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答程允夫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一五
龟山曰:「宰我问三年之丧,非不知其为薄也,只为有疑,故不敢隐于孔子」。只此无隐,便是圣人作处。
龟山之意当是如此。然圣人之无隐与宰我之无隐,亦当识其异处。
伊川舟行遇风,端坐不为之变,自以为诚敬之力。烈风雷雨而舜不迷错,其亦诚敬之力欤?
舜之不迷,此恐不足以言之。
善为说辞,则于德行或有所未至。善言德行,则所言皆其自己分上事也。
此说得之。
「善与人同」,以己之善推而与人同为之也。「舍己从人」,乐取诸人以为善,以人之善为己之善也。
此说亦善。
贤贤、事父母、事君、与朋友交,此四者皆能若子夏之言,可以言学矣。然犹有「虽曰未学」之语,若犹赖乎学者。盖虽能如是而不知其所以能如是者从何而来,则所谓行之而不著、习矣而不察者也。
此句意思未见下落,请详言之,方可议其得失也。
羞恶之心义之端,故人不可使之无廉耻。无廉耻则无以起其好义之心,若之何而可化?圣人之于民,必使之有耻且格者,此也。
人自是不可无耻,不必引羞恶好义为言也。
知敬亲者其色必恭,知爱亲者其色必和,此皆诚实之发见,不可以伪为。故子夏问孝,孔子答之以色难。
据下文恐是言承顺父母之色为难,然此说亦好。
「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君子循理之所在,周流天地之间,无不可者。其亲之也,理之所当亲也;其远之也,理之所当远也,何比之有?
尊贤容众,嘉善而矜不能,此之谓周。溺爱徇私,党同伐异,此之谓比。周,周遍也;比,偏比也。不必言周流天地之间。
谢上蔡曰:「慎言其馀、慎行其馀皆有深意,惟近思者可以得之」。盖言行有丝毫不慎,则于理有丝毫之失,则与天地不相似矣。
「慎言其馀,慎行其馀」,藉用白茅之意。似此推言,于理不害,然恐未遽说到此也。
小人之陵上,其初盖微僭其礼之末节而已。及充其僭礼之心,遂至于弑父弑君,此皆生于忍也。故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敢僭其礼,便是有无君父之心。
人有中虽不然,而能勉彊于其外者,君子当求之于其中。中者,诚也;外者,伪也。故父在当观其事父之志。行者,行其志而有成者也。父没,则人子所以事父之大节始终可睹矣,故父没当观其事父之行。事父之行既已终始无愧,而于三年之间又能不失其平日所以事父之道,非孝矣乎?
此说甚好,然文义似未安。
「敏于事」如「必有事焉」之「事」,当为即为,不失其几也。
事只是所行之事。「必有事焉」,不知寻常如何说,请详论之,乃见所指之意。大抵说经以彼明此固为简便,然或失其本意,则彼此皆不分明,所以贵于详说也。
「子贡曰贫而无谄」至「告诸往而知来者」,此为学之法也,亦可以见圣贤悟入深浅处。凡穷理自有极致,观圣人如此发明子贡,则可见矣。
此章论进学之实效,非论悟入深浅也。「悟入」两字既是释氏语,便觉气象入此不得。《大学》所谓知至格物者,非悟入之谓。
死生一理也,死而为鬼,犹生而为人也,但有去来幽显之异耳。如一昼一夜,晦明虽异而天理未尝变也。
死者去而不来,其不变者只是理,非有一物常在而不变也。更思之。
子闻之曰:「是礼也」,三字可以见圣人气象宏大,后世诸子所不及也。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与「《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皆圣人教人读《诗》之法。
此类言之太略,不晓所主之意。恐其间有差,或致千里之缪也。
见实理是为智,得实理是为仁。
惟仁者能得是理,而以得实为仁,则仁之名义隐矣。
理之至实而不可易者莫如仁。义、礼、智、信,非仁不成。如孝、弟、礼、乐、恭、宽、信、敏、惠,皆仁之用也。
此数句亦未见下落。
学者须先有所立,故孔子「三十而立」。又曰「患所以立」,然则若何而能立?曰穷理以明道,则知所立矣。
立是操存践履之效,所说非是。「患所以立」承「不患无位」而言,盖曰患无以立乎其位云尔。
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如诸葛孔明草庐中对先主论曹、孙利害,其后辅蜀抗魏、吴,其言无一不酬者。盖古人无侈心,故无侈言如此。
所引事不相类。
刘器之问诚之目于温公,曰:「当自不妄语入」,此《易》所谓「修辞立其诚」也。
近之。
子谓公冶长可妻也。长之可妻,以其平昔之行也,非以无罪陷于缧绁为可妻也。
虽尝陷于缧绁,而非其罪,则其平昔之行可知。
「吾斯之未能信」,言我于此事犹未到不疑之地,岂敢莅官临政,发之于用乎?
此「事」谓何事?
子谓子贡曰:「女与回也孰愈」?孔子以此问子贡,则子贡之才亦颜曾之亚。然其所以不及二子者,正在于以见闻为学。孔子未欲以见闻外事语之,故姑云「吾与女弗如」。他日乃警之曰:「汝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欤」?道非多学所能识,则闻一知十,亦非所以为颜子。
子贡言闻一知二知十乃语知,非语闻也。见闻之外,复谓何事?请更言之。
忠与清皆仁之用,有觉于中,忠清皆仁;无觉于中,仁皆忠清。
以觉为仁,近年语学之大病,如此四句,尤为乖戾。盖若如此,则仁又与觉为二而又在其下矣。
「又敬不违」,非从父之令,谓事亲以礼,无违于礼也。所谓起敬起孝。
「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则不得已而从父之令者有矣。「劳而不怨」,则所谓「悦则复谏」,不敢疾怨也。若不从而遂违之,则父子或至于相夷矣。
居简而行简,则有志大略小之患,以之临事,必有怠忽不举之处。居敬而行简,则心一于敬,不以事之大小而此敬有所损益也。以之临事,必简而尽。
居敬则明烛事几而无私意之扰,故其行必简。
为仁固难欤?曰,孔子不以易启人之忽心,亦不以难启人之怠心。故曰:「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又曰:「为之难,言之得无讱乎」?
仁固不远,然不欲则不至。仁固难,为之则无难。
致知以明之,持敬以养之,此学之要也。不致知则难于持敬,不持敬亦无以致知。
二者交相为用固如此,然亦当各致其力,不可恃此而责彼也。
「丘之祷久矣」,圣人与天地合其德,与鬼神合其吉凶,我即天地鬼神,天地鬼神即我,何祷之有?
自他人言之,谓圣人如此可也。圣人之心岂以此而自居耶?细味「丘之祷也久矣」一句,语意深厚,圣人气象与天人之分、自求多福之意皆可见。
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此圣人之事也,非与天同量者不能。颜子所以未达一间者,正在此。故第曰「尝从事于斯」,非谓己能尔也。
此正是颜子事,若圣人则无如此之迹。有如此说处,便有合内外之意。如舜善与人同,舍己从人,好察迩言,用中于民,必兼言之。惟颜子行而未成,故其事止于如此耳。
子绝四,盖以此教人也,故曰「毋」。毋者,戒之之辞。
「毋」,《史记》作「无」,当以「无」为正。
「未见其止也」,学必止于中,而「止」非息也,于中止行耳。百尺竿头犹须进步,岂有止法乎?
据上下章,「止」字皆但为止息之意。学止于中,乃止其所之止,非止息之意,字同用异,各审其所施。竿头进步,狂妄之言,非长于譬喻者。
四科乃述《论语》者记孔氏门人之盛如此,非孔子之言,故皆字而不名,与上文不当相属。或曰《论语》之书出于曾子、有子之门人,然则二子不在品题之列者,岂非门人尊师之意欤?
四科皆从于陈蔡者,故记者因夫子不及门之叹而列之。
君子之道,本末一致。洒扫应对之中,性与天道存焉,行之而著、习之而察则至矣。孰谓此本也宜先而可传,此末也宜后而可倦哉?譬诸草木,其始植也,为之区别而已。灌溉之,长养之,自芽蘖以至华实,莫不有序,岂可诬也。然学者多慕远而忽近,告之以性与天道,则以为当先而传;教之以洒扫应对,则以为当后而倦焉,躐等陵节,相欺以为高。学之不成,常必由此。惟圣人下学上达,有始有卒,故自志学充而至于从心不踰矩,自可欲之善充而至于不可知之神莫不有序,而其成也不可禦焉。观孟子谓徐行后长者为尧舜之孝弟,则洒扫应对进退之际苟行著而习察焉,乌有不可至于圣者?
子夏言我非以洒扫应对为先而传之,非以性命天道为后而倦教,但道理自有大小之殊,不可诬人以其所未至。唯圣人然后有始有卒,一以贯之,无次序之可言耳。二先生之说亦是如此。但学者不察,一例大言,无本末精粗之辨,反使此段意指都无归宿。须知理则一致,而其教不可阙,其序不可紊耳。盖惟其理之一致,是以其教不可阙,其序不可紊也。更细思之。
「笃,实也」,学当论其实。论其实则与君子者乎,与色庄者乎?君子,有实者也;色庄,无实者也。
得之。
克己之道,笃敬致知而已。非礼勿视、勿听、勿言、勿动,笃敬也。所以知其为非礼者,致知也。
克己乃笃行之事,固资知识之功,然以此言之,却似不切。只合且就操存持养处说,方见用力切要处。
言顾行,行顾言,故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中庸》曰:「力行近乎仁」。《论语》司马牛问仁,子曰:「为之难,言之得无讱乎」?
