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韩维行状 宋 · 鲜于绰
出处:全宋文卷二○二八
「(阙)逋负,以救愁困之良民,则迟迟而不肯发。望陛下自奋英断而行之,过而养人,犹愈于过而杀人也」。公因奏对,面谕市易免行等事,上感悟,有旨根究市易免行利害,权住方田编排保甲,罢议东西川市易。命公草诏,求直言,其略曰:「朕之听纳有不得于理欤?狱讼非其情欤?赋敛失其节欤?忠谋谠言郁于上闻,而阿谀壅蔽,以成其私者众欤」?诏出,人情欢悦,是日得雨。又命公与知开封府孙永同体问在京诸行利害事。未几,令吕嘉问同行体问,又令以问到利害书送吕嘉问等。公上章曰:「陛下待臣乃在吕嘉问之下。臣虽不才,先帝所命以辅陛下于潜行,年六十,未尝有一言稍陟阿谀以须己利,未尝有一言不尽道理以塞圣聪。今于此小事,处置关防,乃不得与新进小臣为比,臣复何面目出入禁闼,称侍从官以见都城之民哉」?恳求去,上皆优诏答之。始,公在翰林,上已有大用意。枢密使文彦博乞解机柄,上曰:「密院事剧当除韩某佐卿」。明日,公奏事殿中,以所言不用请去。上曰:「卿东宫旧人,不宜轻去朝廷,当留以辅朕」。公曰:「使臣所言得行,少裨圣政,则臣虽终老旧秩,犹为忝幸。若缘攀附之恩,茍欲富贵臣身,非臣之愿也」。再拜而出。至是复为承旨,言多不用,求去益坚。会公兄康公入相,援故事伏乞补外,以端明殿学士、翰林侍读学士、龙图阁学士知河阳,移知许州,转右谏议大夫。神宗幸旧邸,除崇政殿大学士、通议大夫。公乐乡郡连任不易,请观,提举西京嵩山崇福宫。神宗崩,公赴临阙庭,太皇太后遣使劳问,赐酒馔,降手诏求助。公对曰:「治天下之道,不必过求高远,止在审识人情而已。识人情不难,以己之心推人之心则可见矣。大凡贫则思富,苦则思乐,困则思息,郁则思通。陛下诚能常以利民为本,则民富矣;常以爱民为心,则民乐矣;赋役非人力所堪者去之,则劳困息矣;法禁非人情所便者蠲之,则郁塞通矣。推此而广之,尽诚心而行之,则神孙观陛下之法,不待教而自成圣德;贤士闻陛下之风,不烦谕而争宣忠力矣」。出榜朝堂,诏求直言。公应诏言六事,一曰青苗,蠲除岁散之法,遇灾伤乏食,则许百姓结保以请。二曰免役,乞除宽剩数,遇灾伤则以坊场河渡之利代出。三曰坊场,乞依祖宗法,中岁定额,不可添长。四曰乞罢市易,五曰乞敛保马,六曰禁钱币出关。起知陈州,迁正议大夫。未行,召赴阙,兼侍读学士,提举中太一宫兼禧观公事,加大学士。时自冬及春不雪,公言:「阴阳之气并隔否闭,则为水为旱。天之示人,必以象类。今皇帝陛下方在谅闇不言之时,太皇太后深居帘幄,除执政奏事之外,台谏、侍从之臣未尝得一对,见三省、枢密院至于百有司皆禁谒,动成拘碍。文书填委,执政者疲于省视,而有妨虑大;事务稽废,官司各谨于程限,而无所归责。薄罪深文者未蒙原心之察,或困于久废;高才下位者既无举知之法,亦无由自达。天之谴告,殆为此耳。乞下臣章三省,使执政大臣详议,必有膏泽,上答仁政」。又言:「先帝以夏国主秉常朝廷爵命,而国母擅行囚废,故兴兵问罪。今国母死,秉常复位,所为恭顺,有藩臣礼。宜复还其故地,以成先帝圣意」。因陈兵之不可不息者有三,地之不可不弃者有五。「昔者太王居邠,狄人侵之。不忍杀人父子而君之,遂弃邠居岐,邠民从之如归市。陛下试观修德行仁之效,与用兵拓地之利,孰为多少?中国之所以为可贵者,以其有礼恩信也;远方之所以可贱者,以其贪婪暴虐也。