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张孝祥除礼部尚书郎诰(绍兴二十八年正月二十二日癸未) 南宋 · 宋高宗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三五、于湖居士文集·附录
敕朝请郎张孝祥:本朝除郎之路虽广,其要有三:曰馆阁,曰寺监丞,曰监司、郡守。近自列圣以来,郎非监司、郡守不可得。虽然,岂所以待伦魁者乎?尔以清文奥学,崇论鲠议,对策大庭,朕尝亲擢以冠多士。入仪班著,夙稔直声,行己非磷缁,立朝有本末,朕未尝不怀其贤也。去把郡麾,又淹家食,起之槃涧,俾佐秩宗,于是得一佳礼部矣。洁齐以俟,朱韨方来。可依前朝请郎,特授礼部尚书员外郎。
蒲井盐官厅壁记 南宋 · 李焘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六五、《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二八
临邛汉县也,蜀郡领之,以盐置官,前志备录,后史脱略,其修废莫可知。及西魏始郡临邛,又析其地县广定,隋更广定曰蒲江,还属。临邛统县为六,其近盐独蒲江居最,易称改邑不改井,盖邑多迁徙而井故在也。汉所谓县其实则郡,虽迁徙无定而封畛土略要不相远。蒲江本自临邛别出,欲寻盐官之迹,兹匪其近者欤?按丁谓《会计录》,景德间合一郡之井才五,盐以斤数者二十七万七千七百耳。由祥符讫天禧,民益开浚堙塞,务竭地藏。天圣末,井之载于《食货志》者凡九,盐以斤数者二百五十万。井尚有逸也,盐则八倍于景德矣。蚩蚩者冒没相乘,虚伪相加,迨庆历初,得其数于会遽至三百万二千三百一十有五。朝廷闵斯民之竞利不遗馀力也,戊子诏书特蠲其折纳缗钱一百万,自六年始。三司执吝道以争,弗听。故《皇祐会计录》田况所载盐数比庆历遂减六分之一。然民力尚艰,诏书继下,岁有减焉。及治平初,盐数始复天圣之旧,神文宪文之盛德可胜既乎!自天圣、治平之数,皆合一郡而言之,不独蒲江,蒲江实占其数十分之七少赢。先是官废不修,牙校各征其利,罔上剥下,乱狱滋丰,执事者病焉,复修废官。熙宁总覈之效,维其时哉。当六年,井之籍于官九,盐以斤数者八十万五千四百,乡所谓十分之七少赢者,举此数也。并举旁近岁入参较治平,则其减可知矣。元祐遣使访民疾苦,又特减熙宁三十二万五千三百二十有六。君子谓元祐之政媚于上下者,指此类也。有司不悉朝廷恩意,偷得微利,元符末其数亟增一十二万一千四百二十有二,而泉源岁久或微,九井莫汲其一,盐耗不登,民愈告病。靖康力行宽大,通商惠工,复有所减。近比元符虽曰少损,远方元祐之数并减焉,遂以一百三十八万二千三百七十为定。祖宗家法于其仁不于其利,内外臣庶畴敢弗承!彼贪昧无耻者卒不忍厚肆其毒,民之戴宋,厥为旧哉。凡盐官所总之数具此矣。外合旁近岁入并数之,亡虑一百五十一万一千四百九十,拟庆历固已悬绝,并景德尚五倍有赢。以为足,此不翅足矣,以为不足,涸沧海之波宁有足邪?君子则必能处此也。余僻嗜书,且病不愿仕,固无以养其亲,未忘关柝之禄,会盐官阙守者,转运使曰此虽卑,当属吾党之士,俗吏刻薄,斯落吾事,则命余摄焉。余亦乐其去家之迩也,可与亲俱,乃束书而来,勉为振起条目,刬革蠹弊。既整而暇,颇得纵意文艺,惟官居褊狭,不足容吾书,姑即听事寓简册,四库咸在,外设窗户,爰示限隔。宾客时至,燕见无所,于是凭虚架空,更斥西序,轩槛临瞰,有涧在前,窃取诗人考槃之义,榜曰「槃涧」,聊托山水以自广焉。并细绎图牒,追记盐策之登耗及地名官守之沿革诸壁间,庶来者有考。年月日,陇西李某记。
答滕德粹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三九、《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九、《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一○六
熹冬来却幸稍健,正思、叔重来,得数日之款,亦足少慰离索。但念吾友昆仲不知近日功夫如何,切宜痛加矫厉,专一用功,庶几不至悠悠,虚度时日也。
答程正思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四二、《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朱子论学切要语》卷一
所喻《孟子》,前日因一二朋友看到此,疑其说之不明,方略改定,正与来喻合。叔重必自报去矣。答陈同父书,不知曾细看否?人皆以为此不足深辨,此未察时学之弊者也。区区之意,岂为一人发哉。锓版乃此间吕沅州为之,婺本初未有也。此等事当平心观之,不必如此为已甚也。
答程正思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四二、《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二八九、《宋元学案补遗》卷六九
所喻数说皆善。《孟子》中间又改一过,不记曾录去否?今恐未曾,别寄一本。但初看甚分明,今读之又似不分晓,试更为思之。如来喻固佳,初欲取而用之,又觉太繁,注中著不得许多言语。今可更约其辞,为下数语来。若发脱得意思分明,又当改却此说乃佳也。致知说及他数处近改者,德粹写得。今有所改《或问》一二条,亦写寄之,可就取看。日新一条,似比旧有功也。发见之说,已具叔重书中,可更相与详之。此是日用功夫最精约处,与向来五峰、敬夫之说不同,可更思之。恐说未透,却又须别下语也。《大学或问》所引《孟子》,正是传授血脉,与援引牵合者不同,试更详之。人心道心,近书虽云无疑,恐亦有未彻处,故犹有不善看之说,亦请更察之也。其他所论大概皆正当,但于曲折处间有未察,则恐于所谓亭亭当当恰好处未免不子细也。大抵近日朋友例皆昏弱无志,散漫无主,鞭策不前,独正思笃志勤恳,一有见闻,便肯穷究,此为甚不易得。常与朋友言之,以为为学正须如此,方有可望。然亦觉得意思有粗疏处,辨论功夫胜却玩索意思,故气象间有喧闹急迫之病,而少从容自得之意。此为未满人意耳。
答董叔重(铢)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四四、《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一、《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六四、《朱子论学切要语》卷一
示喻日用功夫,更于收拾持守之中,就思虑萌处察其孰是天理,孰是人欲,取此舍彼,以致敬义夹持之功为佳。读书亦是如此,先自看大指,却究诸说,一一就自己分上体当出来,庶几得力耳。易字之说,前累奉报,鄙意但不欲学者切切于此不急之外务耳。必欲与名相称,则以「叔重」易之,盖取《通书》「其重无加焉耳」之义。如何如何?
