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时段
朝代
诗文库 正文
本空庵记 宋末元初 · 刘辰翁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六九、《须溪集》卷三
余年七八,与西家二三儿共受书属对于芗城曾深甫
深甫垂髯映墨黑,尽日树笔髯间,俛首抄六经,他解附注傍,每叶字如蚁
计平生若此,何啻百馀万字。
今年七十馀,皓然秃翁,不知此本束在何处。
后来新义何限,旧注岂复更容入耳忽忘,展卷斑斑,茫然隔今世昨梦。
空山岁晚,歌不成章,而问童子,然老无受简之儿,吟有白头之妻。
喟然叹曰:五十年场屋,富贵不早来,功名事去矣。
萧然四壁,读更万卷无字用,髣髴记西方偈言不多,与我意合,遂名所居曰「本空」。
一日杖出城,举手裂指无他求,求余记刻壁间,死即埋以为铭。
余笑曰:噫,晚矣!
然士方少时,志科举,辛勤过古人,徒欲以记问工,时辈不知心血之耗;
及其得也,或陆沈州县,或流落岭塞,坐念场屋何心至此。
就使奇遇如磻叟,晚达如齐人,寿騃如柱下相君,其睪如宰如,亦无异土偶之复于土,而其人苦不自已。
以此方彼,不犹早乎?
百年未得尽,为善亦不足,初心谁负,晚背其师,方泊然依彼氏以老,宁不冀来日之有闻,而手循馀发,故将倒行,乐婴儿之无知也,则先生之志其不使余悲乎?
盖死而可悲者未有若无成之士,而士之可悲者又未有若记问之为误也。
是庵之设,方求释此悲者,然以吾记记于斯,得无犹有文字之习?
吾为此记,犹如食蟹,动人风气,抑使读吾记者怃然长吁,惨然四顾,一雪其心之所甚痛,而后俛焉谢去,浩然无复意者,而乐亦不可言也。
余年未四十,执笔数十万言,为人役未休,政坐童时属对。
始悟彼本空,求吾不朽,岂儒墨相用固尔耶?
先生妻庄氏,贫而乐,寿各未有艾,其归先后不可知,作山曰小孤之山,属余记其处焉,且志曰同穴。
夫知性之空矣,而未有以易身之为患也,则儒者之道,其终不能无情矣乎!
先生名子渊,庄氏同邑永和人
中大夫秘阁修撰致仕杨公墓志铭绍定元年十二月 南宋 · 魏了翁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一六、《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七四
上践祚之元年杨公子谟与蜀士五人咸被特招。
公自嘉定八年累疏乞身,书祠官之考,考满不复以请,间二三岁朝廷必时其满而申命焉。
于是卧家十有一年矣,闻诏辞不就。
士为公出处谋者不一,今屯田郎度君正移书强起公,公于屈伸之分察之已审,固谢焉。
二年九月寝疾,遂致其仕,己卯属纩,年七十有四。
先是公于县南山筑室聚友,号云山书院,尝曰:「我死则葬于是山」。
至是,孤仁举卜日维四年十二月庚申食,则今绍定元年也。
乃以书谂某曰:「维我先君子经德履道,克纯厥终,海内知心宜莫子,若幽宫之铭,敢以烦执事」。
某执书泣曰:今复有杨公邪!
士不幸而不生于三代之前,师异指殊,无所统壹;
其亦幸而生于国朝诸儒之后,理明义精,有所据依。
虽然,抑又有甚不幸者焉。
阴阳鬼神之赜,性命道德之奥与夫为人为己、成己成物之理,先儒之讲析既精,后学之诵说滋广,士习其读,玩为常谈,甚者托之以饰词辩,假之以猎声利,反以为学术之累。
有如明辩而笃行、纯德表里、令名始终、人无知愚皆曰「浩斋先生」者,则走也虽藐焉罪疚,宁敢以他为辞!