操可贵以临可贱,则中国尊;弃无用以就有益,则四裔服」。并《赐夏国诏》上之。诏公与孙永、吕大防、范纯仁同详定役法,特序班在尚书之上。宰相司马光出四方书疏数十,多称更法之便。公曰:「小人议论,务在希意迎合,不可不察」。未几,成都运判蔡朦申详定所,其辞多浮伪,不究民间利害,旁引旧条,且曰已令揭簿定差。公恶朦附会,乞行谴黜。朦坐此知广济军。又言:「光禄大夫致仕范镇在仁庙朝首倡大义,乞择宗室之贤,豫建储副,自此大臣始有论奏。一时忠勋,皆被宠禄,而赏不及镇,人莫为言。褒显其功,使天下皆知朝廷之行信赏,虽久而不废;大臣之抱忠计,虽隐而必禄」。并以镇十九章同上,朝廷从之。拜门下侍郎。垂帘之初,降诏,臣僚不得言先朝事。命已下,而台谏官欲更有所言,乞改诏语一二处。公于帘前抗议曰:「帝王诏令,既已传信四方,岂可因臣下欲有所言,辄更镌改」?御史张舜民以言事罢职,王岩叟固争,以简问上官均曰「舜民事如何」?朝廷下岩叟分析。公曰:「此乃官局人情之常事,陛下遂以岩叟率众同己,恐成朋党,臣愚窃以为过。朝廷但论其所言是非,若所言是,则折简聚谈,更相督责,乃是相率为善,何害于理;若所言不善,虽杜门不通问讯,执己各为论议,非惟于国事无益,亦恐于人情壅隔也」。初,公与王荆公素相厚善。公侍神宗潜邸,数称其经行,授太子左庶子及龙图阁直学士,皆荐以自代。神宗想见其人。至荆公执政,公与议国事,始多异同。每进见上前,必极论其是非。自以东宫旧臣,常以献纳自任,不少隐避。其后执政议欲废荆公经义,公曰:「安石经义发明圣人之意,极有高处,不当废」。议与先儒之说并行,议遂定。司马温公与公平生交,其出处略同。至元祐初,俱以耆旧进,公未尝一语附合,临事数有规正。章惇、吕惠卿与公平昔议异,至其贬,力加营救,人始服公之平,知其与取舍去就非茍然者。时内降梁惟简除入内内侍省押班,非典故。知枢密院范纯仁等累执奏,未从,与公帘前同议。公最后方争,宣仁圣烈太后许允惟简权勾当押班事。其后惟简无名迁官,中书舍人苏辙缴还词头,公因面奏近颇有内降,遂引前古及章献太后垂帘时事以为劝戒,兼言:「仁宗皇帝圣性宽仁,亦苦近习贵戚侥求恩泽。仁宗宣谕执政:『卿等但依公执奏,可以寝罢』。今陛下若苦宫中喧聒,但如仁宗宣谕。臣备位执政,自可执奏,不敢避人怨憎」。太后从之。公喜罢惟简恩命,帘前致词曰:「太皇太后圣政日新,纳谏如流,可为天下贺」。遂再拜。又于皇帝前言:「愿陛下以太皇太后纳谏从善为法」。又再拜。公在门下省,日阅天下奏谳,屡与同列争议。上前论议,刚劲无所顾望,不为毫发身谋。所言多不合,屡引年乞退。至议梁惟简事,权倖始侧目矣。有忌公者密为谗愬,始命分司南京。命未下,尚书右丞王存帘前抗声言曰:「韩某得罪,不知其端,可惜朝廷失一忠贤」!改授资政殿大学士、知邓州。中书舍人曾肇再缴词头,言大臣不当以无名去位。不听,遂以词头付其他舍人行命。未赴,公兄康公上章,乞改公近郡。移知汝州,除提举西京嵩山崇福宫,就差知颍昌府。累章告老,加太子少傅致仕。郊恩,诸子叙封太子少师。绍圣初,凡在元祐间为执政近侍者多得罪,公与文彦博以致仕,特置不问,敕榜朝堂。又踰年,不用前诏,以公为朋党,降授左朝议大夫致仕。其后又以元祐初太皇太后独遣使劳问,公称谢而不上皇帝表,责授崇信军节度副使,均州安置。扶病上道,郡人及父老追送,累日不绝,有至咨嗟泣下者。诸子走京师闻于朝,乞尽纳其官,听父老得里居。