答董叔重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四四、《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一、《古今图书集成》礼仪典卷九二
「君子务本」一章,《集注》云:「本犹根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言君子凡事专用力于根本,根本既立,其道自生。如孝弟则是行仁之本,不务乎此,则仁道无自而生也」。铢窃妄谓仁固孝弟之本,有仁而后有孝弟(伊川曰仁是性,孝弟是用。),然仁道生也生莫先于孝弟。盖其油然内发,至精实而无伪,自然不可已者,莫如爱亲从兄之心。故伊川曰,仁主于爱,爱莫大于爱亲。爱则仁之施,仁则爱之理也。仁者爱之理,而爱莫大于爱亲,故推行仁道,自孝弟始。是乃行仁之根本也。根本既立,则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至于廓然大公,无所不爱,而有以全尽其仁道之大,则皆由此本既立而自生生,有不可遏者耳。此所谓本立而道自生也。生者,生生不穷之意,伊川所谓其道充大是也,非无本而渐生之谓。犹之木焉,根本既立,则枝叶生茂而不可已。苟无其本,枝叶安自而生哉?又程子曰,尽得孝弟便是仁,恐在「尽」字上是圣人人伦之至之意(盖孝弟亦通上下而言,犹忠恕之为道也。)。或人谓由孝弟可以至仁,则孝弟与仁是二本矣。妄意揣度如此,乞赐逐一垂诲。
大概且用此意涵泳,久之自见得失。后皆放此。
程子曰:「循物无违谓信」。窃谓物者,事物之物。有是事则循是事而无所违,无是事则不凿空而为之说,此与「以实之谓信」意相似。或者谓物者,理也。实循是理而无所违,有反身而诚之意,盖孟子「有诸己」之说。不知是否?又程子所谓「尽物之谓信」者,铢所未喻。岂尽己之谓忠者,处于己者无不尽,尽物之谓信者,施于物者必以实欤?则必以实施于物者亦无不尽矣。其所谓表里内外者,盖惟其存于己者必尽,则其施于物也必实。在己自尽之谓忠,推是忠而行之之谓信。虽然,曾子之三省必亦各致其功,未必恃此而责彼也。乞赐逐一垂诲。
或者之说非是。
程子曰:「公而以人体之故为仁」。铢昔尝问此语于先生,先生曰,体犹体物之体,犹《易》所谓干事。其意若谓人之生具此形,即有此性,有此性则有此理,与生俱生,完具无欠。只为蔽于私,所以不行。若能公,则此理便自周流充足,不假于外(此理即所谓仁也,仁者爱之理。)。故程子曰:「仁之道,只消道一公字」。然伊川又恐人将公便唤作仁,故曰「公须以人体之」。体犹主也。铢当时虽省记先生是此意,恐记得差误,乞赐垂诲。
此下数说大概皆近之,更宜涵泳而实履之,不可只如此说过,无益于事也。
「贤贤易色」一章,窃谓上蔡所谓如恶恶臭、如好好色,天下之诚意无以加此。好德如好色,亦可谓好德之至也,此语似甚精。而或者乃谓不若张子韶曰「学所以明人伦也,好德不好色,则夫妇之伦正」。似恐不必推说至此。然上蔡之说与伊川所谓见贤则变易颜色,愈加恭敬,好善而诚也,二说孰精?又子夏之意以谓人能如此,则虽人以为未尝学,子夏必以为已学也。玩其语意,则子夏未尝不欲人学,然其语不无病,不若夫子所谓「行有馀力则可以学文」者为有本末先后。故《集注》特著吴氏之说,所以垂训者精矣。乞赐垂诲。
当从谢氏说。
「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一章,窃谓程子之意固已明白,谢氏曰:「学者观于圣人威仪之间,亦可以进德矣」,此语似甚精。而或者乃谓不若张子韶曰「温良恭俭让固不可以不学,要当学圣人之道,以求其自然发见者。若乃矫伪其行,粉饰其容,此又圣门所诛也」。铢窃谓夫子德容至于如是,固有德盛仁熟而其自然之光辉著见于外。学者之学圣人,固不当矫情饰貌,徒见其外而不养其中也。然容色辞气之间,亦学者所当用功之地而致知力行之原。今不于此等处存养涵蓄,学圣人气象,不知复于何者为学圣人之道乎?窃谓学者内外交相养之功,正当熟玩此等,气象自别。不知是否?又俭,节制也,节制莫是自然有法度绳约之意否?温、良、让有和易气象,恭、俭有俨恪气象,谢氏所谓「泰然如春,俨然如秋」是也。并乞逐一垂诲。
如张氏说,则《乡党》篇可废矣。
「三年无改于父之道」一章,铢自幼年,则见先生与程先生反复论此一段,当时固莫能晓。近来思之,窃谓程子所谓孝子居丧志存守父在之道,不必主事而言者,颇为的当。请试言其所思而得之者以求教。志者,志趣,其心之所趣者是也。行者,行实,行其志而有成也。父在子不得专于行事,而其志之趣向可知,故观其志。父没则子可以行其志矣,其行实暴白,故观其行。然三年之间,疾痛哀慕,其心方皇皇然,望望然,若父之存而庶几于亲之复见,岂忍以为可以得行己志而遽改以从己志哉?存得此心,则于事有不得不改者,吾迫于公议,不得已而改之,亦无害其为孝矣。若夫其心自幸,以为于是可以行己之志,而于前事不如己意者则遂遽改以从己之志,则不孝亦大矣,岂复论其改之当与不当哉?盖孝子处心,亲虽有存没之间,而其心一如父在,不敢自专。况谓之父道,则亦在所当改而可以未改者。三年之间,如白驹过隙,此心尚不能存,而一不如志,率然而改,则孝子之心安在哉?故夫子直指孝子之心,推见至隐,而言不必主事言也。若乃外迫公议,内怀欲改,而方且隐忍迁就,以俟三年而后改焉,则但不失经文而已,大非圣人之意矣。妄论如此,不知稍不畔否?乞赐垂诲。
此说得之。然前辈已尝有此意矣,更须子细体认,不可只如此说过。
「君子不重则不威」一章,程子曰:「人安重则学坚固」。范氏、游氏推明其说精矣,然味其经文,窃谓恐不若吕氏曰:「学则知类通达,故不至于蔽固」。盖若作一事说,则曷不曰「君子不重则不威而学不固」乎?不重则不威,有笃敬意;学则不固,有致知意(学固兼知与行而言,而夫子言之于此,则学又自有专说知意。)。「主忠信」,窃谓忠信盖诚实之意。盖自理而言,则谓之诚实;自人所行而言,则谓之忠信,其实一也。故伊川曰忠信者,以人言之,要之则实理也。「无友不如己者」,程先生以谓上蔡云「与不胜己者友,钝滞了人」,此语诚是。然人之求友,固不可无此心,而亦不可必也。必欲求胜己者而后友,则胜己者亦不与我友矣。圣人用心不如是。子夏教其门人以择交之道曰「可者与之,其不可者拒之」,此未为过也。而子张犹以为不可,则不胜己者不与之友,圣人气象恐不如是。杨氏所谓「如己者,合志同方而已,不必胜己也」,似以此言为当。铢尝问之曰:「恐如此其弊或至于无责善辅仁之益」。先生曰:「道不同不相为谋」。然铢思之,终恐未安。盖味圣人语意,正谓人好与不己若者处,故为此言以戒之。「无」与「毋」通,禁止之辞。闻之李氏曰:「人皆求胜己者友,则愚与鲁几于无友矣。然世人知与贤己处者常少,而轧己者常多,此学所以不进。有志于学,则不如己者宜非所友」。此意不知近是否?乞赐垂诲。
