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马侍郎往生记 宋 · 黄策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八九、《乐邦文类》卷三
宣和五年冬,予得越国夫人往生净土事,乃为之记。六年,吴思道访马玗于淮之南,加考实焉,益知前记盖马氏自少师忠肃公守杭州日,慈云或忏主以安养佛事授之,自是举族遵奉,相继不违。大夫公讳玗字东玉者,乃其孙也。公自幼笃志佛教。元丰中,有僧广初者以天台智者《十疑论》授之,公大喜曰:「吾得所依矣」!复得慈云十念回向法,行之二十五年不少懈。尚书公王古示以《莲社图》、《决疑集》、《往生传》,于是诵佛益精进。尤以放生为佛事,劝导信入者不可胜计。倅当涂,守淄川、新定,民皆化之。平日未尝以私怒笞责一人。钱唐照律师勉以系念法。其在官,阅教藏、诵经咒,皆有常规。崇宁元年感疾,经夏,盥栉念佛,易衣帻,端坐而终。有气如青盖,出户腾空而上。家人长幼贵贱梦公往生上品者,后以十数日,皆如合契,时现光相于几筵。八月中,有婢卧疾,亦念佛而逝。教授公讳永逸,字强叟者,公之子也,行天竺十念、习十六观三十馀年矣,诵观音,尝睹其相。今年四月感疾,即命治后事,见弥陀、观音、势至俱来接引。结印示灭,顶热有异香,舍利如珠玑。其弟梦乃祖曰:「某已生净土十日,华开矣」。柩上有五色金光华者以数四,自后瑞应种种非一。夫人姓王氏,亦行十念法,及诵《破地狱偈》、弥陀佛号,尝梦地狱主者谢为地狱众持偈之赐。其后寝疾,修持不息,念佛而绝。亲戚侍妾亦梦王氏生极乐国。夫人与娣姒方氏有《报应往生传》。余因越国夫人之事,知马公之生净土,由马公而知其子妇亦登乐国,故复叙其略以示信士,亦结未来之因乎!随缘居士黄策子虚记。
郑光锡字说 南宋 · 韩元吉
出处:全宋文卷四七九六、《南涧甲乙稿》卷一七
郑僖靖王之孙、和州防禦使,始名兴宗,字光祖。今年春,将命朔庭,还未数舍,驿吏中夜驰呼,曰御所有金牌书,郑侯启缄下拜,则天子亲洒宸翰,更其名曰兴裔也。某适与侯同使事,顾而叹曰,古之氏族,继祖而别则谓之宗,世守而传则谓之裔。宗者子之支也,裔则统言之矣。且郑之得姓甚著,武庄为周卿士,见于《缁衣》之诗,汉则当时、康成,唐则珣瑜、馀庆,声名事业,磊落相望。今君奋自戚畹,而才力表表,受知圣主,持节七闽,析利病而明臧否,风采凛然动一路,上之用君,将不特此而已也。故玠圭宝玉不以为荣,路车乘马不以为宠,而锡兹美名,俾振起其氏族,在本朝诸公间,被此赐者不过一二数,所以期君远且大矣。然而君之字亦未安,某请易曰光锡可乎?光以彰君之德,锡以昭上所赐也。郑侯曰:诺。吾惧弗称尔,愿书而志之。于是为之说以赠。乾道九年四月甲戌,颍川韩某述。
琼花行 宋 · 楼镰
琼花未信无双无,特与翔鹤游江都。
炷香展敬下古殿,相羊盘礴亭南隅。
我欲歌之词,我欲声之诗。
龙蛇满四壁,妍丑纷淋漓。
一笑讯花花不语,斯须花以臆对之。
自从天上来蕃釐,墨卿楚客知心谁。
本来有是自三异,惠肃(原注:谓郑兴裔。)一辩公宠贲。
厥今太守(原注:谓郑损。)有父风,两句写出无双意。
直教弹压千万春,香不随风潜堕地。
我闻此语警且喜,不孤迢递来千里。
花兮报称为如何,年年三月花开多(《琼花集》卷二)。
扬州到任谢表 南宋 · 郑兴裔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九一、忠肃集
合州故墟,未报三年之政;广陵名壤,仍叨五马之荣。甫离任于庐江,旋镇临于淮海。臣兴裔诚惶诚恐,稽首顿首。伏念臣学惭制锦,志实倾葵,匪躬自期,矢直道而事主;吾鼎可爱,不诡随以徇时。遭遇圣明,扬历中外。昔由与祠,起守淮西。属水旱之频仍,回天无力;加凶饥之荐告,济世诚殷。浚河渠而水利始通,发廪庾而流民以集。臣力务竭,既尽瘁于经营;主眷弥隆,遂移守于上郡。念兹维扬重地,实为边疆要冲。枕江背淮,都会广于襟带;四会五达,佳丽萃于东南。董相之名高矣,安、玄二子亦负奇功;刘晏之利溥哉,吉甫诸公尤称济美。暨我本朝二百馀年,欧阳、韩、范为文治之首称,岳飞、世忠亦武功之巨擘。以臣剖符兹土,奚以克嗣前徽?兹盖伏遇皇帝陛下化极文明,恩渐动植。如天之覆,远则弥周;如日之中,幽无不烛。谓好言利病者,有区区忧国之心;谓不事权贵者,非汲汲谋身之辈。涣颁休命,易帅大邦。臣誓竭驽骀,勤宣德意,俾上有裨于军国,而下可抒夫民瘼。至于事鞭扑以立威,饰厨传以干誉,非明时之所尚,亦私义之不为。臣愚无任激切屏营之至,谨奉表陈谢以闻。
谢封寿昌侯表 南宋 · 郑兴裔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九一、忠肃集
臣兴裔言:伏奉敕书,仍赐手诏慰谕,除授开府仪同三司、特进、上柱国、少师、武泰军节度使,进爵寿昌郡开国侯,食邑一千九百户。捧受丝纶,载惊载跃,臣兴裔诚惶诚恐,稽首顿首!臣性质朴鲁,才术迂疏,徒以遭际圣仁,容光日月,惭无樽俎之谋,累忝腹心之寄。拥旄仗钺,分阃作藩。荏苒五十八年,首尾三十二任。遇事辄发,曾不顾身;因时有为,惟图报国。荷蒙列圣,宠遇过隆。自维癃朽之馀,每循止足之戒。深辞圭绂,冀就田庐。岂意微诚未达于明廷,圣眷益隆于草泽。特承七命之贵,超过八阶;仍叨五等之荣,坐封百里。莫逃侥倖之诮,实负心颜之惭。兹盖伏遇皇帝陛下乾坤大德,尧舜至仁。俯念先朝旧臣,特加逾望殊锡。臣虽素领焦秃,病干尪癯,倘沟壑之未填,尚涓埃之可报。无任感荷屏营之至,谨奉表陈谢以闻。
谢赐白金文绮表 南宋 · 郑兴裔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九一、忠肃集
臣兴裔言:伏蒙中使王良臣至,宣降到十月二十五日御札,恩赐白金文绮者。跪捧殊施,忭跃无地。臣兴裔诚惶诚恐,稽首顿首!伏念臣才本庸懦,谬膺简任。空抱愚忠,惭无贾生之策;妄矢入告,愧非董子之才。徒以志切忧时,用敢辄陈管见。仰惟皇帝陛下不弃葑菲,过加奖借,俯降王人,特颁恩命。臣仰荣知忝,承宠益惊。终虞尸素之讥,莫报云天之德。限于职守,不获诣阙,无任感恩抃舞悚切屏营之至。谨具表陈谢以闻。
谢赐生日礼物表 南宋 · 郑兴裔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九一、忠肃集
玺书俯降,台使申颁。闾巷惊传,群羡朝廷之异遇;缙绅竦叹,佥谓臣子之至荣。拭目生辉,戴恩罔措。臣兴裔诚惶诚恐,稽首顿首!伏念臣识愧谫劣,乏致主之鸿猷;才仅斗筲,鲜经邦之远略。徒以朴忠无饰,孤耿自将。荷四圣之误知,罄一心而尽瘁。载及桑蓬之序,方深岵屺之思。念莫报于劬劳,敢饕承于恩礼。岂繄优渥,贲及衰迟。此盖伏遇皇帝陛下日月照临,乾坤覆帱。千龄光御,万物蒙休。致兹微躬,谬膺宠数。惟是珍颁御府,侈为宗族之光;亦且家有藏书,留作子孙之宝。虽桑榆之景渐迫,而犬马之报方殷,誓殒百身,勿渝一志。不胜感忭踊跃之至,谨奉表陈谢以闻。
