分,遂奏云:「明日宰臣以下斋宿,无奏事」。
上曰:「如此,只就景灵宫斋殿奏事」。
因奏:「臣小臣,辄发此议,已是僣越,岂敢承圣旨宣谕大臣?
以臣愚见,只合待大臣奏事,陛下自以圣意指挥,即尤见陛下孝敬之德。
臣不敢领圣旨」。
上再谕:「朕遣卿,有何不可」?
遂到都堂具道上意。
是日赵知院在假,葛丞相折简,相约请对。
比入文字,
缴奏给事中黄裳改除兵部侍郎1193年5月 南宋 · 陈傅良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八、《止斋先生文集》卷二二、《历代名臣奏议》卷一四七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臣以楼钥差充御试官,时暂兼摄吏左房书黄事,近者新除郑汝谐权吏部侍郎录黄一道,臣已书行去讫,给事中黄裳不肯书读,辄有论奏。
臣于郑汝谐有乡曲之好,于黄裳有僚友之情。
与此二人,初无厚薄。
郑汝谐之除授,堪与不堪,黄裳之封驳,当与不当,臣不复论。
忽奉圣旨,改黄裳兵部侍郎,此臣之所不敢默默也。
何者?
给舍封缴,是谓官守。
其言行则谓之振职,其言不行则谓之失职。
振职谓之功,失职谓之罪。
此百王以来与国家列圣之所务暴白也
今者,黄裳之言,臣不识陛下以为是欤?
抑以为非欤?
若以为是,则当听从;
若以为非,则当罢黜。
今也阴废其言,而阳迁其官,是非不明,赏罚倒置,臣窃以为当今之时,不宜有此。
何者?
阴废其言而阳迁其官,古来传记尝有此事,若非猜阻之君喜权任数,以此为盖抹之术,则是奸回之臣嫉贤丑正,以此为中伤之计。
今陛下宽容乐易,非猜阻之君,二三大臣靖共正直,非奸回之佐。
不谓清朝,有此过举。
臣顷尝奏事,屡言君德当与天同,每蒙渊听,曲加奖纳。
今夫天发生则为雨露,肃杀则为霜雪,未有明示雨露之恩,而密加雪霜之惨者也。
由此观之,若所言悖理伤道,荧惑聪明,怀奸挟私,变乱事实,则陛下宜出其章,播之公众,明怒而明黜之。
如此施行,岂不正大?
所言止于为国过虑,无悖理伤道之失,或是求人太备,无怀奸挟私之邪,则以陛下明恕,何所不容?
岂应违忤,遽有迁改?
今乃名为进官,而实夺其当言之职,外示优假,而中不无怒绝之意。
遂使凡有官守,人人自疑。
黄裳虽去,何以继之?
强颜缄默,谁无愧耻?
随事正救,未知所终。
则此除之后,将见给舍竟为虚设,虽有忠贤,无以自明
此臣之所甚忧,而不敢默默也。
欲望睿慈少霁天威,收回成命,令黄裳依旧供职,以释在廷之疑,以为来者之劝。
缴奏给事中黄裳改除兵部侍郎第二状 南宋 · 陈傅良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八、《止斋先生文集》卷二二、《历代名臣奏议》卷一四七
臣昨具奏给事中黄裳缘封驳不行,改除兵部侍郎,乞收成命,且令黄裳依旧供职。
所有录黄一道,当日缴还中书门下省,去后更不付出。
仰见圣心本无适莫,不唯阔略黄裳违忤,亦复不以僣越罪臣。
感激隆宽,何以论报?
黄裳尚未被受供职指挥,琐闼阙官,今已数日。
臣愚窥度,或者陛下以为无此故事,尚迟之耳。
臣考之史传,人臣暂失人主之意,将及去官,俄而再留者,不可胜数。
今特举给事中二事,为陛下诵之。
唐吕元膺给事中同州刺史,及入谢,奏对激切,宪宗嘉之,翊日语宰相曰:「元膺谠言直气,朕欲留在左右,使言得失」。
李藩、裴垍进贺曰:「陛下纳谏,冠于前王。
臣等既不能广求直士,又不能数进直言,合当负罪。
今请以元膺复为给事中」。
上悦而从之。
且夫元膺解职刺州,已有成命,而宪宗终惜其去;
李藩、裴垍复赞其留,遂令元膺再还旧官。
宪宗号为英主,裴、李亦称名相。
虽然,此犹是唐朝故事,非本朝家法也。
绍兴二年,以兵部尚书权邦彦签书枢密院事给事中程瑀三疏驳之,寻令官书书读。
乞罢,遂迁兵部侍郎
不拜,除龙图阁待制、知信州
台谏官江跻、方孟卿皆言:「黄门职典出纳,顾不留自助,窃为朝廷惜之」。
上批复除给事中
及入谢,上曰:「给事之设,正要驳异,岂在雷同?
朕以卿再三求去,勉从所请。
然深不欲卿去,故再有此除」。
出,特赐象笏,是则陛下家法也。
仰惟高宗中兴之初,君臣相与,不事形迹,故程瑀志在报国,不以婴鳞为惧,而敢于驳邦彦
江跻、方孟卿志在惜贤,不以朋比为嫌,而敢于留
高宗天锡勇智,从善如流,故亦不以反汗为吝,而深信等之说,用如故。
传之史籍,千载美谈。
臣所以不敢信宿进此二事,以赞圣断之决。
伏望宸衷体高庙无我之心,二三大臣李藩、裴垍献替之力,特收成命,速降黄裳依旧供职指挥,以增圣治之光华,以劝臣工之兴起。
而微臣不肖,亦得与江跻、方孟卿同托不朽,曷胜荣幸!
取进止。
按:五月初四日奏入,留中。
缴奏谢渊请给合支本色状1194年 南宋 · 陈傅良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一、《止斋先生文集》卷二七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中书门下省送到录黄一道:「中奉大夫、守给事中、兼直学士院、兼实录院同修撰楼钥奏:『准中书门下省送到录黄,为知閤门事谢渊为系皇太后亲弟,其请给等可依韩侂胄例,特与依禄格全支本色,日后迁转准此』事,令臣书读。
臣仰惟陛下奉承三宫,惟恐不能顺适圣意。
然法制之设,所以公天下而共守之,有不可踰者,知閤谢渊皇太后亲弟,请给等依韩侂胄例,特与依禄格全支本色,有以见陛下奉祖后之意。
然真俸之支,则有不可。
吴瑰、吴琚,同为太皇太后之亲侄,同为检校少保节度使,可谓事体至切矣。
吴瑰之请真俸已久,无有议者;
吴琚之请,太上皇为之降旨,则黄裳给事中力陈者三四;
陛下为之降旨,则黄由以摄给事中又至于再三论奏而后止,疑若有甚异者,无他,绍熙元年十月指挥之前,而指挥之后也。
指挥既定之后,若又开此门,则戚里扳援,何时而已?
两朝圣明,终允其奏。
韩侂胄之真俸,以淳熙十五年十一月降旨,正与吴瑰事体一同。
谢渊之请,切似吴琚
臣是以不容不论。
欲望圣慈收寝前项内批指挥,自后若不系南随龙统兵战守之人,以真俸为请者,一切以定制裁之。
既以杜侥倖之门,于节用之政,不为小补。
所有录黄,臣未敢书读。
谨随状缴奏以闻,伏候敕旨』。
闰十月十一日,三省同奉圣旨:『谢为系皇太后亲弟,可特与书者,馀人不得援例』」。
令臣书行,须至奏闻者。
右,臣昨来已尝书行谢渊录黄去讫,今窃见给事中楼钥缴驳文字委是允当,始知臣当来卤莽,失于检照,不及论奏。
今臣若但奉御指挥,准前书行,即臣实有三罪。
一则迎合圣意,不敢执争;
二则冲改绍熙元年十月指挥,使自今有司无所凭守;
三则耻过遂非,无见善则迁之义。
此臣所以须至烦渎也。
欲望圣慈特赐追寝上件御笔指挥,仍将臣当来卤莽之罪并行谴责。
抑臣区区更有愚见:恭惟陛下临御未久,每事只宜遵守法度。
窃见近来多因臣下妄有陈乞,直降内批,或与差遣,或添请给人从。
今来御笔又有馀人不得援例之文,臣窃以为此等指挥,皆是人主在位日久,快意尚恩,浸开倖门,自乱成宪,岂容初政有此不肃?
更乞陛下念付托之重,正当加兢惧之时,思调护之难,未暇及闲慢之事。
除却朝廷公众启拟即与施行,应干宫禁小可请求断勿垂听。
所贵凡事整齐,毋使外人辄有指议。
则宗社幸甚,天下幸甚!
所有录黄,臣未敢书行。
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联句 元 · 许有壬
霜卉日已腓,寒轧层空澄有壬
大明丽若木,忽自东海(熙)
照我衡茅下,南金烂棱层有壬
密叶肥晚翠,疏根瘦秋鹰(熙)
眷兹贞淑质,夙著隐逸称有壬
佳名岂易得,高风邈难仍(熙)
心将东篱兴,迹遽华筵登有壬
美人遂幽讨,晚岁欣得朋(熙)
谁令赪与紫,亦复相依冯有壬
黄裳本元吉,间色讵能胜(熙)
颀然挺寻丈,欹倾待维绳有壬
植以葛陂杖,资以剡溪藤(熙)
通谱品逾百,口说为尔滕有壬
宗既别大小,祖亦殊高曾(熙)
浓如胭脂沁,润如酥膏凝有壬
鲜如剪朝霞,清如裁春冰(熙)
肉色映蒙絺,体素动砑绫有壬
百叠甃碎琼,千重蹙文缯(熙)
莺羽乍出鷇,鱼鳞骈有棱有壬
亭亭矗巨杯,灼灼开华灯(熙)
长身不免弱,擎重嗟未能有壬
摘剔留数花,花损气益增(熙)
出奇世岂眩,夺巧天应憎有壬
人力固云胜,物性失恒(熙)
平生愧学诗,多识犹儚儚有壬
不如坐对之,政似罗豆𤼷(熙)
真趣渐渐得,香气浮浮蒸有壬
微吟慰晚节,大滕哦松丞(熙)
有花思陶潜,无酒思王有壬
南阳潭水,寿者如冈陵(熙)
所以遁世翁,有乐在曲肱有壬
傲睨风露表,春花我方惩(熙)
况为养性药,服之可鶱腾有壬
当年与花别,待漏常鸡兴(熙)
縻爵梦三径,归田薙荒艿有壬
三径幸犹存,清兴聊复乘(熙)
庶几韦表微,千载骥附蝇有壬
客来涉吾圃,老圃唤不应(熙)
灌溉瓶屡罄,咏歌笔已蹭有壬
身虽老瓦托,气欲南山(熙)
野人富胜事,行有继承有壬
此盟未歃血,此语已服膺(熙)
又恐远莫移,健步劳屩縢有壬
孤根岂幡然,遂用玉帛徵(熙)
彼蕙树百亩,妄以多自矜有壬
芳枝愧真坚,恐负骚人譝(熙)
真赏各有适,蜂蝶徒䎕䎕有壬
诗坛战戈甲,齐晋压杞鄫(熙)
尚怜秋如海,𣂏之以斗升有壬
从公丐一勺,临渊剧兢兢(熙)
陈简斋1121年 宋 · 葛胜仲
 创作地点:河南省平顶山市临汝镇
马鞭虽长不及腹,山林朝市两角逐。
华堂谁挂元吉獐,坐使朱门变林谷。
龙章凤姿自有种,山野头颅未为辱。
长沙写真得天趣,下视冯尹皆奴仆。
君不见青州刘幡得异草,能遣死麇骨再肉。
又不见广平射麇变浮屠,因罢校猎投金镞。
两幅陵陂槲叶香,俦侣共乐春草长。
昂头妥尾无所畏,窘拘知胜触藩羊(自注:元吉善画獐,尤精槲叶。)
胡季随(二) 南宋 · 陆九渊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二八、《象山集》卷一
王文公祠记》,乃是断百馀年未了底大公案,自谓圣人复起,不易吾言。
馀子未尝学问,妄肆指议,此无足多怪。
同志之士犹或未能尽察,此良可慨叹。
足下独谓使荆公复生,亦将无以自解,精识如此,吾道之幸。
傅、项、黄三士,人品固有不同,其为学亦不相似,若望其致知明善,虽子渊亦不能无离索之患。
元吉今在此,虽稍若知过,要未特达。
学者之难得,所从来久矣。
道不远人,人自远之耳。
人心不能无蒙蔽,蒙蔽之未彻,则日以陷溺。
诸子百家往往以圣贤自期,仁义道德自命,然其所以卒畔于皇极而不能自拔者,盖蒙蔽而不自觉,陷溺而不自知耳。
颜子之贤,夫子所屡叹,气质之美,固绝人甚远。
子贡非能知颜子者,然亦自知非俦偶。
《论语》所载颜渊「喟然之叹」,当在「问仁」之前;
「为邦」之问,当在「问仁」之后、「请事斯语」之时,乃其知之始至,善之始明时也。
以颜子之贤,虽其知之未至,善之未明,亦必不至有声色货利之累,忿狠纵肆之失。
夫子答其「问仁」,乃有「克己复礼」之说。
所谓己私者,非必如常人所见之过恶而后为己私也,己之未克,虽自命以仁义道德,自期以可至圣贤之地者,皆其私也。
颜子之所以异乎众人者,为其不安乎此,极钻仰之力,而不能自已,故卒能践「克己复礼」之言,而知遂以至,善遂以明也。
子贡明达,固居游夏之右,见礼知政、闻乐知德之识,绝凡民远矣。
从夫子游如彼其久,尊信夫子之道如彼其至,夫子既没,其传乃不在子贡,顾在曾子,私见之锢人,难于自知如此。
曾子得之以鲁,子贡失之以达,天德己见消长之验,莫著于此矣。
学问之初,切磋之次,必有自疑之兆;
及其至也,必有自克之实,此古人物格、知至之功也。
己实未能自克而不以自疑,方凭之以决是非,定可否,纵其标末如子贡之屡中,适重夫子之忧耳,况又未能也。
物则所在,非达天德,未易轻言也。
所恶于智者,为其凿也。
如智者若禹之行水也,则无恶于智矣。
禹之行水也,行其所无事也。
如智者亦行其所无事,则智亦大矣。
宰我、子贡、有若,智足以知圣人,三子之智,盖其英爽足以有所精别,异乎陈子禽、叔孙武叔之流耳。
若责之以大智,望之以真知圣人,非其任也。
颜子「请事斯语」之后,真知圣人矣。
曾子虽未及颜子,若其真知圣人则与颜子同。
学未知止,则其知必不能至,知之未至,圣贤地位,未易轻言也。
何时合并,以究此理。
黄元吉 南宋 · 陆九渊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三○、《象山集》卷三
道广大,学之无穷,古人亲师求友之心亦无有穷已。
以夫子之圣,犹曰「学不厌」,况在常人,其求师友之心,岂可不汲汲也?