哲宗览奏,亦恻然念神考东宫旧臣,惟公独存,诏许免行。元符元年,哲宗幸睿成宫,复左朝议大夫。十一月二十五日薨于家,享年八十有三。遗令博葬,幅巾常服以敛。二年七月十四日,葬于颍昌府长社县嘉禾乡灵非里。今上即位,追复资政殿大学士、太子少傅。推恩子孙,赙其家。公纯明刚大,恭俭笃实,学问深博,究极道德性命之归,持心不欺,终身无一妄语。貌庄而气和,望之者知其为盛德君子也。文章典丽温雅,在王府掌两宫笺奏,应用敏妙。英宗称之曰:「记室之文甚善」。典司词掖,䌷绎信史,有古人之风。要其为诏诰,务宣导上旨,尽训敕之意。自为责躬诏,四方迄今传诵。知熙州王韶赴阙奏事,将领景思立败绩。韶还任,上表待罪,奏斩获首级。公草批答曰:「方其败时,卿适在朝,何嫌而上章引咎!勉绥新附之众,毋以多杀为功」。读者竦然,知其为王言。公兄康公入相,方斋宿郊坛,上遣使促召,必得公草词,搢绅以为荣。其为诗句法谨严,平淡清远,有陶渊明、韦苏州气格。文集凡若干卷。公明达治体,论议侃侃,出入累朝,皆为人主敬信。神宗以英明神武之资,励精政治,思欲救弊起废,以复先王之绩。公首拔用,每进见,必劝上以休兵息民为本,上欣然嘉纳。常与公论天下事曰:「非卿,孰可与论此」?公谢曰:「臣文学干用无以踰人,但以不二之心事陛下,进而陈于前,与退而语于家不有异也」。公虽未尝任言责,而职事所及,朝廷大利害,知无不言,所上章奏甚多,论一事或至七八,听与不听,其词不白不止。至危言鲠论,皆手自书,或焚其稿,虽亲昵莫可得而知也。常曰:「言不激切,则不足究极事理,感悟人主。此古今谏者之常也」。至于面陈庭奏,谠言密议为尤多。自以世荷国恩,虽去位,闻朝廷政令得失,忧喜每形于色。绍圣中,方在谴责,《谢表》常有「虽在𤱶亩,不敢忘忠」之语,公之志可知矣。公乐善嫉邪,出于天性,简拔俊乂,援进忠良,所引多为朝廷闻人。有才,汲汲如恐不及。其在政府,务在镇压浮竞,善称不容口。乡里后进阙。取人以行义为本,士人有为不义者,亦必畏公知之。其居家俸赐,悉以均给宗族及故人子弟,周恤之甚厚。方闲退时,聚族数百口,置田数十顷,以为义庄,抚孤幼尤力。致仕之日,家无馀财。呜呼!自嘉祐以来,论天下名臣,世必称公,然神考知公为深而待公为尤,至数欲用公矣;会朝廷更新法度,公所言复多异。及元祐初,起为门下侍郎,宣仁圣烈太后、哲宗皇帝眷礼优异,公四朝旧德,以身任天下之重,庶几行其所知;而在位不踰年遂去。盖公以正直之姿,辅之以渊源之学,言不茍合,行不茍同,虽在人主前论事,可曰可,否曰否,未尝稍自贬阙。而士大夫之贤不肖,不肯假借,盖公不私其人,闻之者愧而不敢怒。而公用是亦龃龉于世,不得尽其施设,识者惜之。然公家自忠宪公已秉国政,为时名臣。公与伯仲,皆幼有誉望。其后公致位东台,兄绛、弟缜同为宰相,宗族布列侍从台阁,冠冕之盛,为本朝第一。今公之子孙被服名教,率有家风,好学秉义,韩氏之德,盖未艾也。公虽不得罄其底蕴,亦可以无憾矣。辄考次其平生大节,所列如右。子宗儒、宗文、宗质。女长适杨景略,次适毋轲,再次适刘熊,再次适沈隆嗣,再次适丁恂,再次适王实。孙瑨阙如璃阙。曾孙晃、昱。谨状。试太学录鲜于绰状。