谢赐荫表 南宋 · 郑兴裔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九一、忠肃集
殊异恩波,下延嗣息。天书出禁,中贵临门。荣冠等夷,庆流宗族。臣兴裔诚惶诚恐,稽首顿首!臣本庸愚,素鲜令德。误辱两朝之知,谬膺五等之封。逾分宠荣,抚怀滋愧。伏遇皇帝陛下锡类推恩先臣老母,叨荷优渥,追亡宠存。何图臣子挺撝,又沭殊命。黄口弱稚,未娴幼仪,方且励以义方,敦之诗礼。遽承明诏,将授崇班。臣夙夜思维,臣昆弟叔侄尽居右职。过亢有悔,方负疚于愚臣;童子何知,复拜官于圣主。兢皇祗惕,无地自容。不任激切感惧之至,谨奉表陈谢以闻。
乞致仕表 南宋 · 郑兴裔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九一、忠肃集
臣衷恳挚,已具奏陈,圣训慇勤,未蒙俞允,夙夜循省,弥滋战兢。臣兴裔诚惶诚恐,稽首顿首!伏念臣一介庸懦,行拙才疏。谬荷列圣之知,荐更藩维之任。绸缪荣宠,荏苒年时。循吏之称,未闻于官守;旷职之诮,难免于朝端。兼以犬马齿衰,桑榆景薄。精力日耗,末疾时婴。自维力小任隆,终必致覆;功微禄厚,久则招尤。是以经垂止足之文,《诗》昭素餐之戒。乞閒解组,素属微诚;致政引年,岂繄矫饰。钦奉温旨,过赐慰留。在圣主驭下之方,盖欲不弃乎故老;于愚臣行己之道,窃恐有误于苍生。伏望皇帝陛下曲回睿听,特轸天慈。念臣进非左右之容,鉴臣退知荣辱之分。与之全节,示以曲成。俾得养疾衡门,归休田里。歌帝则而永日,饮圣泽以终年。其为欣幸,曷可名言!臣愚无任望阙陈情激切屏营之至。谨奉表吁请以闻。
再乞致仕表 南宋 · 郑兴裔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九一、忠肃集
臣连上封章,乞休官职,伏奉诏旨,未赐允从,辄冒威严,再输情愫。臣兴裔诚惶诚恐,稽首顿首!伏念臣才质迂浅,学术颛蒙,不自意于遭逢,遂进阶于华显。践更牧守,扬历藩宣,阅兹五十馀年,曾无片长足采。顾齿发衰落,精虑迈弛。位难冒于宠荣,志欲收于骸骨。岂图上圣之至仁,注念先朝之遗朽。屡颁谆谕,未忍弃捐。臣窃自维出入中外,事功弗建,报称蔑施。滥叨名器之荣,终贻尸素之诮。伏乞俯鉴诚悃,赐报曰俞。俾得解组王廷,还车故里。披裘散发,逍遥迟暮之年;凿井耕田,歌咏唐虞之盛。没齿戴德,奕世蒙庥。无任激切虔恳之至,谨奉表陈请以闻。
与周侍郎必大书 南宋 · 郑兴裔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九二、忠肃集
行都相别,倏已逾年,仰怀温谕,不去于心。前月中进奏吏报云,张都承复拜签枢,不胜骇愕。继闻李侍御、王正言执奏,侍郎阁下不草答诏,莫给谏封还录黄,同日镌秩。时作《四贤诗》纪之,憾不获从都人士后赋短章祖饯,是用怅怅。昨干仆自平江回,携族子临。三月庚寅,问候书至,言阁下已抵昆邑。于前二日戊子,同族孙萃、举辈与阁下快叙阔悰,具悉台候动止万福,甚相为慰。兴裔承乏闽路,伏见闽盐自祖宗以来,漕司官般官卖以给司存。建炎间,淮浙之商不通,而闽、广钞法行。嗣后淮浙之商既通,闽、广钞法随寝。旧法:闽之上四州曰建、剑、汀、邵行官卖盐法;下四州曰漳、泉、兴、福行产盐法。官卖之法,岁久弊生;产盐之法,亦渐多弊。钞法一行,弊若可革,而于民俗大有不便。盖州县间率以钞抑售于民,其害甚于官般,故当时转运提举申乞上四州依上项指挥,下四州且令从旧。迨钞法既止,岁令漕司认钞钱二十万缗纳行在所榷茶务,绍兴三年诏榷免五万贯,实存十五万。五年,诏依旧二十万;十二年,诏添十万,至三十万;二十七年,诏蠲除八万。现徵岁钞钱二十二万缗。窃按上四州私贩多,钞额不如官般法便。迩者论议纷纷,屡相更改,漕司且请易纲运为钞法,病国厉民莫甚焉。适已具劄子痛切言之,即日俞旨必下,藉邀矜允,亦大快事,敢以附闻。时届炎蒸,祈遵令保卫,以需宣召。草草占候,不胜悚仄之至。
回漳州朱直阁熹书 南宋 · 郑兴裔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九二、忠肃集
暌隔经年,末由服教。伏辱诲缄,喜倍今昔。审惟足下治化已成,台候动止万福。惠示经界法,为民除弊,最为良策。兴裔窃谓此法行,贫民下户,固乐其利;豪右之家,不便行私,必滋异议摇沮。须具状逐一奏明,甚善甚善!冬候凛凛,敢重以宝调为请。不宣。
御批不允致仕奏并诏书跋(庆元五年六月十七日) 南宋 · 郑兴裔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九二、忠肃集
庆元戊午冬十有二月,兴裔在明州,数上章请告,圣恩过厚,亲批「降诏不允,不得再有陈请」十字付外,诚异数也。今以御笔同所降诏书合为一轴而藏,非特宝兹宸翰,亦使奕世子孙知宠遇优渥,交相勉于忠贞云。己未六月十七日,臣兴裔谨识。
盘雕金睛 南宋 · 郑兴裔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九二、忠肃集
淳熙乙巳十一月二十一日,侍上景灵宫行宫,使甘升、殿帅郭棣所服盘雕金眼睛紫窄衫,与其他行宫使带御器械不同。时周大参子充疑之,举以问兴裔。愚谓此非旧制,本徽宗时以殿帅高俅官使相,特加宠异;馀人紫衫里花而已。近岁兴裔世父荣国公为大礼行宫使,亦缘官至使相,故有此赐。今升与棣官未至,上特以此宠之。所谓金眼睛者,以金饰所绣盘雕两眼,望之灿然云。
追封告文 南宋 · 郑兴裔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九二、忠肃集
孝子具位兴裔,敢昭告于显考防禦制置、赠少师、保平军节度使府君,显妣太夫人:兴裔罪恶滔天,襁褓失怙。夙奉慈诲,循历显荣。仰荷皇仁,推恩罔极,降制追封考为燕国公,妣为燕国太夫人。惟是音容日远,追养靡从,祗奉恩纶,且悲且喜。敬此宣读,用昭宠光。谨以牲醴粢盛,恭申虔告。尚飨!
焚黄告文 南宋 · 郑兴裔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九二、忠肃集
孝子具位兴裔,敢昭告于显考防禦制置赠少师保平军节度使燕国公府君、显妣燕国太夫人:既告于庙,更题神主。兹焫告黄,谨奉典礼,清酌庶羞,恭荐墓几。兴裔罪逆洪深,严君早背,仰赖慈训,教育有成。窃位朝端,循历今职。追想顾复,禄养靡从。先德流光,自天锡庆。宣读恩命,忉怛弥殷。在天之灵,鉴此休显。尚飨!