然师友会聚,不可必得。
有如未得会聚,则随己智识,随己力量,亲书册,就事物,岂皆蒙然懵然,略无毫发开明处?
曾子曰「尊其所闻则高明,行其所知则光大」,非欺人也。
元吉纵未有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处,且随前日所已闻已知者,尊之行之,亦当随分有日新处,莫未至全然为冥行也。
学者未得亲师友时,要当随分用力,随分考察,使与汲汲求师友之心不相妨害,乃为善也。
此二者,一有偏胜,便入私小,即是不得其正,非徒无益而害之也。
朱元晦(二) 南宋 · 陆九渊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二九、《象山集》卷二、《太极发明》卷一、《名臣言行录》外集卷一五、《南宋文范》外编卷三
伏自夏中拜书,寻闻得对,方深赞喜。
冒疾遽兴,重为骇叹。
贤者进退绰绰有裕,所甚惜者,为世道耳。
承还里第,屡欲致书,每以冗夺,徒积倾驰。
江德功人至,奉十一月八日书,备承作止之详,慰浣良剧。
比阅邸报,窃知召命不容辞免,莫须更一出否?
吾人进退,自有大义,岂直避嫌畏讥而已哉。
前日面对,必不止于职守所及,恨不得与闻至言,后便傥可垂教否?
前书条析所见,正以畴昔负兄所期,比日少进,方图自赎耳。
来书诲之谆复,不胜幸甚!
愚心有所未安,义当展尽,不容但已,亦尊兄教之之本意也。
近浙间一后生贻书见规,以为吾二人者,所习各已成熟,终不能以相为,莫若置之勿论,以俟天下后世之自择。
鄙哉言乎!
此辈凡陋,沉溺俗学,悖戾如此,亦可怜也。
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此理在宇宙间,固不以人之明不明、行不行而加损。
然人之为人,则抑有其职矣。
垂象而覆物,天之职也。
成形而载物者,地之职也。
裁成天地之道,辅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者,人君之职也。
孟子曰:「幼而学之,壮而欲行之」。
所谓行之者,行其所学以格君心之非,引其君于当道,与其君论道经邦,燮理阴阳,使斯道达乎天下也。
所谓学之者,从师亲友,读书考古,学问思辨,以明此道也。
故少而学道,壮而行道者,士君子之职也。
吾人皆无常师,周旋于群言淆乱之中,俯仰参求,虽自谓其理已明,安知非私见蔽说?
若雷同相从,一唱百和,莫知其非,此所甚可惧也。
何幸而有相疑不合,在同志之间,正宜各尽所怀,力相切磋,期归于一是之地。
大舜之所以为大者,善与人同,乐取诸人以为善,闻一善言,见一善行,若决江河,沛然莫之能禦。
吾人之志,当何求哉?
惟其是已矣。
畴昔明言善议,拳拳服膺而勿失,乐与天下共之者,以为是也。
今一旦以切磋而知其非,则弃前日之所习,势当如出陷阱,如避荆棘,惟新之念,若决江河,是得所欲而遂其志也。
此岂小智之私,鄙陋之习,荣胜耻负者所能知哉?
弗明弗措,古有明训,敢悉布之。
尊兄平日论文,甚取曾南丰之严健。
南康为别前一夕,读尊兄之文,见其得意者,必简健有力,每切敬服。
尝谓尊兄才力如此,故所取亦如此。
今阅来书,但见文辞缴绕,气象褊迫,其致辨处,类皆迁就牵合,甚费分疏,终不明白,无乃为「无极」所累,反困其才耶?
不然,以尊兄之高明,自视其说亦当如白黑之易辨矣。
尊兄当晓陈同父云:「欲贤者百尺竿头,进取一步,将来不作三代以下人物,省得气力为汉、唐分疏,即更脱洒磊落」。
今亦欲得尊兄进取一步,莫作孟子以下学术,省得气力为「无极」二字分疏,亦更脱洒磊落。
古人质实,不尚智巧,言论未详,事实先著,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所谓「先知觉后知,先觉觉后觉」者,以其事实觉其事实,故言即其事,事即其言,所谓「言顾行,行顾言」。
周道之衰,文貌日胜,事实湮于意见,典训于辨说,揣量模写之工,依放假借之似,其条画足以自信,其习熟足以自安。
子贡之达,又得夫子而师承之,尚不免此多学而识之之见。
非夫子叩之,彼固晏然而无疑。
先行之训,予欲无言之训,所以觉之者屡矣,而终不悟。
颜子既没,其传固在曾子,盖可观已。
尊兄之才,未知其与子贡如何?
今日之病,则有深于子贡者。
尊兄诚能深知此病,则来书七条之说,当不待条析而自解矣。
然相去数百里,脱或未能自克,淹回旧习,则不能无遗恨,请卒条之。
来书本是主张「无极」二字,而以明理为说,其要则曰:「于此有以灼然实见太极之真体」。
某窃谓尊兄未曾实见太极,若实见太极,上面必不更加「无极」字,下面必不更着「真体」字。
上面加「无极」字,正是叠床上之床,下面着「真体」字,正是架屋下之屋。
虚见之与实见,其言固自不同也。
又谓:「极者,正以其究竟至极,无名可名,故特谓之太极,犹曰举天下之至极,无以加此云耳」。
就令如此,又何必更于上面加「无极」字也?
若谓欲言其无方所,无形状,则前书固言,宜如《诗》言「上天之载」,而于其下赞之曰「无声无臭」可也,岂宜以「无极」字加之太极之上?
《系辞》言「神无方矣」,岂可言无神?
言「易无体矣」,岂可言无易?
老氏以无为天地之始,以有为万物之母,以常无观妙,以常有观窍,直将「无」字搭在上面,正是老氏之学,岂可讳也?
惟其所蔽在此,故其流为任术数,为无忌惮。
此理乃宇宙之所固有,岂可言无?
若以为无,则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矣。
杨朱未遽无君,而孟子以为无君,墨翟未遽无父,而孟子以为无父,此其所以为知言也。
极亦此理也,中亦此理也,五居九畴之中而曰皇极,岂非以其中而命之乎?
民受天地之中以,而《诗》言「立我烝民,莫匪尔极」,岂非以其中命之乎?
《中庸》曰:「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此理至矣,外此岂更复有太极哉?
以极为「中」则为不明理,以极为「形」乃为明理乎?
字义固有一字而数义者,用字则有专一义者,有兼数义者,而字之指归,又有虚实,虚字则但当论字义,实字则当论所指之实。
论其所指之实,则有非字义所能拘者。
如「元」字有「始」义,有「长」义,有「大」义。
《坤》五之元吉,《屯》之元亨,则是虚字,专为「大」义,不可复以他义参之。
乾元之「元」,则是实字。
论其所指之实,则《文言》所谓善,所谓仁,皆元也,亦岂可以字义拘之哉?
「极」字亦如此,太极、皇极,乃是实字,所指之实,岂容有二。
充塞宇宙,无非此理,岂容以字义拘之乎?
中即至理,何尝不兼至义?
大学》、《文言》皆言「知至」,所谓「至」者,即此理也。
语读《易》者曰能知太极,即是知至;
语读《洪范》者曰能知皇极,即是知至,夫岂不可?
盖同指此理,则曰「极」、曰「中」、曰「至」,其实一也。
「一极备凶,一极无凶」,此两「极」字,乃是虚字,专为至义。
却使得「极者,至极而已」。
于此用「而已」字,方用得当。
尊兄最号为精通诂训文义者,何为尚惑于此,无乃理有未明,正以太泥而反失之乎?
至如直以阴阳为形器而不得为道,此尤不敢闻命。
易之为道,一阴一阳而已,先后、始终、动静、晦明、上下、进退、往来、阖辟、盈虚、消长、尊卑、贵贱、表里、隐显、向背、顺逆、存亡、得丧、出入、行藏,何适而非一阴一阳哉?
奇偶相寻,变化无穷,故曰:「其为道也屡迁,变动不居,周流六虚,上下无常,刚柔相易,不可为典要,惟变所适」。
《说卦》曰:「观变于阴阳而立卦,发挥于刚柔而生爻,和顺于道德而理于义,穷理尽性以至于命」。
又曰:「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将以顺性命之理。
是以立天之道,曰阴与阳;
立地之道,曰柔与刚;
立人之道,曰仁与义」。
《下系》亦曰:「《易》之为书也,广大悉备,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
兼三才而两之,故六六者非他也,三才之道也」。
今顾以阴阳为非道而直谓之形器,其孰为昧于道器之分哉?
辩难有要领,言辞有指归。
为辩而失要领,观言而迷指归,皆不明也。
前书之辩,其要领在「无极」二字。
尊兄确意主张,曲为饰说,既以无形释之,又谓「周子恐学者错认太极别为一物,故著『无极』二字以明之」。
某于此见得尊兄只是强说来由,恐无是事。
故前书举《大传》「一阴一阳之谓道」、「形而上者谓之道」两句,以见粗识文义者,亦知一阴一阳即是形而上者,必不至错认太极别为一物,故曰「况太极乎」?
此其指归,本自明白,而兄曾不之察,乃必见诬以道上别有一物为太极。
《通书》曰:「中者,和也,中节也,天下之达道也,圣人之事也。
故圣人立教,俾人自易其恶,自至其中而止矣」。
周子之言中如此,亦不轻矣,外此岂更别有道理,乃不得比虚字乎?
所举《理性命章》五句,但欲见《通书》言「中」言「一」而不言「无极」耳。
「中焉止矣」一句,不妨自是断章,兄必见诬以属之下文。
兄之为辩,失其指归,大率类此。
尽信书,不如无书」,某实深信孟子之言。
前书释此段,亦多援据古书,独颇不信「无极」之说耳。
兄遽坐以直绌古书为不足信,兄其深文矣哉!
《大传》、《洪范》、《毛诗》、《周礼》与《太极图说》孰古,以极为「形」而谓不得为「中」,以一阴一阳为「器」而谓不得为「道」,此无乃少绌古书为不足信,而微任胸臆之所裁乎?
来书谓:「若论无极二字,乃是周子灼见道体,迥出常情,不顾傍人是非,不计自己得失,勇往直前,说出人不敢说底道理」。
又谓:「周子所以谓之无极,正以其无方所,无形状」。
诚令如此,不知人有甚不敢道处,但加之太极之上,则吾圣门正不肯如此道耳。
夫乾确然示人易矣,夫坤隤然示人简矣,太极亦曷尝隐于人哉?