答司马牛之意更宜思之。
质直而好义则能修身,察言而观色则能知人。内能修身,外能知人,而又持之以谦,此盛德之士也。虽欲不达,得乎?此与「禄在其中」同意。名实相称之谓达,有名无实之谓闻。察言观色,如孟子所谓「听其言也,观其眸子,人焉廋哉」。
孔子所言三句,皆诚实退让之事。能如此,则不期达而自达矣,非谓能修身知人而持之以谦也。说知人犹远正意。
子路问政,子曰:「先之劳之」。请益,曰:「无倦」。凡不教而杀,不戒视成,慢令致期,皆无以先之也。既有以先之,又当有以劳之。帝尧曰:「劳之来之」。凡生之而不伤,厚之而不困,皆劳之之谓也。此尧舜之政也,其要在力行耳,故复告之以无倦。
先之谓以身率之,劳之谓以恩抚之。二者苟无诚心,久必倦矣,故请益,则曰无倦而已。
簿书期会各有司存,然后吾得以留意教化之事。故曰先有司。
先有司然后纲纪立而责有所归。
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一。又见《古今图书集成》神异典卷四,同书学行典卷四、九九。
右丞相赵汝愚特授银青光禄大夫加食邑实封制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一九、《攻愧集》卷四五
门下:圣人因亲教爱,盖本于躬行;大臣以道事君,莫先于协赞。朕方遵皇祖之训,形四方之风,眷我宗英,相予孝理。惟忠劳之备著,繄命数之宜加。爰集具僚,载申褒律。具官某崇深而行简,直谅而能容。学有渊源,究前圣天人之蕴;志存节谊,立本朝社稷之勋。相业素高,民瞻允属。自擢登于右揆,独光辅于冲人。于皇孝宗,克振炎祚。朕既荷绿车之钟爱,遂绍于重规;卿亦蒙丹扆之异知,寖基于大任。惟推心而相勉,念图报之尤难。三年之丧,服勤敢怠?七月而葬,宣力居多。因山为陵,得丘原之爽垲;称天定谥,极宝册之铺张。迓吉仗以来归,奉太宫而班祔。诚信无悔,哀礼有馀。仰慰在天之灵,实由同德之助。是用超文资之峻,径授三阶;衍井赋之腴,几盈万户。勉从逊牍,少屈恩纶。于戏!明德懿亲,既居金铉黄耳之贵;劳谦终吉,仅登银章青绶之联。益成廉退之名,尚副倚毗之意。
赐告口宣:有敕:卿祗奉阜陵,爰加赏典。班既高于百辟,位亦次于三公。其体眷怀,亟祗成命。
知江州汪公墓志铭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九八、《攻愧集》卷一○三
外祖少师生于熙宁十年,后自太府少卿为两浙转运副使。年六十一,季舅始生,年丁巳,时庚申,皆与少师同,深异之。母氏归宁,亦以是年生钥,又长于外家,与季舅丱角嬉戏,少长同研席。年十三同冠,而公已受世赏。周旋二十馀年,相与不翅如同气。中虽游宦南北,见辄倾倒,对酒剧谈,几忘辈行。不谓去岁一别,遂成千古。每拜繐帷,哭之未尝不尽哀也。将葬,内弟求铭,何忍铭吾季舅?又何敢不铭?公讳大定,字季应,世为鄞人。曾祖元吉,有隐德于乡。祖洙,为乡先生,以特恩补官,赠正奉大夫。父思温,左朝议大夫、直显谟阁,赠少师。母王氏,封恭人,赠越国夫人。所生母沈氏,赠宜人。公性开爽宏达,了无城府。十四岁遭越国忧,伯仲二舅未及归,吊客盈门。公哀毁擗踊如成人,受吊尽礼,宗党称之。少师抚爱尤笃。甫冠,又丁外艰。服除,授右迪功郎,特监潭州南岳庙。未几沈宜人下世。隆兴二年,差两浙西路安抚使干办公事,未赴省罢,监行在排岸司。乾道五年,就充贺金国正旦国信所官属,六年任满。七年,以奉使赏循文林郎、监镇江府榷货务都茶场,请两浙转运司文解,九年到任。务场岁课三百万,公平时不屑会计,至是躬亲简书,乃以增羡受赏独厚。淳熙元年,循承直郎。四年,改通直郎,知绍兴府上虞县。以赏典用新制对实历,凡十年,至朝请郎。公在上虞,政务平易,吏民相安,事日以理。邑有寓公吏部丰公谊、左司潘公畤,皆清介之士,相与如平生欢。魏王薨于四明,将葬于越,诏遣刑部尚书谢公廓然、运副韩公彦质护丧,使者旁午,州县震动,官吏股栗。他邑不过供顿之劳,惟上虞通明一堰最为高峻,潮汐虽登,仅过数舟则已涸矣。公相视地形,复兴旧闸,增浚渣湖,别于支港创小堰,以通馀舟。募游手二百人,别以旗色,分列左右,俟大舟入闸,立栅既定,引湖水灌之。水溢堰平,众力掖丧舟以进,略无欹侧。舳舻相衔,序进而不哗,俄顷俱济。二公惊叹,称不容口。至邑,复见馆舍三十馀区,一一整办,器用精明,帟幕华焕。祭馔顿食,尤为珍腆,上下翕然。迨至府中,贻书求假供张之具,公又择新洁者七十袭以应之。二公既归,言于庙堂,诸公以为一路之最,故公之才益显。赞府尝以县录事小忤其意,不以关白,径杖之。吏来谢且诉,公曰:「本县丞,何为不可挞?汝辈尚敢诉耶」?更加惩治,丞始愧服,闻者以公为善处事也。九年郊祀大礼恩,赐绯衣银鱼,通判扬州。大卿赵公子濛为帅,政事严明。公谨事之,而从容忠告,开心相与,裨赞为多。间遇其怒,徐而解之,终为之平。僚属恃公以无恐,久而相知益深。移宪浙右,握手惜别,时人两贤之。税契一司有所谓导行费者,吏引例以啖公。公正色却之,曰:「我知勾考簿书,尽吾职而已」。他日代者以此得谴,狱吏推寻根源,公汔无一毫之累。漕司交岁币千金,遴选其人,命公与干官权公安节俱行。敌贪而愎,龃龉万状,至欲易白金四之一,濡滞踰期。虽已过淮北,使者辞疾不出。一日与权公誓曰:「今日不决,断不可空回」。于是襆被为留宿计,始相感叹,遣人逊谢,不待有请而事毕。漕使以闻,权公以是进擢,公不自言也。知韶州,郡计惟仰诸邑常赋,而令多摄官,去来不一,几不可考究。旧者未足,新者复积,计逋缗钱三万。公曰:「民贫,可重困耶?徒费文移,且以饱吏贪尔」。尽蠲旧负,惟新是图,五邑欣然承命,民亦乐输焉。旧有漏泽园在光运寺之侧,其废已久,遗骸多贮以瓶罂,垂之梁间,累累无数。公因劳农见之,其间亦有游宦不能归者,恻然兴念,而未有以充费。会曲江尉许君教老无妻子,卒于官下,公既为之经纪葬送,箧中尚馀数百千,公悉举以办役。掩骼埋胔,各得其所,曰:「以此为许君植福,胜于他用远矣」。邦人尤德之。幕官陈光祖为之记甚详。经略赵公彦操、漕使黄公抡、仓使吴公昭夫各以所知荐,漕又与宪车李公信甫、仓使赵公不迂列于朝,其略言:「以宽得众,行简临民,勤俭公廉,慈祥恺悌,庶几古循吏之风」。代还,朝廷用诸司荐书而嘉其才,遂除知江州。江素号名郡,讼简财裕,可以卧治。及公之至,大异故时,帑藏不盈万缗,而负诸司之钱几二十万,官兵俸给亦积至万五千。公为之矍然,日与同寮图之。盖征赋既弗办,而游士耗之又特甚。公曰:「浚民膏血,而使往来者挹取之,以邀虚誉,吾不忍为也」。会有旨申游谒之禁,公奉行尤严。凡有挟而来者,止以尊酒谢遣之。或恐由此起谤,公不为动。剔蠹刬弊,谨朱墨,节浮费,饰厨传,称过使客之事,一切略去。属邑旧逋蠲贷之如曲江,不三数月,而用粗足,补解诸司十七万缗,吏俸亦以次支行。民不加赋,益安公之政,而不得志者萋斐寖成矣,公竟以此罢归。郡人冤之,相与语曰:「不知谁为飞语,厚诬吾贤侯耶」?有曹官坐侵用郡帑,吏乘为奸。既下有司,公曲为保全,姑与易地以息众哗。彼更以为怨,鼓倡游言,巧为阴中,人尤为不平。二倅张君泌、陈君邕,总干王君兴翁,皆一时名士,情交意浃,驩然莫逆,有赖叶济,数月政成。公退觞咏相乐,前此未有。惜公之归,尤眷眷不忍别。二郡皆有大兵屯驻,待军帅一以诚意,敬公亦有加焉。士卒有犯,结證明白,送军中使自惩戒,了无间言。两造至庭,究问详尽,俟其首服,多归于恕。惟奸恶盗窃之徒,治必尽法,为之屏迹,则又仁者之勇也。水旱有祷,随辄响应。旧祭社多委寮吏代行,寖以弗虔。公曰:「社稷重事,岂可惮劳」?乃躬修祠礼。贰车有诗曰:「九江代拜嗟从昔,五马亲祠始自今」。公自以由支郡升臣镇,荷朝家选委之重,洗手奉职,罙自奋厉。又素著廉洁,而横遭口语,皆出风闻,不能无怏怏。去郡尚无他,重罹风雪之苦,将次池阳,忽得微疾。一昔殁于舟中,寔庆元四年正月丙辰也。呜呼,痛哉!享年六十有二,官朝请大夫。娶陆氏,故发运使寘之女。明慧勤约,内助甚饬。相夫教子,俱有可称。先二十六年卒,赠宜人。子男五人:敏中,从事郎、抚州军事推官;教中,将受公遗泽;馀幼亡。女八人,其三亦先卒;一适陆森,宜人弟之子;其次迪功郎、监镇江府延陵镇赵希一,从事郎、台州临海县丞赵师觥,里士黄沐,皆婿也;一尚幼。孙男一人:之纲,迪功郎、临安府富阳县主簿。始,宜人葬于慈溪县石台乡龙潭之原,敏中等将以十二月壬申奉公之丧合焉。公之处家居乡,出而从宦,表里如一,明白空洞,不问大小,待之钧礼,故所至与人无所怨恶。检身谨密,杜门省事,又不治生产,了无赢馀。婚嫁交迫,俸入缘手而尽。处故庐西偏,欲少增辟,竟莫之遂。外家友恭之名闻于时,仲舅尚书任兄弟之子犹子也。叔舅运干蚤世,泽不及子。公奏阐中以官,其笃于友爱,有父兄之风焉。讣音至乡,亲故无不陨涕。母氏洎仲舅皆以高年见公之亡,伤悼尤甚。公素少疾,持心近厚,孰谓其止于此耶?公荐以临遣奏事,上动两朝之听。其一论韶州岑水场兵匠之弊甚悉,谓诸路配隶之馀,选以应役,或聚而为盗,害及一方。若从炉户之便,添认铜额,可省廪给之费。其到场及四年者,照旧格给据,纵遣馀人,以次归元配州军,实远方经久之利。敢书大概,庶几后人或有取于斯。铭曰:
猗欤汪氏,积德数世。先生淳笃,文行兼备。少师起家,深仁厚义。舅承其传,慈祥恺悌。载拥州麾,仕非不遂。胡啬其年,殁而赍志?公之为政,慕古循吏。害公客耶,亦命之制。龙潭之原,往从伉俪。有衔不袪,庆在来裔。
可斋铭 南宋 · 洪咨夔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二、《平斋集》卷一一
子斐佳公子,笃学好修,词葩而履方。以「可」名斋,玉堂老仙记之,某赘为作铭:
仕止久速,始终条理。中清中权,我则异是。繄圣之时,天地相似。贤希乎圣,考祥视履。谄骄不作,端木所喜。简以自将,子桑伯子。事稽厥宜,不啻足矣。欲进乎道,尼毋以柅。乐而好礼,如金就砥。敬以行简,如弓矫矢。任重致远,其谓斯士。盘洲有孙,玉雪兰芷。垂髫拱立,一语提耳。挟山超海,不可则止。我与圣贤,相去半跬。为所可为,如诎伸指。勿谓仅足,税驾旋轨。光昭前闻,铭在斋几。
奏乞宣谕两相协心治事疏 南宋 · 吴泳
出处:全宋文卷七二三八、《鹤林集》卷一七
臣窃惟效忠险难之世,当以匪躬蹇蹇为心;忧念君事之秋,当以在公明明为职。大臣以身任天下之重,不同一节之士,哲于保身而轻为进退也。恭惟皇帝陛下亲揽权纲,并建宰辅。清之端闲明谨,敏于国事;行简靖重老成,审于谋国。二人者,犹之陛下股肱,不可胥失。比以星雷为异,累疏控陈,欲上相印,以塞天变,陛下屡降诏书,趣令治事。一二日来,窃闻清之再上章求去,又闻谒告,臣实未知其繇。但边兵屡骚,民事孔棘,荆州疲敝,蜀圉荒残,顾瞻四方,靡究靡宅,而一堂之上,山积文书,尘满几案,宰臣执政,仅有三人。此何时也,而乃迭相先后,抗疏北阙,引告东第,奉身以求退耶?昔王曾上章丐归,刘随以疏争之,谓「知止不殆,宜避逊于崇高;忧国如家,未可轻于去就」。富弼托疾谒告,范纯仁以义责之,谓「但能早退自全,以为明哲之术;不能竭节匪躬,以尽人臣之分」。陛下待宰相过于曾、弼,当无事时,既享其逸,今兹多故,欲勇于退,在人臣之计得矣,其如国家宗社何?臣欲乞陛下遣中使宣温旨督趣,并赴都堂,协心治事。责之以经综军国之务,何利可兴,何害可除,兵当何时可弭,民当何时可宽,悉条便宜,以称隆委。庶几陛下无用贤不尽之迹,而人臣无洁身自营之私,实慰众望。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蒋知县墓志铭 南宋 · 吴泳
出处:全宋文卷七二五八、《鹤林集》卷三五
孔氏之门富有百官,而尤以长民之官为重。孔子,大圣人也,为中都宰。由圣人而下,闵损治费,仲由治蒲,言偃治武城,卜商治莒父,端木赐治信阳,高柴治成,宓不齐、巫马期治单父。其不著所治之邑,圣人特许其可以为之宰者,又不在兹选也。夫以数子之品质才分,皆卿材也,皆将相器也,而独以治邑称,何哉?盖一邑者,天下之式也。有地可居,则规模之施置易;去民弥近,则教化之流行速。非若后之冠进贤、纡墨绶者,反不屑于亲民也。蒋君叔舆少韩,其近世良令欤!方其摄永新也,县经峒寇后,赋入鲜少,未免预贷于民。君曰:「此弊政也」。乃锄奸摘佞,以德以法,宁先除害本以宽民力,不忍促输期以奉公上,郡督邮旁午于县不顾也。用郡将部使者荐,擢知弋阳。先是江东诸邑重困于月桩钱,绍兴中始减十之一,乾、淳间复减十之二,至绍熙则通减十之三四。然上饶一郡仅捐缗钱一万,而弋阳凿空桩办之数犹故弗减也。则缩泉增料,内缉酒政,以课之羡补之,敛不及民,而邦用亦济登矣。如壝社稷以报本,廪常平以振乏,清狱市以泽冤,正版籍、表户亩以差第其力役,邦条、吏约每张下,民咸有惬志。尝指心谓人曰:「满腔子无圭撮欺伪」。隐哉仁夫!君自以不欺,则人乌得用其欺哉?然心学之苗裔,则亦有自来矣。盖程氏之学传于袁溉道洁,袁公之学传于薛常州季宣,君雅与常州游,又尝接闻道洁之遗风绪论,故其国中所施行者,皆群居讲摩充而达之者也。居亡何,以忧民病,以勤事死,卒不能大用于时,是亦可哀矣。君之曾祖曰扶。祖曰惇,赠中大夫。父曰行简,阶得奉朝议,赠中奉大夫,曾守常德,有遗爱于人。君实象贤也,少负奇气,于书靡不博习,历筴、星文、钟律、地理,五诊上下经,八阵奇正法,太一临守行犯之数,皆能心筹指画,不留神也。历官自维扬户曹,监仁和买纳场,授岳阳推官,转永新丞,具有佳政,然治县之谱尤其著也。以嘉定十六年正月二十六日卒于位,以宝庆元年正月十二日与孺人刘氏合葬于瞿屿山,享年仅六十一。男女五子,曰熙、、焱、煚、燧,皆孝弟祥顺,各能谨家法。某守中川,焱以士礼见,袖出其先君子存斋行治官世状,丐余铭。郡方诏救政,不暇述。则又贻书吴兴寓所,曰:「先君用止百里,未究所长,不借润词,不足以达其志」。呜呼!古所谓士之达者,以民不失望为达,不以官之尊荣富贵为达也。今君治弋阳,壤地虽褊小,而能使居官大,民又不失望焉,则是达也。遂为发挥孔门爱人之道,与君试邑之法,书而志诸石。复取水心叶公适语,为之铭曰:
壮矣弋阳,雚竹青苍。厥壤甚夷,水广山长。上迫征求,下怜愁苦。依其永存,以作民怙。水心揭此,铭君之斋;鹤林持此,铭君之墓。
乙未六月上封事 南宋 · 王迈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四四、《臞轩集》卷二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臣闻人主之职莫大于知人,知人之道莫先于择相,善观人之国者,惟于所用之相观之。公孙相,千秋侯,而汉家之事日非;九龄罢,林甫用,而开元、天宝之治乱遂决。吁,可畏也!我国家自韩侂胄用于庆元,迄于开禧,甫及十年,天下之势如人少壮而得疾,故其疗之也易为功。自史弥远相于嘉定,迄于绍定,凡二十有七年,天下之势如人垂老而得疾,故其药之也难为力。幸而皇天佑宋,弗替丕基,柄国权奸,不剪自毙,皇帝陛下始得以收川溃矢决之威权,奋雷厉风飞之神断。乃眷旧学,进秉国钧,而相臣清之精白一心,总领众职,盖将期年于此矣。然以三十年大坏极弊之天下,挐乱胶轕,如甚棼之丝而解之难;破烂溃裂,如甚漏之舟而补之难。陛下于斯时也,日与大臣图维其可以协心辅政者。谓天下人望之在真德秀也,礼闱之榜一造,参预之命亟颁,中使及门,而其病不可为,竟有孤注想元老之意。适遭其时,京城狂卒因拣汰而叫呼,市井小夫兴谣言而讥讪,向所摈弃之小人遂沾沾自喜,以为天下事非诸君子所能济,必其徒复用乃可办之。一日御笔中出,起袁韶而畀之祠,且将大用之,在廷搢绅,重足以立,给舍于是不已于言,陛下从谏如流,成命随寝。然当国步多艰之时,决非一相之所可独运也。戊寅之旦,扬命于廷,爰立二相,清之为左,行简为右。先是,大臣不得知,群臣不得闻,不参朝野之论,不稽龟筮之谋。小人佞,以为命相重事,出于臣下之所不测,非陛下断之以独,曷克登兹;君子忠,以为天下之相,当与天下共谋之,若不酌于公言,是必冥冥之间有为之地者。况夫必用袁韶,圣意已决,继此出命,谁敢有言?于是君子之忧日深。臣虽官小位卑,盖不胜宗社之忧,不得不出位为陛下言也。弥远柄国,官职之除授,不待过中而先行;郡国之文书,大率有申而无奏。陛下一切容忍,若罔闻知。故虽进退人才,不由上出,而未尝有「君除吏尽,吾亦欲除吏」之讥;虽作福作威,听其专擅,而未尝有「贵为天子,不得自由」之憾。迨夫清之为相,避权则有之,而不敢以专权。远势则有之,而不至于怙势。然其心甚为国,而其力不足以副心,德可服人,而其才不足以称德。而又政府鲜协恭之助,宰掾乏素练之贤,处烦治剧而才疏,临机应变而见钝。开边一事虽出于帅臣之喜功,而清之不能救其源;换楮一策虽出于枢臣之寡谋,而清之不能夺其议。然而公清平实以主善类,而无妒贤嫉能之偏;明白洞达以受人言,而无浅中自是之失。通国之臣,无愚不肖,皆称为君子之相,而非彼相比也。陛下责治太锐,课功太速,不择忠贤以辅之,乃用行简以疏间之,而又欲用袁韶以快其报复之志。是何陛下惟知有招权纳贿之弥远,而不知有避权远势之清之,能容养弥远于二十七年之久,而不能笃信清之于二年之暂?此非独愚臣疑之,亦天下所共疑也。臣思之而得其说。弥远为相之日,以袁韶尹京,以郑损辈领饷,受其不赀之馈遗,亦不尽入于私门,宫掖之内、貂珰之流,凡所供亿极其腆厚。自清之当国以来,屏绝苞苴,一介不取,雄都巨镇昔有馈于权门者,今则献羡馀于公朝,奸朋邪党昔有贡于光范者,今乃致慇勤于捷径。是以掖庭之供需、阉寺之濡沫,色色无之,所以激仇士良等之怨,而不能止即墨大夫之谗。