家庙告文 南宋 · 郑兴裔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九二、忠肃集
孝曾孙开府仪同三司、特进、上柱国、少师、武泰军节度使、寿昌郡开国侯、食邑一千九百户兴裔,谨以洁牲柔毛、粢盛醴齐,敢昭告于显五世祖考太师封冀王谥肃敏府君、妣冀国夫人、显高祖考太师封吴王谥恭懿府君、妣吴国夫人、显曾祖考太师中书令封乐平郡王追封南阳郡王谥僖靖府君、妣秦国夫人、继妣蜀国夫人、显祖考太师陆海军节度使封鲁国公谥荣恭府君、妣宗室仁寿郡主、显考防禦制置赠少师保平军节度使封燕国公府君、妣燕国太夫人:昨准上旨,除授前职。今兹恭拜恩命,皆由历世祖考积庆流光。兴裔敢不兢兢恪修,率迪丕训,无坠遗绪?伏惟祖考实鉴临之。尚飨!
郑兴裔扬帅御笔回奏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八、《奉诏录》卷三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臣伏准御批,郑兴裔堪任扬帅。臣观其人累历监司,于职事不为苟且,诚如圣谕。伏乞睿照。
旱暵应诏上疏(淳熙丁未七月十三日上)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九○、《诚斋集》卷六二、《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七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臣伏准今月八日尚书省劄子,七月七日三省同奉圣旨:政事不修,旱暵为虐,可令侍从、台谏、两省、卿监、郎官、馆职疏陈阙失及当今急务,无有所隐。臣仰惟圣主在上,德政溥博,和气昭格,频年告丰。乃五月以来,上天不雨,圣心焦然,不遑朝夕,亲御法驾,祷于群望,至恻怛也。而亢阳为戾,时雨未应。诞布明诏,畴咨在廷。臣职在宰掾,列在卿监,无以报国,惟有尽言。然臣久不闻圣世求言之诏,而骤当圣主下询之勤,窃喜忧民之意,足以转灾而为祥。又窃叹求言之诏,无乃似迟而犹隘也?旱及两月,然后求言,不曰迟乎?上自侍从,下止馆职,不曰隘乎?臣请为陛下历言致旱之由,然后精讲备旱之策。臣闻天地之气,与人之气贯通而为一者也。是气也,常通而不隔,则为丰穰,为治安;一有隔而不通,则为水旱,为危乱。今岁之所以旱者,何也?是必有隔而不通者也。《易》曰:「天道下济而光明,地道卑而上行」。《记》曰:「天气下降,地气上腾」。皆言天地之气相为升降,然后相为贯通也。今也阳亢于上而不下济,阴伏于下而不上行,是必有戾气隔于其间也。然则孰为戾气?斯民叹息之声,此至微也,而足以闻于皇天;斯民愁恨之念,此至隐也,而足以达于上帝。此戾气之所从生,而天地之气所从隔也。爱民如陛下,忧民如陛下,而安得愁恨叹息之事哉?盖上泽不下流,下情不上通而已矣。何谓上泽之不下流?上有薄赋歛之君,而民不受其实惠;上有省刑罚之君,而民不被其深仁。此臣所谓上泽之不下流也。何谓下情之不上通?陛下之耳目内寄之于台谏,而台谏之情有所不尽达;外寄之于监司,而监司之情有所不尽闻。此臣所谓下情之不上通也。臣请先言民不受实惠之说。陛下之于民,田租之课所蠲者不知其几,酒税之课所蠲者不知其几,茶盐之课所蠲者不知其几,可谓上有薄赋歛之君矣。然民之不受其实惠者,何也?下之人有以隔之也。陛下蠲之,版曹督之,监司督之,州县督之,则是蠲之者言也,督之者意也,蠲之者名也,督之者实也。言不掩意,实不盖名,是罔民也。或曰:「此经常之费也,不可得而蠲也」。若曰经常之费不可得而蠲乎,真宗之世,尝因蠲民之赋,而出内藏之钱以赐三司,以代所蠲矣,大臣何不举此故事以闻于陛下也?或曰:「人主爱民,人臣爱官,故蠲之者未几,而督之者愈峻也」。且陛下之爱民,令之则必行,禁之则必止,人臣安得以爱官之故而隔陛下及民之惠也?或曰:「沈复之为秀州,盖尝以献羡馀而进,自此而得枢密矣。钱良臣之为总领,盖尝以巧聚歛而进,自此而至参政矣。上之人设大官以诱之,故下之聚歛者奔而趋之」。臣窃以为不然。陛下之用二臣,或以其寸长,或以其一能也,岂以其献羡馀、巧聚歛而用之哉!虽然,《诗》不云乎:「人之多言,又可畏也」。愿陛下谨其用人之端,而勿启其爱官之源,庶乎斯民蒙陛下之实惠也。臣故曰「上有薄赋歛之君,而下不受其实惠」者,此也。臣请次言民不被深仁之说。陛下迩者御殿虑囚,多从末减,非不钦恤;又推之于京畿辅郡,罔不末减,非不钦恤;又推之于天下郡县,罔不末减,非不钦恤,可谓上有省刑罚之君矣。然民之不被其深仁者,何也?或曰:「京畿县令之狱,非有讼也,逻者兴之也。左帑监官之狱,亦非有讼也,逻者兴之也。淮商郑𩃎之狱,亦非有讼也,中人兴之也」。且夫京畿县令之罪,信有罪矣,恕之不可也。左帑监临之官信有罪矣,恕之不可也。然下无吏民之讼,上无官长之劾,而逻者兴之则不可也。天下之事,惟公可以服人,惟正可以治人,所谓逻者,岂尽公正乎哉!周之监谤,秦之偶语,其端甚微,其祸甚大,皆此曹为之也,宜其人之不服也。至于郑𩃎之狱,其有罪无罪,臣不得而知也。但闻其发于中人邓邓之请,人已不服矣。幸而陛下付之于淮西之监司,方有开者鞠之,果以无罪告。陛下赫然震怒,贬邓邓之秩,此齐威王烹左右者之举也,人已大服矣。今又有贵戚近习曰:「郑兴裔者为淮西之帅,再欲实郑𩃎之罪,以快中人之愤,以结中人之援,诏下再鞠,中外凛凛也」。迩日复闻郑𩃎者诣登闻而乞付廷尉矣,此盖恃陛下之明,而自归于君父。然今之所谓廷尉者,其如张释之乎?其如徐有功乎?其能不谄附中人而昭洗无罪乎?中外凛凛也。汉党锢之狱,唐甘露之祸,皆此曹为之也,可不杜其渐乎?臣故曰「上有省刑罚之君,而下不被其深仁」者,此也。臣请复言台谏之情有不尽达之说。臣窃见台臣蒋继周言及军中鞭死二妇之事,其一军妇也,其一民妇也。既而又闻继周以言事失实求罢所职。使其果以军妇为民妇,是失实也,然台谏言事,许以风闻,此祖宗之法,所以防奸雄隐伏不测之变也。既曰「风闻」,则岂能事事尽实也哉!今也以言一事失实而遽罢台职,万一他日有意外不测之奸,欲言则无其迹,不言则养其患,而台谏之臣惩于失实之罪,是岂可不为寒心哉!且言一军妇而失实,其罪微矣,未至于罢职也。罪不至于罢职而遽罢之,中外相顾,或曰继周以触天威而罢也,或曰继周以言近习而罢也,或曰继周以击权贵而罢也。是三说者,初无是事也,而天下不可以户晓也。无是事而有是说,皆非所以章陛下之圣德,而适以损圣德,非所以重天朝之国体,而适以伤国体。陛下受其名,继周受其荣也。