尊兄两下说无说有,不知漏泄得多少。
如所谓「太极真体不传之秘,无物之前,阴阳之外,不属有无,不落方体,迥出常情,超出方外」等语,莫是曾学禅宗,所得如此。
平时既私其说以自高妙,及教学者,则又往往秘此而多说文义,此漏泄之说所从出也。
以实论之,两头都无着实,彼此只是末说。
气质不美者乐寄此以神其奸,不知系绊多少好气质底学者。
既以病己,又以病人,殆一言一行之过,兄其毋以久习于此而重自反也。
区区之忠,竭尽如此,流俗无知,必谓不逊。
《书》曰:「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
谅在高明,正所乐闻,若犹有疑,愿不惮下教。
政远,惟为国自爱。
黄裳元吉黄离元吉(解试) 南宋 · 陆九渊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四九、《象山集》卷二九
用中者虽异其时,获吉者皆极其大。
中之为德,言其无适而不宜也。
黄,中色也。
《坤》中在五,而有黄裳之义。
,下裳也,黄裳者守中而居下也。
在上者患不能居下,能守中而居下,安得而不大吉哉?
《离》中在二,而有黄离之义。
离,丽也;
黄离者,所丽得中正也。
附丽者患不得中正,如所丽之中正,安往而不大吉哉?
位有二五之殊,辞有、离之义,其居下附丽,虽因时而不同,而其为大吉,则一而已。
非中之为德,畴克尔哉?
《坤》之六五曰「黄裳元吉」,《离》之六二曰「黄离元吉」,尝谓中之为道大矣,世尝玩于其说而莫之省也。
夫以尧、舜、禹三圣人相授受而同出于一辞,则道宜莫大于此矣,而不过曰「允执厥中」。
子思之书反覆乎大中之说,丁宁乎时中之论。
而世之喜事者,不明乎中之说,欲为惊人可喜之行,是非独得罪于圣人,而其所以速戾取祸者,盖亦不旋踵矣。
尝试告之以大吉之可愿,则莫不愿,至告之以大中之道,则又玩而不知省。
呜呼!
安知所愿者乃出于其所玩者欤?
子思之言中,不独有大中之说,而又有时中之论。
盖中而非其时,则乌在其为中也。
时乎《坤》之六五,则疑乎阴之在上;
疑乎其上,则居下之为中矣。
守中而居下,则以贵而下贱,以尊而下卑,以能而下于不能,以多而下于寡。
夫守中而居下如此,则天道之所益,地道之所流,人道之所好,鬼神之所福,其吉岂不亦大矣乎?
黄裳元吉,《坤》之六五所以为中也。
时乎《离》之六二,则以阴而丽于两阳之间;
丽于两阳之间,则丽之中正者也。
所丽者中正之道,所附者中正之人。
以下而附乎上,则在上者中正也;
以上而附乎下,则在下者中正也。
夫所丽之中正如此,则上交不谄,下交不渎,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其吉岂不亦大矣哉?
黄离元吉,《离》之六二所以为中也。
《坤》、《离》之五、二,其居下附丽之义虽殊,而其获吉则咸底乎大,信乎无适而不宜也。
窃尝求之有周之臣,周公以叔父之亲,师保之任,而握发吐哺,下于白屋之夫,终以周致太平,鲁疆以启。
黄裳元吉周公以之。
太公抱鹰扬之策,垂钓乎磻溪之涯,年且八十矣,一旦闻文王作兴,曰「盍归乎来」,终以大告武成齐国以建。
黄离元吉,太公以之。
虽然,古之圣贤未有不中者。
夫子之圣而卒于旅人,颜子之贤而终于陋巷,则所谓元吉者果安在哉?
曰:孔、颜万世称圣贤,吉孰大焉。
若乃险贼而崇轩列鼎,吾见其益疾而已,未见其吉也。
景德以后祀五方帝十六首 其八 黄帝降神用《高安 宋 · 郊庙朝会歌辞
四言诗 押质韵
坤舆厚载,黄裳元吉
宅中居正,含章抱质。
分王四季,其功靡秩。
育此群生,首兹六律。
论礼乐(三) 南宋 · 杨简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二七、《慈湖先生遗书》卷九
《祭法》王七庙、一坛、一墠。
曰考庙,曰王考庙,曰皇考庙,曰显考庙,曰祖考庙,皆月祭之。
远庙为祧有二,祧享尝乃止。
去祧为坛,去坛为墠。
坛墠有祷焉,祭之无祷,乃止。
去墠曰鬼。
《孔子家语》:「子羔问庙制于孔子孔子曰:『天子立七庙,三昭三穆,与太祖之庙而七』。
太祖近庙,皆月祭之。
远庙为祧,有二祧焉,享尝乃止」。
《王制》亦曰:「天子七庙,三昭三穆,与太祖之庙而七」。
郑康成据《礼纬》谓,殷六庙,周七庙
康成岂未见《商书》之《咸有一德》,「七世之庙可以观德」?
则殷七庙甚明。
谓周七庙,大概是矣,而亦有始末。
《礼器》曰:「夏立尸而卒祭,殷坐尸,周旅酬六尸」。
六尸,六庙也。
周之始,享尝之庙六而已。
康成之注曰「后稷发爵,不受旅」,凿说也。
《礼器》方言「尸」,岂有发爵之尸而独不及乎?
康成不思武王欲祖文王之心,而执七庙之常说也,又忘《祭法》「周人祖文王宗武王」欤?
康成礼学详审,然不无差失。
其甚病者,不善属文,而好穿凿牵合。
此注「周旅酬六尸」,谓后稷发爵之尸不言,亦不善属文之验也。
康成改「醴宾」为「礼宾」,改「醴妇」为「礼妇」,以「唯舒武」为「唯舒」。
《冠礼》:「玄端、玄裳、黄裳、杂裳可也」。
强注作「上士玄裳,中士黄裳下士杂裳」。
其不善属文之状若此者众。
《孔子家语》虽曰「孔子观周,遂入太庙、后稷之庙」,然此乃记者之言,非孔子之言,况《家语》所记多误。
是时其以文王未正太祖之名位,而周人或以称后稷之庙耶?
《祭法》及《孔子家语》皆曰周人祖文王宗武王,则文王太祖甚明。
《家语》及《祭法》皆曰远庙为祧,而康成以有功德者为二祧,夫远庙不以功德言也。
孔子谓以功德见祖宗者,其庙不毁,则殷之太宗、中宗、高宗皆当不毁,康成又将何以处之?
天子之庙七,而周旅酬六尸六庙者,武王将以祖文王,虚其位以待之也。
太祖不可迁也,是故周之始享尝之庙六而已。
后稷虽以始祖亦有庙,而不与六庙同,其禘郊则及焉,大祭则及焉,有祷则及焉,惟四时享尝祫不及。
旅酬六尸,享尝祫祭也。
周家推本姜嫄,《大司乐》首言享先妣,谓姜嫄也;
「閟宫有侐」,谓姜嫄之庙也。
姜嫄有庙,则后稷宜亦有庙。
姜嫄之生后也神,后稷始封,则后稷始祖也。
《周礼》守祧奄八人,每庙一人,则当有八庙。
武王、周公之时庙惟姜嫄、后稷、三昭三穆,是为八欤?
《家语》又曰「不及太祖,虽在禘郊,其庙则毁」者,谓鲧之类尔。
无功德,不祖不宗,以亲故郊。
故其后去祧而坛,是为毁欤?
周至共王时文王始正太祖之位,而三昭三穆。
至懿王时始复三昭三穆。
至孝王时武王之庙不迁不毁。
太祖及三昭三穆,及武王、及后稷,其庙九矣。
曾子问:「古者师行必以迁庙之主行乎」?
孔子曰:「天子巡守,以迁庙主行,载于齐车,言必有尊也。
今也取七庙之主以行,则失之矣。
七庙五庙无虚主」。
五庙者,谓诸侯也。
七庙者,因彼失礼而生文尔,不可遂执此以为周止七庙
《祭义》曰:「致爱则存,致悫则著」。
未知鬼神之无所不在也。
人自知德之无所不在,则信鬼神之无所不在矣。
《祭义》曰:「殷人贵富而尚齿」。
此非圣人之言也。
富非道之所贵也,而《家语》谓孔子之言,岂记者之差乎?
圣言之传记讹谬者亦多矣。
「君执干戚就舞位,君为东上,冕而总干,率其群臣,以乐皇尸」。
孝敬之诚发于中、达于外者自尔也。
而曰「此与境内乐之之义也」,非也。
礼家之说也失其诚敬,支离而为是说也。
又曰「所以假于外,而以增君子之志也」。
此又《祭统》之意说也,求道于心外而溺没于故智者也。
孔子燕居,子张、子贡、言游侍,纵言至于礼。
子曰:「居,女三人者,吾语女礼,使女以礼周流无不遍也」。
人心之礼本周流无不遍,三子未明,今启之教之,故曰「使」。
夫言以启人,因言而后生名,而人以名而致惑。
天下之名众矣,不可不思其故也。
曰道,曰德,曰仁,曰义,曰礼,曰乐,悉而数之,奚有穷尽?
所谓道者,圣人特将以言夫人所共由、无所不通之妙,故假借道路之名以明之,非有其体之可执也。
所谓德者,特以言夫直心而行者,即道之在我者也,非道之外复有德也。
所谓直心而行,亦非有实体之可执也。
仁者知觉之称,疾者以四体不觉为不仁。
所谓仁者,何思何虑,此心虚明,如日月之照尔,亦非有实体也。
礼者,特理而不乱之名。
乐者,特和乐而不淫之名。
以是观上数名者,则不为名所惑;
不为名所惑,则上数名者乃所以发明本无名言之妙,而非有数者之异也。
是故道即礼,礼即乐,乐即《诗》、《书》、《易》、《春秋》。
孔子又曰:「礼本于大一,分而为天地,转而为阴阳,变而为四时,列而为鬼神」。
又曰:「人者,天地之德,阴阳之交,鬼神之会,五行之秀」。
孔子不为名言所惑,洞见贯通至一之妙,故确然曰礼周流无不遍也。
孔子曰:「志之所至,诗亦至焉。
诗之所至,礼亦至焉。
礼之所至,乐亦至焉。
乐之所至,哀亦至焉。
哀乐相生,是故正明目而视之,不可得而见也;
倾耳而听之,不可得而闻也」。
孔子斯言见《小戴记》,学者厌观熟诵。
圣诲切的如是,而未闻有表而明之者,此无他,无意之可解,无说之可求,如空之不可升,如金石之不可钻。
或者强为之说,则曰:「其相生有义焉」。
噫嘻,异哉!
孔子曰「乐之所至,哀亦至焉」,未有相生之言也。
而亦曰「至」者,又何耶?
至即不可见,不可闻。
彼惟不知可见即不可见,可闻即不可闻,故弃粗而求精,弃一而求二。
哀乐必有物,人以为必可见;
哭笑必有声,人以为必可闻;
孔子则曰「不可见,不可闻」,非弃形而言义也。
形即无形,无形即形。
声即无声,无声即声。
正不必作意以离之也。
据实而论,不见其为二也,意作而始离始二也。
自孔门诸贤犹率病乎意,故孔子谆谆止绝之,曰「毋意」,而况于后世乎?
意积见牢,故虽闻正实之言,反骇怪以为不可解。
今学者诚尽屏胸中之意说,则自明自信矣。
孔子閒居,子张、子贡、言游侍,论及于礼。
子曰:「慎听之!
女三人者,吾语女礼,犹有九焉,大飨有四焉。
苟知此矣,虽在畎亩之中,是亦圣人已。
两君相见,揖让而入门,入门而县兴;
揖让而升堂,升堂而乐阕。
下管象武(《家语》作舞。),夏籥序兴,陈其荐俎,序其礼乐,备其百官。
如此而后君子知仁焉,行中规,还中矩,和鸾中《采齐(《家语》作。)》。
客出以《雍》,彻以《振羽》。
是故君子不必亲相与言也,以礼乐相示而已」。
孔子又曰:「入门而金作,示情也」。
然则县兴而金作,铿然而鸣,即吾之情也,何以言为也?
又曰:「升歌清庙,示德也」。
然则人声由中而发,文德由中而畅,即吾之德也,何以言为也?
又曰:「下而管象,示事也」。
然则堂下管籥,武舞文舞,次序而兴,又即吾之事也,何必身亲之也?
浑然天地万物皆吾之体也,纯然宫商节奏皆吾之用也。
荐俎非外,百官非彼。
行非行,夫孰知其所以行而自中规?
还非还,夫孰知其所以还而自中矩?
和鸾,车之和鸾也,而即吾之中《采齐》也。
客出以《雍》,其彻也以《振羽》,庄敬和乐之妙,又何其始始终终而不可致诘也!
畎亩之中,无两君相见之礼也,而即两君相见之礼也;
无金声之乐也,无管象夏籥也,而管象夏籥之音舞未尝不日奏于其前,而昧者不见不闻也。
耒耜之器,耕艺之勤,良禾之欣荣,耘耔之仁,两目散日月之明,四体运天地之神,步中和鸾之节,声谐韶頀之音,此岂说合而强同之哉!
默而识之,当自知自信也,不可思也,不可言也。
道者率以言而离,默而近。
孔子引三子归之一默之中,庶乎默而成之矣。
孔子子贡曰:「女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
对曰:「然,非与」?