乃者籍郑损之家,与之同恶如袁韶辈,皆惧及己,布置宾客,络绎京师,乐祸幸灾,兴讹造谤,交结左右,转以上闻。谓非行简不足以为相,非袁韶不足以辅之,而訾抵清之为果不足用也。陛下听断精明,初未之信,而屡惑于铄金之毁,意不免投杼之疑。此非独愚臣知之,亦天下所共知也。且行简之贤固不可与韶同日语,而人之多言,盖亦有故。行简为人素号多智,弥远在时,善事惟谨,其性姿多苛,其荐举多私,弥远喜其顺己,每事委曲从之。及与清之共政,所见每有不同。况当耄及之年,易犯在得之戒,其身虽未必肯为小人之事,其门必多引小人之徒。今涂人之论,皆谓小人之谗清之,而举行简也,意不在行简,而专在韶。行简既相,韶必继用,清之踧踖不安,有去而已。小人谋中,公论谓何?近习阉官废置宰相,此汉、唐衰世事,曾谓陛下英明之主而有此失,岂不重可惜哉!清之每见百执,必盛言陛下学问缉熙,理义多阅,圣德日隆于一日,而不知委任之一衰,谗间之易入,是则清之格心之事业未至也。清之直情任理,以待君子之道而待小人,广大乐易,无有他肠,把握堤防,未免多罅,故蹈小人之阱而不自知,是则清之谋身之计甚拙也。清之起自书生,位至台鼎,奉身而退,于清之何损?惟是方今君子之泽未究,生民之疾未瘳,乃使政府有刻薄奸险如韶者得厕迹焉,上而公卿,稍知畏义,必耻与之同列,下而百执,稍自爱重,必不屑出于其门。凡清之所引用之君子,势必至一网尽去。彼将呼俦援类,杂遝而来,非桑、孔之诛求,即张、杜之惨酷,非杨兴、郑朋之倾巧,则杜钦、谷永之柔邪。一韶得用,群憸辐凑,凶德参会,孰能禦之?臣恐天子不独无安静之福,且将有生灵涂炭之祸矣。臣谓人主惟有一心,有自明而入昏,有自邪而反正。陛下前日将大用德秀者此心也,推此心以往,则所谓韩休入朝,吾虽瘠而天下肥者,可以几致太平。今日之喜用韶者,亦此心也,推此心以往,则所谓人言卢杞奸邪,朕不见其为奸邪,至于危亡而不悔。自德秀既亡,无以副陛下之委任,遂使陛下急于为治,有用韶之思。如医者急于治疾,参苓不用,乌堇是求。自明入昏,间不容发,然反邪为正,特在陛下转移间耳。德秀虽亡,天下独无人乎?南广之崔与之、西浙之刘宰,皆其比也。然此二人老而知止,利禄恬然,必不为蒲轮而出。而与德秀道义合、年德均,膺天下之重望,犹幸有西蜀之魏了翁在也。了翁近被文昌之除,侍读之华班、翰苑之清职,悉以畀之,天下皆觇陛下之必能大用了翁,此诚反邪为正之机也。宰职之任固贵有同寅和衷之美,而亦不可无交相规正之诚。人之才品,岂不自知,缓急刚柔,赖以相济。玄龄之荐如晦,盖以如晦之断可以赞己之善谋;姚崇之荐宋璟,盖以璟之正可以济己之应变。是所谓五味合而后鼎可调,八音和而后乐可备。古今无忠邪两立之理,若君子小人杂处于朝,而求天下之治,不可得也。假使行简相而韶亦用,了翁参于其间,其义当无所可否耶。风行舟驶,局变棋新,人人自危,街谈巷议,此为何时,而风宪之地曾无数十章弹夏竦者,岂畏谗夫方张之焰,而不敢犯其锋耶?抑幸时事一变之馀,犹可固此位耶?章惇为相,林希受其同为执政之诺,为之草制,既而掷笔于地,有「名节坏了」之叹。希虽不才,而是非羞恶之常心犹未尽泯没。设在今日,韶当柄用,臣恐草制者安然为之,不复有愧耻矣。陛下收用群贤,殆为何事,而士大夫受官职负朝廷,一至此甚,是又臣之所甚惧也。臣自叨第十有九年,未脱选调,方缀册府,本无言责,何苦撄鳞,实以陛下用舍之际,治忽所关,而官无崇卑,皆不可上负天子,下负所学。此臣平日父师之教也。伏惟陛下念社稷之重,谨辅弼之任,参国人之公,勿左右谗言是惑,用君子之德,勿小人有才是喜。不可衰萧望之之眷顾,使恭显得以蚀其明;不可迂魏徵之议论,使权万纪、封伦得以投其欲。如此,则朝廷有九鼎之重,天下有泰山之安矣。臣言可采,陛下不以人微而废之,固臣之幸,亦天下之幸。臣罪当诛,谕之执法,声之丹书而斥逐之,亦愚臣区区尽忠之职分也。干冒天威,惟陛下裁择。
〔贴黄〕臣一介疏贱,不知宫掖中妇寺姓名为谁,但道路之人皆言有吴知古、陈洵益纤巧反覆,最能挠政。大明当天,群阴宜伏,岂应有此?臣愚欲望睿断,将知古、洵益斥逐远方,以绝黄冠左道出入禁闼,毁誉臣下,得行其私之弊。贵妃之兄虽得外祠,往来湖山交通关节,巧宦多趋其门。《易》有「履霜」之戒,《诗》有桃虫之讥,防微杜渐,不可不谨。仰乞睿照。
〔又贴黄〕封事已就,未及上进,忽睹除目,崔与之参知政事。中外相庆,不谋同辞。但与之年已高,必不复出。设若果来,广去天远,必至冬末方可入觐。今京城事体甫定,京口忽又告变,时事多难如此,不可不择用人望,以镇服之。欲乞圣断,于从臣中选其负天下重望者以参政府,此诚强本折冲之急务,仰乞圣鉴。
丙申九月封事 南宋 · 王迈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四五、《臞轩集》卷三、《宋史》卷四二三《王迈传》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臣伏睹诏书,以季秋中辛明堂蒇事之夕,天大雨,雷非时发声,明威震怒,炳然甚著,令小大之臣,下至民庶,推原致灾之由,敷陈消变之策,凡朕躬过失,朝政缺违,悉意以言,靡有所讳。臣跪诵感泣,昧死进言:臣尝观先儒程颐论郊祀明堂之制,以为万物本乎天,人本乎祖,故于冬至为气之始,祭天而以祖配之。万物成形于帝,人成形于父,故于季秋为物之成,享帝而以父配之。盖古今制度不同,然郊尊而明堂亲,则未始不同也。恭惟皇帝陛下季秋中辛有事明堂,圣祖神宗实与享之,而宁考在天之灵,则为犹亲,于列圣必其享祀之际,俨然若见其洋洋之神,忾然若闻其叹息之声也。夫何衮冕方升,骏奔在列,牺牲未荐,盏笾未陈,而骤霪倾盆,黑潦满道,雷轰其响,电晔其光,圣心惕然,惧形玉色。宰执而下,跼蹐颠沛,不得成礼而退。皇天之怒陛下,宁考之怒陛下也,至矣。臣猥以狂愚,待罪丞郡,引领鸡赦,至于南陬,比之常年,罪缓旬日,臣诚爱君,诚忧国,朝夕危慄,食不下咽。肆赦既颁,惊魂甫定,越再信宿,复睹明纶,则知以明威震怒之故,广求臣庶之言。臣愚不肖,窃以为阴雨为沴,雷发非时,间亦有之,而独昭示于明禋之夕者,此皇天、宁考之积怒至是而后泄也。臣请为陛下言其获怒之端与夫解怒之道,可乎?陛下之身,皇天、宁考之所眷佑也。陛下能敬其身,乃所以敬天而敬宁考也。曲糵致疾,过于沉酣,妖冶伐性,深于陷溺。中宫素以德选,有《小星》惠下之仁;妃嫔多以色进,有《绿衣》上僭之失。初秋踰旬,旷不视事,道路传播,人心忧疑。及莅正朝,宜远声色,嫔御异数,横出滋多,尤物为祟,不惟不芟夷之,又从而封殖之。在礼有云:子者亲之枝也,不敬其身,是伤其亲。陛下一身,十三圣责望之所归,千万世本支之所系,不知持觞席之戒,求所以养寿命之原,此皇天、宁考之所以怒也。陛下之位,皇天、宁考之所畀付也,陛下知天位之重,必知有以厚天叙之典,乃所以敬天而敬宁考也。故王何负于陛下,而使之魂魄之无依,岁时之绝祀?弥远何功于陛下,而保全其富,可埒国家,简记其不学面墙之子。窃窥圣意,不过曰故王之在霅邸,有暧昧之过,故仇之也深。弥远之擅国命,有拥护之功,故德之也厚。不思夫霅川告变,非出于故王之本心,天知之,宁考知之,陛下独不知之。弥远专权,宜受贪天之酷罚,天厌之,宁考厌之,陛下独不厌之。乱臣贼子何代无有,虽在本朝,亦所不免。远而京、黼,近而桧、侂,仅能窃弄威福,以毒臣下,未有敢行不义,戕贼人主之同气,如弥远之为者。《诗》有《角弓》,为骨肉相怨而作也,乃以民之「胥然」、「胥效」为言,故王之冤未伸,弥远之罪未正,此皇天、宁考之所以怒也。陛下自更化而后,立政用人当扫地以求更新,执政大臣当同心而捍王室,夫何庙堂造命之地,反有剑佩相攻之风?朋左者则议右之机械深,党右者则诮左之门庭杂。民讼在有司,而左之馆客乃以赂章;官职在朝廷,而右之族党乃以赃败。甚至浊夫黠子,久在台司,招权纳贿,犹如曩日金免昼攫而夜或暗投,鸡耻日攘而月犹未已。司道揆者若罔闻知,但见榻前奏事,谬为恭逊,都堂当笔,公肆异同。盘石不任而栋倾,盐梅不和而鼎覆,庆历之车主于必行,元祐之舟戒其偏重。昔者君子协心为国,义同一家;今之大臣立党相倾,甚于仇敌。天工之旷如此,而陛下方以代天理物望之,欲皇天、宁考之不怒,得乎?陛下自践阼以来,民之死于水火,死于旱荒,何可胜数?金人殄灭,强敌方兴,机会虽来,事力未至。有妄男子抵掌谈兵,深入三京,尅日恢复,轻于一掷,折翅遄归,弃甲曳兵,只轮不返,粮食积贮,颗粒不留。边鄙之民残于斗战,暴骨如山;内地之民困于转输,横尸塞道。国威由此损失,国用由此空虚,范、葵、子才之罪于是乎通天矣。逆全送死,天实诛之,侥倖成功,执以要上。西蜀数州相继沦没,而巨镇如兴元,剿于戎马之一屯;京西八郡,莽为邱墟,而要害如襄阳,空于北军之一炬。宣和拓地,裔域乱华;开禧称兵,权臣函首。惟兵与民相依为生,兵端一开,民祸罔极。自宝庆以至于今,赤子之歼于干戈者,不知其几万亿。