继周受其荣,亦继周受其屈也,陛下岂得而知之乎?臣故曰「台臣为陛下之耳目,而台臣之情有不尽达」者,此也。臣请复言监司之情有不尽闻之说。臣窃见浙东监司朱熹,以言台州守臣唐仲友而畀祠禄,至今六年,朝廷藐然不省,亦废然不用,天下屈之。或曰:「熹之经学上祖孔孟,下师程颢、程颐,举而用之,必有可观」。臣未论也。或曰:「熹之才气大用之则应变,小用之则拨烦。置之散地,深有可惜」。臣亦未论也。臣独怪熹以监司而劾郡守,郡守废而不用,监司亦废而不用。以郡守为是乎,犹当伸监司以养其直也,不当废监司也;以监司为是乎,则当废郡守矣。今也熹与仲友两废而两不用,臣不知此为赏耶,为罚耶?使仲友而无罪,仲友何不请诣廷尉以辨之?使熹而举按之不实,朝廷何不声熹之罪以罚之,何直为此愦愦也?况于细民之冤而求白乎?臣故曰「监司为陛下之耳目,而监司之情有不尽闻」者,此也。由前之二说而推之,则上泽之不下流者非一端;由后之二说而推之,则下情之不上通者非一事。亦姑举臣之所知者而已,抑又有可言者。臣闻能节用而后能爱人,能不伤财而后能不害民。故韩昭侯爱一敝裤以待有功,非爱敝裤也,一丝一缕皆自寒女出也。小民丝粟十百之逋,官捕而笞之系之,鞭血流地,陛下不得而见也,号呼彻天,陛下不得而闻也。然则财之在官者,岂可妄用哉!如往岁之雪寒,如迩日之火灾,陛下皆发帑廪以赐军民,谁不悦服者!至于史浩之赐金至以千计焉,夏侯恪之赐钱以买宅至以万计焉,涂之人皆曰:「此民之膏血也」。是二人者何功而得此也!弱者嫉焉,强者愤焉,此亦召戾气之一端也。臣闻圣人择狂夫之言。且狂夫者,丧心无知之人也,其言果何足取?而圣人择焉者,将以来天下之嘉言也。侧闻讲筵读《贞观政要》至于太宗之导谏而悦从,陛下慕焉;读《陆贽奏议》至于德宗耻屈于正论,陛下讥焉。人谁不恃陛下之好谏而争为狂言者?然自近年以来,如贾伟以妄言兵将而贬,自此外之小臣相戒而不敢言事矣;许知新以妄引指挥而黜,自此内之群臣相戒而不敢言事矣。是二事者必不出于陛下之意也,而中外大惑也,此亦召戾气之一端也。虽然,臣前所言者皆非其大者也。臣闻《洪范》之五事,其一曰「貌」,曰「恭」,又曰「恭作肃」,又曰「肃时雨若」。盖恭肃者,谦而不自盈、卑而不自高之谓也,即《易》之「天道下济」、《记》之「天气下降」之理也。是以为时雨之證。故尧之圣不过于允恭,舜之圣不过于温恭。商之中宗享国五十九年,而犹严恭以自度。卫之武公享寿百年,而犹作《抑》之诗以自儆,皆「肃时雨若」之理也。陛下有睿圣不世之资,无声色盘游之过,而又春秋寖高,享国愈久,阅天下之义理愈多,威德外洽而无疆埸之虞,政教内修而有屡丰之应。是以大臣仰其清光而莫望,敢于将顺而不敢于正救;台谏知其无过之可指,事于悟言而无事于拂辞。是陛下有尧舜舍己从人之圣,而群臣无禹皋予违汝弼之忠。臣恐陛下忽心之易生,而骄心之易至也,何以望「肃时雨若」之速应哉!今日之旱,天意或者以是儆陛下之心,而进陛下之德乎?成汤遇旱而祷,不在于以身为牺,而在于六事自责之一语。宣王遇旱而惧,不在于靡神不举,而在于侧身修行之一事。臣之此言闻者以为甚迂,而知之者以为甚大也。惟陛下毋忽,惟陛下毋忽!至于备旱之急务,则臣复有四说焉:曰宽州县,曰核积藏,曰信劝分之赏,曰赏救荒之官。所谓宽州县者,非宽州县也,所以宽吾民也。朝廷近时有拘催之官者,是代版曹而行督责之政也,此已失朝廷之体矣。古者钱谷之问不至庙堂,而陈平亦曰:「陛下问钱谷,当责治粟内史」。盖古之治粟内史,即今之版曹也。版曹有司也,有司峻急则朝廷或解而宽之,朝廷所以统有司也。有司急矣,朝廷复自急焉,何以解有司之急哉!是上下俱行急政也,民何堪焉!况当旱岁而督逋益急,州县将何出哉?出于旱荒之民而已。臣谓版曹逋欠之多如湖、秀之类,因此大旱而蠲之以非常之恩,可乎?拘催所逋欠之数,皆有名无实,无可催理之物,亦因此大旱而蠲之以非常之恩,可乎?所谓核积藏者,常平之粟是也。今天下常平之粟,不许他用,其法至重也。然有至重之法而无不用之实,何也?州县穷空,军人待哺,不幸而省仓无粟,则不得不支常平之粟矣,故常平之粟往往徒有其数耳。今核之者,核其盈虚多寡,而朝廷预为来岁救荒之备,不至于临时而无所错手足也。所谓信劝分之赏者,朝廷非无赏格也,常患于不信而已。如淳熙十一年吉州之旱,守臣赵师𢍰设赏以募富民。有钟其姓者,出粟万斛以输之官,州闻之朝廷,至今无一级之爵。今江西又告旱矣,来岁富民之粟肯从官司之劝分乎?此可虑也。所谓赏救荒之官者,如乾道江西之旱,赏小官者四人,如淳熙浙西之旱,并赏常平使者擢而登朝之类是也。是四说者,陛下皆尝行之矣,而臣重及之者,所以望陛下之力行也。虽然,备旱之四说抑末矣,请循其本。臣一介小臣,蒙陛下不鄙夷其愚陋,而垂清问焉。臣空臆尽言,不知忌讳,席藁私室以待天诛,干冒天威,罪当万死。臣无任皇惧屏营之至!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少师观文殿大学士致仕魏国公赠太师谥正献陈公行状下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六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六、《黄氏日钞》卷三六、《永乐大典》卷三一五
七月,宰相蒋芾以忧去,公遂独持政枋。寻兼知枢密院事,即言于上曰:「臣自叨执政之列,每见三省、密院被内降指挥,苟有愚见,必皆密奏,多蒙开纳,为之中止。然比及如此,已为后时。今以参预首员奉行政令,欲乞自今内降恩泽有未允公议者,容臣卷藏,不示同列,即时缴奏,或次日面纳」。上曰:「卿能如是,朕复何忧」?每劝上亲忠直、纳谏诤、抑侥倖、肃纪纲,讲明军政,宽恤民力。用人之际,随才任使,未尝求备。异时统兵官不见执政,无以别其能否。公日召三数人从容与语,察其材智所堪而密记之,以备选用。减福建钞盐岁额,罢江西和籴、广西折米盐钱,且蠲诸道累岁逋负金谷钱帛以巨亿计。当是时,上于公言多所听用,大抵政事颇归中书矣。既而龙大渊死,上怜曾觌,欲召之。公曰:「自陛下出此两人,中外无不称诵圣德。今若复召,必大失天下望,臣请得先罢去」。上纳公言,遂止不召。殿前指挥使王琪被旨按视两淮城壁还,荐和州教授刘甄夫,上命召之。公与同列请其所自,上曰:「王琪称其有才」。公曰:「琪荐兵将官乃其职,教官有才,何预琪事」?上曰:「卿等可召问之」。公退,召琪责之,琪惶恐不知所对。会扬州奏昨琪传旨增筑州城,今已讫事。公请于上,则初未尝有是命也。公曰:「若尔即琪为诈传圣旨,此非小利害也。容臣等熟议以闻」。