学则不固,程、范、游说是。毋友不如己者,李说是。
「颜子不改其乐」章,程子尝曰:「昔受学于周茂叔,每令寻仲尼、颜子乐处所乐何事」。铢岂当躐等妄论及此?但近见一朋友讲论次说及此,觉得说入玄妙,且又拘牵于鲜于侁之问,使「颜子乐道则不为颜子」之说说入空寂去,因试妄意揣度,以谓圣贤所以皇皇汲汲者,正谓欲求得本心而已。苟得其本心以制万事,则天下之乐何以加此?区区贫窭,岂足以累其心?颜子在陋巷,人不堪忧,而颜子独乐者,正乐此而已。此与「求仁而得仁,又何怨」之意近似。孟子曰:「君子所性,虽大行不加,穷居不损」。所性,谓所得于性者。君子所得于性分之内,虽大行穷居不为加损,乐莫大焉。不知如此揣度,不至大段碍理否?乞赐垂诲。
此等处不可彊说。且只看颜子如何做功夫,若学得它功夫,便见得它乐处,非思虑之所能及也。
《书·金縢》曰「我之弗辟,我无以告我先王」一段,按马、郑氏皆音「辟」为「避」,其意盖谓管、蔡流言,成王既疑周公,公乃避居东都二年之久,以待成王之察。及成王遭风雷之变,启金縢之书,迎公来返,乃摄政,方始东征。所谓「罪人斯得」者,成王得其流言之罪人也。陈少南、吴才老从之,而诋先儒诛辟之说。铢窃谓周公之诛管、蔡与伊尹之放太甲,皆圣人之变。唯二公至诚无愧,正大明白,故行之不疑,未可以浅俗之心窥之也。此「辟」字与《蔡仲之命》所谓「致辟」之「辟」同,安得以「辟」为「避」?且使周公委政而去二年之久,不幸成王终不悟,而小人得以乘间而入,则周家之祸可胜言哉!周公是时不知何以告我先王也。观公之告二公曰:「我之弗辟,我无以告我先王」,其言正大明白,至诚恻怛,则区区嫌疑有所不敢避矣。惟有此心无愧而先王可告也,自洁其身而为匹夫之谅,周公岂为之哉!妄意如此,乞赐垂诲。
「辟」字当从古注说。
《微子》篇曰「诏王子出迪,我旧云刻子」一段,铢于三仁之去就死生,未知其所以当留、当去、当死之切当不可易处。尝读《微子》书,见其所以深忧宗国之将亡,至于成疾为狂,聩耄无所置身,其心切矣。然终不言于纣,以庶几万一感悟,而遽为之去,是必有深意者。东坡则曰,箕子在帝乙时,以微子长且贤,欲立之,而帝乙不可,卒立纣。纣忌此两人,故箕子曰:「子之出,固其道也。我旧所云者害子,子若不出,则我与子皆危矣」。微子之告箕子,若欲与之俱去,然箕子曰「吾三人者各行其志,自用其心之所安者而已,人各自以其意贡于先王」。微子去之,以续先王之国;箕子为之奴,以全先王之祀;比干以谏而死,为不负先王也。而林少颖亦从其说,以为二人处危疑之地,身居嫌隙,不可彊谏,徒死又无益,故微子虽欲谋于箕子以救纣之颠隮,然箕子以谓「我兴受其败(犹言我起而谏,则受其祸。)」,不可以复谏,又不可居位,故微子遁逃以避祸,而箕子隐晦以自存。惟比干不处嫌疑,故彊谏而死。三人所处之势不同,故各行其志,以自达于先王而已。审如是说,则微子、箕子皆未尝谏,无乃屑屑然避嫌远祸以苟存乎?唐孔氏曰:「『我兴受其败』者,我适起而受其祸败,不可逃免。然殷灭之后,我不事异姓,不能与人为臣仆,示必欲以死谏纣。但箕子之谏,适值纣怒未甚,故得不死耳。微子告二人而独箕子答者,比干与箕子意同,经省文也」。窃谓孔氏去古未远(唐孔氏盖推本安国之意。),其言必有所据。盖尝因是妄谓微子以宗国将亡,不胜其忧愁无聊之心,而谋出处于箕子、比干,故箕子为言「我兴受其败」,不可逃免,当与宗国俱为存亡。故虽商祀或至沦亡,我亦誓不臣属他人。盖将谏纣,纣不听,亦不敢苟全逃死。而比干无一言者,孔氏所谓心同,不复重言是也。其后比干果以谏死,而箕子乃不死者,比干初心岂欲徒死以沽名哉,所以谏者,庶几吾言得行而纣改焉耳。纣既不改而言益切,故纣遂杀之,则比干亦不得而逃死耳。箕子初心,亦岂欲隐晦自存,苟全其生哉?亦犹比干之谏,冀吾言得行而纣改焉耳。纣既不改而囚之,偶不死耳。纣囚之而不置之死,则箕子岂固欲自经于沟渎而为匹夫之谅哉!故因遂徉狂而为奴,盖亦未欲即死,庶几弥缝其失,而冀其万有一开悟耳。盖谏行而纣改过者,二子之本心也。谏不行而或死或囚者,二子所遇之不同尔。使纣而囚比干,意比干亦未敢即死也。使纣而杀箕子,箕子敢求全哉?二子易地,则皆然矣。至于箕子为微子之计,则其意岂不以谓吾二人者皆宗国之臣,利害休戚,事体一同,皆当与社稷俱为存亡,不可复顾明哲保身之义?然而微子,国之元子也。往者纣未立,吾尝言于帝乙而立子,帝乙不从而立纣,是以纣卒疑吾两人。故吾旧所云者足以害于子,若起谏纣,则纣益生疑,非惟不从,害必先及子而并我危矣。死,分也,不足惜,而未有毫发益于纣,而遽死可惜也。东莱所谓人先有疑心,则虽尽忠与言,而未必不疑。盖疑心先入而为之主是也。故微子不可留,但当遁逃而出,乃合于道。又况我与比干既留谏以事纣,则存亡未可知。万一不死,罔为人臣仆,此心已坚定,则亦不可使成汤以来庙不血食。况汝为元子,又居危疑之地,义当逃去,万有一全宗祀可也。此三子者其制行不同,各出于至诚恻怛之心,无所为而为之,故孔子并称三仁,或以此欤?妄意如此,乞赐谆切垂诲。
此说得之,《史记》亦说箕子谏而被囚也。
「咸有一德」,窃谓一者,其纯一而不杂。德至于纯一不杂,所谓至德也。所谓纯一不杂者,盖归于至当无二之地,无纤毫私意人欲间杂之,犹《易》之常,《中庸》之诚也。说者多以「咸有一德」为君臣同德,「咸有一德」固有同德意,而一非同也,言君臣皆有此一德而已。苏氏曰:「圣人如天,时杀时生;君子如水,因物赋形。天不违仁,水不失平。惟一故新,惟新故一。一故不流,新故无斁」。此语似是,不知可以作如此看否?乞赐垂诲。
此篇先言常德、庸德,后言一德,则一者,常一之谓。终始惟一,时乃日新。苏氏说未的当,可更退步,就实做工夫处看。
《盘庚》言其先王与其群臣之祖父,若有真物在其上,降灾降罚,与之周旋从事于日用之间者。铢窃谓此亦大概言理之所在,质诸鬼神而无疑尔。而殷俗尚鬼,故以其深信者导之,夫岂亦真有一物耶?乞赐垂诲。