按:韩维《南阳集》卷末,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淳熙荐士录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四八、《诚斋集》卷一一三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朱熹/学传二程,才雄一世。虽赋性近于狷介,临事过于果锐,若处以儒学之官,涵养成就,必为异才。
袁枢/议论坚正,风节峻整。今知处州。
石起宗/立朝敢言,作郡有惠。
祝櫰/奇伟之节,恬退之心,士论所称。久置闲散。
郑侨/立朝甚劲正,持节有风采。
林枅/外温中厉,遇事敢为。
蔡戡/器度凝重,学问该洽。
马大同/文学政事,士林之英。至于持节,风采甚厉,官吏皆肃。
巩湘/今之儒先,世之吏师。
京镗/性资静悫,文辞工致。
王回/俊辩而文,敏手而裕。
刘尧夫/尝冠释褐,立朝敢言。
萧德藻/文学甚古,气节甚高。其志常欲有为,其进未尝苟合。老而不遇,士者屈之。今为湖北参议官。
章颖/早冠多士,其学益进。立朝鲠挺,公论推表。
霍篪/儒而知兵,长于论事。至于两淮利害,尤其所谙。
周必正/工于古文,敏于吏事。临疑应变,好谋而成。
张贵谟/上庠名士,有才有谋,可应时须。
刘清之/得名儒朱熹之学,传乃祖原甫之业。
汤邦彦/学邃于《易》,得先天之数;才济于用,有经世之心。
王公衮/儒者能断,吏事敢为。剸繁摧奸,尤其所长。
莫漳/长于史学,达于吏治。
张默/魏公之侄,能传胡文定《春秋》之学。所至作吏,皆有能声。
孙逢吉/学邃文工,吏用明敏。沈介德和、黄钧仲秉以国士待之。梁榜,升朝,前知袁州萍乡县。
吴镒/早以文词,受知名胜,如张安国、沈德和、黄仲秉皆以国士待之。京官,今知郴州郴县。
王谦/风力振耸,勇于摧奸。立朝蹇蹇,士论归重。
谭惟寅/文辞甚古,志操甚坚。尝除太学博士,今知郴州。
但中庸/有学有文,操守坚正。持节布宪,风采甚厉。
韩璧/直谅修洁,人称其贤。
李诵/恬退难进,廉吏之表。升朝,今为江州德安知县。
余绍祖/德胜于才,廉而有惠。新江陵府通判。
叶元潾/和而有立,早有奇节。故相叶颙子昂之侄,今为江西提举司干官,待次。
廖德明/所学甚正,遇事能断。选人,前韶州教授。
赵充夫/廉明彊济,治行甚高。升朝,今知临江军新喻县。
左昌时/吏能精密,所至有声。新知真州。
胡思成/和粹而贤,敏达于政。尝知安丰军。
赵像之/能文练事,淡如寒畯。今为随州通判。
孙逢辰/儒术饰吏,廉操瘉人。
刘德秀/议论古今,切于世用。郑榜,京官,今知湘潭县。
施渊然/工于古文,恬于仕进。前任监和剂局,今任祠禄,升朝。
祝禹圭/气节正方,议论鲠挺。
张泌/器宇粹和,文辞工致。与其弟涛俱有令名,前辈称「吴中二陆」。
李大性/四六诗句,甚有律令。
李大异/尝冠别头,仕优进学。作文下语,准柳仪曹。
李大理/学问殚洽,吏事通明。
曾三复/以文策第,以廉禔身。作邑有声,尽罢横歛。梁榜。
曾三聘/刻意文词,雅善论事。萧榜,选人,前西外宗学教授。
徐彻/诗句明爽,笺奏典重。作邑爱民,办而不扰。郑榜,升朝,今知临江军清江县。
赵彦恂/吏能精敏,不择剧易。戊辰王榜,前知衡州,今任宫观。
王澬/治郡有闻,惠而能办。前知吉州,正当茶寇之锋,修城治兵,寇不敢近。今任宫观。
虞公亮/力学有文,子弟之秀。雍公之子,尚淹下僚。
陈谦/学问深醇,文辞雄俊。声冠两学,陆沉下僚。
李沐/大臣之子,而绰有寒畯之操;甲科之隽,而益厉文辞之工。
李耆俊/其进虽非科级,其文尤工四六。今知柳州。