孝子仁人,以伐一木、杀一兽不以其时为非孝,岂有夭民之死如此其夥,而陛下方垂衣拱手以视之。欲皇天宁考之不怒,得乎?统有正传,尊无二上,人之母一,陛下之母三:荣邸则所出也,沂邸则所继也,寿明太后功冠高孟,则天下之母也。方东朝无恙时,承颜顺色,凛如奉盈,彼二邸者安敢顾之?今宫室服御,竭力奉承,恩礼过隆,毋敢议者。濮园故实,载之瑶编,充类而言,礼可义起,何至权度不审,彼重此轻,以私灭公,以恩夺义。安知皇天、宁考之怒,不以外戚有用事之渐乎?自古妇寺,易生厉阶,陛下英明神武,如日在天,便嬖使令安敢预政?问之朝野,具识姓名,何物巨珰,辄进淫巧?蕞尔近习,久怙私恩,贵艳妃嫱,辅车相依,能梯群小,能阱忠良,能间君臣,能乱嫡媵。思昔盛时,元老一语,立去守忠,宫中内降,深惮杜衍。今朝无厚德重望可压服之,弱者畏谗,巧者买誉,穿社之鼠莫之敢熏,在墉之隼莫之敢射。长此不已,为衅叵量。安知皇天宁考之怒,不以宦官近习有挠政之萌乎?臣之所言获怒之端者六,而解怒之道,莫切于陛下之身。臣尝爱欧阳修之言曰:「自古帝王虽号至尊,未尝独处。其出而居外,不止百官奏事而已,必有经生学士讲论燕闲。其入而居内,不止宦官宫妾而已,必有太子问安侍膳,宗室子弟驩然相接。计其一日之中,未尝一时独处也」。修为此言,盖以选立皇子为仁宗劝。今愚臣之告陛下,亦如修之告仁宗。诚使元良一立,国本一正,天性之爱油然而生,清明在躬,嗜欲日损,间有御幸,必精必专。上帝降祥,笃生圣嗣,则选立者归之旧邸,有祥符故事在。陛下何惮何疑,而不蚤及此也?明禋之五日,陛下用汉灾异劾三公故事,参之淳熙近比,中出一纸,罢免二相。譬之人子受父母之谴而不能堪,则迁怒于家相而逐之,即日出关之命,毋乃太匆匆乎?古先哲王之用大臣,疑则勿用,用则勿疑。群公先正立人之朝,道合则留,不合则去,清之当去久矣,见几而作,屡失于几,色斯举矣。何止于色,抽身不勇,君子惜之。行简以经筵留,果合于进退之义否乎?廉耻节礼以待君子,故宁损其身,不受戮辱。一介之士馆于公卿之门,辞色不顺,望望去之。至于逐客之令已下而又留之,士苟为留则亦可贱矣,况大臣乎!贾谊所谓握重权大臣,而有奴隶无耻之心,惜其党无有以此告之,而嗜进谄夫冀其弃鹿而怀鼷,未免见弹而思炙,反从而怂恿之也。弥远柄国二十七年,天下人望在数十公,或屏弃不用,或用而不尽其才,荏苒至今,彫零殆尽。清之当轴,收召诸贤,聚之本朝,最后而德秀至,参预命下,疾病婴之。文宗「识卿不早」之叹,至形当馈;诗人「邦国殄瘁」之惜,中外所同。咨夔继亡,了翁又去,元夫钜人,稀若晨星。陛下既去二相,环顾在廷,无可当枋用者,乃以相印起与之于南海之滨。与之天下大老也,其如耄及且病,未必肯来。揆席久虚,事权不一,性之、鸣复畏首畏尾,更相推逊,中书之务壅遏不行。陛下起视四海之内,风涛如此,今为何时,而可无济川作楫者乎?臣之所深惧者,天下之权不在中书,必至溃裂四出,或在外戚,或在宦官,或在近习女宠。唐之世进退大臣,听命阉寺,流弊之极,遂有定策国老者出焉。臣言及此,不胜履霜坚冰之忧;陛下听之,宜为曲突徙薪之计。何况绍定小人之渠魁,有表表在人耳目者,朵颐羊鼎之日久,钻头鼠穴之巧深。曩者予祠有命,举朝之士重足而立,交口而争,众怒难犯,成命遄寝。今者无故又予之祠,岂冥冥之中有为之地者乎?臣谓世道升降之机,君子小人进退之会,但卜之宰辅何如人耳。为庆历、元祐,今日也;为崇、观、宣、政,亦今日也。然为庆历、元祐则难,为崇、观、宣、政则易。天其或者与之,宿疴顿苏,筋力犹健,蒲轮一出,岂不副苍生霖雨之思?如其不然,彼老奸者牵引而至,则天下之事去矣。臣去秋轮对,妄生臆料,惟恐曾布、韩忠彦不相能,而小人京得以求之;赵鼎、张浚不相下,而小人桧得以继之。使此狂言不幸而中,如宗庙社稷何?臣愿陛下审于择相,参以人望,毋为左右毁誉所惑;谨于用权,要使常在中书,毋为旁蹊曲径所移。一相得人,庶明励翼。求所以当天心而合人心者,必以伸故王之冤、正远相之罪为第一义也。前者二相虽所用有先后,均为受远相之知,岂无是非之心,而动有牵制,不得以直遂其欲。今已用如性之、鸣复,召而未至如与之与夫人望所属之诸老,皆非托身于冰山者,必能陈大义以广上心,必能主纲常以扶世教,迁西溪之陵而即之高烁,择诸王之贤而主其奉尝。若夫弥远之家,纵不忍籍之,独不可籍其仆妾乎?弥远之爵虽不忍追褫之,独不可诎其谥号乎?弥远之子纵未欲禁锢之,独不可勒之休致乎?执政大臣以大公存心,以中正许国,出一号令,行一赏罚,于其命令始出之地,其直如矢而又端之,其清如水而又澄之,则诸阃禀神算于帷幄,必不至于跋扈飞扬。戚里妇寺近习之徒,受威令于朝堂,必不至于诪张为幻。而又旁招俊乂,列于庶位,以备经幄之讲论,以充扈从之顾问。君心正而朝廷正,而百官万民正,于以迓续皇天之命,于以简在宁考在天之灵,转灾为祥,易祸为福。臣所谓为庆历、元祐难者,则易将至矣。臣尝面睹清光,冒进人君不可欺天,人臣不可欺君之说。陛下温颜容纳,不斥不怒,畀以祠廪。甫及踰年,又起家以半刺宠之。隆天厚地,恩德难酬,寸草报春,寤寐在念。窃见先朝名臣司马光通判并州日,当仁宗春秋方富,而首抗建储,大议乃定。其时在朝公卿所难言者,而光言之,仁宗不以位卑言高罪之也。臣才品庸陋,于光无能为役,然葵藿向阳,心实同之。敢因明诏之下,控竭胸臆,冒进狂言,亦惟恃陛下有仁宗之明,故臣得以效光之直也。干犯天威,罪当万死,惟陛下赦之。
无锡县重修县学记 南宋 · 郑子恭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江苏金石志》卷一五
通天下郡县有学,县之学无颛官,令实主之。自县以债名为令者,日与簿书期会相迫遂,斤斤救过,何暇论绳墨外。故学之修废,视令能否。锡山见谓壮哉县,学之区宇称是。耆旧所传,往时租入数夥,岁计沛然。中间吏去其籍,并缘为奸,乾没十五六,县家究极,竟莫得要领,繇是所入不足以支所出,其来久矣。赵公崇要之为令尹也,以明敏之资,行简静之政,整大纲,略小节,而剧务自理。始至首问学事,有吏持簿以租入不继为言者,叱去之。厥明,入乡校,招诸生诲之曰:「富而后教,圣人论凡民耳,士不与焉。须富而教,则为令者言政而后及化,为士者言利而后及义,不几于交相为瘉乎?藉使用度未从容,节目未备具,亶令不至阙需废事足矣。吾非念不到此,顾吾以教化为职,当先务之为急,而徐思□以经理之,可乎」?于是合一邑之士群试之,拔其尤者分职,馀充弟子员,月书季考,激厉有方。明年,讲乡饮酒礼,又明年申行之。主宾介僎,济济在席。少长山席,献酬有节。观者如堵墙,目击心谕,礼孙兴焉。会三岁大比,公应锁厅试,以诗学为举者,而邑人之荐于乡于学,于胄监,于漕闱,数路得人,倍蓰往年。遂蒐旷典,会乡之耆英歌《鹿鸣》,燕多士,身劝为之驾。凡上春官者五六十人,文教兴行,儒风增盛。公乃节浮费,萦嬴财,顾视学宫有不可于意者,撤而新之。曩重门未建,气象浅迫,于是乎外为门三;列戟未设,观瞻弗肃,于是乎中设戟三十四;祭报未备,礼容弗严,于是乎举子男之报。墙垣阶戺,栋梁榱桷,败者易之,倾者正之。先是,学租额财四百石,岁入实不登,公拨閒田之在官者附益之,视元额增其半外,又豫备乡饮、鹿鸣等费,条目凡最,它有纪录。诸生德公之深,则绘公像于学,朝夕寅奉之。吁!事久论定,毁誉乃真。初,公以富教之序语诸生,岂无谓先生欺余而笑于列者,及观厥成,无言不酬。盖公默窥圣人言外之意,规模先定于胸中,达者信之,众人固不识也。政成遄归,不鄙谓予,俾记颠末,辞不获命。窃自念予既冠入乡校,以课试见推为右职,迨归自上庠,邑令尹郑公之悌锐情教养,尝俾予与闻学政矣。束于事力不逮,美意未获尽施,繇今视昔,予心惬焉,是以乐为之书。公字履简,鄱阳人,今官为宣教郎,丞相忠定公之第七子,凡两荐于胄闱云。嘉定十年十二月望日,迪功郎、新江阴军军学教授郑子恭记。迪功郎、新临江军司理参军凌薳书。
铁庵遗稿序 南宋 · 刘克庄
出处:全宋文卷七五六八、《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九五 创作地点:福建省莆田市莆田
宝章阁直学士方公既没,余于其家得公谏垣奏疏四,又二疏藁而未上,右螭直前疏二,西掖缴疏三,进故事八,杂表章二十五。如良医以单方起危疾,不杂试也;如善弈以紧着救坏局,不泛应也。外制三十六,如汤盘孔鼎,单辞只字足矣,不在多言也;如庙瑟一倡足矣,不待九奏也。君遗补仅数十日,而千古之名节系焉;通所作仅八十篇,而一代之文献在焉。自端平以来,天下推贤谏臣曰平斋,曰实斋,公稍后出,几与齐名。初,公被上亲擢,第一义大戆矣,人为公惧。公不以为悔,每对必申之,又于驳论李子道、邹云从极言之。中坐此留落,而孤忠自信,素论不改,犹待于表章致其惓惓焉。余尝谓言之非难,容而受之为难。凡公所言皆人所难堪,然自始至终无欧、余之摈斥而有欧、余之福,有邹、陈之遭遇而无邹、陈之祸,行简、嵩之虽无至诚乐与之意而不能害,岘虽加以非所宜言、大不敬之罪而卒莫中伤者,谁之力欤?汉人有言:主圣则臣直。然则非公之直也,陛下之圣也。公他言皆典严精丽。与人尺牍,蝉联绩密,语妙天下,可以宝玩。尤勤民事,决讼或数千言,皆切于世教民彝,异乎所谓龙筋凤髓者。公之子演孙方汇次为《别集》云。公讳大琮,字德润。