鬼神之理,圣人盖难言之。谓真有一物固不可,谓非真有一物亦不可。若未能晓然见得,且阙之可也。
铢窃谓《书序》之作,出于圣人无疑。学者观《书》,得其序则思过半矣。班固言《书》之所起远矣,至孔子纂时,上断于尧,下讫于周,凡百篇,而为之序,言其作意。而林少颖乃谓《书序》乃历代史官转相授受,以《书》为之总目者,非孔子所作。今玩其语意,非圣人,其孰能与于此哉?《书序》言「成汤既没,太甲元年」,玩其语意,则是成汤没而太甲立。「太甲既立,不明,伊尹放诸桐三年」,则是太甲服汤之丧,既不明,伊尹遂使居于汤之墓庐,三年而克终允德也。或者乃曰,《孟子》曰:「汤崩,太丁未立,外丙二年,仲壬四年。汤没六年而太甲立,太甲服仲壬之丧」。夫服仲壬之丧而庐于乃祖之墓,恐非人情。伊川谓太丁未立而死,外丙方二岁,仲壬方四岁,乃立太丁之子太甲。而或者又谓商人以甲乙为兄弟之名,则丙当为兄而壬当为弟。岂有兄二岁,弟乃四岁乎?按《皇极经世图》纪年之次,则太甲实继成汤而立无疑。不知外丙二年、仲壬四年之说当作如何训释?乞赐垂诲。
《书序》恐只是经师所作,然亦无證可考,但决非夫子之言耳。成汤、太甲年次,尤不可考,不必妄为之说。读书且求义理,以为反身自修之具,此等殊非所急也。
西伯戡黎,旧说多指文王,惟陈少南、吕伯恭、薛季隆以为武王。吴才老亦曰:「乘黎,恐是伐纣时事(武王未称王,亦只称西伯而已。)」。铢按《书序》言「殷始咎周,周人乘黎」,则殷自此以前未尝恶周也。殷始有恶周之心,而周又乘袭戡胜近畿之黎国,迫于王都,且见征伐(黎在汉上党郡壶关。纣都朝歌,上党在朝歌之西。),此祖伊所以恐而奔告于受曰:「天既讫我殷命」。曰「恐」,曰「奔告」,曰「讫我殷命」,则其事势亦且迫矣,恐非文王时事也。文王率殷之叛国以事纣,而孔子亦称其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为至德,所谓「有事君之小心」者,正文王之事,孔子所以谓之至德也。当时征伐虽或有之,未必迫于畿甸。然《史记》又谓文王伐犬戎、密须,败耆国。耆即黎也。《史记》文王得专征伐,故伐之。二说未知孰是?乞赐垂诲。
此等无證据,可且阙之。
服父母之丧而祭祀祖先,当衣何服?与居母丧而见父、居父母丧而见祖父母,其朔旦岁节,上寿为礼,各衣何服?父母在而遭所生丧(谓非出母),不知合衣何服?合与不合设几筵、出声哭?舅姑俱存,而子妇丁其父母忧,虽合奔丧,然卒哭后必当复归,恐三年之服自不可改。遇节序变迁,不审可以发哀出声否?见舅姑及从舅姑以祭,不知所易当何服?乞赐垂诲。
古者居丧,三年不祭(见《曾子问》)。其见祖父母之属,古人亦有节文,不尽记。然上寿之礼自不合与所生母丧,礼律亦有明文,更宜详考。亦当稍避尊者,乃为安耳。如女已适人,为父母服期,礼律亦甚明。若有舅姑,难以发哀,于其侧从祭,但略去华盛之服可也。
孟子曰:「反身而诚,乐莫大焉」,恐有「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之意;「强恕而行,求仁莫近」,恐有「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之意。盖反求诸身而实有此理,如仁义忠孝、应事接物之理,皆实有之,非出于勉强伪为,到此地位,则是以己及物,不待推矣。未至于此,则须强恕以去己私,求得天理之公,所谓推己及物也。未知是否?
此说非是。
答董叔重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四五
或曰:「天地之数五十有五,而大衍之数五十,何也」?铢窃谓天地之所以为数,不过五而已。五者,数之祖也。盖参天两地,三阳而二阴,三、二各阴阳错而数之,所以为数五也。是故三其三、三其二而为老阳、老阴之数,两其三、一其二而为少阴之数,两其二、一其三而为少阳之数,皆五数也。《河图》自天一至地十,积数凡五十有五,而其五十者,皆因五而后得。故五虚中,若无所为,而实乃五十之所以为五十也(一得五而成六,二得五而成七,三得五而成八,四得五而成九,五得五而成十。无此定数,则五十者何自来耶?)。《洛书》自一五行至九五福,积数凡四十有五,而其四十者,亦皆因五而后得。故五亦虚中,若无所为,而实乃四十之所以为四十也(一六共宗而为太阳之位数,二七共朋而为少阴之位数,三八成友而为少阳之位数,四九同道而为太阴之位数。不得此五数,何以成此四十耶?)。即是观之,《河图》、《洛书》皆五居中而为数宗祖。大衍之数五十者,即此五数衍而乘之,各极其十,则合为五十也。是故五数散布于外为五十而为《河图》之数,散布于外为四十而为《洛书》之数,衍而极之为五十而为大衍之数,皆自此五数始耳。是以于五行为土,于五常为信。水、火、木、金不得土不能各成一气,仁、义、礼、智不实有之,亦不能各为一德。此所以为数之宗,而揲蓍之法必衍而极于五十,以见于用也。不知是否?
此说是。
变者化之渐,化者变之尽。盖化无痕迹而变有头面。逐渐消缩以至于无者,化也。阳化为阴,刚化为柔,暖化为寒是也。其势浸长,突然改换者,变也。阴变为阳,柔变为刚,寒变为暖是也。阳化为阴,是进极而回,故为退。阴变为阳,则退极而上,故为进。故曰变化者,进退之象也。阳化为阴,阴变为阳者,变化也。所以变化者,道也。道者,本然之妙,变化者所乘之机。故阴变阳化而道无不在,两在故不测。故曰「知变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为乎」。不审可作如此看否?
亦得之。
阴阳若以推行言之,不过一气之运而已。所谓一动一静,互为其根也。以阖辟言之,则有两物。所谓分阴分阳,两仪立焉也。既曰阴阳,又曰柔刚者,阴阳以气言,刚柔则有形质矣。此犹四象之有老少,亦如以子、午、卯、酉分言阴阳也。不知是否?
阖辟与动静无异,《易》中以对待言者自多,不必引此也。
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变化非因形象而后有也,变化流行非形象则无以见,故因形象而变化之迹可见也。日月星辰,象也;山川动植,形也。象,阳气所为;形,阴气所为。然阳中有阴,则日星阳也,月辰阴也。阴中有阳,则山阴而川阳。然阴阳又未尝不相错而各自为阴阳,细推之可见矣。不知是否?