严昌裔/学甚正,守甚坚。盖尝师张魏公而友钦夫。
陈字/事母至孝,作郡甚办。临事应变,事集而民不扰。
卢宜之/作文有古人关键,日进未已。至于吏能,乃其馀事。
苏渭/通敏吏事,最善四六。任子之流,所不易得。
郑郧/持身甚廉,爱民甚力。尝知南雄州保昌县,殊有治行。太守虐政,一切反之,民情翕然,至今去思。
赵善佐/为政和而有威,治赋缓而自办。章贡吏民,无不安之。
胡澥/名臣之子,修洁博习。州里有闻,能世其家。今为抚州宜黄丞,其父字邦衡云。
凡六十人。
与方伯谟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二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四
别后一得手书,亦无便可报。今复久不闻问,怀想可量!比想剧暑,侍履佳庆。熹衰悴如昨,欲往吊茂实,至今未能。不免且遣人致书,亦复因循,不能得遣。盖目前百事败人意,当此午暑时,两眼几不复可视物也。向见所作平父诸小诗甚佳,章辰州为人求诗,懒甚,无佳思,辄以奉烦。渠本取韦贤语名阁,须略点破也。近读何书?向见颇有因循之病,更宜勉彊。区区所望于贤者,不但如此而已也。季通病甚,彊起如建阳料理坟墓。数日不得书,不知为况如何。闻欲遂过邵武,不知是否。遣此人本欲子细作书,适意思不佳,草草附此,殊不及所怀之一二。季克、佐卿皆已得郡,季克侍阙否?佐卿想便赴官也。因见致意,倦甚,未及拜状也。方暑自爱。
赣州赵使君墓碣铭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八二、《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二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淳熙十二年十一月某日,知赣州军州事、朝请郎赵公某卒于官。明年二月某日,归葬所居邵武军城西南樵岚山。其友沅州吕使君胜己实铭其行内圹中,而其弟善杰以书来曰:「仲兄之志盖常欲有以自见于当世,今不幸蚤死,未有以偿其平日之愿。士友之相知者,莫不痛之。其所以告诸幽者,既虽幸有沅州之文矣,而所以表其墓上,使百世之下过者读之而想见其为人,则未有托也。仲氏蚤从张荆州游而晚交于子,子其哀之」。予发书慨然曰:「吾交于佐卿固久,而自其守赣,知之始深。今其弟以是为属,其何可辞」?盖始佐卿赴镇时,尝以书来问政所宜先,予以所闻告之。佐卿至官未几,往来者称其政不容口。久之,乃来告曰:「向所闻者,至是访之皆如言,既一二罢行之矣。顾所以病吾民者,犹不止于是也,如某事,如某事。吾代而归,将以告于上而革之,则一方永久之利也」。予闻之喜甚,盖不独为佐卿喜,又为赣人喜也。然未久而闻佐卿之讣,则又为之悲叹出涕而不能已。佐卿素彊健,至是暴得疾,顷刻遂不可救。州人闻之,惊悕啼号,老稚相扶携,走哭府下,皆失声。退,相与画其象而祠之。呜呼,是岂人力之可为者耶!因考吕使君所记,则曰:公六世祖商恭靖王元份,我宋太宗皇帝之第四子也。曾祖仲□,开府仪同三司、赠太师,追封成王。祖士訔,举进士中第,未仕而卒。父不衰,武经郎、福建兵马钤辖,赠朝散郎。母满氏,太硕人。钤辖公恬淡寡欲,太硕人名家子,有贤行,闺门肃穆,为士大夫所称。公天资闿爽好学,游庠序有声名,同业者皆自以为不及。以宗室子试有司,连中其科。