子曰:「非也。
予一以贯之」。
孔子曰:「天有四时,春秋冬夏,风雨霜露,无非教也。
地载神气,神气风霆,风霆流形,庶物露生,无非教也。
清明在躬,气志如神,嗜欲将至,有开必先。
天降时雨,山川出云。
其在《诗》曰:『嵩高维岳,峻极于天。
维岳降神,生甫及申。
维申及甫维周之翰
四国于蕃,四方于宣』。
此文武之德也」。
孔子曰:「予欲无言」。
子贡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
子曰:「天何言哉?
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孔子曰:「人者,天地之德,阴阳之交,鬼神之会,五行之秀」。
孔子曰:「夫礼必本于大一,分而为天地,转而为阴阳,变而为四时,列而为鬼神」。
孔子曰:「射之以乐也,何以听,何以射」?
人皆曰所以听者以耳,而所谓耳者,肤与肉而已,肤肉能听乎?
孔子于是致其问曰:「何以听」?
人皆曰所以射者心与手而已,而所谓心者何状?
方其挽弓挟矢,而心已注于鹄
及其射已,心又若入。
而执之无得,视之无见,穷之无乡域,卒不知其所。
孔子于是又致其问曰:「何以射」?
乌乎,至哉!
射者即听者,听者即视者,视者即思者。
是数者杂出而并用,何末何本?
何始何终?
无所不通,是之谓大同。
其间高者曰天,厚者曰地,明者曰日月,暄凉寒暑曰四时,震动者曰风霆,润泽者曰雨露,凝结者曰霜雪,恍惚变化者曰鬼神。
其事亲曰孝,其事君曰忠,其事长曰顺,其抚下曰慈。
其节曰礼,其和曰乐。
言之则无穷,思之则无说。
其谓之事物也非粗,其谓之道德性命也非精。
粒我烝民,莫匪尔极。
设官分职,莫匪尔极。
哀乐相生,孔子以为不可见,不可闻,则精粗之名何所置之?
知春秋冬夏、风雨霜露之无非教,则知之矣。
知神气风霆、庶物露生之无非教,则知之矣。
孔子之一贯,则知之矣。
知则不知,不知则知,知即不知,不知即知。
深衣》曰:「古者深衣,盖有制度,以应规矩,绳权衡。
短毋见肤,长无被土」。
此言其纵也。
又曰「续衽钩边」,此言其衡也。
自旁而数之,衽居其端也。
古之衽,今之襟,亦曰袂也。
深衣属裳,则当续衣之衽,使之长与裳齐也。
上狭下广,其边如钩,言其旁曲也,于体为宜。
《玉藻》曰「衽当旁」,此之谓也。
衽亦脩广矣,矧当衣前,故首言之。
《丧服》言丧衣裳,负、适、袂、袪,广博尺寸,靡不备载,独不见所谓襟焉,而有曰「衽二尺有五寸」,是衽即襟也。
《丧服》言衣二尺有二寸,襟与衣齐,而衽二尺有五寸,何也?
言「衣带下尺」,则衣之长略可知。
袂幅属衣之处,曰二尺二寸,此言袂之度,而衣之长大略三尺二寸。
内阙中八寸偏前,以安项。
衽缀于前领平衡之下,则衽长二尺五寸,正其度也。
通乎《丧服》之衽,则《深衣》之衽与衣齐,是为襟,昭昭矣。
郭璞注《方言》,亦谓衽为襟。
郑康成既误释之,孔颖达复误疏之,谓深衣十二幅,幅即衽也,且援鲁哀公以衽受齐馈为證。
而《深衣》之篇未尝以幅为衽,又与《玉藻》「衽当旁」之文不符。
盖孔思不及此,故不知此下广之衽,正足以受馈,不为不宽。
古志四夷左衽,《丧记》敛衣左衽,咸谓襟也。
《左传》「结衽若讼」者,结此衽也。
古棺有衽,是谓小要,以钩边如衽也。
古曰衽度,度左敛右敛如衽也。
详考衽制,无所不通。
深衣》曰:「要缝半下」。
《玉藻》曰:「深衣三袪,缝齐倍要,袪尺二寸」。
袪,袂口也。
袂,今之袖也。
三袪言其大略,谓深衣之长也,非恰言必三尺六寸。
古尺短,盖侈乎衰衣矣。
康成之注曲矣。
,下也。
其缝倍要,即「要缝半下」也。
深衣》曰:「袂之高下,可以运肘」。
言乎当掖之度也。
又曰:「袂之长短,反诎之及肘。
带,下无厌髀,上无厌胁,当无骨者。
制十有二幅,以应十有二月
袂圜以应规,曲袷如矩以应方」。
袷,交领也。
夫衰衣,上古之制也。
正方,其前平衡,故可缀六寸之衰。
后儒不究古者制衣之始,自然之体若是,而曰「如今中衣邪领之交,亦近于方也」。
使古表衣之领果邪,则六寸之衰于何所制之也?
邪缀于前,领则非宜也,非正也。
古初制衣,惟取阙中之方,以安项尔。
某尝为方领深衣,久则前坠,近于今之圆领,则后世变而为圆领,亦其势之自然;
又变而为邪领,其当暑之为欤?
以是为中衣,不敢以为表衣,人心之灵不敢尚巧而下朴也,不敢贵末而忘本也。
深衣》曰:「负绳及踝以应直,下齐如权衡以应平。
故规者,行举手以为容,负绳抱方,以直其政,方其义也。
故《坤》六二之动,直以方也。
下齐如权衡者,以安志而平心也。
五法已施,故圣人服之。
故规矩取其无私,绳取其直,权衡取其平。
故先王贵之,故可以为文,可以为武,可以摈相,可以治军旅。
完且弗费,善衣之次也」。
深哉衣乎,奚止次而已矣!
十有二幅,即十有二月也。
袂圆,天也。
袷方,地也。
负绳及踝,直也。
下齐如权衡,平也。
奚止于应之而已也?
人性自善,自直,自平,自广大,自神明,自无所不通,自与天地同。
有毫釐不平者,不可以服是衣也;
有毫釐不直者,不可以服是衣也;
有毫釐与天地有间者,不可以服是衣也。
深衣》惟曰「抱方」,时已圆其所负之方欤?
中古之制欤?
抑阙中偏前故为抱方欤?
循颈而势同,故独言抱方欤?
深衣》曰:「具父母、大父母,衣纯以绩;
具父母,衣纯以青;
如孤子,衣纯以素。
纯袂,缘,纯边,广各寸半」。
《玉藻》曰:「朝玄端,夕深衣
深衣袂可以回肘。
长、中,继掩尺。
袷二寸」。
谓长衣、中衣则继袂之长,掩手不露,复一尺而已,反诎不及肘也,微短于深衣之袂也。
《家语》、《小戴记》并载《儒行》一篇,其间可疑者良多,最其甚者曰:「其过失可微辩,而不可面数也。
其刚毅有如此者」。
殆非孔子之言。
舜命伯夷典礼,而告之曰:「夙夜惟寅,直哉惟清」。
何谓也?
寅敬者,礼之道。
礼曲折万状,而由道心行之。
实未尝曲折,故曰直;
实未尝万状,故曰清。
曰直,曰清,曰寅,以三言明礼之一道,后世道不明,此等语多莫晓。
礼仪三百,威仪三千,皆自道心中流出,人皆有道心,苟不明而徒执迹,必至失道。
《玉藻》「戎容暨暨,言容詻詻,色容厉肃」,与《皇矣》「临冲闲闲,攸馘安安」之容异矣。
天下之事不可执定论也,久矣于是益信,惟圣人之言礼贯通无阻。
《大戴礼·小辨篇》:哀公曰:「多与我言忠信,而不可以入患」。
子曰:「毋乃既明忠信之备,而口倦其君,则不可有;
明忠信之备,而又能行之,则可立待也。
君朝而行忠信,百官承事,忠满于中而发于外,刑于民而放于四海,天下其孰能患之」?
公曰:「请学忠信之备」。
子曰:「惟社稷之主,实知忠信。
若丘也,缀学之徒,安知忠信」?
公曰:「非吾子问之而焉知也」?
子三辞,公曰:「彊避」。
子曰:「彊侍。
丘闻大道不隐,丘言之。
丘闻忠有九知,知忠必知中,知中必知恕,知恕必知外,知外必知德,知德必知政,知政必知官,知官必知事知事必知患,知患必知备。
若动而无备,患而弗知,死亡而弗知,安与知忠信」?
某读孔子之书至此,不胜敬叹。
大哉,圣人之善于明道如此!
夫忠信,人所忽,以为至平至近,不可以为大道,而孔子大而言之,三辞而后言,且曰「大道不隐」,是明忠信之为大道也。
呜呼!
知忠信之为大道,则日用庸平无他之心皆大道也,喜怒哀乐皆大道也,是谓中庸。
无所不通,用之不穷,刚健中正,虚明莹融,何思何虑,如镜如空。
《大戴记》:公与孔子言而善,孔子曰:「君之言善,就国之节也」。
公曰:「是非吾之言也,吾一闻于师也」。
子吁焉其色,曰:「噫,君行道矣」。
公曰:「道耶」?
子曰:「道也」。
大哉圣言!
发明道心,坦夷明白至于此也。
惜乎不载之《论语》,使万世人人知之,庶其有觉者。
道心人所自有,无俟乎求,惟私意蔽之,始昏始惑。
今公曰「是非吾言也,吾一闻于师也」,私意尽无,纯诚著见,即道也。
而公不自知其为道,故孔子吁焉其色,发叹而告曰:「君行道矣」。
孔子知之,公乃不自知,故惊曰:「道耶」?
孔子安得不正言曰「道也」?
此岂惟启明鲁公之道心,亦足以启明万世之道心。
某常读《大戴》所载孔子之言,谓忠信为大道,某不胜喜,乐其深切著明。
某自总角承先大夫训迪,已知天下无他事,惟有道而已矣。
穷高究深。
年三十有二,于富阳簿舍双明阁下侍象山陆先生坐,问答之间,忽觉某心清明,澄然无滓,又有不疾而速,不行而至之神用。
此心乃我所自有,未始有间断。
于是知舜曰「道心」,明心即道。
孟子曰「仁,人心也」,其旨同。
孔子又曰:「心之精神是谓圣」。
某谓人人本心知皆与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同,得圣贤之言为證,以告学子,谓吾心即道,不可更求。
曾子谓「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程伯淳求之太过,曰「忠譬则流而不息,恕譬则万物散殊」。
某谓忠者,与人忠;
恕者,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即吾庸常之心即道。
孔子曰:「主忠信」。
谓忠信即主本。
渡河丈人亦曰:「吾之入于波流,忠信而已;
其出也,亦忠信而已」。
孔子使二三子识之。
乌乎,至哉!
即吾与人忠不妄语之心即道。
丈人当日之言未必果曰忠信,往往曰:「吾出入波流,吾心如是而已,无说也,无术也。
始吾之入也,如是而入;
其出也,亦如是而出」。
世以如是而往,实直无他之心,谓之忠信,故二三子识之,或传录失真而微差欤?
后读《大戴记》孔子忠信大道之言,如获至宝,盖深喜得圣言为證,正平常实直之心即道。
孟子亦以徐行后长即尧舜之道。
箕子曰:「无有作好,遵王之道。
无有作恶,遵王之路。
无偏无党,王道荡荡。
无党无偏,王道平平」。
人心至灵至神,虚明无体,如日如鉴,万物毕照。
故日用平常,不假思为,靡不中节,是为大道。
微动意焉,为非为僻,始失其性。
意消,则本清本明、神用变化之妙固自若也,无体无际、范围天地、发育万物之妙固自若也。
即视听言动,即事亲事君。
兄弟、夫妇、朋友,慈爱恭敬,喜怒哀惧恶欲,未始不妙,固自若也,而实不离乎庸常。
圣人曰「中庸」,所以昭示万世深切著明矣,而学者犹曰「我未有道」,吁!
《大戴》所记《诰志》篇:孔子曰:「古之治天下者必圣人。
圣人有国,则日月不食,星辰不孛」。
尧、舜、禹之时,历年多无日食,至太康失邦,始日食。
历家虽谓日月薄蚀,可以术推者,衰世之术也,而亦不能一一皆中。
僧一行归之君德,颇与孔子之言合。
一行之术精矣,而有此论,则诚不可尽委之数。
胡康侯于《春秋》误解日食,殆未读《大戴记》。
孔子斯言,世罕诵习,故表而出之。
《小戴记》:孔子云:「礼必本于大一」。
陆德明音「泰」,学者咸读为「太一」。
某一日忽省其非,自孔子殁,学者罕知道,奚止千无一、万无一,故靡然作「太一」。
郑康成谓本于太一与天,而况于陆乎?