亦是。
「乾以易知」与「易则易知」之「知」字不同。「乾以易知」,「知」犹主也,「知」如知郡县之「知」。盖乾健不息,惟主于生物,如瓶施水,无他艰阻,故以易知太始也。「易则易知」,言人体乾之易,故白直无艰阻而人易知之也。
文义亦得之。
孟子曰:「口之于味也,目之于色也,耳之于声也,鼻之于臭也,四肢之于安佚也,性也(此「性」字专指气而言,如「性相近」之「性」。),有命焉(此「命」字兼理与气而言,如「贫贱之安分,富贵之有节」是也。)。仁之于父子也,义之于君臣也,礼之于宾主也,智之于贤者也,圣人之于天道也,命也(此「命」字专指气而言,所遇应不应,所造有浅深厚薄清浊之分,皆系乎气禀也。),有性焉(此「性」字专指理而言,如「天地之性」之「性」。)」。不知可作如此看否?
此说分得好。
中和者,性情之德也。寂感者,此心之体用也。此心存,则寂然时皆未发之中,感通时皆中节之和。心有不存,则寂然者木石而已,大本有所不立也;感通者驰肆而已,达道有所不行也。故夫动静一主于敬,戒谨恐惧而谨之于独焉,则此心存而所寂感无非性情之德也。不知是否?
亦是。
「极」之为言究竟至极,不可有加之谓,以状此理之名义,则举天下无以加此之称也。故常在物之中,为物之的,物无之则无以为根主而不能以有立。故以为在中之义则可,而便训「极」为中则不可。以有形者论之,则如屋之有脊栋,囷廪之有通天柱,常在此物之中央,四面八方望之以取正,千条万别本之以有生。《礼》所谓「民极」,《诗》所谓「四方之极」,其义一也。未知推说如此是否?
是。
近见一书,名《广川家学》,盖董逌彦远所为。所论亦稍正,不知有传授否?其为人如何?如曰:「心者,性之所寓也。所贵于养心者,以性之在心也」。又曰:「形之灵者曰魄,气之神者曰魂。既生魄矣,魄内自有阳气,气之神者名之曰魂。附形之灵者,谓初生时耳、目、手、足运动,啼呼为声,此则魄之为灵也。附气之神者,谓精神性识渐有所知,此则附气之神也。魂在魄先,附魄以神」。此等说得亦无甚病否?
既生魄,阳曰魂,谓才有魄便有魂,自初受胞胎时已具足矣,不可言渐有所知,然后为魂也。董氏有《诗解》,自谓其论《关雎》之义暗与程先生合。但其它文涩难晓。《集传》中论京师之属,颇祖其说。又据黄端明行状说,围城中作祭酒,尝以伪楚之命慰谕诸生。它事不能尽知也。
近见曾彦和论彭蠡既潴,引《汉志》豫章九水合于湖汉,东至彭泽入江;《禹贡》汉水入江而湖汉九水见遏于江北,于是自汇为彭蠡,则彭蠡之水本受湖汉之水,欲入江而为江汉所遏,因却而自潴。盖汉水未入江之前,则彭蠡未潴,故曰东汇泽为彭蠡,此说自当。但又有曰彭蠡之潴以受其江汉,而不能绌苏氏味别之说,则非也。又言九江即是洞庭,引《汉志》沅水、渐水、元水、底水、叙水、酉水、澧水、湘水、资水皆合洞庭中,东入于江,江则过之而已,九水合于洞庭泽,故洞庭亦可名九江。若谓江分九道,则经当曰「九江既道」而不曰「孔殷」,当曰「播为九江」而不曰「过九江」矣。然林少颖辨其不然,不知洞庭之泽果是受此水之入否?然彭蠡自有源,而非受江汉而成,九江为洞庭,而不在浔阳南,则无可疑矣。若彦和之于《禹贡》,虽未尽善,亦考索精详,胜它人也。
曾彦和说《书》精博,旧看得不子细,不知其已有此说。但《汉志》不知湖汉即是彭蠡,而曰源出雩都,至彭蠡入江,此为大谬,恐彦和亦不能正也。九江之说,今亦只可大概而言。恐当时地入三苗,禹亦不能细考。若论小水,则湖南尚有蒸潇之属,况兼湖北诸水上流,其数不止于九。若实计入湖之水,只是湘、沅、澧之属三四而已,又不能及九也。汉水未入江之前,彭蠡未潴,此亦未是。江流甚大,汉水入之,未必能有所增益也。大率今人不敢说经文有误,故如此多方回互耳。
《孟子集注》「古公亶甫」下注云:「太王,公刘九世孙」。「五世而斩」下注云:「父子相继为一世」。按《史记》自公刘至古公凡十世,今谓九世,岂不数古公己身耶?然按《豳诗》《集传》云:「公刘复修后稷之业,十世而太王徙居岐山之阳」。则疑《孟子集注》或错「九」字否?又按《明道行状》云:「先生五世而上居中山之博野,高祖始赐第京师」,则高祖,五世祖也,「而上」即为六世,是通己身数矣。伏乞垂诲。
通数即计己身为数,曰祖,曰孙,则不当计己身。盖谓之祖孙,则是指它人而言矣。史传及今人文字以高祖之父为五世祖甚多,无可疑也。
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一。又见《永乐大典》卷五五一,《古今图书集成》神异典卷四、学行典卷一○。
答董叔重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四五、《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一、《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二八九
程先生论《中庸》鸢飞鱼跃处曰:「与必有事焉而勿正心之意同,活泼泼地」。铢详先生旧说盖谓程子所引「必有事焉」与「活泼泼地」两语皆是指其实体,而形容其流行发见无所滞碍倚着之意(其曰「必」者,非有人以必之,曰「勿」者,非有人以勿之者,盖谓有主张是者而实未尝有所为耳。)。今说则谓「必有事焉而勿正心」者乃指此心之存主处,「活泼泼地」云者方是形容天理流行,无所滞碍之妙。盖以道之体用流行发见虽无间息,然在人而见诸日用者初不外乎此心,故必此心之存,然后方见得其全体呈露,妙用显行,活泼泼地,略无滞碍耳。所谓「必有事而勿正心」者,若有所事而不为所累云尔。此存主之要法。盖必是如此,方得见此理流行无碍耳。铢见得此说似无可疑,而朋友间多主旧说,盖以程子文义观之,其曰「与」,曰「同」,而又以「活泼泼地」四字为注云,则若此两句皆是形容道体之语。然旧说诚不若今说之实。旧说读之不精,未免使人眩瞀迷惑。学者能实用力于今说,则于道之体用流行当自有见。然又恐非程子当日之本意,伏乞明赐垂诲。
旧说固好,似涉安排。今说若见得破,则即此须臾之顷,此体便已洞然,不待说尽下句矣。可更猛著精彩,稍似迟慢便蹉过也。
性与气虽不相离,元不相杂。孟子论性,独指其不杂者言之,其论情、才亦如此。要必如程、张二先生之说,乃为备耳。不知是否?