初补承节郎,改授左承务郎、知南剑州将乐县丞,签书武安军判官厅公事。差通判镇江府,未赴,改知泰州,徙知常德府,以家难不行。及是为赣州踰年,年甫五十有二而遂以卒。呜呼,是可哀已!其佐湖南军时,帅张公孝祥深知之,沈公介亦奇其材,遂与转运副使黄公钧合章荐之。为郡奉法爱民,以勤俭自约饬,不妄费公家一钱。干请无所应,虽有挟而至者不为动也。在赣遇旱,祷祠赈贷必尽其力。节游宴,罢土木,劝民艺麦潴水,宽诸县逋负,损市人酒课,人甚便之。常时州郡别以使臣掌牙兵,公罢之而归其职于兵官,责以严纪律、谨训练。未几,营部肃然,吏士皆可用,鲜犯禁者。举吏必先寒畯,权贵请属皆置不问,吏服其公。于是州人相率以其治行数十言于使者之台。公闻,亟喻止之曰:「太守德薄政荒,不能布宣圣天子宽大之诏,使旱至此。父老不以为有罪,则已幸矣,何善之可称?父老其亟归教子弟,孝于亲,弟于长,忍小忿,敦大信,使太守之政为能善其俗者,则父老之赐厚矣。天暑道远,毋苦父老为也」。闻者感叹,益相告戒毋违公令。在长沙,从张敬夫游,受其学以归。其后待次遭忧,閒居累年,寻绎旧闻,讲习不倦,而尤究心于《易》。筑室所居之南,朝夕读书其间,疏泉种树,有以自乐。其于进退得失之际,有未数数然者,人亦不意其寿之不永而遂葬于此也。初娶王氏,福建安抚参议康功之女。再娶黄氏,湖南转运判官洧之女。皆先卒。子男一人,汝掖,尚幼。公没三年,太硕人故康宁,而伯氏龙阁公数典巨藩,亦以宽惠见纪。盖其家法传有自云。予惟公之志虽未克大施于时,而二邦之政所以及人者已广。以其地远,且无门人故吏之记,故不得书。其与子书谕赣事者,又逸不存,而不得附见,以俟后之君子,则予于此不独为公恨之,又为赣人恨也。为书其事,使以刻于其碣,且为之铭。铭曰:
于皇上圣,哀此下民。吏壅其流,泽唫以屯。惟时若人,有闻于古。肆其所临,霂若膏雨。章贡之间,禾黍油油。公胡遽归,樵岚之丘?我铭其阡,用劝来者。毋以惠文,易此章甫!
转运判官黄公墓碣铭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八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三
公讳洧,字清臣,姓黄氏,建宁府人。其先世相传自光州固始入闽,居建阳之水东,后徙瓯宁之演平。曾祖执矩。祖伯坚,赠承议郎。父锐,朝请郎、提点江淮荆浙福建广南坑冶公事。公以遗荫补官,调筠州高安尉。时江西群盗充斥,王帅讨捕相继。公以射士为大军前行,数与贼遇。已事,例受薄赏,不复以功自言,论者多之。郡狱治盗,词有白金百两藏某处,檄公取之。得金数倍,从者请私其馀。公不可,悉以送官,人服其廉。秩满,授兴化军司理参军。问事既得其情,即复告以法所当得之罪,且问「若此宁有冤乎」,必反复无异词,已乃具狱上府。以是凡公所鞠,虽重辟皆合爪扣颡,自以不冤。军院官谓公曰:「两狱一也,即有移鞠,幸勿为异,吾亦不敢自异于公也」。公愀然曰:「事惟其是而已,况司狱人命所系,吾固不敢以徇公,公亦安得以徇我乎?自今理院所移有不当者,幸公改之,勿以为嫌也」。部使者私欲出一重囚,公持不可,乃因行部虑问释之。公白太守,复致之狱,而竟按其罪。太守汪公待举以是贤公,待遇有加,一郡之事必咨而后行。公亦益为尽力,境内称治。监绍兴府钱清盐场,改宣教郎,知福州侯官县,治以宽简,先教后刑。讼者反复晓譬之,或失所争而去。