以太一与天为二,则必读「大」为「太」。
太之为义,始也。
言始而不该终,非大全也,非大道也。
不当音「太」,当如字。
一明无二,大明无外,有外焉,不足以言大。
曰大曰一,所以明道,亦犹曰中曰庸,所以明道
大一,道之异名。
异用于筮,百姓所日用,故权以谕俗。
曰「乾元」,曰「资始」,人道惟始,庶其易觉。
觉始无始,则无始无终,浑然大通
《系辞》间有圣言大统,多非圣正言
「乾知大始」,是读作「太始」。
又曰「易有大极,是生两仪」,辞意亦音「太」。
自作《系辞》者已失孔子大旨,而况于后世乎?
又曰:「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
裂易与圣人为二,岂孔子一以贯之之旨?
某尝曰:幽明本无故,何必仰观而俯察也?
死生本无说,何必原始而反终也?
皆指《系辞》之蔽。
易、天、地一也,何必言「易与天地准」?
准,平也,言二者平齐,其辞意谓实二物而强齐之也。
又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
裂道与器,谓器在道之外邪?
自作《系辞》者其蔽犹若是,尚何望后世之学者乎!
然人性皆善,此性皆与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同,皆与天地、日月、四时、鬼神同。
「与」亦非二,因形与气与名之异,而姑言「与」。
因人情而姑言,亦犹孔子言「何莫由斯道」,非我自我,道自道也,亦因人之常情而姑言也。
孔子曰「言不尽意」,谓是欤?
天下事理诚不可以执一论。
《周官》大司寇之职曰:「刑新国用轻典,刑平国用中典,刑乱国用重典」。
土均》曰:「礼俗丧纪祭祀皆以地美恶为轻重之法而行之」。
《洪范》曰:「平康正直,彊弗友刚克,燮友柔克,沈潜刚克,高明柔克」。
然则天下事理诚不可以执一论,必如此而后可行。
《周官》乡老,二乡则公一人。
六官之长不过卿而已,而乡老则以公焉,何也?
三公论道经邦,燮理阴阳,官不必备,惟其人,不必常也。
夫六乡之治而以论道经邦,燮理阴阳者临之,则古之所以治其近者若是其至。
大司徒以乡三物教万民,以乡八刑纠万民。
乡大夫每乡卿一人,六乡之民皆教之以德行道艺。
而后世尹京都者,其说曰「辇毂之下先弹压」,无惑乎后世之治不如三代。
人心无古今之异,政教有古今之殊。
《周官》:「职方氏辨其邦国都鄙、四夷八蛮、七闽九貉、五戎六狄之人民,与其财用九谷六畜之数要,周知其利害」。
《毕命》:「四夷左衽,罔不咸赖」。
孔子曰:「圣人以天下为一家」。
《中庸》曰:「日月所照,霜露所坠,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亲」。
《左传》:「天子有道,守在四夷」。
自汉以来,士大夫有知此理者绝少。
不思夫上帝一视同仁,有国家者不视夷狄如赤子,使无罪之民肝脑涂地,大违上帝之心,无乃不可乎?
行人之职掌朝觐宗遇之礼,其朝位宾主之间,公九十步,立当车轵;
侯伯七十步,立则车前;
子男五十步,立当车衡。
不曰宗觐,遇有别义,则知通言朝位,其制同。
夫诸侯立不离车,则王不可负斧扆于户牖间,如《觐礼》所云。
王当出,在应门之内,以受诸侯之礼,如《康王之诰》。
参验事状,则与今《仪礼》之中《觐礼》不合。
意者《周官》乃周公所为,有所损益,而成王未之行欤?
迁都洛邑,封建益地,成王皆不能行,以此类知之。
《记》曰觐礼不下堂而见诸侯。
夷王以下,诸儒率以周家所行之礼与周公所著之书合而论之,故多不通。
或者又过疑《觐礼》汉儒所为,则又不然。
孔子曰:「昔者周公摄政,践阼而治」。
阼非王之常位,惟觐诸侯为宾主之礼,则王践阼,则王有东序西向之位,其常朝皆南乡
周公不敢南乡,不得已而践阼也。
《周礼·大行人》,诸侯朝位,主宾之间若干步,是践阼之礼也。
司士》正朝仪之位,惟曰「王南乡」,以是知常朝皆南乡
《周礼》:「司服掌王之吉凶衣服。
凡凶事服弁服,凡吊事弁绖服。
凡丧,王为诸侯缌衰,为大夫士疑衰,其首服皆弁绖」。
不闻爵弁缁衣也。
而《檀弓》篇:「天子之哭诸侯也,爵弁绖缁衣」。
此殆衰世之礼,而郑康成又谓「绖,衍字也」,无乃不可乎?
康成之学率牵合群书杂说为一说,故至于此。
《檀弓》篇继曰:「或曰使有司哭之,为之不以乐食」。
观此,则《檀弓》所记衰世之礼亦明,使有司哭之,益薄矣。
《檀弓》所说多衰世之礼。
汲古问:「古之族党州乡皆有相保相宾之义,今日之州乡族党徒有相两相靡之习,岂非古今之制不同,而风俗人情之变所致如此耶」?
先生曰:「周礼五家为比为邻,即今之五家结为一甲。
又如州长、党正、族师闾胥,亦今之小保长、大保长、保正、保副之类。
古者设官分职,得贤久任,行乡举里选德行道义之法,是以比闾族党之制脩,而有长有师,皆儒士,故曰『师以贤得民,儒以道得民』。
使其法复行于今,则士民亦何敢为不善,而德行孝悌之俗自成,三代之治复见于今,此势之所必至也」。
汲古曰:「尝见《周礼·夏官》多有侍御仆从之职,皆以端人正士为之。
大仆掌正王之服位,而小臣上士四人;
御仆掌王之燕令,下士十二人;
隶仆掌埽除粪洒,洗乘石,而下士二人。
其职虽卑,而以士人为之者,谓王之前后左右关系尤重,不可以非其人。
穆王伯囧为大仆正,曰:「正于群仆侍御之臣,无以巧言令色、便辟侧媚,其惟吉士」。
后世则失其制矣。
汉时宿卫之人犹有光禄勋考其德行而进退之,终不免具文。
孔安国掌唾壶,扬子云执戟,初非古人以德诏爵之意。
厥后侍御宦寺卫士皆武夫,良可惜哉」!
先生曰:「此言是」。
龙图阁学士通奉大夫尚书黄公行状 南宋 · 袁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八○、《絜斋集》卷一三
公讳度,字文叔,系出建宁浦城,后徙婺之金华,今家于绍兴之新昌,六世坟墓在焉。
曾大父讳巽,大父讳惠之,考讳仁静,皆以贤德著称于乡党。
大父事母至孝。
考纯厚而旷达,晚益超悟,欣然有得。
止斋陈舍人傅良闻其语而异之,曰:「此非由师授而得也」。
公生七年而丧母,祖母太孺人俞氏亲拊育之。
始就学,聪警过人,长尤卓荦,慨然有杰出流辈、兴起门户之志。
作科举业,出语惊人,其师秘书郎张渊以为似曾南丰
隆兴之元,擢进士第,寖历清贯,迄位常伯,累封亲为朝奉大夫,命服金紫,赠中奉大夫,妣沈氏、潘氏俱赠硕人
繇白屋起家,赫然震耀,为东州右族。
语人物堪重任者,佥言属公。
非志操逸群,岂能成就如此之伟哉!
公初以左迪功郎温州瑞安县
邑濒海,潮坏民田,筑塘以捍之,河行其中,盖永嘉瑞安大河之支别也。
有势力者,围塘外涂地为田,而穴塘引河以溉,民哗然不平。
公摄邑事,命窒之。
穴者复请增置斗门,以水平为准,溢则启,否则闭,均及塘内外田。
参政王公之望为郡,檄公相视。
公言:「惟石冈、月井二处依山,其下有石,置斗门便,他土皆浮虚,不可立斗门
斗门既少,所泄几何。
围田灌溉不足,将不顾水平而穴塘如故。
塘日穿漏,则无以障海矣。
窒之便」。
王公初疑其说,徐悟,乃从之。
邑逋绢三千疋,俾公督焉,期以三日。
请竟一月,许之。
乃阅版簿,责一最甚者,械之狱,得其交通黠吏,窜易簿书之奸,而告之曰:「输所负,释汝」。
且许吏得自言,由是输者日至,未半月,得十之五。
请蠲其馀,毋竭泽。
王公悦,又从之。
岁大疫,挟医巡问,人给之药,而严巫觋诳惑之禁,全活者众。
海寇纵横,朝旨督捕,亲获之,而归其功于一时共事掌土兵者。
止斋闻其贤,欣慕之。
一日来见,未及通谒,望其气貌,迎谓曰:「君非陈君举耶」?
笑曰:「然」。
于是定交,若素相友善者。
侍郎蔡公幼学止斋之高弟,而齿末也,少于公十有六岁。
器重其人,不以辈行为间。
秩满,延止斋家塾,侍郎从之,交情益厚焉。
乾道六年,循左从政郎
张秘书官于朝,数为虞丞相言公之贤,将用之,以议事不合而止。
差充处州州学教授,未至,丁继母忧。
淳熙三年,差分教隆兴,寻两易平江府府学教授
吴地虽繁会,而教养疏略,士风不竞。
公首葺二斋,择有志者居焉。
弦诵有程,讲说不倦,或延之坐上,或亲至其肄业处,为谈经理,设疑叩之,各述所见,为之折衷,日有开益。
来者滋多,增葺而容之。
比终任,所葺殆遍吴中,士子始深于义理之学,经公指授,皆为善士。
十二年,改宣教郎、知秀州嘉兴县
值岁亢旱,日视诸乡高下,察其得雨早晚,博咨于众,具得其详。
州县每以八月听民诉旱,及按视之,刈穫已竟,不可复考。
公请于郡,先一月受词,不旬日即遣官巡行。
又以素所闻者参验之,于是蠲放皆实。
孝宗在御,留意民瘼。
枢密罗公点为常平使者,手书问公所以为旱备,公言:「救荒无出劝分。
米价翔踊,谁不爱惜?
中产力薄,何暇及人,所以皆不乐从,名劝而实彊之。
今虽旱甚,而下乡犹有熟者,愿假常平钱五万缗,籴米三万石。
,米贵已甚,粜如籴价,非甚勿粜,以充常平,无科扰之害,而有赈恤之实,民获其利,而官无所亏」。
罗公难之。
公乃悉召富人,酌其资力,动以诚意,勉其推己及人。
至兴发,则又量地远近,为粜先后;
多寡劳逸,均平无颇
是岁,劝分所粜及献助所给,凡为米三万二千石,给居三之一,减价于市亦三之一。
公每病数十年来,州县救灾,类不满人意,精思方略,至忘寝食,经画精详,纲目具举,侵欺乞取之弊,革之殆尽。
旱之始作也,亟使人籍生齿以上,合济粜之数。
又择乡豪寄居及向来考覈之不实者,许釐正,既详且密,而后县官考焉,又不实,则罚之。
其堤防曲尽如此,同僚犹有疑其侥倖者,公命取其籍,令受粟者自诵其家之丁壮老弱,男女岁数,无一不合,疑者乃服。
患差役之多讼,因旧法而变通之。
坊郭户充役于某都,而别都增产者,不许辄改乡村户。
自狭徙宽者,役于新处,则狭乡常有役户,不偏聚于宽乡。
又保正、保长以通差为便,或都内无以充保长,则选于曾充保正者。
及充保正,则理往日催科之劳,以足今役月日,务通人情。
既以告罗公,遂自行之
为政三年,大得邑人之心。
十六年,光宗嗣位。
九月,有旨令赴都堂审察。
十月监登闻鼓院
绍熙二年五月,除国子监主簿
面对言:「自古人君,莫不因所遭之时,而观天下之动。
今以东南凋瘵之民,奉王业于一隅,事体日开,国力遂屈。
宴安江沱,崇饰华靡,风俗日以浮薄,士大夫日以偷惰。
中原土宇,沦于强敌,祖宗陵寝,隔在异域,岁月既久,雠耻寖忘,此陛下所遭之时也。
而为治三年,未有端绪,朝夕所行,不过乎中外除目,州县期会而已,岂大有为之事业哉!