谨为叙而铭之。
杨氏世居华阴仙谷,至唐太保汉公之曾孙庭辉入普安令,后居潼川
五季时,有为银青光禄大夫潼川讨击使者,徙飞乌。
生鲁珣,鲁珣生延秀延秀生惟广,惟广生士达士达生南重,南重生裕。
裕生四子男,其仲曰知章,该累举恩不复仕,自号云山老人,累赠至通议大夫
妣同郡氏,以淳熙庆寿恩封太孺人,累赠至令人。
公字伯昌,自幼孝友端悫,能诵书属文。
通泉王晋卿教授诸生,为第五等,公时年十六,受学旬岁已辈行高等。
既冠,有大虑。
周、程子诸书虽传于蜀,于时未广,通议广汉,得张宣公之学以授公,且诲之曰:「欲造圣门,先从此入。
若造深养熟,内外合一,治己治人之道备矣」。
公朝夕究图,凝然一室,往往踰月不出户。
自是默识圣贤下学上达之序,动静语嘿不违乎诚。
淳熙四年,以词赋举于转运司,会父卒。
七年,就外省试,文靖胡公得其文,以为有格君气象,置诸优等,入对大问。
阜陵锐意于治,发策数十条,公对略曰:「帝王躬行之实莫大于学,学者政事之本也。
虽然,欲极乎学之用,不可不求其要。
何谓要?
行之以至诚、要之以不息是也。
《大学》之道自正心诚意以至乎平天下,《中庸》之道自尊贤以至于来远人,皆不外乎至诚之一言。
臣不知陛下之躬行果诚欤,抑未欤?
臣试以天人之应而卜陛下之诚,则知容有未至也」。
又曰:「臣闻之道路,谓陛下左右近习之人虽无显然害治之迹,而謟谀欺矫,实繁有徒。
故凡求于速售者,率造宦寺之门,珠玉锦绣以充苞苴,络绎于道,而陛下有所不知,此非细患也」。
孝宗嘉其直,擢寘甲科,盖自乡举至是三试,皆第八人。
绵州广安军教授,调崇庆府录事参军茶马司改辟干办公事,未报,堂差成都府教授
以举主改通直郎隆庆府普城县通判成都府权发遣黎州,兼管内安抚司公事,敕差四川类省试院考试官
召赴行在,除尚书吏部郎中,迁军器监,仍兼郎。
宣差御试详定官,迁大礼少卿,主管右治狱
累请补外,除直华文阁成都府路提点刑狱公事,兼提举常平等事
凡再兼知嘉定府,又累请归田,进直徽猷阁,凡再任主管建宁府武夷山冲佑观
差知隆州,辞不就,直显谟阁管绍兴府千秋鸿禧观提举亳州明道宫
召赴行在,控辞未报,乞守中大夫飞乌县致仕,诏除秘阁修撰
公始职教二郡,皆以义理训迪诸生成都学官盖四蜀之士咸在,公之馀论渐被滋广。
普城,纯用诗书,不杂他术,为诸邑最。
岁旱,捐县帑之赢为民代输者几万缗。
李公壁除兵部侍郎,举公自代,公未尝有书尺之素也。
成都帅守谢公源明绳下苛急,幕府惮之,公于事无巨细,劈析是非,虽逢盛怒,率为公屈。
后尝语人曰:「吾几失杨公」。
碉门蕃部寇边,宣抚司辟公之黎,务以恩信羁縻,且樽节浮费与边民代输。
二年,又请于朝,降缗钱,厚储峙,广土丁,省戍卒,增义勇。
患士子闻见寡陋,休沐即学官诲之,士咸知趋乡。
逆曦僣叛,诸蛮将伺衅而动,边民皇皇,公誓以死守,饬家人毋轻去,以为民望
移书方伯监司,起义讨贼,愿调禁军、义勇为先驱。
戍将张燧将所部五百欲为乱,士不从,号呼诣郡
燧策马随至,公麾郡卒缚燧,归于制置司,以张昙次补,士俯伏听命。
未几,逆党董镇成都,陵逼蜀帅,分遣裨将雷珂径至郡交昙所领军,祸且不测。
会安静寨谍羌出没,公即遣珂军二百乘边以携其党,而令义勇军还郡以张声势,贼气顿索。
曦寻遣校王安国犒军,安国郡吏,欲以留令诛之,公义形于色,安国不敢动。
文移迁延,以厎贼平,人以是服公应变之略云。
四川类省试事,兼监试事,公以取文之要五、校士之目七示同事者,大要先义理而后文采,虚心从众而不断以己见,且专以论策定去取。
公故为点检官,及是典领,咸谓得人
蜀帅杨公辅遂以五要、七目闻上,且刻诸试院。
寻即院拜召命,控辞不获。
秩满去郡,郡人象而祠之。
申诏趣发,入对便殿,首论:「权臣误国,叛将干纪,陛下不动声色,诛此二孽如戮狐兔,而臣愚犹有忧者,鉴遄往之已事,开惟新之令图,在陛下审处而已」。
其二论:「皇太子既正储宫之位,宜使亲正人,授正学。
王者之学果学也?