甚善。《集注》中似已有此意矣。
吕芸阁云:「性一也,流形之分有刚柔昏明者,非性也。有三人焉,皆一目而别乎色。一居乎密室,一居乎帷箔之下,一居乎广廷之中。三人所见,昏明各异,岂目不同乎?随其所居,蔽有厚薄尔」。铢窃谓此言分别得性气甚明,若移此语以喻人物之性亦好。铢顷尝以日为喻,以为大明当天,万物咸睹,亦此日耳。蔀屋之下,容光必照,亦此日耳。日之全体未尝有小大,只为随其所居而小大不同耳。不知亦可如此谕人物之性否?伏乞指诲。
亦善。
「周霄问君子仕乎」一段,霄意盖以孟子不见诸侯为难仕,故举此问以讽切之。孟子所言,皆告以君子急仕之意。所引「《礼》曰诸侯耕助以供粢盛」一段,疑指为贫而仕者言。盖仕非为贫也,然有为贫而仕者,则君子于仕亦可谓急矣。然仕之心未尝不急,仕之道则不可以急而不由其道也。盖欲急仕者,君子之仁;不由其道不敢仕者,君子之义。义行则仁存,未有违义而可以为仁也。大率孟子教人多因人情而制之以义,此所以卓乎非异端之说所能知也。伏乞垂诲。
此章但言不仕无义,未见为贫而仕之意。
《礼》曰:「别子为祖,继别为宗,继祢者为小宗。有百世不迁之宗,有五世则迁之宗」。窃谓君适长为世子,继先君正统。自母弟以下,皆不得宗。其次适为别子,不得祢其父,则不可宗嗣君,又不可无统属,故立为先君之族,大宗之祖,所谓别子为祖也。其适子继之,则为大宗。凡先君所出之子孙皆宗之,百世不迁。故曰大宗者,继别子之所自出也(吕氏言别子所自出者,谓别子所出之先君也。如鲁季友乃桓公别子所自出,故为桓公一族之大宗。不知是否?)。百世不迁者,以其统先君之子孙而非统别之子孙也。别子之庶长,义不敢祢别子,而自为五世小宗之祖。其适子继之,则为小宗。小宗者,继别子庶子之所自出也。故惟及五世,五世之外则无服。盖以其统别之子孙而非统先君之子孙也。不知是否?伏乞垂诲。
宗子有公子之宗,有大宗,有小宗。国家之众子不继世者,若其间有适子,则众兄弟宗之为大宗;若皆庶子,则兄弟宗其长者为小宗。此所谓公子之宗者也。别子即是此众子既没之后,其适长者各自继此别子,即是大宗。直下相传,百世不迁。别子之众子既没之后,其适长子又宗之,即为继祢之小宗。每一易世,高祖庙毁,则同此庙者是为袒免之亲,不复相宗矣。所谓五世而迁也。
《孟子集注》序说言《史记》言孟子受业子思之门人,注云:「赵氏注及《孔丛子》亦皆云孟子亲受业于子思」。铢谓赵岐所注必有所考,《孔丛子》恐是伪书,似不必引此书。如何?
《孔丛子》虽伪书,然与赵岐亦未知其孰先后也,姑存亦无害。
《史记》谓《孟子》之书孟子自作,赵岐谓其徒所记。今观七篇文字笔势如此,决是一手所成,非《鲁论》比也。然其间有如云「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亦恐是其徒所记,孟子必曾略加删定也。此非甚紧切,以朋友间或有疑此者,尝以此答之,恐未是也。伏乞垂诲。
或恐是如此。
答董叔重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四六、《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一、《古今图书集成》文学典卷一七七
辱惠问,并以长笺喻及铭墓之意,尤以愧仄。今年多病,异于常时,又以筑室迁居之扰,殊无好况。文字本不能作,前后所辞甚多,但以叔重如此见属,独不可辞,因留来人。累日不得功夫,此三数日又觉伤冷,时作寒热,意绪尤不佳。今日小定,方能力疾草定奉寄。又更与允夫订之,或有疑则见告,可改也。但此间辞人之多,幸且勿广为佳。今所作先丈志文易就,亦因得好行状,故不费力。数年前有相属作一大志铭者,事绪既多,而状文全类《新唐书》体,至今整顿不得也。允夫所作令祖墓表尤佳,近岁难得此文也。
答潘子善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八○、《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六○、《宋元学案》卷四九
所论为学之意善矣,然欲专务静坐,又恐堕落那一边去。只是虚著此心,随动随静,无时无处不致其「戒谨恐惧」之力,则自然主宰分明,义理昭著矣。然著个「戒谨恐惧」四字,已是压得重了。要之只是略绰提撕,令自省觉,便是工夫也。所示数条,今各奉答,可更详之。所论《孟子》、《大学》说正心处,不知敬仲如何说(如何是二说相似处,如何是有此四者心便不正?)?可更扣之,须尽彼说,方可判断,未可便以己意障断他人话头也。纯仁可念,此间方为季通远谪作恶,忽又闻此,其祸乃更甚于季通,使人不能忘怀。然此中近日改移新学,复为僧坊,塑象摧毁,要膂断折,令人痛心。彼圣贤者尤不免遭此厄会,况如吾辈,何足道哉!精舍春间有朋友数人,近多散去,仅存一二,未有精进可望者。亦缘无长上在彼唱率,功夫殊无次第。诸友颇思董叔重也。
或疑《清庙》诗是祀文王之乐歌,然初不显颂文王之德,止言助祭诸侯既敬且和,与夫与祭执事之人能执行文王之德者,何也?某曰,文王之德不可名言,凡一时在位之人,所以能敬且和与执行文王之德者,即文王盛德之所在也。必于其不可容言之中而见其不可掩之实,则诗人之意得矣。读此诗,想当时闻其歌者,真若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又何待多著言语,委曲形容而后足之哉?妄意如此,不知是否?
此说是。
《谷风》诗四章:「就其深矣,方之舟之。就其浅矣,泳之游之」。《集传》以为兴体,某疑是比体,未知如何?乞指教。
若无下面四句即是比,既有下四句,则只是兴矣。凡此类皆然,非独此章也。
子游曰:「事君数斯辱矣」,胡氏曰:「事君谏不行则当去,导友善不纳则当止。至于烦渎,则言者轻,听者厌矣。是以求荣而反辱,求亲而反疏也」。某窃以为事君而纳忠,交友而责善,职所当然而心之不能已者,本非有求荣求亲之心,恐胡氏之说不能无过。未知如何?
胡氏说尽人情,未有不是处。
孟子谓「柳下惠进不隐贤」,《集注》谓「不隐贤,不枉道也」。某窃疑与下文「必以其道」意莫重叠否?尚乞指教。
两句相承,只作一意读,文势然也。
「乃孔子则欲以微罪行」,微罪不知是指鲁言,是孔子自谓也耶?乞指教。
自谓。
「知性则知天矣」,不知知性便能知天,亦有浅深耶?乞指教。
穷理到知天处,自然见得。
「饥者甘食,渴者甘饮」,某窃谓此章是借饥渴之害以言人心之害。所谓人心之害,恐不止为贫贱而已,凡一切欲有,求之不得而遂不暇择焉,皆是也。所谓人能无以饥渴之害为心害者,谓人能无以饥渴害口腹之类为其心害,则不忧其不及人矣。未知如此说得否?更乞指教。
此章从来有两说,以意则此说胜,盖不欲人以利欲害其心,如饥渴之害口腹也。以语则不以饥渴之害动其心者为切于文义。未知果孰是,但后说差不费力耳。
温公《稽古录》《秦论》谓「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秦之谓矣」。又引贾生之论曰:「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某窃以为守固不当如此守,然攻亦岂可如此攻耶?秦之兼并天下,不啻如御人于国门之外者。设使守之有道,且不可保,况又非其道耶?然则论秦之亡者,岂可徒咎其守之非道,而不论其攻之已不善哉?更乞指教。
贾生、温公之论若究其极,固为有病。然彼其立论,非为攻取者谋,以为可以如是取之而无害也,乃为既得之后而谋,以为如是则或可以守耳。今且试以身处胡亥子婴之地,而自谋所以处之之宜,则彼前日取之之逆者既不可及矣,吾乃可以拱手安坐以待其亡耶?