臣愿乘时赫然,昭明圣志,以示天下,使小大之臣,各展所长,以应陛下之所为」。
其二言:「生民之力弊于兵,天下之势屈于兵,故本朝二百馀年,虽全盛如庆历嘉祐,有司犹患财力之不给。
自驻跸江南,版图仅存天下三之一,而财赋之入过于熙、丰,兵费居十之六。
高宗偃兵息民,而无休养之功;
孝宗恭俭节用,而无富庶之效。
朝廷朝夕讲求裕民之政,而无名科歛,不可蠲减,茶盐榷酤,日求增羡,皆兵之为也。
必欲救天下之患,使稍循古制,莫若复唐府兵。
府兵废已数百年,固未易遽复。
天下募兵几五六十万,亦岂易遽罢。
莫若修复屯田,以渐图之。
自今募兵,有阙勿补,收其衣粮,稍给屯兵,授之田,复其税,教以耕战。
以二十年功力为之,募兵老死且尽,而吾之府卫立矣」。
其三言:「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以广记备言为体,观者每患其繁,乞选命诸儒,节录以进。
艺祖京师,市不易肆,平五彊国,尽收天下生杀予夺之权,其神谟圣略,至宏远也;
仁宗天覆地载,四十二年,其仁泽在人心,至深厚也;
神宗厉精为治,整齐法度,为子孙万世之业,其立纲陈纪,至精密也;
自王师既平河东,遂征燕蓟,而边疆始扰;
自东封西祀,用度寖广,而财计日屈;
绍圣至崇宁,小人倾君子,而国势遂移;
宣和至靖康,金人乘中国,而国势益弱。
凡此皆系治忽盛衰,当知其所以然者,深求列圣之迹,精察义理之会,则操纵取舍,皆有楷模矣」。
上深然之。
公又乞令侍从讲读官反覆议论治忽所系,上曰:「读书须与人激扬,义理乃见」。
遂取《长编》于国子监,又取诸秘书省,令经筵节录。
上始闻养兵之费,嗟叹良久,令条具屯田、府兵之便,公申述十二篇上之。
又言:「国家向来彊盛,垂百五十六年,古所未有,一旦兵革之祸,亦古所无,皆非偶然者。
惟陛下留神考察,明于祖宗立国之大意,体统既正,庶事何患不理」。
三年七月,迁国子监丞
上久不朝重华宫,遇过宫日,辄报免。
一日,将恭请两宫置酒慈福,至日中而辍。
又一日,将诣重华,有司奉车,宰执侍从扈跸,卫兵巡徼,日曛而竟不出。
公上疏谏曰:「陛下之事寿皇,犹嘉王之事陛下也。
嘉王日当朝谒,忽无故历时而不朝,陛下能不怪其然乎?
不朝既久,忽欲趁赴朝参,班定而不果入;
又欲置酒宫中,席设而复不至,陛下能无怒乎?
陛下勿谓事亲尽情而止,何恤人言!
人子晨昏定省,本不可一日离左右。
独以异宫之故,车驾不可数出,姑定为一月四朝
其将朝也,固宜中宵而兴,鸡鸣而出,幸于一睹慈颜,少侍饮膳。
今乃至四五十日,阙焉不朝,爱敬之诚,于何而见?
而曰能尽其情,可乎」?
其开导明切如此。
四年八月,除监察御史
首论:「御史之官,天子之耳目也,自古为重,至本朝尤重。
危言鲠论,无日无之,直节英风,至今凛凛,所以二百年间,无内奸,无外乱。
近者台谏不得其职,乃至于踰月而不见,连章累牍,入而不报者。
宗本中书之重,能壅天下之事情,故设台谏之官,纠中书之阙失。
今欲自行圣意,尽遏言官,有如奸臣以济己私。
弹击不从,论列不听,则谤议萃于陛下,而奸利归于中书
主权寖移,私党寖盛,而朝廷轻矣。
履霜坚冰,渐不可长,臣之所甚忧也,故首为陛下言之」。
会寿皇服药,上阙于侍疾,公言:「寿皇圣性严重,父子之间,未免责善,然本出于亲爱。
陛下自为诸王时,恭敬祇恪,至今犹然,此乃孝敬之德。
两宫无疑阻,直恐奸邪之流,不识事体,交乱其间,遂致太严而不相接,太惮而不敢亲。
陛下诚能入侍左右,尝药视膳,共为子职,则前日蕴蓄不通之情,不俟终日而尽解矣」。
时有旨,殿帅将兵三千人,教阅禁中。
公奏:「近者星变,其占为兵,乞寝此举,以应天戒」。
不报。
公遂言:「道有本末,事有先后,无非事也,而莫大于事亲,莫严于事天。
臣所以恳切言之,而迂愚无取,不足以感寤,遂使陛下有不用台谏之名。
臣不敢久居此职,求一外任」。
再疏,不许,寻罢内教
公以会庆节甚近,虑上复不出,乃建调护之请,愿先遣宰执重华宫,具言陛下思慕之意,寿皇圣情涣然冰释,然后躬率百官,奉觞上寿,则两宫交欢,天下庆幸。
上乃谕葛邲等,如公言。
谏官已有攻者矣,私谓其客曰:「上调护之语,未必诚然」。
公遂劾奏:「邲敢肆诋诬,谓陛下为不诚。
原其情状,得非与群小之交乱者相表里乎?
阴结此辈,事皆有迹,若不亟去,奸朋相应,圣心愈疑,则过宫未有日」。
又曰:「今太白荧惑失次,黑祲亘天,衡岳山摧,剑门峰坠,行都地震,有声如雷,皆变异之大者。
推其日月,实当独相之时,望速罢免,以答天意」。
时台谏交疏论,无虑数十。
虽屡乞罢政,而未能决去。
公谓:「本朝故事,大臣被劾,虽人主恩意隆盛,终不敢留。
阴有附托,将要陛下以逐言者。
纪纲所系,利害非轻,惟特发英断,去之勿疑」。
由是罢。
蜀吴氏世领兴州,积威难制,屯兵皆在剑阁之外,岁自嘉、泸诸州溯流漕粟以饷之,率用钱万五千而致一斛,民力大困。
是岁挺死,公奏乞合利州为一路,置安抚使兴元,使尽护诸将,平居则兵权散主,缓急则专责统帅
成都、梓潼,相为唇齿,谓之东西川
今宿兵剑北,东西川荡然空虚,宜稍徙兴州兴元之兵于剑南以实之,使足制剑北。
成都制置为安抚,与潼川安抚皆兼节制之任。
兵屯既分,岁减馈运三之一,则蜀民稍苏矣」。
五年正月,公又言:「闻有旨趣吴曦赴阙,饶于财,来必大纳贿,求袭挺位。
挺之殁也,朝廷可收数十年寖失之权,若又授,非二十年不可复取。
乞下臣前疏,与大臣议之。
如猝难尽行,则速置兴州都统,渐分兵柄」。
上与公往复议论良久,乃从其言,以张诏为之,而兴、利置帅,无敢任责。
竟领兴州,寻以蜀叛,于是咸伏公先见之明。
公尝因对,进《仁皇从谏录》,且言:「仁宗以朝政付中书,而公论在台谏,故大臣不敢行其私,而政事罔或不理。
陛下温恭宽厚,兼覆天下,有仁宗之仁。
事无钜细,责成二府,而台谏切直之言,靡不嘉纳,仁宗致治之要,亦既得之矣。
然直虽不拒,而忠亦未能尽从,朝纲寖弛,主势遂孤,宜防其渐。
伏惟鉴观此录,体之于身,其如仁宗者益勉之,不如者务去之。
参之于事,合于庆历嘉祐者增益之,不合者亟更之,则圣德日新,庶政日美矣」。
监司守臣案发赃吏,朝廷罕所施行。
公奏:「艺祖患赃吏侵渔百姓,故明法以禁之。
世寖承平,尚恩用宽,始有贷死免刺之比,然艺祖之法,未尝一日废。
今迹状著见,而典宪不施,遂使奸贪无所忌惮。
甚者邪险相倾,劾词交上。
臣以为皆当鞫治,究见其实」。
是岁江浙饥,宁国府米五万石,信州三万石,充赈粜。
公以为两郡歉甚,民间枵然,岂复有钱可籴,乞直作济散。
太平、池、饶、衢州广德军诸暨嵊县皆以饥告,而未闻兴发。
宜亟选朝士忠信可倚者,巡视江浙,考察官吏,奉行荒政,能否勤惰,具以名闻。
如一郡中有一二县旱甚,一县中有一二乡旱甚,皆许拨桩积米,以朝命济之。
又言:「一二年间,国势摇动,今兹不雨,安危存亡系焉。
陛下既不自忧惧,而二三大臣又不为陛下忧惧,不知谁当任此责者。
周成王时,天大雷电以风,禾尽偃。
成王悔悟,天雨反风,岁则大熟。
乃知天人相与,止在目前。
若陛下下诏罪己,大臣格王正事,必能感召和气,盈尺之雨,可销万忧」。
既而有祷雨,是夜风雨暴至,顷之而止。
公言:「天道甚迩,易感通,而所以未能滂霈者,由陛下未极忧畏之诚耳。
夫隆父子之恩,正彝伦之叙,宴饮佚游,务从稀简,缁黄伶优,尽令止绝,节冗费以裕民力,惜名器以重天位,皆应天之实也,愿陛下力行之」。
内侍舜卿、陈源、林亿年离间两宫,台谏同班奏事,论列其罪,上目公,公言:「群小闇于义理,不独逢迎陛下,意皆有所蓄藏。
源、亿年旧尝不得志于寿皇,而舜卿为之谋士,此三人者,今日之祸根也。
臣闻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
今人人皆议圣德,惟陛下加察」。
因力陈宦官之祸,覆辙在前,不可不戒。
上曰:「寿皇自有左右亲信之人」。
公曰:「岂非离间者耶」?
上曰:「然」。
公言:「所谓离间者,亲见其事耶,抑得诸传闻耶?
若得于传闻,岂可不审」?
是日,上意几悟。
后数日,公又言:「唐肃宗谓李辅国曰:『上皇慈仁,岂应有此』?
辅国曰:『上皇固无此,其如群小何』。
辅国不自以为蔽惑肃宗,而反谓高力士辈谗间明皇肃宗不悟己之左右为奸,而反疑明皇之左右离间」。
盖为舜卿辈发此论也。
先是,公连疏乞归养,不许。
谏既不行,复言:「以孝事君则忠,臣亲年八十,菽水不亲,动经岁月,事亲如此,何以为事君之忠」?
盖借己为谕,冀以感悟上心也。
仍报不允,乃御笔也。
时上于台谏论事,少所省阅。
公因辰州蛮猺之扰,劾奏守臣林洪,乞罢之,随即报可,简眷非不厚,而调护两宫,不无捍格,公深愧焉。
遂出修门,申省乞罪言职,谕使仍旧。
奏:「本朝故事,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当去。
臣惜道义过于宠禄,畏公论过于刑诛,理难复入」。
寿皇升遐,上久未执丧,公言:「陛下与寿皇,生死永隔,孝养无及矣。
宜即诣殡宫,擗踊哭泣,悔过念咎,犹足以尽送终之礼」。
不报。
今天子受禅,始奉诏复入。
时浙西、淮南苦旱,浙东被水,公言:「淳熙丁未岁,江浙大饥,四方奏请,朝上夕报,发廪捐赋,无请不从。
计朝廷所发,不过三四十万石,安能尽给。
而所为不至于流徙者,心知天子之忧轸下民,足以凭藉,故宁忍饥就死,不敢自弃,分多均寡,以俟岁熟而已。
今陛下初即大位,有仁圣之德,而未及著见,必将于是发之。
乞下三省,检照诸路所申全伤之处,下户夏税,并与倚阁,已输者理为来岁之数,秋苗亟为检放。
令诸路常平司会计钱米,以待赈济,出内帑数百万缗,以行初政之仁。
天下闻之,孰不鼓舞,与其他小小施惠,殊不侔矣。
不然,四方习知寿皇故事,妄谓朝廷恤民之政不逮乾道淳熙间,为圣德累大矣」。
八月,论镇江马大同以苛刻著,平江雷潨以纵弛闻,皆不可推行赈济德意,劾奏罢之。
丞相留公贤此二人,闻之不悦。
枢密罗公旧尝偕诸司,以公为荐,既执政,乞避之,上不许。
丞相请许之,除两浙漕,命既出,覆奏更之,除公右正言
先是,宪圣因光宗御笔有倦勤之语,欲命上履帝位,大臣揣知其意,而不能自达,以知閤门事韩侂胄后族之姻也,密令奏禀。
侂胄遂自以为功,邀求节钺,留丞相抑之。
丞相去国,侂胄知公尝因论奏不合,意公必挤之,公语同列曰:「留公已去,挤之易耳。
长小人声燄,可乎」?
侂胄自是亦不乐公矣。
出入宫禁,弄权植党,有陵驾当世心,公忧之。
九月,具疏将乞对,侂胄微闻之,遽请御笔,除公直显谟阁、知平江府
公一再申省力辞,其二云:「祖宗朝,人主虽独断于上,而天下事必由中书,小事则进熟状,大事则议定禀旨而行,未尝直以御笔裁处。
崇、观间,蔡京当国,始挟主威以制天下,凡所施行,必请御笔,可为深戒。
近者台谏、给舍屡有更易,中书无所参预,御笔寖多,事势烜赫,实骇观听。
因欲三两日间,求对清光,论奏其事。
俄有平江之命,复以御笔行之,某虽有列于朝,未尝得望威颜,而两旬之间,既骤用之,忽遽舍之,恐非明主待士大夫之体。
借曰繁剧之地,不可阙守,亦宜谋诸大臣,选择以往。
遽辍谏官,谁实使之?