大学》之所谓正心、《中庸》之所谓谨独是也。
辅导得人而后有所受」。
三乞招填黎州土军,分番上寨,岁循旧比,给缗籴以备缓急。
典铨二年,不徒例之拘,必权其资望而予夺之,吏道无壅。
因转对,请于淮上荆襄、关表、汉中空閒之地招募军民杂耕,以省饷运;
节滥赐,捐内帑,以充籴缗,以收末楮,严责州郡实常平之储,归广惠仓元蓄以备凶歉;
罢军兴一切科敛之法,复师旅饥荒之地,以纾民力。
又曰:「民之困苦极矣,不可以其屡经兵荒而不离。
夫易失者人心,难谌者天意,修人事以符天意,其要在养民」。
军器监,寻复兼侍左郎官
轮对,申言权臣叛将之弊如初对。
次论:「学术乃国家之寿脉,公论乃天下之元气,所以扶持皇极、主张国是者必归诸此。
更化以来,众正之路方启,而群枉之门渐开。
善类虽进而忠鲠之士有相继引去者矣,奸党虽斥而寅缘势要有抆拭叙用者矣。
夫君子小人如薰犹之不可同器,今顾欲调停参用之,几何不为君子之仇而基国家之祸欤」!
始公奏陈,先帝蹙頞颔首者久之,权倖侧目。
公谓同列,纵以此得罪,其甘如
乃力请补外,朝廷不欲以言罪人,进介卿以留之。
棘寺有坐伪告者,株逮甚众,公酌情为三等,奏闻决遣。
事连钜阉郑氏兄弟,乃移文内侍省索粥告之赃,小人由是益怨,在寺仅半年而去。
公自念非达贤无以报国,会免朝辞,遂荐蜀士四十馀人于当路。
公之规摹识量盖若此,世论方隘,不足以知公也。
过家上冢,历所部郡邑,屏厨传,广咨访,奖静退,抑躁竞。
既抵所治,绝请托,却馈赂,审彰瘅,一道肃然向风。
嘉为并边郡,公为筑堡寨,结土丁,岁给衣装,春秋阅习焉。
刑狱司旧有备边库,自比岁利店之扰,储蓄几尽,公节缩冗费,补还其半。
又上诸朝,乞给缗钱,为新丁衣廪之储;
拨还常平免役宽剩等钱,为水旱不测之备;
恩收耄疾之人,毋得注狱官、县尉
被命兼权嘉定府,嘉之中镇寨控扼虚恨之境,自北二既诛之后,虚恨疑不受犒十馀年,公遣吏往沈黎互市所说谕。
虚恨酋领如约诣寨,寨将马槱利其犒赏,擅杀数人。
公怒,缚槱下吏,窜徙之。
巡按属部,剖决滞讼,惟成都制阃所治,典臬者例不敢孰何,公曰是之不究,何以厉馀,乃随事平决。
新繁民曲防蕴利,岁与新都相雠讼,公临视,度其地多寡,聚石为象鼻堰口以均水利,两邑便之。
嘉定洪偲报罢,公再兼府事。
窃用府缗,公督还其半,黥窜其嬖吏,以其状上之,一郡称快。
然自是得请以去,不复出矣。
云山书院讲授后进,吉月月半诵《论》、《孟》、《中庸》、《大学》,语或至旰,听之者各充然有得。
呜呼,自井田、封建坏,君师之职分不明,六经之道千数百年几为未试之书。
国朝自周、程、张氏及近世朱、张、吕氏相与扶持绵延,斯道复明,于是百数十年间,往往有闻见而作者。
然而依世则废道,违俗则危殆,使浮湛州县,出入里闾,以其所独得私淑党类,则国人化之而仁逊,子弟从之而忠孝,乃犹有以行其志。
况如公之宽和质实,发于精神,动于气貌,能使人鄙吝销释。
至其阅事久而烛理明,视精粗表里真知其为一,公私义利实见其为异。
故虽即温爱汎,而检履金石,仪观山河,世所谓可悦可慕者一无以动其心焉,又不知观而善、闻而兴者复几人也。
未尝有所著述,惟欲使人精体实践以造于得,故其遗文仅有《浩斋退稿》若干卷。
尤笃于伦类,塾居必属其亲族子弟聘士而教之
从弟子谔自幼受学,登庆元五年进士第,甫调官而卒,终身念之,以上宗祀恩官其子仁任,登仕郎
族之孤孽不能自立者,为办丧葬婚聘。
乡邑尝有旱,劝分赈粜,不遗馀力。
取勾龙氏,封恭人,先四年卒,加赠令人。
子八人。
四男:传孙、绵孙,蚤夭;