民争先为里正曰:「官无赋歛,里无盗贼,吏不敢嘂号村落间,此时不可失也」。母太硕人江氏故家福州,族党众盛,岁时往来,亲亲之意甚厚,而无一人敢以私事为请者。签书平海军节度判官厅公事,郡守辛公次膺、邓公柞、范公如圭皆当世贤大夫,咸委重焉。秩满造朝,给事中黄公祖舜荐公材堪治剧,清可律贪,欲留官中都。公辞母老,求通判福州以归。未上,而太硕人物故,执丧哀毁,治葬勤剧。家益穷空,当路有欲周之者,顾非其义不取。陈正献公时在从班,应诏举公可奉使典州。丧毕,除知南雄州。遵近制入奏,论今日郡县长吏不惇教化,不理狱讼,而上下一以财赋为急,民不堪命。若不降诏戒厉,非重本爱民之道。时朝廷议役法,公又论不必议改法,当申明法意,止以烟火盗贼责里正。至于催私代纳、追呼应办悉行禁止,则可免民产破荡。玉音嘉奖,有「卿熟于民事,更留意勿忽」之语。既之任,郡小,用度不饶,旧常法外重赎以取资,且榷酒酤、增税栅,民告病矣,而官用犹不足。公至,一切罢之,人以便安,而郡亦未尝乏事也。州故与建、饶、赣州代输坑冶司,岁贡白金各若干两,故事皆取于民以办。公请以郡大小为差,诏悉蠲之,郡人赖焉。改广南东路提举市舶,帅守市贾胡香不偿直。公举法移州,帅愧且惧,亟召归之。更为转运判官,广学租、礼名士,益劝诸生以学。番禺令近在帅守诸司治所,肆意为奸,无按举者。公素闻之,至是诲厉之,不能改,乃捕其吏属劾之。一夕而狱具,奏上阅实,抵罪以去。其馀不循法度以病民者,随罪大小,以次绳治。于是一路肃然,官吏始知有法守矣。市人困于官估丐夺之扰,公为移书一路,罢官估、除市籍,百贾得职,物价为平。复上奏请均其法于诸路,诏施行之。丁籍久失开收,口赋之逋均及邻伍,流亡日众。公选吏分行,覈其实而除之,一路所蠲凡十有五万口,流冗浸复。濒海蜑户数万生理至微,亦有役于州县,公悉免之。按行所部,虽烟瘴荒远无所惮。访问疾苦、伸理冤抑不可胜计,革外铨匿阙徇私之弊,人无怨言。江浙岁饥,有旨发二广义仓米航海诣永嘉。往时尝有此役,吏并缘以扰民而米不时达。公处之有方,且并西道所发转致之,不越月而至永嘉者八万斛。永嘉之人焚香迎拜步下曰:「此广东运使活我也」。史正志为发运使,专以括取诸道羡钱为己功,诸道承风听命不暇。公曰:「岭外贫薄,安得视它路」?财予缗钱千数。正志怒,欲陷公以罪,有以公为人告者,乃已。改使荆湖南路,首论:「诸州以租米馈荆、鄂、襄阳诸军,地里之远近不同,则运载之费出于民者宜有多寡。今诸州不能前知所当诣,因悉以远地为准而取其费。如潭州岁输三十万斛,则税外当岁输钱十万缗,民力安得不重困?谓宜诏总领所前期下诸州,使知所当诣,而随其远近以收运费,庶以少苏民力」。异时郡县预借民田租税及它非法取民,如茶租,如甲札,如户帖,如乳香,如茶引之属者,壹禁绝之,官吏或奏抵罪。檄州县劝民益广陂塘,贷以金谷,不越月而所修复以万计,诏颁诸道以为法。会有诉耒阳令程资忠营道薄呙,贪残不法,事败而逸者,又有诉胥吏挟私枉法,黥配士人者。公以属吏,则其事乃连提举常平官胡仰货赂关通。證验明白,公不得已,具以上闻。仰党援众,反得美迁而去。公力不胜,狱囚久不决,寻以被旨按行诸郡。入舂陵界,闻郴、桂饥民相聚剽劫,即日还车,披山通道,不一二日而至郴州。问贼所巢,乘夜罙入。群盗不意公来之速,相顾骇愕,一夕溃去。公又召其酋豪,譬以祸福而慰安其馀众,檄州运米,躬视赈给,遂以无事。两郡之民德公之为,悉画其象生祠之。