退至殿庐,遣吏召琪诘之。琪叩头汗下。公亟草奏言曰:「王琪妄传圣训,移檄边臣增修城壁,此事系国家大利害,朝廷大纪纲,而陛下之大号令也。人主机务至繁,天下情伪百出,岂智力所能一一防闲?所恃纪纲、号令、赏罚耳。今琪所犯如此,考其案牍及所置对,前后牴牾,奸伪明审。此而可诈,则亦何所不可为也哉?臣等不胜大惧。谨按律文,诈为制书者绞。惟陛下奋发英断,早赐处分」。于是有旨削琪官而罢之。先是,禁中密旨直下诸军者,朝廷多不与闻。有禁官张方者以某事发觉,公方与同列奏请,自今有司承受御笔处分事宜,并须申朝廷奏审,方得施行,未报。至是,因琪事复以为言,上乃悦而从之。事下两日,则又有旨收还前命。公语同列曰:「反汗如此,必关牒至内,诸司有不乐者,相与为之耳」。即具奏曰:「三省密院,所以行陛下诏命也。百司庶府,所以行朝廷号令也。诏命必出于陛下,号令必由于朝廷,所以谨出纳而杜奸欺也。祖宗成宪,著在令甲。比年以来,渐至堕紊。臣等昨以张方之事辄有奏陈,及此踰月,又因王琪奸妄之故,陛下赫然震怒,然后降出,圣虑亦已审矣,圣断亦已明矣。中外传闻,莫不叹服。而昨日陛下谕臣等曰:『禁中欲取一饮一食,必待申审,岂不留滞』?而今又有此指挥。夫臣等所虑者,命令之大,如令三衙发兵,则密院不可不知;令户部取财,则三省不可不知耳。岂有此宫禁细微之事哉?况朝廷乃陛下之朝廷,臣等偶得备数其间,出内陛下命令耳。凡事奏审,乃欲取决于陛下,臣等非敢欲专之也。况此特申严旧制,亦非创立新条。而已行复收,中外惶惑,且将因循观望,并旧法而废之,为后日无穷之害,则臣等之罪大矣。或恐小人因此疑似,阴以微言,上激雷霆之怒。更望圣明深赐体察」。翌日面奏,上色甚温,顾谓公曰:「朕岂以小人之言而疑卿等耶」?同知枢密院事刘珙进对语切,遂忤上意。既退,御笔除珙端明殿学士、在外宫观。公即藏去,密具奏言:「前日奏劄,臣实草定,珙与王炎略更一两字,即以投进。以为有罪,则臣当先罢。若幸宽之,则珙之除命臣未敢奉诏也」。明日,复申前说,且曰:「陛下即位以来,容纳谏诤,体貌大臣,皆盛德事。今珙乃以小事忤旨而获罪如此,臣恐自此大臣皆以阿谀顺指为持禄固位之计,非国之福也」。上色悔久之。公又言:「珙正直有才略,肯任怨,臣所不及。愿且留之」。上曰:「业已行之,不欲改也」。公曰:「珙无罪而去,当与大藩,以全进退之礼」。上然之,乃以珙为江西帅。公退,又自劾草奏抵突、被命稽留之罪,上手札留之,公请不已。上曰:「卿必欲去,朕当勉从。然亦且在四明或平江,一两月复来可也」。公以平江繁剧辞,上使自择两浙近地,公因以四明为请,上乃许之。公退,即家居俟命,而翌日上更遣中使召公入奏事,迎谓之曰:「朕昨思之,卿不可去。且谏官陈良祐亦奏留卿,是非独朕所不可,公议亦不以为可也。卿其勉为朕留」。公请益坚,上曰:「卿虽百请,朕必不从也」。公退,复上疏。上亲书其后曰:「卿之忠实,朕素简知,而辞位无名,娄留愈悫,公论所协,宜勿再陈」。公遂不敢复请。越数日,上喻且相公。公恳避再三,上竟不许。遂以乾道四年十月制授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公为相以用人为己任,所除吏皆一时选。尤抑奔竞、奖廉退,或才可用而资历尚浅,即密荐于上,退未尝以语人。有忽被召对,改秩除用而不知所自者。每接朝士及牧守来自远方者,必问以时政得失,人才贤否。见给舍必勉之曰:「朝廷政令,安得每事尽善?主上从谏如流,公等意有未安,勿惮举职,朝廷唯是之从,初不以为忤也」。又以两淮备禦未设,民无固志,万一寇至,仓卒渡兵,恐不及事,奏于扬州、和州各屯三万人,预为家计。仍籍民家三丁者取其一,以为义兵,授之弓弩,教之战陈。农隙之日,给以两月之食,聚而教之。沿江诸郡亦用其法。诸将渡江,则使之城守,以备禦缓急,且以阴制州兵颉颃之患。其两淮诸郡守臣,但当择才,不当复论文武,计资历。捐以财赋,许辟官吏,略其小过,责其成功。要使大兵屯要害必争之地,待敌至而决战,使民兵各守其城,相为掎角,以壮声势。而又言于上曰:「国家养兵甚费,募兵甚难,惟有此策可保边面,可壮军势。而乐因循、惮改作之人皆以扰民为词,天下之事欲成其大,安能无小扰?但守臣得人,公心体国,不惮劳苦,善加拊循,则教习有方,自不至大扰矣」。上意亦以为然,诏即行之。然竟为众论所持,公寻亦去位,不能及其成也。边民侍旺拥众来归,北虏移文取索。公以为但可说谕令其北归,不可捕遣以快彼意。上意犹欲粗遣百十以塞其意,公曰:「粗遣一二,以失其心,使怀愤怨。而虏知其然,求索必不遽已,窃料兵端必起于此。是始欲两全而终不免于两失之也。此事本末曲虽在我,然彼亦岂得为直?若且悠悠勿遣,彼必虞我有备,未敢遽动。万一不免用兵,却可全山东归正之心,士气自倍矣」。于是卒从公计。一日,御札依祖宗旧制复置武臣提刑,公言:「此职自景德以来置复不常,今用文臣一员,亦无阙事。员外添置,徒为烦费无益也」。乃止。时虞允文宣抚四川,公荐其才堪宰相,上即召允文为枢密使。至拜公左相,遂以允文为右相,乾道五年八月也。允文既相,建议遣使金国,以陵寝为请。公既面陈以为未可,复手疏曰:「陵寝幽隔,诚臣子之痛愤。然在今日,彼方以本朝意在用兵,多方为备,若更为此以速之,彼或先动,则吾之事力未办,不知何以待之?况使者既行,中外疑惑,果得所请,犹为有名;苟或未从,殊失国体。且天下之人亦以为陛下舍其大而图其细也。若欲必遣,则俟侍旺事定,或因遣使贺正,令王抃偕行,先与彼之馆伴者议之。或令因见虏主,面陈此意。彼若许遣,则有必从之理。若其不许,则愿陛下深谋远虑,舍其小而图其大。它时恢复故疆,陵寝固在度内。今日为之,则是慕虚名而受实害,臣窃为陛下危之」。上感公言,事得少缓。既而上御弧矢,有弦激之虞。公以不能先事陈戒,深自克责,密疏言曰:陛下经月不御外朝,口语籍籍。由臣辅相无状,不能先事开陈,以致惊动圣躬,亏损盛德,非细事也。前日已尝面奏俟罪,圣体未宁,未敢复请。然区区之愚,不敢不先言之。冀或有以感寤宸衷,则臣归死司败,无复憾矣。臣闻自昔人主处富贵崇高之极,志得意满,道不足以制欲,则游畋声色、车服宫室不能无所偏溺,而不得为全德之君。陛下忧勤恭俭,清净寡欲,凡前世英主所不能免者,一切屏绝。顾于骑射之末,犹有未能忘者。臣知陛下非有所乐乎此也,盖神武之略,志图恢复,故俯而从事于此,以阅武备,以激士气耳。然诚如此,臣亦窃以为过矣。夫弧矢之利,虽圣人所以威天下,然本非帝王所当亲御也。一剑之任,吴起且羞为之,而况万乘之主乎?赵王好剑,而庄周说以天子之剑;楚王好弋,而庄辛说以王霸之弋。