止缘排故相者未快其心,冀某为助,某方顾惜大体,不欲推波助澜,遂忤其意,以至于此。
大藩华职,谁不欲之,顾不由于中书,而由于近习,义所未安,谨不敢受」。
丞相赵公见之,袖而入言于上曰:「黄某再辞平江,乞垂睿览」。
置诸坐侧而退。
公归志已决,固请养亲,许之,以所除职主管冲佑观
十月,起知婺州
庆元元年五月,知兰溪县张元㢸以赃得罪,言者以是咎公,降直徽猷阁罢。
二年七月,复领旧祠,因任者三,权臣素严惮之,故终其身不复敢加诋,公亦不为所怵。
嘉泰二年,复直显谟阁、知泉州,以亲老辞。
宝文阁奉祠如故。
旧尝买地于会稽之东郭,玄真子故宅。
凿池筑堂,榜曰遂初,环以名花修竹,深衣幅巾,挟策吟啸,陶然自适,故学者咸称遂初先生
又爱上虞之小江风景秀美,前对东山,多王、谢遗迹,康乐山居在焉,买山其间,岁自故庐一再至东郭,往来必憩焉,累日而后反,又自号小江钓侣
海内人士仰公名节,佥曰:「他日群阴衰熄,正人复用,公其首也」。
咸属望焉。
开禧元年丁中奉公忧。
三年十一月韩侂胄诛。
嘉定元年正月,有旨召公赴行在,公以疾辞,又以年过七十乞致仕,皆不许。
入对,首论:「天下之势,贵静而恶动。
国家二十年间,变故迭兴,灾孽屡作,兵革暴起,旱蝗相继,权臣内讧,骄将外叛,皆非安静之势。
几跌而遽起,频危而复安,天心之孚佑至矣。
愿益尊有德,听哲谋以定国论,酌古今、合内外以正大体,止事端、重名器以息人心,贱货贿、斥奢淫以美风俗,存名义、察理势以应敌情,表循良、去苛暴以固民志。
君懋其德,臣务其业,上下儆戒,日谨一日,庶几群动尽息,俟天命之休复」。
又言:「陛下即位之始,首擢臣为谏官,未一月,忤韩侂胄而罢,今十五年矣。
臣实病,不能朝,念往者未尝得望穆清之光,故扶拽此来」。
上曰:「卿去国久,得复至此,相与扶持,甚善」。
公奏:「陛下居嘉邸时,黄裳翊善彭龟年直讲,臣尝言于先帝,乞为陛下置讲读、记、友等官,左右前后,不厌正人之多,先帝未及施行。
东宫既建,愿考朝典故,精择方正博闻之士,自师傅至于中书舍人,皆使备官。
臣闻陛下龙飞,、龟年翊赞之功为多,必能记忆」。
上曰:「然,皆贤人也,可惜皆已致仕」。
公曰:「二人若在,今日复睹天日清明,必朝夕在陛下左右」。
上首肯。
公又言:「本朝给舍、台谏,庆历元祐时实赖其力。
始变于熙、丰,再变于崇、观,三变于绍兴,至于侂胄,假弹击以惑主听,托缴驳以益邦诬,则流风馀俗,靡有遗者。
今更新大化,扶植忠贤,愿知庆历元祐之所以得,熙、丰、崇、观之所以失」。
上嘉纳之。
太常少卿,寻兼国史院编修官实录院检讨官
初,王师北伐,取泗州,既而弃之,拔其民南徙,涟水李全,与其孥来归,赐名孝忠
既复议和,敌约归濠、梁三关,求侂胄首,且欲得李全与其家及泗人之在朝者。
公言于庙堂,谓:「今之议者,动称国势方弱,难与敌争。
窃以为天子无失德,诸贤相维持,转弱为彊,夫岂无术!
诚使合义理,顺人心,酬应无不当,则气势恢张,虽弱必彊;
远义理,逆人心,酬应失其节,则气势销沮,虽彊必弱。
甲申议和,唐、邓、海、泗皆以还敌,则今日关要,濠、梁自应归我,不足为恩。
侂胄首,古无是事。
李全决不可杀,泗人决不可还」。
时庙议已定,莫能用也。
自去岁之,至今年春夏,不雨,间有之,亦不通洽。
四月癸巳,有旨幸太一宫明庆寺祷雨,是日雨作。
越二日,雷雨交作,乘舆既出,雨倾如注。
公上奏称述感格之美,因以为戒,谓:「雨虽通济,已为后时。
螟蝗翅长,渐能飞动。
若天心孚祐国家,则有反风起禾,螽蝗相食故事,变化亦不为难。
惟陛下常尽此心,恭承天意而已。
不然,当此大坏极弊之后,旱忧过于敌国,蝗患深于寇攘,《云汉》之诗所谓『大命近止』,非细故也」。
六月,除权吏部侍郎,兼修玉牒官,升同修国史实录院同修撰
公入谢,奏称:「江南立国,且八十年,始以金人内侵,兵挐不解,故竭东南民力以应军须,至于今日,民穷甚矣。
愿因天子恭俭之美,当敌国休息之际,取八十年暴赋横敛而宽减之。
异时淮甸屯兵,常欲自耕,患豪占者众,而无其地,今因流民遗业,检覈得实,斯可耕矣;
巴蜀饷军,常苦道远,今乘吴氏之败,而行臣前所陈分兵之策,斯不远矣。
此皆已至之机,不可失也。
高宗渡江,兵不满二千。
今合吴、蜀之兵三十万,而州县厢禁土军弓手又三十万。
中产之户,十养一兵,以六百万户养六十万兵,国安得不蹙。
若减兵五万,为钱五百万缗,减兵十万,为钱千万缗,则赋敛之重,皆可渐省。
内帑之别供,朝廷之封桩,不靳而时出之,则茶盐酒税取赢已甚者,亦可渐减。
民宽则国富,非府藏偏聚之谓也。
古者有战兵,有守兵,战兵之数甚少。
艺祖选天下精兵,教于殿庭,张琼将之,万人而止。
夫不务精而务多,不蒐不练,望敌辄奔,前日之事,可为监矣」。
上随语酬应,公遂论朝专任宰辅得失之效:「仁宗用吕夷简杜衍、韩琦,皆专任也。
而此三人者,皆贤相,虽专任之,而不敢自专,必引天下之贤人君子,布之朝廷,各任以事。
元祐之用司马光也亦然。
神宗之用王安石徽宗之用蔡京,亦专任也。
安石迂僻自用,故误神宗
奸谀蠹国,卒致金人之祸。
高宗之任秦桧,专矣,而险毒害正,天下多故。
高宗收还威柄,而后复安。
陛下前日用韩侂胄,亦专矣,而败坏天下,至于不可支持。
今威柄复还,正与高庙同。
高庙末年,宰执常兼任,欲其协和,同济国事而已。
愿陛下更留圣意」。
又曰:「给舍、台谏,人主自用之,则威权在己。
或臣下得而用之,则威权去矣。
侂胄所以能奔走群臣,无不附己者,由给舍、台谏用舍之柄在其手耳」。
上皆然之。
铨法,进纳人年二十五以上,试中方许注阙。
开禧用兵,诱豪民助边,许与荫补用,且免试。
公奏:「官自簿尉而上,为治人而设,直以钱得之,有亏国体。
乞遵用孝宗诏书,惟歉岁出赈济者,听补官,其铨法并从旧制」。
二年正月,公以疾连疏求去,除集英殿修撰福州,兼福建安抚使
上躬御宝墨:「黄某顷居言路,首论权臣,直谅老成,朕方眷用,力求补外,宜有褒升。
可特除宝谟阁待制」。
七闽重镇,在昔率用钜人,罕亲细务。
公始至,讼牒千馀,吏请委官属,不许,随事裁决,旦及日中而毕。
予夺轻重咸当,人情大悦。
闽为士区,公一切待以齐鲁之俗,故士大夫益自重,而民亦耻犯法。
论者称旧帅陈正献公正大有体,公实似之。
是岁江淮荐饥,金陵尤甚,盗发濠、楚,朝廷患之。
以公威望夙著,十月,进龙图阁待制、知建康府,兼江东安抚行宫留守江淮制置使,辞不获命,过阙请对,言:「盗贼固所当急,饥民尤不可缓。
若饥民不能全活,则盗贼得以为资。
赈恤之令,所宜速行。
兴发之请,亦宜速应。
国力固不可使屈,民心尤不可使离。
与其后而无益于事,孰若早而能其生。
今事势已亟,米运难待,积粟藏镪,不可不发。
安固民心,使知尊君亲上之义,销弭寇盗,使无扇摇结集之忧,此臣之至愿也」。
又言:「江淮命使,正欲表里形势。
州郡奏请朝廷施行,务在关通,使血脉相应。
若所部敢有狃习故态,茍简轻蔑者,容臣奏劾」。
上并从之,锡带以宠其行。
二年正月,公至建康,僵殍相望,室庐半空,官司科粜,虽稍输送,未免苛扰,公悉罢之。
精思所以救民者,具有成式,面授郡县官,俾躬其劳。
又请于朝,选置官属,以分董之。
诚心恻怛,约束坚明,人皆乐为尽力,无敢欺者。
穷阎委巷,山巅涧曲,家至而人抚之,病者予药,亡者瘗焉。
异时抄录不亲,多所遗落,勺合小惠,仅活朝夕,日日伺之,他业遂废。
公既尽得其实,仍并给之,得以自营,其利始溥,活饥民百六万八千三百馀人,厥费钱以缗计四十六万有奇,米以石计九万五千有奇。
流民仰哺于官,布满僧舍,而来者不绝,又收养之,置场十九,被其惠者滋众。
时商贩不通,米价甚贵,虽有主业之家,不免艰食。
公命发廪平之,且以帅司招籴盐钞,下元估三之一,诱致米商。
又念赈施催科,不应并行,钱十五万九千八百馀缗,米四万四千五百馀石,并停勿催,寻奏蠲之。
比三岁,蠲阁缗钱凡七十万。
郡境西接当涂横山、郁山,群盗所聚,私立名字,剽掠行旅。
公初至之日,有盗夜劫城东居民,列炬啸呼。
越二日,城南盗作,亦如之。
发于仓猝,观公设施,或不能制,将肆其毒。
公赏厚而信,不日禽之,继禽横郁之盗,诛止渠魁。
奏援龚遂渤海故事,宥其党与,俾复田里。
数月之间,民气和豫,境内清肃,田夫野老,相率拜庭下。
既立公祠,且家绘其像尊事之。
语留都之政者,咸曰:「刘忠肃公之绩,今无愧焉」。
然公兼制三路,安危休戚,所关尤广。
往时淮甸救荒,非缓不及事,则微而无补。
公檄任其责者,面戒之以无蹈前失,推诚恤民,乃克有济,自是无敢不恪。
初,盗发盐城郡守欲捕,而帅欲招之,议久不合,贼得志。
及县镇被其虐,帅司始出兵讨之,遇贼辄溃,贼愈猖獗。
许其自新,惟凶渠不贷。
公至,即班布之,且推广德意,开谕首恶,能束身自归,当为奏免诛;
若怙终不服,有能杀之者,与推恩。
主将恃功骄恣,偏校多故群盗,阴与贼通。
贼虽约降,实款我师,欲乘官军之懈,四出为暴。
公乃督厉诸将,以平荡为期,用命者厚赏,连战皆捷,淮西兵戍定远,以扼其西。
又令淮东盐司募兵,使以生力出战,给之粮仗。
贼气寖夺,其酋卞整以千人降。
而公所布赦令始达山阳守臣即遣四辈,揭大旗入贼巢谕之。
渠帅胡海将降,别贼沈刚拥众袭之,海死,将校得其首以献,馀党饥疫,官军乘之,于是解散。
公请于朝,凡良民之为贼诱胁者,并贷前罪,归业之后,敢雠杀者,以杀人之罪罪之。
分遣官属抚定扬、楚泰、高邮盱眙五郡,归业者五十二万八千馀人,给钱三十九万三千馀缗,米二千七百馀石,瘗遗骸以二万计。
自中兴加恩淮甸,宽其租赋,岁下展免之旨,而州县以财计不充,履亩计,谓之撮课。
朝廷尝蠲放矣,或欲于不经残破之地,自行催理。
公以为师旅一兴,科敷抑配,均出诸郡。
兵氛既解,旱蝗相续,饥民犹未苏也,又可并缘征求乎?