仁端,尝与宾贡,终儒林郎小溪县,先一年卒;
仁举,再举于乡,今从事郎、顺庆府团练判官
四女:长从事郎、新井县叔丁,次奉议郎、知平泉县费法,先十年卒,次儒林郎签书普州军事判官冯仲烨,季女有痫疾,未嫁。
孙男义质,以致仕恩当补官。
外孙男女各二人。
铭曰:
血气之知,哗世取妍。
岁月慆迈,志随气迁。
卓哉杨公,植基盛年。
騑騑翼翼,陟巘自原。
知行互发,华皓益坚。
虽挠弗夺,虽诱弗挻。
云山之颠,巽后丙前。
有郁者仟,公归其全。
贵州文学高君道充墓志铭1222年3月 南宋 · 魏了翁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一四、《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七二 创作地点:四川省德阳市中江县
嘉定十有三年,天子有事于明堂,诏绍熙三年四月类试举人特与奏名,高君道充就试入等,明年贵州文学
某时守潼川,辟君主中江县簿
君有痞疾累月,至是奉檄而疾小愈。
未几疾复作,大书于牖曰:「仁者不忧,乐天也;
知者不惑,知命也;
勇者不惧,信理也」。
九月己酉卒。
将属纩,犹自力命其子伯震奉匜盥手,为书抵余曰:「仆晚得一官,不及寸禄以死,命也。
墓道之铭,敢以累子」。
凡缕缕数十言,字劲语庄如平生。
余执书泣不自持。
明年祗召过家,伯震泣请曰:「昔者吾父垂绝之言,公忘之乎」?
余曰此死生之托也,矧尝受学于君,今何敢以行役为辞!
乃叙而铭之。
君讳道充,字与可一名仲任
年十八,侍父访医眉山,父暴卒,跣护而归。
大父母亡恙,诸孤茕然,见者率为感涕。
从祖深甫见而抚之曰:「是非凡儿也」。
为除塾招彭山宋绍庭希、宋元发蕴教之,与其诸子同衣食几研。
绍庭元发皆眉之秀也,著录之生甚众。
君学戴氏《礼》,兼通诸经,往往他经生未能言,君为剖析大指,人人自以不及,郡县校官率先诸子鸣。
年四十不售,更为词赋,与绍熙三年嘉泰四年宾荐,声问益彰,士之负笈请益者踵相接,旁近郡邑竞致书币。
随资诲诱,论议娓娓,听者亡倦。
晚岁杜门谢聘,即所居堂之后跨渠为梁,终日其上。
题诗曰:「心远世尘隔,调高俚耳惊」。
其自许益不凡。
又为一小室,而作诗寄余,谓「理穷性达定力胜,富贵贫贱均逍遥」。
君少以才气口笔豪里中,见事风生,奋髯抵掌,不肯出人下。
至是历变久而阅理多,非复昔所见矣。
使为簿正,得豆区禄,何足以酬之,而仅予之而亟夺之邪!
是岁邛之奏名者五人,未旬日费说之先卒,王仝往谢有司,既巾车跌而伤其足,亦寝疾而卒,君未及拜官亦卒。
世之爵不称德、荣不益愧者往往而是,独于寒畯之士刓忍弗肯畀,岂卤莽于公卿之间而纤悉于州县之小吏,虽天道亦若此邪!
君世为邛之蒲江人
曾祖父永安,不仕。
祖父宏甫,尝游辟雍,多为时闻人所知,会靖康之变,大困而归。
取魏氏,生四子男。
君之考曰大中居长,亦取魏氏,生四子男。
君又居长,取张氏,亦生四子男,长夭,次伯震,次梓老,次同祖。
三女,适赵庆孙、郭孙贤、蒲乙中。
孙男□人,外孙男女□□人。
张氏卒于绍熙二年,四子男,今惟伯震仅存。
先是岁在癸酉,君尝上县之仁惠里兑山元妃张氏,而已为寿藏焉。
伯震今以继母樊氏之命,以今年□月甲子以君之丧合祔。
铭曰:
贤能之书献于王,祖庙宝镇而偕藏。
科举自献古意亡,东京乃以恩为郎。
士而恩录初志荒,恩书乃俾命不长。
岂无他人耗太仓,独此铢较而寸量。
命也奈何君奚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