陛下既有志于武功,诚能任智谋之士以为腹心,仗武猛之材以为爪牙,明赏罚以鼓士卒,恢信义以怀归附,则英声义烈不出尊俎之间,而敌人固已逡巡震叠于千万里之远矣,尚何待区区驰射于百步之间哉?太祖皇帝深郤手挝之献,盖有见于此矣。又况陛下承祖宗积累之休,膺太上皇付托之重,一身之动静,宗社生灵之休戚系焉。可不自重,以为天下无穷之计乎?今者之事,尚赖天地祖宗密垂覆佑,即获痊愈。使其万一有甚于此,则贻太上之忧念,骇四方之观听,虽诛左右执射之人,亦何益乎?故臣愿陛下常以今日之事永为后来之戒,不惟志之圣心,而又书之盘杅,铭之几杖,不使须臾忘之,则天下幸甚。且古之命大臣者,使之朝夕纳诲以辅德,绳愆纠缪以格非,欲其有以正君之过于未形,而不使著见于外也。唐太宗臂鹰将猎,见魏徵而遽止。宪宗蓬莱之游,惮李绛而不行。此其效也。臣人微望轻,无二子骨鲠强谏之节,致陛下过举,彰闻于外。今诛将及身而后乃言,亦何补于既往之咎哉?虽然,惩羹者必吹于齑,伤桃者或戒于李。弓矢之技,人所常习而易精,然犹不免今日之患,况毬鞠之戏,本无益于用武,而激射之虞、衔橛之变又有甚于弓矢者乎?间者陛下颇亦好之,臣娄献言,未蒙省录。今兹之失,乃天之仁爱陛下,示以警惧,使因其小而戒其大,诚宗社无疆之福也。陛下诚以弦断之变思之,则向之盛气驰骋于奔踶击逐之间,无所蹉跌,盖亦幸矣,岂不为之寒心哉?太祖皇帝尝以坠马之故而罢猎,又以乘醉之误而戒饮。迁善改过,不俟旋踵,此子孙帝王万世之大训也。臣愿陛下克己厉行,一以太祖为法,罢毬鞠之会,屏骑射之习,谨威仪之节,玩经典之训,则盛德辉光,将日新于天下,而前日之过,何伤日月之明哉」!既而曾觌官满当代,公度其必将复入,预请以浙东总管处之。上曰:「觌意似不欲为此官」。公曰:「前此陛下去此两人,中外无不叹仰盛德。今外间往往窃议,以谓觌必复来。愿陛下且捐私恩,以伸公议」。上称善久之。已而又以墨诏进觌官,公复持不可曰:「必尔,亦当有名」。会当贺金国正旦,乃请以觌为副。还奏,因以例迁其官,而竟申浙东之命。觌犹迟徊不去,公戒閤门趣觌即日朝辞,觌怏怏而去。枢密承旨张说欲为亲戚求官,惮公不敢言。会公在告,请于右相得之。公闻敕已出,诘吏留之。说皇恐诣公谢,右相亦愧甚,然犹为之请。公卒不与,说以是亦深怨公。永阳郡王居广欲为其客求岳祠,先使人伺公意。公曰:「它官则不可,岳祠无伤也」。然居广惮公严正,卒不敢启口。吏部尚书汪应辰举李垕应制科,有旨召试。权中书舍人林机言垕词业未经后省平奏,且独试非故事。公奏元祐中谢悰亦独试,机盖为人所使耳。上喻公诘之,乃机与谏官施元之密谋,以是沮应辰,而对上又不以实。公因极论其奸,遂诏暴二人朋比交通之状而罢之,中外称快。然应辰竟以与右相议事不合求去,公奏应辰刚毅正直,士望所属,当有以留其行者,因遂数荐应辰可以执政。上初然之,而后竟出应辰守平江。自是上意益向允文,而公亦数求去矣。明年,允文复申前议。一日,上以手札谕公曰:「朕痛念祖宗陵寝沦于腥膻者四十馀年,今欲遣使往请,卿意以为如何」?公奏曰:「陛下焦劳万机,日不暇给,痛念陵寝,思复故疆,臣虽疲驽,岂不知激昂愤切,仰赞圣谟,庶雪国耻?然性质顽滞,于国家大事每欲计其万全,不敢轻为尝试之举。是以前者留班面奏,欲俟一二年间,彼之疑心稍息,吾之事力稍充,乃可遣使。往返之间,又一二年,彼必怒而以兵临我,然后徐起而应之,以逸待劳。此古人所谓应兵,其胜十可六七。兹又仰承圣问,臣之所见不过如此,不敢改词以迎合意指,不敢依违以规免罪戾,不敢侥倖以上误国事,惟陛下察之」。继即杜门上疏,以必去为请。三上乃许,遂以观文殿大学士知福州,兼福建路安抚使。陛辞,犹劝上远佞亲贤,修政事以攘夷狄,泛使未宜轻遣。然公既去,允文遂遣使,竟不获其要领。而曾觌亦召还,遂建节旄,历使相以跻保傅,而士大夫莫有敢言者矣。公至福州,政尚宽厚而严于治盗。明年,定海水贼倪郎侵轶闽广,海道骚然。公召统领官郑庆授以方略,庆颇逗留,以风为解。公植旗于庭,视其所乡。庆知公不可欺,昼夜穷追,悉遂禽捕,海道以清。上嘉其功,特迁银青光禄大夫,力辞不许。始公任政,建言选人岳庙无事得禄,又理考任升改,此太侥倖,且非祖宗旧法,奏请革之,人以为当。而权贵多不悦,扇为浮论,游说万方。公持之不变,众亦自定,略计一岁可省冒滥改官者三十员。至是不悦者幸公去,卒奏改之。公犹抗疏辨理,然事已行,不及止也。签书节度判官事尚大伸以事忤提点刑狱郑兴裔,兴裔廉得其罪,以语公。公即以属吏,验问未竟,宪属张位擅呼狱吏喻以意旨。公劾奏位,并大伸罢黜之。兴裔势大沮,皇恐托它事出按旁郡以避公。转运判官陈岘建议改行钞盐法,公移书宰执曰:「福建盐法与淮浙不同,盖淮浙之盐行八九路,八十馀州,地广数千里,食之者众,贩之者多,百货可通,故其利甚博。福建八州,下四州濒海,已为出盐之乡,惟汀、邵、剑、建四州可售,而地狭人贫,土无重货,非可以它路比也。且四州每岁旧额当运盐千三百万斤,而实运仅及九百馀万,盖食盐之民有限,其势不可以复增也。然漕司以此岁得三十馀万缗,而四州二十馀县供给上下百费皆取于此,二三十年以来,州县稍无科扰,百姓亦各安便,此则官自鬻盐,亦不为不利矣。今欲改行钞法,比于它路,且于额外更责以增鬻取赢,而又阴夺州县岁计以充其数,此不可之大者也。而或谓官盐不行,由私贩之不禁。今若稍严,必倍其利。此知其一,不知其二者。福建民贫,上四州尤甚,性复强悍,轻生喜乱。农桑之外,多利私贩,百十为群,操持兵仗,官不能禁。托名鱼鱐,量收税钱而已。贫民既有此路可以自给,则不至轻于为非,官司又得此钱,亦足少助经费。今欲改行钞法,已夺州县岁计,又欲严禁私贩,必亏税务常额。而贫民无业,又将起而为盗。夫州县阙用,则必横歛农民;税务既亏,则必重征商旅;盗贼既起,则未知所增三十万缗之入,其足以偿调兵之费否也。将来官钞或滞不行,则必科下州县,州县无策,必至抑配民户。本以利民而反扰之,此恐皆非变法之本意也。欲望朝廷更下有司熟议,或令建议之人一以身任其责,必有以见其决然可行者然后行之,则庶乎其不误也」。当时诸公不能用,然钞法果不行。又明年,力请闲,遂以提举临安府洞霄宫归第。敝屋数楹,湫隘特甚,怡然不以屑意。淳熙二年,再命知福州,辞不得请,乃行。民习其政,不劳而治。始至,帑藏空竭,公节省浮费,用亦不乏。会有旨尽发本路海船及拣中禁军、土军,公奏曰:「陛下厉精为治,约己利民,至于军须之用,亦无取之民者,独于海舟尚藉民力,盖不获已。然自顷边事既息,率三分调一以备守禦,非有缓急不尽发也,此意亦已厚矣。今乃但以教阅之故而使三番并发,彼不当番者既已远出,岂能遽归?则必徒使其家有追逮系累之扰。至于柁师水手,其技素习,初不待教。