屡言于朝,申明明主美意,且移书属郡,告戒甚切,以明其决不可复取者。
濠、楚再创,于垦辟未广,公尤加意安集,贷以种粮,既复蠲之,比公去镇,又奏免撮课一年,始终保护,惟恐吾民不安其业。
初,金陵遵奉朝旨,通明淮甸,铁钱隐不复见,商旅惮于折阅而不通,细民艰于经营而坐困。
公锐意罢之,乃密察廛市,默计多寡,昭然见其事情,发米以籴,而许籴者纯用铁钱,所收略尽。
又出铜钱楮币易之,未三旬,铁钱屏迹,铜铁流布,人以为神。
开禧之用兵也,流民奔迸,权臣令部使者厚赀招募,而与之约,不征行,不教阅,惟欲捍卫乡井,事已即散,号雄淮军,几十万人。
和好既通,其存者尚众,改刺武定,分屯淮右者三万人,又刺忠勇,别屯巢县者三千人,岁费缗钱四百馀万,米斛三十馀万。
朝廷惮于重费,深欲纵遣。
其人皆耕农,事定亦思归,而士大夫疑畏不能决。
惟公与庐帅李郎中大东淮西傅郎中诚协谋定计,又遣官属博采帅宪主将之论,密察军人愿归之情,皆审知之。
乃奏请命其将佐以官,使不失职;
愿归者,人给钱四万,复役十年,有田者先归,无田者继遣;
不愿归者,仍隶尺籍。
滁阳三军,曰督府、敢勇、效用,亦皆一时招募,其愿归者,并纵遣之。
明年,互遣郡丞抚存赈恤,田里生聚,无失业者。
然公不自居其功,力荐帅宪于朝曰:「臣所以得效尺寸者,实惟大东之条画明备,诚之议论简切,臣所据依以从事者也。
愿赐褒擢」。
其推贤逊能如此。
四年正月以职事修举,进宝谟阁直学士
公笃于仁政,增养、济两院,以安穷民之无告;
益南北义阡,以葬死者之无归;
大江津渡,薄其征税,缮修舟楫,以利民涉;
海舟剽劫,精选偏校,严于遏绝,以肃江面;
秋苗之输,无或淹留,乃得自洁,以防侵刻。
此皆金陵之美政也。
是冬,更定楮令,金陵新会三百万。
公谓楮币不通,至此极矣,不可以不变。
若惟以新券一易旧券二,人皆能之,恐非朝廷轸念留都之意。
乃遣官僚巡问闾里,谕以朝廷本旨,惟欲便民,使咸晓然无疑。
且悉书所藏多寡,许易于官,而示之均;
发铜钱,兑如朝旨优润之数,而示之信。
随苗输钱,听以旧会一千五百当新会一千,以优农民,期令新会散于细民,使得展转相易,以便裨贩。
委曲周至,上尊君命,下为民利者,如恐不及。
金陵军民杂处,舟车辐凑,米麦薪炭醝茗之属,民间日用所须者,悉资客贩。
商贾逆知旧会将废,人所不惜,骤增物价,以术笼之,米麦一旦绝市,旧会无所售。
公急救之,发官米三万石,下旧直之半,许民以旧会赴籴,招米商平其价,而粜于官场,所得旧券,易之以新,大略如前日所以收铁钱,救饥民者。
及其他物价,种种裁定,人莫敢增,视旧或反贱,至于今赖之。
仪真商旅所萃,山阳屯兵,安丰互市,事关边徼,敌国所觇,皆以新会给之,由是四境通行,自金陵始。
民有诉交易违令者,公诘曰:「汝何自知之」?
曰:「吾与之为契券,算陌折阅」。
公曰:「乡民何知,汝设此陷之。
恐喝不从,则诉于官耳」。
词屈,杖之。
自是良民谨守新令,而奸猾无敢告讦。
迄公之去,鞭背估籍之法,未尝辄施。
公当世儒英,而练达时务,尤详边防利害。
其论屯田,大略祖晁错、何承天、李泌之说,平时藏富于民,缓急各自为守,练卒务精,不贵其多,则国势可安而民力亦裕。
非若世之计田敛,以求目前之效者。
边郡或以是叩公,公报之曰:「人授田若干,免其租调,自食其力。
暇日稍习蹶张,令足自卫。
凡田率从官给,旧有私田者,增及其数而畀之,过其数者勿减。
丁壮数多,犹有馀力,别给之业,即古所谓馀夫也。
择高燥之地,为营五六处,每处三百人以上,至于千人,室庐联比,情意亲睦。
益以桑麻果蓏之区,沟洫布列,广深如式,以资灌溉,以设险阻,使与城郭相应。
营立于内,田周其外,环以大濠,塞下无复旷土,则田租之入,在官在民,皆足以实边矣」。
时刑寺所下奏案,重囚当论决者十三人,公覆视之,则二人罪状不著,当贷其死,于是停决,上奏:「罪疑惟轻,前圣明训。
朝著令,杀人无證佐者,皆许奏谳,多得原贷。
盖失不经,不过枉有司之法,而杀不辜,则将为盛德之累。
愿从仁圣,丐此二人」。
于是俱免。
常以牧养之寄,守令为先,安集之始,尤当注意。
故凡有学行者,有材业者,有用违其材而当别任以职者,有绩效已著而犹未见省录者,悉以上闻,率如其请。
公益以为己任,人望所归,推挽不休,每曰:「无报,惟有此耳」。
虽识鉴高明,而卑谦自牧,广咨博访,择善而从,以故大得宾僚之助。
金陵三年,日益整暇,则与其属登览江山,访求六朝遗迹。
王逸少谢安石悠然遐想之地,创治城楼。
又以卞骠骑之藏于斯也,辟忠孝堂,栋宇宏杰,景物呈露,为此邦伟观。
晋元帝故有庙,公复新之,以嵇侍中绍侑坐东房,王丞相导太傅安配食西房,两庑绘从祀刘司空琨陶彭泽潜三十有二人。
又葺卞祠,严像设,刘侍中超、钟将军雅并侑,以旌清溪三贤死事之节。
作《通史》,仿《春秋》葬刘子例,书谢公卒葬,以表抗温却秦、再安晋室之功,皆所以兴起人心,扶助风教也。
公雅意岩壑,加以上气之疾,怀思故乡,引年之请,至于十上,累不允。
五年十月,以礼部尚书侍读召,再辞,趋入觐。
公论:「艺祖垂子孙万世之统,一曰纯用书生,二曰务惜民力。
列圣承之,以为家法。
乃自狂儒盗权,标立名号,斥逐忠良,于是儒生废放,源流不竭。
愿以广大并包为心,以长养成就为事。
自古贤者在位,能者在职,其所谓贤道德之士是也,其所谓能材艺之士是也。
故必以修身善行为端,以尊君爱民为专务,以《诗》、《书》、《易》、《春秋》为典法,以仁义礼乐为实用。
重廉退,崇节义,抑轻锐,禁利口。
四五年间,庶几后生小子日就作成,人材辈出。
艺祖取民之制,仅使足用,馀散州县,以苏凋瘵。
建炎用兵,江南川蜀,增取之数,无虑数十。
兵既息矣,合还之民,而有司反利之。
其不能收拾,委之污吏奸人者,不可胜计。
愿专以休养民力为,以撙节冗费为急,其增取甚者,渐斥还民」。
上纳其言,仍奖之曰:「江淮清晏,卿之功也」。
公谓尊贤使能,俊杰在位,省刑罚,薄税歛,孟子所言万世不易之常道也。
今日惟宽裕民力,可以祈天永命,此时务之最急者,故数为上言之。
公之为制帅也,朝廷将城滁阳,命公考订。
公奏:「淮南自古号为战场,其戍守有常处。
辽旷空荒之地,不复经理,得閒则使人耕作,有急则弃捐而去,不为久居计。
今为郡十有七,若皆筑城郭,则皆当固守。
常时论将不能以一二数,今日安得如是之多乎?
滁阳有古罗城,西南与山寨接,亦足守禦
附城聚落既众,为关城以域之,吾守罗城,关城虽虚,贼安敢入。
假令攻城,吾引山寨之兵,表里夹射,贼安得至。
其或安坐不攻,吾居山上,视贼动息,日攻而夜扰之,彼亦吾虞,岂能暂安乎」?
其言坚确,故未果筑。
及是,边郡争言筑城之便,功役繁兴,公言于庙堂曰:「天子有道,守在四夷。
舜咨十二牧曰:『食哉惟时,柔远能迩。
惇德允元,而难任人,蛮夷率服』。
王制中外之上策也。
今若增筑江南,珠联棋布,非十馀万兵不可守,形势易格,事机难周,一城失利,百城皆耸。
昔韩欲弊秦,使郑国献凿泾之策,秦人觉之,国曰:『渠成,亦秦之利』。
乃卒凿之。
今日之筑城,安知不为他国之利乎」?
虑之既熟,故持是说不变。
上注意方深,天下亦望公得政,而数以病在告。
九月七日,入侍经帷,读明皇开元末李林甫,斥张九龄事,奏曰:「此唐室治乱之所由分,愿陛下退朝之暇,更反复之」。
上曰:「朕方赖卿辅佐朝廷」。
是晚疾复作,固乞归,三请,乃除焕章阁学士、知隆兴府,辞,改提举玉隆万寿宫
比归会稽,几月而病益侵,致其仕,除龙图阁学士
十月己酉,公薨,天下识与不识,皆痛惜之。
享年七十有六,积阶自改秩九迁为中奉大夫,爵新昌县开国子食邑六百户
遗奏闻,赠通奉大夫,官其后如格。
公体貌魁硕,德宇凝粹,言动有矩矱。
为儿时,俞夫人命日事大父,或值假寐,则鞠躬端立以俟,久而益谨,人皆异之。
俞夫人性严,罕当其意者,独能顺适,得其欢心。
事中奉公,左右无违。
奉继母如实生己,雍睦无间言。
中奉既饬家事勿复关白,具图籍,立规画,井井有条,以授诸弟,有无出入,因不复问。
公官中都中奉时就养焉,性不喜纷华,率未久而去,公心慊焉。
不知宦达之荣,而以不得朝夕亲旁为恨。
直道不容,排斥而归,杜门屏居,不以时不我用为戚,而以得日侍庭闱为欢。
执杖履,奉尊斝,往来溪山间,爱敬交至。
中奉天年考终,公亦年几七十,执丧哀毁,一遵古制。
尝取《士丧礼》,设为问答,酌其可行者,以授子孙。
郊恩,先奏弟庑,洎诸弟皆以场屋自进,始命长子以官。
睦姻念旧,周恤难阨,始终不衰。
事君如事亲,造次不忘,虽家居,闻朝政之美,喜不能寐,否则忧形于色。
平生澹泊,一室萧然,无耳目之娱,独嗜书,至老不倦。
时时诵习,且手抄之,日有程,虽官事纷沓,不废。
自六经、百氏、天象、地理、礼乐、官名、井田、兵法,莫不研究。
交友皆天下名士。
讲贯日新,停蓄充溢,义理所在,必极精微,毫发有疑,昭晰乃已。
蚤以经济自负,当孝宗时,每曰:「吾得一见足矣」。
光宗初政,一言契合,所请节录《通鉴长编》,虽讲官以为繁重而止,终不忘,屡形圣训。
公感激图报,耿耿此心,尝称:「古大臣之义,身与宗社同其休戚,不以悻悻取名。
诚意日积,自然密移,有格天之功」。
伟哉言乎,其深于本原之论乎!
世之知公者,惟曰奏疏鲠切尔,曰敢抗权要尔,而不知其又有进于此者。
人不足与适,政不足与间,而惟以格心为急,此大人之事也,而公有志焉,可谓深于本原矣。
有《书说》二十卷,《诗说》二十卷,《周礼说》五卷,发明精切,有先儒所未及。
止斋以《周礼》名家,闻公论「乡遂」,所疑顿释。
司马公《通鉴》,于汉吕后新莽,于三国进魏黜蜀,于东晋五胡僭号,于唐末系五代,心疑焉,更立书法,名《通史编年》,未绝笔也,今止四卷。
又以三国南北,攻守不同,有《历代边防》六卷。
《艺祖宪监》三卷,《仁皇从谏录》三卷,奏议及杂著若干卷,《屯田便宜》一卷。
既寝疾,自知不起,手书建宗立佐,所以维持家法者,告于祖祢而敬藏之。
高邮氏,淑德令仪,克配君子,先公二十二年卒,赠硕人
子男四人:迈,登甲辰进士第,授迪功郎镇江府司户参军,踰年卒;
章,承奉郎、新提领户部犒酒库所干办公事
遵,贡于乡而卒;
准,修职郎、新镇江府丹徒县
公之教子,于躬率,不令而从,皆修谨务学,足世其家。
女二人,秘书省正字周南、知衢州王棐,其婿也。
孙男四人,元直承务郎,元护、元贶、元真。
孙女七人。
初,公葬硕人上虞县葛仙乡之凤凰山嘉定七年八月十日,诸孤将奉公柩以合葬,贻书于某,以行述为请。
某不才,敢当此笔?
然受知于公,既三纪矣,某亦知公最详。
公之笃学精思,胸中富有,取之不穷,发于事业,炜然可,立朝大节,始终无玷,固某之所心服也,尚安敢辞。
乃详著其实而敬授之,以备太史氏之采择。
谨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