《魏论》,温公谓魏太祖取天下于盗手而非取之于汉室,某于此有所未喻。盖尽忠以事君,兴衰而拨乱,此人臣之职也,安可因其危乱,自多其功,遂掩取之耶?今有巨室,一夕寇至,据其室庐而攘其赀财,有强奴悍仆却其群盗而复其室庐,不归之于主而遂以为己有,谓吾取之于盗手,而非取之于主人,其可乎?温公之论,殆将启天下奸雄之心,故不能无疑。并乞教诲。
温公此论殊不可晓,知其非是足矣,不须深论前贤之失也。
答蔡仲默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九九、《晦庵先生朱文公续集》卷三、《蔡氏九儒书》卷二、《宋元学案补遗》卷六七
周纯臣书荷留念。景建书已领,却欲附数字报之,今纳去。若舂陵人未行,犹可及也。《冠义》曾寻得否?幸因便寄及。
《洪范传》已领,俟更详看,然不敢率易改动。如馀子书一面写,后日早来取。昨日有临川便,已略报仲模颇详。此无益而有害,何苦委身以犯其锋也?
谢诚之《书说》六卷、陈器之《书说》二卷今谩附去,想未暇看,且烦为收起,乡后商量也。漳州陈安卿在此,其学甚进。
星室之说,俟更详看。但云天绕地左旋,一日一周,此句下恐欠一两字。说地处却似亦说得有病。盖天绕地一周了,更过一度。日之绕地比天虽退,然却一日只一周,而无馀也。岐梁恐须兼存众说,而以晁氏为断,但梁山證据不甚明白耳。《禹贡》有程尚书说,册大难送,俟到此可见。稍暇能早下来为佳。
年来病势交攻,困悴日甚,要是根本已衰,不复能与病为敌。看此气象,岂是久于人世者?诸书且随分如此整顿一番,《礼书》大段未了,最是《书说》未有分付处。因思向日喻及《尚书》文义通贯犹是第二义,直须见得二帝三王之心而通其所可通,毋强通其所难通,即此数语,便已参到七八分。千万便拨置此来,议定纲领,早与下手为佳。诸说此间亦有之,但苏氏伤于简,林氏伤于繁,王氏伤于凿,吕氏伤于巧。然其间尽有好处,如制度之属,秖以疏文为本。若其间有未稳处,更与挑剔令分明耳。
示喻《书说》数条皆是,但《康诰》「外事」与「肆汝小子封」等处自不可晓,只合阙疑。某尝谓《尚书》有不必解者,有须着意解者,有略须解者,有不可解者。其不可解者,正谓此等处耳。
弗辟之说,只从郑氏为是。向董叔重得书,亦辨此条,一时信笔答之,谓当从古注说。后来思之不然,是时三叔方流言于国,周公处兄弟骨肉之间,岂应以片言半语便遽然兴师以诛之?圣人气象,大不如此。又成王方疑周公,周公固不应不请而自诛之。若请之于王,王亦未必见从,则当时事势亦未必然。虽曰圣人之心公平正大,区区嫌疑自不必避,但舜避尧之子于南河之南,禹避舜之子于阳城,自是合如此。若居尧之宫,逼尧之子,即为篡矣。或又谓成王疑周公,故周公居东。不幸成王终不悟,不知周公又如何处。愚谓周公亦惟尽其忠诚而已矣。胡氏《家录》有一段论此,极有意味。
与程允夫书(绍熙中)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一六
叔重录广叔墓表来,细读之益有味,近年绝少得此文矣。
按:《克庵先生尊德性斋小集》卷三《董府君墓表》,知不足斋丛书本。
与侄六十郎帖(庆元五年)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一七、《六艺之一录》卷三九五、《式古堂书画汇考》卷一四
书呈朱六十秀才,叔朝奉大夫致仕熹实封。
八月廿日,书报六十郎贤侄:叔重人来,得书,知比日为况安佳,足以为慰。又闻有析居之扰,想见诸事不易。此即纳禄,又有嫁遣之累,窘不可言。想吾侄既无馆地,亦是此模样。无可奈何,只得忍耐耳。墓木摧倒,此合与小七郎及四九侄、五四侄诸人商议打并。若本位那得修庄固善,然亦须吾侄同八十侄与众人说过,此不及一一作书也。叔重人还附此,草草,馀惟自爱。房下诸孙一一安乐,野必自有书。诸儿女妇孙一一附问。叔熹白。
跋程董二生学则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二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二、《程董二先生学则》卷首、《晦庵题跋》卷一、康熙《西江志》卷一九六、同治《饶州府志》卷二八、同治《德兴县志》卷九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道不远人,理不外事,故古之教者自其能食能言而所以训导整齐之者,莫不有法,而况于家塾党庠遂序之间乎?彼其学者所以入孝出弟,行谨言信,群居终日,德进业脩,而暴慢放肆之气不设于身体者,繇此故也。番易程端蒙与其友生董铢共为此书,将以教其乡人子弟而作新之,盖有古人小学之遗意。余以为凡为庠塾之师者能以是而率其徒,则所谓成人有德,小子有造者,将复见于今日矣。于以助成后王降德之意,岂不美哉!淳熙丁未十一月甲子,新安朱熹书。
周徽之诗集序 南宋 · 程洵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三一、《尊德性斋小集》卷二
德兴自汪公彦章以诗名天下,其后赵公德麟、徐公师相继以寓居里中,其于诗盖亲传元祐正宗者,乐倡所闻,以诏后学。于是张公彦实、董公仲达数君子起而和之,而德兴诗人之名,隐然闻四方。数十年来,前辈凋丧略尽,而遗风馀泽犹有存者,能赋之士,时时特起。若周君徽之,其一也。君少俊敏,绍兴中予客董琦顺之家,始识之,顺之盖君女兄之夫也。方是时,君锐意举子业,欲唾手取科第,不暇为他学。既而屡试不第,自信穷达之有命也。于是用其所以为科举业者,一意于诗,遇得意处,语亦惊人。其所与友,里人董云清应辰、叶伯起升卿,亦同时以诗鸣者。盖应辰之诗或奇峭,升卿之诗多温丽,而君之诗清平丰融,体虽不同,俱可喜也。三人者相得欢甚。居无何,应辰调官中都,客死,君亦继以疾不起。淳熙十五年,予归自湘中,君之殁若干年矣。其甥董铢叔重以君诗一编见属为序,且曰:「舅氏早殁,学不究其才,惧犹有累句,盍删取其精者存之,庶可传也」。予谢不敢,然君诗之工者,要为可传,故卒为删而序之。盖君非特工诗,其行义固自有可书者。君兄弟两人,友爱甚笃。其弟某所得先畴与君等,久而家寖贫,君不忍独饱,每赒之。及病革,却妻子,召其弟来前,索纸笔书己田若干亩遗之。初不以语妻子,既而其妻子闻之,亦欣然从治命。若君者,虽不遇于时,而其道行于兄弟妻子之间者如此,则其所可书者,岂特诗而已乎!君诗古律合若干,而《赠别少范甥长句》为集中第一,故取以冠篇端。少范,叔重旧字也。年月日,程洵书。