但其平日类皆转移执事,今固不容拘以名籍,则又安知今日所教必为异时所用之人哉?何补于事而烦扰如此?且去岁朝廷疑州郡有所隐漏,遣黄飞英点集,拘留年半,始得放散,商贾固已失业。今而并发,宁不重困?略计本路所发五百七十艘,用柁师、水手万四千人,留屯五月,犒设借请,朝廷费经总制钱六十馀万缗,米六七万馀硕,衣装器甲与夫州县之费又不在是。推此一路以观两浙,则其费又当倍之矣。又况民力不可不惜,大众不可轻动,无事而发,玩习为常,一旦有急,或反误事。曷若尽以教阅付之州县,或令且发一番,当亦未至阙事。而船户既蒙优恤,异时或有缓急,虽赴汤蹈火亦不避矣。其拣中禁军已行起发,但本路带山濒海,民俗犷悍,私贩寇盗所在有之,全赖土军控制之力。向来戚世明衔命拣选,但欲数多,未尝精择。福州十三寨,合千九百人,而拣中者已千七百馀人,所馀逐寨不过十人。今若将拣中人尽行起发,则州县表里空虚,奸民得计,其害有不可胜言者。欲乞许留其半,以备缓急」。诏皆施行如章。公又尝奏:「本路上四州军及江西、湖北诸郡豪猾之民多由衣食不充,相结为盗,盘据险阻,官军多不能制。近者茶寇虽平,其类尚多有之。与其纵使为盗,不若笼以为兵。谓宜专委逐路帅宪选閒居官员有方略者及土豪有信义者,毋拘以文,使风喻此曹,令各以其技自献,官为格试,收而籍之。或刺其手,置寨教阅,厚其衣粮,拔其尤异补转资级。因事立功,更加优赏。或有小寇,责之收捕,决可讨平。异时或欲起发,亦必感奋为用。此销盗贼、严武备、固根本之一策也」。既而州境大旱,失火延境,且有星陨地震之异。公悉以其事上闻,且曰:「一夕之间,变异两见,臣愚不学,莫原休咎之端,惟剧震恐。窃计陛下必欲闻之,不敢不奏」。上感其言。适州校有部纲至在所者,上忽召入,问公治行甚悉。即降亲札抚劳,赐以带、笏、香药甚厚。三年,太上皇帝圣寿七十,颁庆宇内。公以绍兴从官特转金紫光禄大夫。四年,复累章告归。上欲许之,而难其代,为迟回累日,乃除特进、提举洞霄宫。五年五月,起判隆兴府。未视事,改判建康府、江南东路安抚使,兼行宫留守,且诏赴阙奏事。既至,都人聚观,无不咨嗟,喜公之将复用也。入对垂拱殿,上为改容加敬,命坐赐茶,宣问款至。公因从容言曰:「择将当由公选。臣闻诸将多以贿赂交结而得之,如此大坏军政」。上曰:「大将交结,恐或因仍。如统领官以下,皆朕亲选。前日郑鉴亦有是说,朕再三谕以无是事矣」。鉴,公婿也,故上语及之。公即奏曰:「臣在远,亦闻鉴以小臣辄论朝廷事。陛下和颜听纳,中外莫不仰服圣明从谏之美。然诸将交结之弊,则陛下不可以不察。盖主兵者得之不以材能而以货赂,则其下不服,必致误事」。上曰:「诚然」。公又奏曰:「陛下选用人材,当辨邪正,然又必由朝廷,乃合公论。如闻曾觌、王抃招权纳赂,荐进人才,而皆以中批行之。外间口语籍籍,恩尽归于此辈,谤独萃于陛下,此非宗社之福也」。上曰:「小小差遣,或勉徇之。至于近上差除,此辈岂敢干预」?公曰:「此辈未必敢于陛下之前明有论荐,或恐探知圣意而传报于外耳。大抵禁中事外间无不闻,皆此曹所为,大非美事,愿严加戒约」。上亦然之。公又奏曰:「比来出令多不审,随即变更。祖宗故事固不能守,而陛下初政,力去弊事,可以为后世法者,今亦不能守矣」。上问何事,公曰:「如未铨试不得注官,未历任不许堂除之类,今皆以内降放行矣」。上曰:「此诚一时不思之过」。公又奏曰:「赃吏最可恶,比亦有已经勘结而直降内批改正者。如此天下何所惩劝」?上曰:「恐无此事」。公曰:「臣知其人,但事已往,不欲斥其姓名耳。此皆左右害政之大者,陛下不可不每事加察,防其微渐」。上曰:「卿言甚当。朕若知之,决不容也」。既退,上遣中使赐金器、犀带、香茶。明日朝辞,上曰:「卿远来得相见,气貌不减往时。今年几何矣」?公对曰:「犬马之齿六十有六矣」。上曰:「极清健可喜也」。公因奏曰:「臣去国九年,重入脩门,见都下谷贱物平,人情安帖,惟是士大夫风俗大变」。上曰:「何也」?公曰:「向来士夫奔觌、抃之门,十才一二,尚畏人知。今则公然趋附,十已七八,不复有顾忌矣。人才进退由于私门,大非朝廷美事」。上曰:「抃则不敢,觌虽时或有请,朕亦多抑之。自今不复从矣」。公曰:「陛下之言虽如此,其如外间喧传某人由某人之荐,某人出某人之门,此曹声势既长,台谏侍从往往多出其门,颐指如意,朝廷亦唯命是听,无敢为陛下言者。天下靡靡,风俗日趋败坏,奈何?臣昨所奏将帅贿赂交结,又为特甚,不惟士大夫言之,虽军伍使臣,朝廷胥史,下至走卒,亦能言之,独陛下以为无有。臣恐小人奸计百端,巧为弥缝,使陛下独不悟,此不可不深察而严禁也。陛下信任此曹,坏朝廷之纪纲,废有司之法令,败天下之风俗,累陛下之圣德,臣实痛之。愿陛下勿忘臣此四言者,常留圣虑,则天下幸甚」!上曰:「卿到建康,见兵将有如此者,一一奏来」。公又奏:「诸路监司亦望精择,须稍谙练,有风采之人乃可用。若膏粱子弟,未更民政,权要子侄亲故,率皆负势妄作,为一路之害」。上因语及人材,问公识某人否。公对曰:「臣素知之,今日正当得此等人布之朝列,则所谓猛虎在山,藜藿不采,汲黯在朝,淮南寝谋者也。愿陛下留意」。上为沈思久之。上初欲为公设宴,会小疾不果,乃命二府饮饯于浙江亭。公去建康,至是盖十五年。父老喜公之来,所至相聚以百数,焚香迎拜,如见亲戚。公为政平易宽简,悉罢无名之赋。府有军屯,异时多为民害。公为出令,犯者当取旨以军法从事,诸军肃然。行宫扃钥别以宦者主之,留守待之如部使者礼。时节按行殿中,则宦者置酒自坐东偏,而留守顾为客,甚或邀去就饮其家。公悉罢之,宦者浸不乐,而不能害也。建康距淮南一水间,每闻边面利害,无不言。尝奏:「北界群盗百馀,焚掠淮阴,杀人篡囚,执缚官吏。此由跳河盗马之徒有以启之,请加严禁,而于沿淮诸县量增戍兵以防之。其自北方来归者,则慰谕而勿受也」。又奏:「密院昨下诸郡造甲,自有程限,而诸郡争先希赏,不无追集之扰。乞行戒喻,以安农业。且自顷罢兵,至今十五六年,诸军造甲当已足用,而御前军器所甲匠又凡三千五百人,若以百工为一具,则以岁计之,今不啻十四五万具矣。行宫之甲见管四万,今诸郡所造计亦不下三万。欲望试加检括,苟可足用,即逐州常年合纳甲叶铁炭之类,或可间年量与裁减,亦宽民力之一事也」。又奏:「日者陛下深念诸军有口众而廪假不足以自赡者,特降缗钱,三总领司各付以二十万,俾之回易,岁取息钱五分以为优给,甚大惠也。然商贾之利不过什一,今以总所之权,奉朝命、用禁令而责五分之息,其势必至于尽笼商贾之利,阴夺场务之课,使道涂嗟怨,公私困竭。而淮西总司岁以十万缗者散之两军,多者不过两千,少或仅得千钱。以朝廷黄榜措置,使此曹终岁仰望,而所得不过如此。