毅斋郑观文神道碑 南宋 · 刘克庄
出处:全宋文卷七六一九、《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四七
开禧丁卯,茂陵既诛韩窜陈,始亲政。明年戊辰,改元嘉定,策士于廷。郑公性之对策云:「回天下之势易,定天下之势难」。援古喻今,历陈梁冀、五侯、元振、元载之事,皆当时贵近所讳闻,公空臆万言。上览而异之,擢冠多士,授承事郎,佥书平江军节度判官厅公事。连丁内外艰。四年夏,新进士唱名,公被召,以未历外任辞,差佥书奉国军节度判官厅公事。府尹王公介以公伦魁,不责以吏事,公曰:「吾岂敢以幕府为蘧庐乎」!益尽瘁奉公。六年正月召,三月对,以崇圣学、教太子为先,经筵讲论,廷臣奏对,监观古今,省览奏牍,无往而非学也。又曰:「学而不思则罔,陛下之学固已博矣,亦尝审之乎?臣谓䌷绎出于圣意,咨访发于王者,闻一言则必诘其言之是非,见一事则必穷其事之可否,进一贤必求其所以为贤,退一不肖必求其所以为不肖。至于出一令,发一政,亦必明辨反覆,参之成宪为何如,察之民情,求之国体为何如。以陛下之明圣而毡厦罕闻䌷绎,公卿鲜垂咨访,况远而疏贱之士乎!皇太子仁孝夙闻,尊礼师儒,讲论经理,屡奏彻章,其学不为不勤。然知之非艰,行之惟艰,知而不行,犹未知也。昔仁宗方就学,章圣命供奉官杨怀玉伴读,面戒不得堂中戏笑及进玩具,且使王亲近僚友。是时王友有张士逊在焉,章圣不以告士逊而谆谆于怀玉者,岂非以从容燕处,亲近怀玉辈之时多乎!今宫僚皆天下之耆英,傥更遴选亲近储宫之人,庶合古人侍御仆从必求正人之意」。次论人君之所以立国者在人才,人才之所以能立人之国者在气节。「今开言路,擢端人,正论若少伸,然士气不振,有大异于昔。间有班见对扬,指陈得失,上未尝厌薄而言者已自疑畏,凛凛若不能以安其身。如是而欲使明理乱于未然,起国势于积弱,万万无是理也」。时庙堂皆重望,言路多君子,而公之论如此。三论楮令边事军政,谓官吏行一切之政而敛怨公上,将士无可恃之道而望敌惊骇。除秘书省正字。进《宁宗会要》,转宣教郎。十二月,除校书郎。七年正月,磨勘转奉议郎。九月,兼魏惠宪王府教授。八年正月,除秘书郎,轮对首言明国论,强国势,励节义,重大帅之权,久边守之任。「去岁遣使,通国哗然,以为非便。然卒遣之者,其说曰吾军政未修,一日绝币,兵连祸结,岂不甚于行李玉帛之费。然国人之论未尝欲朝廷用兵,但愿陛下勿忘国雠,勿惮亡虏。既而完颜氏自亡而不暇,岂复敢与我敌哉!若使我朕能自立,尽殄群盗,西夏、鞑靼之兵非数年未易解,此天启我自治之时,奈何以兵端不可妄启一切排抑,遂使议者疑朝廷特借生事之戒以盖其怯畏之心,托待时之说以便其苟安之意!臣尝论之,今日之忧不在于亡虏之□,在于新虏与中原崛起之豪杰。盖亡虏乃新虏与中原诸豪之所易,吾方奔走听命于蔡州孤垒之馀烬,岂不大辱国体乎!炎、绍之初,汪、黄误国,虏骑长驱,如蹈无人之境。及鼎、浚诸臣协赞圣断,邦昌以僣诛,杜充、陈邦光、李悦以失守伏辜,南北之势始定,社稷于今赖之。然则有天下国家,何可一日不励名节也!边事万端,主相焦劳于上,未见有显然安强之效者。昔种蠡相越而四方之外分以委人,盖任之专则思之精,规模出于一则行之有成效。今惟当择二三大帅。若未得其人,当急求之;若已得其人,则边陲之事悉以付之,听其所为,不由中覆可也。边守数易,不可者三,送迎之费不与焉。淮甸攻守之具,非三五年经理不能就,一不可也;纵能就绪,代非其人则易其旧规,弃其前功,二不可也;其人既不为久计,数日待迁,诿其责于后人,三不可也。边郡不过数十城,以天下之大,岂无数十忘身殉国、自奋功名之士可任乎!诚能精选而久任之,或四五年,或六七年,其绩效显著者使之建大将旗鼓,将见祜、预、琨、逖之流接踵而出矣」。次论:「人主举国而听大臣,大臣分其责于一二材智之士,与之谋画。虽以孔明之英特,不能不参用州平、幼宰。及其久也,权之所在,谤之所归,一二材智者始负天下之责矣。及观孔明《出师表》,自向宠、费祎、董允、郭攸之见于表者如此,他谋臣如蒋琬、姜维、杨仪,名将如关、张、黄忠辈,则其亲信不专于州平、幼宰矣。此岂非大臣参用群臣之法乎」!七月,乞补外,不允。十二月再请,又不允,寻除著作佐郎。九年正月,兼权尚右郎官。八月丐补外,差知袁州。以崇化厚俗为主,两造胜负者,虽负者亦服公之明。母讼其子,公教谕之,遂为母子如初。水旱精意祷祈,雨旸立应,去日民攀卧不忍舍。十年三月,磨勘转承议郎。十一年六月,有旨入奏,丐祠不允。入对言:「天下之患莫大于廷臣之不和。今朝廷上下议论,有逊顺而无龃龉,有协合而无乖异,犹谓之不和,何哉?和者,非苟同之谓也。人主属国于大臣,又设参预以共图之,侍从议论之所出也,台谏耳目之所寄也。国有政事,谋之大臣,参之执政。既相与可否矣,苟犹有未至焉,则侍臣得以献替,台谏得以论列。谋或未尽,不厌其违覆;理之所在,何间乎异同!今国有大政,执政未必尽知,知之未必有所可否,此岂协心共济之意哉!侍从之臣日请对者固多有之,然未免好同恶异。间有忠愤不能自已者,则或肆讥诮,或加中伤。昔司马光当国,祖禹在言路,或谓光、祖禹必能协济,光正色曰:『光有过,祖禹独不言乎』!今大臣无钦若之谲、夷简之诈,有光之公,然执政不能为宗道,从官不能为仲淹,台谏不能为祖禹,何耶」?十二月四日,除侍左郎官,轮对言:「为皇太子选妃宜择用范祖禹纳后四事,一族姓,二女德,三隆礼,四博议,与大臣议而行之」。次言:「淮东忠义虽曰区处得宜,然主客之势不宜偏重。昔童贯欲处常胜军,使其进有所依,退有所惮,固一时之良策,议者恨其不早尔,今宜取其策而戒其失。京口一军自泗州失利之后,缺额极多,老弱大半,若覈实招捕,择将训齐,则精神折冲,渐复旧观。淮西关隘命宪臣经理,颇见次第,或言其奏请率多捍格,谓宜假以事权,生其智勇。浮光守将前者垂去,后者未至,设有缓急,付之何人,则荆襄尝为谍者所误,轻易调发,罔功而还,宜以为戒。帅臣信义固不为欺,但恐其为下所欺,不自知之。蜀得重帅,朝廷信任,不疑不贰,仰见陛下将将之道,然闻其每有申请,一切顺从。昔郭子仪拟除州县官一人,不报。或谓宰臣不知事体,子仪曰:『自兵兴以来,姑息武将,求得欲从。今某除吏不行,是朝廷不以武臣见待也』。岂非今日待蜀帅之法乎」?又言:「祖宗用法宽厚,惟于赃吏独严。近贪风复扇,苞苴公行。昔威王烹阿封墨而齐国大治,杨绾当朝,减声乐、省驺从、撤第舍者有之,转移在君相尔」。十三年八月,磨勘转朝奉郎。十二月,除将作监。时东宫虚位,中外皇皇,公乞早定大计,且以立长为言,上嘉其请。十四年六月,进《孝宗宝训》,推恩转朝散郎。九月,除秘书少监。丐祠再,不允。十五年正月,玺赦转朝请郎。四月,奏告宝玺,转朝奉大夫。弟国子进士厚身亡,三丐祠,不允。九月,除起居舍人,控辞不允。十月,磨勘转朝散大夫。十六年春,同知贡举,不以掌文衡自居,时至考官房商搉去取,故多得名儒。蒋公重珍卷为考官所黜,公奇其策而取之。三月,升起居郎,力辞不允。未几,谏议大夫朱端常以私憾论公,疏留中。公力丐归,除职予郡,除右文殿修撰知赣州。公五上免章,不允。冬十二月,始之任。俗素剽悍,接连溪峒,公开府抚之以恩,御之以威,卒以帖息。盗发,臬使移文调兵,自诡讨捕。公曰:「赣守以兵钤系衔,讨贼吾职也,岂敢以其责诿于监司乎」!潜设方略,与幕僚及宁都宰彭铉密筹之。盗平,境内以安。郡当二水之会,久则城市泛溢,公俾登城而居,散粥以食之,潦缩则计户赈济有差,赣人至今德之。十七年秋八月,茂陵升遐,公帅僚属哭尽哀。穆陵登极,公拜捧诏书,以昨该胪唱一字犯上潜邸旧名,乞以字代之,盖公早以字行。始公受学于朱文公,询其字,叹曰:「好大名大字」!期公者远矣。素与郑公斯立友善,郑以弘、公以毅名斋,取佩韦之义,皆客于度支郑公肇之之塾,至是与弘斋及度支之子仲路同登。早定交于北山龙图陈公孔硕,北山命抑斋元枢韡友焉。十二月,除集英殿修撰、知隆兴府、江西安抚使。宝庆元年四月,该遇龙飞恩,转朝请大夫。治洪之政与袁、赣同。虽位高权重,然一路休戚、民间隐瘼,下情皆得自通。处人父子骨肉争讼之间,必委曲镌晓,以还其天。南昌襟带江湖,与淮右隔,一衣带水。公募舟师千人,犒激练习,隐然为江面屏蔽。俄兼漕职,食少事烦,遂苦疾晕。丐祠,不允。三年五月,除宝章阁待制、升安抚使仍旧任。八月,磨勘转朝议大夫。累乞归,绍定元年正月,提举玉隆万寿宫。公还里寓僧舍,角巾野服与亲友自于水光山色之间。