还台未几,一日得疾遂卒。积官朝散郎,享年六十有二,淳熙元年五月十七日也。久之,台臣乃有论胡仰奸状者。于是仰抵罪,而公言始信。公早孤,事母孝,持身廉介谨密,轻财重义。贫苦乏绝,有人所不能堪者,而处之泰然。益以暇日诵书史,从当世贤人君子游,孜孜焉问所以修己治人之术,一时先达无不推重器许之。为人内刚外和,接物谦卑,虽童隶无所忽。人有片善,称之不容口。至论天下事,有不可其意者,则未尝有所假借也。居官听断,分别枉直,详审惬当。虽累岁不决之讼,案牍如山,一阅尽得其情。平居未尝少自暇逸,虽疾病不谒告。与家人言,亦必依于孝弟忠信。久官不遂,益以廉直自将。晚虽小试,然亦未究其用而忽焉以没。死之日,家无馀财,还其乡,妻孥无所托宿,士大夫之贤者莫不伤之。葬所居慈善乡丰乐里下原之阳。娶李氏,文定公孙,朝散大夫、知建宁府佩之女,封安人。子男四人,概,今为文林郎、监文思院门。格,乡贡进士。次棫,次棿。女七人,长适福州郑农卿,次同郡张伯愈,次适朝请郎、知赣州军州事赵善佐,次尚幼。而某与张赵氏女皆早卒。孙男九人,孙女一人。概等以公之与予善也,状其事来请铭。予自少从公游,察公始终表里,殆所谓俯仰无愧怍者。又按公官第七品,当立碣。乃叙其事而系以诗,使刻寘公墓上,以示公之子孙与凡乡人之从宦者,使知有所畏慕而兴起云。其诗曰:
嗟若黄公,怀瑾握瑜。半生下僚,坦其舒舒。晚使于南,志则少摅。乃其清刚,之死弗渝。威詟权豪,泽流鳏孤。而其永归,柩靡所庐。故山北东,有坎其墟。我最其迹,圭首方趺。咨尔后人,毋迷厥初。过者考德,亦式其车!
还鹤观 南宋 · 陈造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四九、《江湖长翁集》卷三○
长翁之居,宛在涧薖,有草不锄,无雀可罗。翩彼皓鹤,来自无何,傍我槿篱,啄我径莎,侧殷鲜之丹顶,扬漂萧之玄袂。方刷羽而振迅,欲溯风而凌厉。童见弃而得主,良惬心以暂慰。伫立凝情,延颈悲鸣,俯有粒而不睨,寂无人兮尚惊。女既嫁而非夫,倏悔心而潜萌。繄胎禽之翔集,必芝田与瑶池,胡失脚于云衢,受尘寰之攸羁。崇台峻沼之间,处之犹戾其性;庳隘局陋之地,得此宁其所宜。悯其失所,归乃故主。言从隙地,徐行郡圃。砀而迷,昔骥之困盐车;复而喜,俄珠之还合浦。佐卿获反于故居,华表漫访乎新语。汝来其始,宜吾之鄙,舍池籞之华洁,步小家之寻咫。自我而言,不幸乃尔。孰何栖止,洁粒清水。彼破琴之戆夫,与攘鸡之饕子,或摇其牙,血刃腥几,乃吾是逢,不其幸矣。方汝来客,其居促戚,其栖偪侧,集枯舍苑,宁计之得?吾挽其留,稻粱是谋,鸷猛是忧。有系眯于虚明,宁它日之休休。今其云旋,忘忿悁,脱纠缠,蹑空旷,鸣风烟,玉粒而清泉。吾亦置营营,捐拳拳,冰释梦觉,两适而并贤。纷纷万殊,莫适尸诸。贵而王公,贱为匹夫,夥若万金,细而锱铢,认之者愬愬,任之者愉愉。影事视之,固不可必其己有,又安可有其所无?徇诸物则多累,求诸己则有馀。吾可不泰然于既失之后,慊然于傥来之初。凡孙若子,吾无隐尔,作《还鹤观》,有味其旨。
读涯翁来鹤楼诗有感用前韵 明 · 顾清
七言律诗 押阳韵
江楼南下水茫茫,远客归心鹤共翔。
丁令不来华表柱,左卿今老白云乡。
斑衣旧竹应千个,绿发新松定几行。
独倚危阑送孤目,海云真与暮天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