得者既未足为惠,而不得者又有怨言,甚无谓也。请亟罢之,而岁捐交子三十万于一司,以其半给诸军之口众者,以其半大阅而激犒之。不惟名正惠周,亦可少振士气,而数路细民商旅受赐又不赀矣」。是时御前多行白劄子,率用左右私人赍送,而迎送馈遗体同王人。至是,枢密承旨王抃遣所亲以劄来,吏白故事,公悉罢之。因上奏曰:「号令出于人主,行于朝廷,布于中外,古今之所同也。间有军国机密文字或御前批降,则用宝行下,此所以示信而防伪也。今乃直以白劄传旨,处分事宜于数百里之外,则臣不知其可矣。其间亦有初非甚密之事,自可付之省部。今用白劄虽无甚害,然白劄既信于天下,则它时缓急或有支降钱物、调发军马、处置边防,干国家大利害事,其间岂能保其无伪?若严重知体之人必须奏审,则往来之间或失事机;若庸懦无识之人即便施行,则真伪不分,岂不误事?况祗禀文字只付差来人,或令回申元承受处,到之与否,不可得知,此于事体尤为非便。惟陛下察而改之」。上为手札奖谕,愧谢其意。公寻上章请致其事,答诏不允。上又出手札付三省,除公少保,加恩判建康府如故。宣制之日,亦上所自定,盖异礼也。公力辞,以为曾公亮尝言司空非赏劳之官,卒不受拜。今之少保,即昔之司空也。况又无劳,其敢受乎?上手札敦谕,至于再三,公乃受命。时江东诸郡皆旱,而南康、广德为尤甚。上诏公预讲荒政,公奏曰:「薄征缓刑、已责劝分之属,不敢不勉。亦已揭榜招诱米商,严戒场务毋得征税。但恐未到之间,民已流散,不可复收。欲乞于本路诸州朝廷桩积数内借米三十万硕,谷二十万硕,分给州县赈粜。而又继以常平之粟,仍先揭榜谕之,使细民不至流移,富家不敢闭籴,商旅不敢邀价」。又奏乞除放淳熙四年夏秋逋赋,权罢淮东和籴,倚阁畸零夏税,申明纳粟赏格,上多从之。惟所借桩积米谷,前后三奏,词甚恳激,而庙堂有不乐公者,才得三万斛。人皆为公忧,而公处画有方,船粟四集,境内帖然,民无流徙,咸仰公德焉。八年正月,复上告老之章,累诏不允,而公请益坚。二月,除醴泉观使,进封申国公。将归,荐本道守令耿秉等五人,皆以次擢用。九年正月,公之年已七十矣。元日,即谢醴泉之俸,复上疏申前请,凡表五上。上又手批其奏郤之。是岁亲祠,召公陪位。公力辞,又三表恳请告休。不获,即为手札以请。上不得已,诏以少傅致仕,进封福国公。有司以法当给全俸,公按富文忠公故事,独受少傅之禄,馀悉归之。十一年十月七日,上以公生朝,遣使赐手诏、金器、香药。十二年,又诏公陪祀南郊,且以增太上尊号,来岁当行庆寿之礼,上喻宰臣曰:「陈丞相久不相见,宜趣其来。若赴陪祠不及,亦可赴庆寿。且是礼之行,尤以元老在廷为重也」。公拜疏辞行,上复手札催促,书其末曰「付陈少傅」而不名也。公竟恳辞。庆典告成,册拜少师,进封魏国公。公辞避再四乃受。十三年十一月属疾,二十一日疾革。夜半,手书一纸示诸子曰:「予病,恐不能自还。生死大数,无足悲者。白屋起家,致身三少。报国无功,叨荣有腼。获死牖下,尚复何云!遗表只谢圣恩,无得祈求恩泽。死之后百日入葬,不用僧道追荐等事。吾欲以身率薄俗,汝等不可违也。无功无德,无得立碑请谥。汝等力学善为人,惟忠惟孝,可报国家。此外无可祝」。命妇女出寝门,顾谓中子守曰:「遗表惟以选用忠良、恢复竟土为请可也」。翌旦,整冠歛衽,神气静定,安卧而薨。先是,郡之镇山壶峰大石崩坠,声闻数里。是日,地复大震,乡人异之。公生二十有六年而仕,仕三十年而相,相二年而去,去十三年而老,老三年而薨。薨之年,盖七十有四矣。上闻其丧,对辅臣嗟悼久之,再辍视朝,赠太保,令本路转运司给葬事。后数月,有旨赐谥,遂以靖共其位、文贤有成二法谥公曰「正献」,而以制可告于第。公孝友忠敬,得于天资。为人清严好礼,终日无惰容。虽疾病,见子孙必衣冠。胸怀坦然,遇人无少长一以诚实。一言之出,终身可复。平居恂恂,言若不出诸口,而在朝廷危言正色,分别邪正,排斥权要,无所顾避。论事上前,指切时病,如请起张忠献公,乞斩张去为,按逐龙曾,议复奏审,及极论近习弄权纳赂、鬻卖将帅之弊,皆卓荦奇伟,为天下安危治乱之所系。一时上意虽未即开纳,公必恳请再三。然心平理顺,色温气和,无激讦近名之意,上多悦而从之。处国家顾大体,务持重,不为幸胜苟得之计。在中书尤以爱惜名器、裁抑侥倖为事,故小人多不乐。而圣主独深知之,是以居外积年,眷礼弥厚,岁时锡赉存问不绝。年六十七,即告老于朝,上所以留之甚至,且娄称其忠诚不欺,为当今贤相。公子守尝以宗正寺簿奏事殿中,上顾问公甚厚。陪祠之召,盖将有所咨访,而公病不能行,天下有志之士至今恨之,然非为公私恨也。公性宽洪简淡,无私喜怒。于天下士泛然若无所亲疏,而好贤之心实笃于内。于一时人材荐达甚众,然皆不以语人。有如熹之不肖,公前后盖尝三荐之。而赴建康时,对语尤切。然熹皆莫之知也。雅善故端明殿学士汪公应辰、敷文学士李公焘,尝曰:「吾待罪宰相,所以幸无过举者,二公之力也」。于人无所怨恶,钱端礼尝沮公,洪迈亦与公不合,至入相,皆以名藩大郡处之。治郡崇尚风教,民有骨肉之讼,亲以义理反覆譬之,争者亦悔悟感泣而去。所至民必相率为生祠,且立碑以颂公德。公闻之,亟命禁止而碎其碑。平居自奉甚约,言谈举止不改乡闾之旧,食不过一肉,而衣或二十馀年不易。晚岁筑第,不为华侈,僮使不过数人,皆谨愿忠朴,门庭阒然,过者或不知其为公相家也。俸赐入门,多以施与,抚爱宗族,恩意甚备。内外缌功之丧,必素服以终月数。在官不受馈遗,建康诸司例有月饷,公不欲异众,别储之以周贫士之往来者。将去,所馀几万缗,悉归之公帑。于外物澹然无所好,独喜观书史,疾病犹不释卷。其学一以圣贤为法,于浮屠老子之说未尝过而问也。尝有诗曰:「吾方蹈丘轲,未暇师粲可」,此足以见其志矣。有遗文二十卷、奏议二十卷。娶聂氏,封唐国夫人。子男五人:寔,朝奉郎、通判泉州事;守,承议郎、权发遣漳州事;定,承奉郎,有志于学而蚤卒,熹尝铭其墓以哀之;宓、宿,皆承事郎。女四人,长适进士黄洧,次适故著作佐郎郑鉴,再适太常少卿罗点,次适奉议郎、通判漳州事梁亿,幼未行。孙男四人,垕,承务郎,址、坦皆承奉郎,塾未官。孙女六人,长许嫁修职郎、泉州司户赵善绰,馀幼。初,公归自金陵,即预为棺衾。尝游乡县之保丰里龙汲山妙寂僧舍,爱其山水,相羊久之,命作寿藏。既薨,诸孤悉遵遗戒,惟百日而窆,惧于不怀,则以十五年七月二日奉公之柩葬焉。谓熹蚤蒙公知,晚岁尤笃,授以家传,使最其迹以告于太史氏。熹不得辞,直书其事如右,以俟采择。谨状。淳熙十五年十二月日,朝奉郎、直宝文阁、主管西京嵩山崇福宫朱熹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