跋西京要书后 南宋 · 程洵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三一、《尊德性斋小集》卷二
乾道五年,予辱永嘉刘孝移之招至祁门,同舍生有喜言汉史者,予掇其要,畀抄之以便览观。他日归,乃举似董叔重兄弟,叔重欣然,即命笔缀纸,穷昼夜为之。既成,出以示予。予尝考文章自三代以来,惟汉、唐、宋为盛,而言古文者,必以西京为宗,盖班孟坚之文与贾谊、司马迁、相如、扬雄诸公之作互相映发,故其壮伟奇丽至此。恨读之者力多穷于记诵,心或陋于见解,故得其门者或寡,而况于宗庙之美,百官之富乎?《记》曰:「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岂惟学问,文词亦然。前辈论班、马之文,以为子长学庄周,孟坚学左氏。予始读孟坚之书,不见其所以学左氏者,中殊愤闷,后乃释然而笑曰:「陋哉,吾之见也」!夫谨毛而失貌,岂古之所谓善相者乎?叔重果有志于斯文,当诚以斯言参之,它日有省于此,释然而笑,当知吾言之不妄。淳熙元年八月三日,新安程洵书。
董崇本字说 南宋 · 程洵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三二、《尊德性斋小集》卷二
(上阙)然而此大学也。若夫小子当洒扫应对进退,则有小学,如子夏之所论是也。学不躐等,吾欲叔重之子由小学入大学,务源其源,以厚其本,故命之曰「浚」,而字以「崇本」。始叔重从予学,一志不杂,予爱之,而惧己之得不足以充其质也。复导之见晦翁,翁一见,称其敏而喜其勤,所以诱之甚至,而期之甚远。逮予自湘中归,则其议论操履,已非昔日之隐几者。而予学不加进,行不加修,既默自愧。念两家从游之好,于兹四世,慨然有感。因叔重求为之说,乃告以昔所闻于翁者,而并记其所感所愧如此,因以自励焉。绍熙元年三月日,新安程洵书。
班马字类序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五○、《攻愧集》卷五三、《班马字类》卷首、《小学考》卷二○、《爱日精庐藏书志》卷七、《皕宋楼藏书志》卷一六
淳熙壬寅,余丞宗正,同年李圣俞为簿,暇日,以一书相示,盖娄君机所编《史汉字类》也。余读之,因相与言曰:古字不多,率假借以为用。后世寖广,随俗更改,多失造字之意,此好古者所叹也。以史籀之大篆,或云书法已坏,其书俗恶已不可言。以叔重之《说文》而云野陋浅薄,谬妄欺世,后之字书又可知矣。西汉去古未远,文章固非后人所及,而字亦多古,虽已变秦文,科斗书废,要之假借简朴,髣髴古意,其兴亡之大端,忠邪之异趣,千载自不可诬。而缀文之士又摘取奇字,以资华藻,片言只字,施之铅椠,自有一种风味。故《诲蒙》、《汉隽》等书,作者不一。此书更取《史记》之字合为一编,从韵类分,粲然可睹。娄君之志勤矣。盖孟坚生于东都,源流叔皮,以成信史。子长事武帝,䌷金匮石室之藏,网罗天下放失旧闻,孟坚实祖之,多用其文,不敢改定。娄君尤为知所本矣。然亦有难解者,班之于马,时有遗失,文意泯没。如彘肩之不言生,「有以起自布衣而去也夫」之类,殆不晓其意。又其甚者,垓下之围,以项羽之用兵未尝接战,止以楚歌而溃去,疑无此理。至误儒者,谓惜乎项羽、韩信不曾一战,引孔明、仲达以为比,史载甚详,而孟坚略不及此,是可遗耶?尝有意一一證之,性懒未暇。娄君此书将传于世,观其趣向,进进未已,或更考究,以补孟坚之阙,以发挥子长之馀,不亦善乎?圣俞哑然笑曰:「娄君属我以序,久未落笔,当尽以子之言寄之」。
宜章县水石记 南宋 · 吴镒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七二、《古今图书集成》职方典卷一二九三、万历《郴州志》卷六、嘉庆《湖南通志》卷二○
始余来宜章,希盗讼,足于燕闲而寡僚友,无与游晤,翻研书传之倦,时思赏咏水石息焉。考图志,访故老,得石窦于道观景星之东,怪石林立,妍丑异态。石林之巅,有岩岈然,穹堂库户,离萦坤牖。其趾双泉,左儒右武,规为澄池,衍之修渠。岩以屏暑,泉以延月,于夏秋最宜。得泉涧于宝相佛寺之北山断川,开石乱水,急束隘激,险如峡如。赣亦有双泉,瀵发横贯,人者井甃,天者鐻溜,井泉琴鸣,涧流鼓答,永夜以忘寐,陟岩厉涧,意未足也。又他日沿弯崎见崖壁,是有异焉。奇峰巧岭,谁剖其半!屏植图张,宜负为亭,侧西片䃜,矫欲骞举,远眺舒掌,近睨拥扇,砥平肪润,可书可刊,余心盖属厌焉。久之,有骤以异境告者,迨夫强往,上岩俯入,秉烛数里无奇。下岩揭石千钧,得路横咫,其中三之,纵入九之,规剜矩削,神工鬼力。潜流穴溢,旋归嵌隐,黝然幽深,疑宅异物。稍前近阳,因抵为台,湜湜其周,六七月之间,寒气慄然。屡叹有是尤物,几失之也。呜呼!仁智静寿动乐,圣人讵专夫耳目哉!或谓昭幽展閟,慰彼沉郁,若披奇擢胜,陶畅自娱者,浅乎其取于山水也。于是首得之岩命之以蒙,上岩下泉,《蒙》之象也,厥终在初,《蒙》之义也。末得之岩命之以艮,两岩兼重,《艮》之象也,动静惟时,《艮》之义也。蒙之泉源之发同,流之归又同,谓之友泉。艮之泉始险而伏,卒达而行,谓之亨泉。涧曰槃涧,忧世而乐天,中广外胖者居之。崖壁曰介石,道大而物小,易举难集者居之。弯崎之下则曰鱼渊,鱼在鱼渊,忘水如空,方泳需徐,忽跃瞥决。天理自然,可以言传,中庸至矣,彼周施安知之?乃求名笔,历识其所,而自述其总槩如此。嗟乎!予老矣,业落志堕,没没昧昧,徒能发之,莫或践之。顾自今兹至无穷终,陵谷未迁,水石亡恙,士学于斯,吏官于斯,宾旅游于斯,休焉玩焉,即物以察己,必将有乐于斯焉,亦将有叹于斯焉。淳熙戊申五月庚戌望,临川吴镒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