三年三月,有旨再任。九月,磨勘转中奉大夫。四年四月,庆典转中大夫。五年春祠满,不复请。六年正月,除华文阁待制提举凤翔府上清太平宫。七月,升敷文阁待制知建宁府,力辞不允,诏趣之任。未行间,十月召赴行在奏事,辞不允。端平元年元日,除吏部侍郎。公未拜请对,四月内引,首言:「闻尧舜授受,不过执中之一语,又有人心道心危微精一之辨,岂圣人之费辞耶?中者,天下之正理,天地得之则阴阳和、寒暑平、万物生,人得之则心正身修气和体平而万善备。盖圣人与天地民物本同一体,吾心一正则天地定位,而民物各得其所矣。而其所以能执此中者,亦惟于人心道心之辨而致其谨焉。唐魏徵能致其君于贞观而不能杜其晚节之穷黩,宋璟能致其君于开元而不能绝其末年之淫侈,裴度能佐其君平淮蔡而不能防其用聚敛之小人,盖三臣者,知正君而不能格君。陛下方行尧舜之道,视唐三君盖优为之。臣非不能高谈皋、夔、稷、契而犹援三臣以讽陛下,亦区区陈善闭邪之意」。次劄言:「今圣断赫然,忠邪贤佞固已判别,但君子待小人常失之恕,小人之仇君子必穷其毒。裴延龄沮陆贽大用,显挤之也;卢杞荐真卿使希烈,阴祸之也。承璀荐李鄘,叔文荐杜佑,小人情状,巧伪百出。古人铸鼎象物,魑魅魍魉,各图其状」。且历言元祐之盛,以马、吕之贤而不能胜京、卞之奸,宜监往事以毖后患。时荆襄图上八陵,公言:「朝陵之使不可已,中原之机不可失,然治内治外,固有本末,柔远能迩,亦有先后。自开禧用兵误国,嘉定堇堇自守,规模不立,既不能制亡虏垂绝之命,何以遏彊寇方张之势。鞑人与我固无雠隙,兽心无厌,岂知逆顺?顷犯襄蜀,既知我地利,后诱我夹攻,又知我无力。今小使未反,万一突然其来,何以禦之?惟有守卫三边,为绸缪户牖之计,绥怀遗黎,示经略中原之渐」。四月十四日,御笔除左谏议大夫,越十日兼侍读,皆辞,不允。上殿首言:「近都堂集议,观范、葵及子才论奏书牍,议论蜂生,气吞四夷,岂天将混一宇宙,遂生斯人,为时用耶!然兵重事,非可易言。臣退而端坐深思,终不得其说。今范改图易谋,不胶前说,而葵气愈锐,谋愈决。昔勾践生聚教训,十年而后平吴;诸葛亮闭关绝栈,二十一年而后出师。葵帅淮东,甫及数月,而欲建规恢之功,古人何难,葵何易耶!臣方草此疏,得荆襄帅臣嵩之所申,言关河之未易守,且饷道尤难通。荆襄之失,议者罪其始谋之不审,而今者所奏则不可例以为非。但嵩之则谓淮东沮其和议,葵则谓荆襄忌其成功。惟陛下取二帅臣之奏,则是非得失可以互知」。次言:「二台臣交诋,臣叨谏长,罪实在臣。陛下奋发独断,擢其一言于西掖,然后天下知正论之必伸。然台臣尚多缺员,宜拔直谅以充其选」。又五月对首言:「故相当国垂三十年,虽无经纶而有把握,旁溪曲径,一切塞绝,若不出其意则人主号令不可行于殿陛。然欲人主无好恶,而己之作好作恶则无所不私;欲外戚无侥倖,而己之亲故意所欲予者则所求必得;欲宦官女子绝干请,而己之嬖奴宠妾则招权纳贿。狼籍难掩,趍者澜倒,知有私室而不知有公朝,知有权臣而不知有君父。臣愿大权在人主而政本归中书。盖权在人主,下无专政之嫌;政由中书,则上无自用之私。君臣之间,两尽其道」。次言:「陈璟为御史,上问所以为御史之道,对曰:『使臣拾遗补阙则可,使之掇拾臣下短长以沽直名则不能』。臣虽不敏,请事斯语」。又言:「范镇谓备契丹当宽河东、河北之民,备灵夏当宽关陕之民。臣亦谓今日欲经理中原,则其势当宽江淮之民。民之困于籴买、困于工役、困于夫运者,以臣所闻,沿边郡县官吏诛求殆尽,骎骎及于沿江之民矣。臣愿陛下下霈然之诏,以先臣镇之论风厉沿边帅守及麾节之臣,稍宽科抑,为国家爱惜根本,天下幸甚」。六月,除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二年八月,升同知枢密院事。十一月,兼权参知政事。以目病,又以雷发非时,屡丐祠,不允。三年七月,除参知政事。以淫雨三乞待罪,上自引咎,眷留甚至。公益感奋,知无不言。属议明堂,郎官陈康熙奏乞以太祖、太宗、宁宗并配,公搜检祖宗典故及先朝诸臣王圭、钱公辅、孙抃、吕诲、张方平、吕大防、胡直儒等所议,条画以奏曰:「唐飨明堂,皆由曲学误引《孝经》『严父配天』之文。至我朝高宗皇帝圣见超绝,决于独断,以绌祖进父为非,专用有周明堂之典,专奉太祖、太宗以配天,此万世不易之礼也」。奏入,上从之。九月十七日,以雷雨左右相清之、行简并册免,是夕宣押乔公回,除侍讲。二十一日,奉御笔兼同知枢密院事。续又奉御笔,命公与李公鸣复轮日当笔。力辞,并乞屏归田里,降诏不允,继颁御笔勉留。虽与李公协赞而事多取决于公。察官唐璘尝劾某士,某士盖当时朝家倚以治赋者,上欲留之,公言不可。璘不知,反疑公庇之,遂劾公宽而无制,懦而多私。璘素出公门下,其改秩登畿皆用公荐疏入,朝论骇之。公言:「璘素孤直,所言深中臣罪」。璘遂出漕江东,俄擢广帅。余与璘布衣交,晚使番禺,与璘语及公,璘未尝不服公之雅量而自悔其轻发也。公益求去,不获请。其冬乔公再相。嘉熙元年二月一日,除知枢密院事兼参知政事。丞相每朝奏事,上辄顾公问曰:「卿以为何如」?公具以实对,当轴者忌焉。有旨条其边防,公言两淮各宜招游击军以为诸城之援,公安置立重屯以为江陵屏蔽,又欲于鼎、澧之间招万兵,以制猺蛮,以防蜀道。又江西、湖南冲要处,皆宜增兵守备。乔公欲置籍考覈诸郡逋负版曹岁计者,公言朝廷当令宰相督责版曹,上作而下不应,当易其人。乔公终以公所言咈己为不乐。六月,京城火灾,宰执中独公挺身出传上旨,谕诸将士,皆用命,燎原之势俄顷扑灭。先是,都人有黑龙传令之谣,公生于辰,岂其谶与!杭相李文清公每见公论事,必曰:「平生但以公为宽和长厚人,今亲见乃如此」。深切叹服。是冬十一月,谏议大夫蒋岘观望当轴论公事,章不付出。公乞罢机政,诏除资政殿大学士知绍兴府、浙东安抚使。辞不拜,提举临安府洞霄宫。公既归里第,治园池,植花竹,与族戚朋友相徉其间,仿洛社诸公为真率集。城南五里濒江有钓台寺,乃公旧日讲学之所,扁曰精舍,暇日渔钓,乐而忘返。遇水旱,必为里人告地主,蠲赋役,议赈贷,虽乐人之乐而未尝不忧人之忧。乡人如竹湖李公、抑斋陈公,皆敬而爱之。年甫七十乞挂冠,七疏然后得请,除观文殿学士、通议大夫致仕。晚岁以「拱极」名楼,上书扁额以赐。公自还政以至纳禄,独备人间五福,然念及时事,必颦蹙而言,初不以出处进退为间。宝祐三年五月,与客夜坐纳凉,忽感胁痛,虽饮食寝少,然神明不衰。以六月二十四日薨于正寝,年八十四。闻者如丧亲,哭于家者,哭于途者,望门而哭者,肩摩袂属。遗表闻,上辍朝,赠少傅,谥文定。公世为福州侯官县人,旧居清溪。曾祖可大,累赠太傅;妣陈氏,鲁国夫人。祖奖,累赠太师、汉国公;妣陈氏,周国夫人。考汝永,累赠太师、齐国公;妣黄氏,越国夫人。娶潘氏,赠鲁郡夫人,先公二十八年卒,公为卜宅兆于长乐县阮山。及公薨,启视温洁如新,遂以其年十一月壬寅合葬焉。初,公与瓜山潘君柄同师紫阳翁,瓜山知公必贵,妻以兄子。公虽魁辅,潘虽匹士,然世两贤之,犹管幼安、华子鱼,未可以贵贱判优劣也。子男一人,德起,擢嘉定癸未第,后改奏京秩。尝列属奉常,力辞莆垒,改奉玉局以便亲养,故家中之原明、公休也。终于朝散大夫、主管华州云台观。孙男一人,绍祖,承奉郎。初,云台公请余论次阮山隧碑,余方属藁,忽闻云台仙去,余哭之恸。承奉君以书来责前诺,余视前藁或仓猝未就绪,或简短不盈幅,先发书吊承奉君,乃掩涕抑哀而秉笔焉,距公之薨与葬十有四年矣。公于孝友素隆,上世田庐悉推与弟,官其二子二孙,于二妹尤笃,奏荐及其二甥;视弟之女如己出。此虽细行,亦叔季所难也。有廷对策、奏议、诗文、杂著若干卷,藏于家。铭曰:
余周游斯世兮博考前载,乡俗之薄兮喟然深慨。有二士兮逢昭代,一攀龙兮一峨豸。受解衣之知兮,蒙割裒之爱。居则曰生死临前兮不相负背,忽忘胶漆之情好兮怵毛发之利害。其发也,如含沙之蜮兮入怀之虿。闻者莫不瞿然兮疑而骇,受者若无所闻兮静以待。曰此孤直兮蹈祸不悔,所言简切兮是臣之罪,与之终始兮更迭中外。呜呼!此风惟魏公之镕陶兮,与潞国之荐介。世岂无伟人兮,常病其德度之隘。李恶梅、曾之浮薄兮,范讶徂徕之怪。昔熙丰、元祐间兮,理乱消长之会。惟戆叟伯淳于此兮,乃瞭然如蓍蔡。□涑水之褊小兮,叹韩、富之不在。孰能剖扃之鐍兮,纳之于吾闼之内。余历评群公兮,皆未若毅斋之大。镇物如山兮容物如海,题之冢上兮以俟南董氏之采。
直宝章阁罗公墓志铭 南宋 · 刘克庄
出处:全宋文卷七六四○、《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六二 创作地点:福建省莆田市莆田
罗氏世居隆兴之进贤。曾大父讳先,以勤俭成家,当建炎初乡国乱离,多所全活。祖讳俊臣。武穆岳公讨杨么,过师豫章,后军裨将道毙,众散,亟以便宜招集,归之行营。武穆壮之,将留置帐下,以亲老辞,授保义郎。考讳天祐,急谊好施。岁歉,贷人而焚其券。三世积善,累阶中散大夫。妣万氏,赠恭人。公讳必元,字亨甫。初入小学,能兼诵他书,而长借故家书手抄纂,遂淹贯精博。素有能赋声,俄改治《春秋》。嘉定丙午宾兴,考官陈文得公卷惊异,寘首选。明年登第,授鄂州咸宁县簿尉。漕使正肃吴公柔胜一见赏重,选属赈荒,公尤尽瘁。南渡初襄邓随郢镇抚使陈求道为剧盗刘忠所执,骂贼不屈,拔舌而死,埋骨蒲圻之兴陂。公白计台,请于朝,义阡立祠,率其后嗣祭告。再调抚州录事参军,未上,内艰。服阕,授州崇仁县丞,郡檄权法曹。曾极坐诗案系狱,初编隶广南,继改湖南听读,吏议甚峻,公奋笔数百言,「朝廷既不深罪诗人,郡当推广上恩」,守感悟。极得善达贬所,公力也。秩满,授都大司检踏官,改辟福州观察推官。州仓积弊,公受输,革高量,削古例,一毫不取。拟笔是是而非非,不以一字迎合上官、阿徇贵介。郡士潘杲伯旧客温陵,为周氏女,生男锡老,后归乡娶林,继蔡,周携子以愬官,俾杲伯子锡老而嫁周。杲伯又信蔡之谮,逐锡老。未几杲伯死,蔡改适,潘弟兄争立后,锡老愬于州。公谓锡老虽见逐于父,谓之非杲伯之子则不可,况杲伯无他子,自当归绍父业。二十年之讼至此始定。黄檗缺住持,既举他僧矣,了知者恃多赀,挟西倅谋攘取。公不为动,倅逮吏临之甚威,公白诸司,卒寘之罪。□□使陈公韡荐公,云:「律己甚洁,事上敢言,直道而行,人无异议」。文忠真公帅闽,爱其调直,公京状已溢格,乃以监司科荐。公将去,条十二事以献,皆切中三山利病,多见采用。俄而真公召赴阙,公适班见。时朝议中兴可日月冀,公为真公言:「以今东南事力赡东南且不足,奈何空之以趋西北」!又言:「露布方驰,只轮不返,彼或长驱,我难立脚,宜急为秋高马肥之备」。又曰:「大名难居,大望难塞,大病难扶」。真公深然之。已而时事皆如公言。自承直郎改奉议郎、知饶州馀干县,旧讼牒日数十百,逋租巨万,前后宰多伤锦,公至,廷无留讼,水无租癣。得郡急符,反覆开陈,云:「某纵不能如宓子贱,岂不能如陶渊明」!守愧谢。李公性传来守鄱,迎兄秀岩公即郡斋纂史,檄公入局。范公应麟为广西臬,辟公通判容州,不果行。畿漕曾公颖茂辟提领犒赏所主管文字,转承议郎。潮齧堤岸,迎龙虎嗣天师致阙下,公为庙堂言:「不修人道而修鬼道,不求之法家拂士而求之方士,非盛世事」。以风闻免,起通判赣州,践濂溪之后,尊贤怀古,为君子亭、拙斋,自记之。转朝奉郎,赐绯。漕江公万里、宪赵希巃联衔合荐,摄郡,平盐丁啸聚。时兵饷倚办倅厅,自增卒员,利源归于西厅,东倅独任兵饷。公移书当路,言民命国脉甚切,忤总领意,免去。除行在诸司粮料院,俄被旨督淮西军马钱粮,久而后返。初,变客钞从官卖,价三倍于昔。赣居江西穷处,淮盐少入赣者,民争贩广盐,两路骚动。公目击身履,至是献救弊之策,言格不行。迁司农寺簿。公归自淮,轮对言:「清野之说倡,淮皆荒芜弃掷之土;禁耕之令下,淮皆流离转徙之民;城守之说拘,淮皆闭关而纵寇之兵。为今之策,莫若聚重兵以驱哨,招流民使复土」。又言:「更张官卖而盐钞之法坏,收夺牙儿而投印之法坏,以五准一而楮券之法坏。理今之财,不必求祖宗立法之外,但当反之于祖宗立法之中」。玉音谓:「清野有利有害」。又曰:「官卖已减价」。公抗论愈切。古心江公荐公可为紧官,不果用。古心语人:「前辈日远,斯人岂复易得,虚老可惜」。后为公从子晋伯记经训楼云:「君族有尊老,博士公被知人主,将以为谏诤官,佞柔侧目,孤外反甚,使少自降屈,岂庭院深芜,竟日寂寂,久淹此奇杰哉」!除知徽州。瓜熟,两为有力者搀上,怡如也。转朝散郎,奉崇道祠,除宗学博士,又以风闻免。转朝请郎。初,公在闽幕,李君遇居里,朱君景彝丞侯官,公待之简,有宿憾,酒所之去,李为之也,宗庠之去,朱为之也。履斋吴公尝与公书云:「先正肃公得公于不卑小官之日,丞闻于朝今三十年矣,某中间继闻于朝,今二十年矣。自是悄不相闻,每惜朝廷用公未尽」。壬子,当国起知汀州,移书勉为千里一出。公至汀,首祠郡前辈澹轩杨吏部以崇风教。俗易动难安,公欲以诗书之泽新美之,讲《大学》明德一章于学。境接漳浦,民以贩鹾为常,毛发争辄相屠害。有张三官者,狃近习,渐披猖,公调兵将,合隅总,殄渠魁,贷胁从,境内以安。郡计仰盐,州派于县,县派于民,公罢敷派,四民方翕然向化。大全素严惮公,入台首及之,诏食崇禧祠。公年益高,力祈纳禄,宝祐丙辰三月,诏守本官致仕。景定癸亥元旦御笔,侍从台谏各得荐士。从臣以公名闻,诏:「罗某谢事有年,操履可尚,特除直宝章阁,仍致仕」。甲子,乡人争持酒赋诗词贺公九十,公喜见眉宇,高歌满引。咸淳乙丑,以登极恩转朝奉大夫。虽庞眉皓首,然齿牙无摇落者,饮啖如少壮。是冬初无他苦,但恶食屏药,如是旬馀。亲族候问,公坐起言笑如常时。晨兴犹正衣冠,觉气息寖微,翛然而逝,十月己丑也,年九十一。临终语孙同祖:「吾父母妻子之丧未尝用浮屠,勿以是污我」。娶万氏,封安人,先公十八年卒。子祀,先二十年卒,命从子晋之幼子为后,名以同祖,盖公生于淳熙乙未二月乙丑,同祖之生年月日皆同。受公致仕恩,今为修职郎、信州永丰县主簿。女二人:长适进士危琛,蟾塘仲子;次适登仕郎吴行简。曾孙男女各一人。将以某年某月某甲子葬于东庵。公止有田三数顷,老屋二间,仕五十年未曾治第殖产。同祖生,父晋以私钱为新旧庐,又析产以益之,自是始有以合族交宾。公少师骊塘危公稹、蟾塘危公和,壮为性理之学,与柴公中守、欧阳公镇、冯公曾讲切。初筮,上正肃吴公书千言,欲折衷朱陆异同。后见包先生逊,志气孚而议论合。及为真公从事,参叩益详,造诣愈深。遇蒙斋袁公于涂,论格物克己,蒙斋服其简切。所著《中庸说》二卷、《杂说》五卷、《离骚大义》一卷、《起敬录》一卷、诗文三十卷。进贤自隆兴癸未简世杰擢第,五十年无继者,至公与万一荐联名,后不绝书。罗故家,所产多异才,公创义学,成就者众,接踵膴仕。公年四十馀,即故居杨园两山环合处开元谷,绵蕝草草,族有力者为创亭榭桥堤,公日游其间,自号北谷山人。又营东皋为寿藏,辟西畴为南山亭,竹万竿,莲万柄,长夏无暑。晚慕乐天自志醉吟先生故事,作《北谷山人志铭》。暇日惟玩周、程、朱、陆之书,杜陵、康节、坡、谷诸诗,倦则命二僮对奕。遇佳风月,必与亲朋子侄徜徉谷中。性不嗜酒,而属客必沾醉。虽老,倚胡床歌古调,音节豪宕。客谈外事,不答;闻朝廷用一君子,行一善政,则屡称好,否则太息。深居却扫,而后林李公、省身雷公皆舂粮越邑来访。后学口语笔授、贤士大夫相问讯,不以爵氏,皆曰老先生。前葬,同祖奉年谱、先集、省身公所状言行及公侄孙广东机宜一龙书,介斛峰礼侍李公,不远二千里,走仆请余碑之。念昔与蟾塘同官秩陵,闻公德业,后为真公军咨,接公言论,凡余所书皆有稽据,无一字虚美。世之仕者多慕速化,公垂四十始策名,六十始宰邑,八十始典州。中间真、吴二公尤知己,然公亦不汲汲趋附。及时改事异,向之速化者万坟累累,公独享耆颐之寿,悬车后尚高蹈十年,为三朝遗老。其自志谦挹特甚,余故表而出之。铭曰:
古于典型人、耆寿隽兮,致其惓惓,或询猷兮或乞言。是老先生兮有武公之年,曷不使之训国人兮而箴儆,又曷不遣掌故兮而授传。秀眉黄发兮,卧松风而饮涧泉。宝储之辉兮难上贯乎奎壁,束帛之礼兮乃下贲于丘园。噫!莫长于千载兮莫短于一生,早令而晚缪兮不如后凋之全。怀古心翁之妙语兮,吾取以铭公之阡。曰:通塞隐显之际,一世不能尽,爱者观□正论焉,观士之极致焉。
八月朔视朝转对状 南宋 · 徐鹿卿
出处:全宋文卷七六七○、《清正存稿》卷二
臣闻人主之职,论一相。论相之道,非取诸一旦之暂,决于一人之私也。苏轼有言:「民自择相,我与受之」。厥后杨万里推演其说,曰:「人主不能为天下择宰相,能为天下受宰相」。盖天下以为可相者,吾相之,而己不与焉。谢安之在东山,王导之在江左,裴度之在绿野,文彦博、富弼、司马光之在洛,世无贤不肖,皆信其为可相也。故未相而人望之,既相而人服之,其为治易矣。陛下临御二十有二年,往往当馈叹息,恨无萧、曹,而天下亦且以为无相之可择。呜呼!苻秦何世,犹言王猛;石晋何时,犹有桑维翰。祖宗三百年涵养之天下,而人物凋丧若此,陛下亦尝思其故乎?士大夫德望之伟特,非一日而成;而气节之衰颓,亦非一日而坏。端平之初,天下以为可相者,在真德秀。德秀之得此声于天下也,岂偶然哉?其脩身,其立言,其为政,积数十年,然后实立而名随之。陛下起而受之,且乡用矣。不幸而天弗假之年,则是圣意之一孤也。其后行简、宗勉相继沦谢,陛下尝自以为得相矣,而天下疑焉。化弦更张,在列者众。陛下与神为谋,独注意于臣钟、臣范。当是时,天下以为可相者,未有出于二臣之右也,亦必其素履有以大信乎人矣。曾未三月,而范又止此,则是圣意之再孤也。今老臣当国,志行正洁,户庭肃清,名器无私授,法度无轻易,持心本忠厚,遇事有权衡,陛下真能为天下受宰相矣,而又以疾告。事变如云,方来未已,诸葛亮食少事多,识者过为之虑,是非特臣私忧之,天下实共忧之,大臣亦自忧之。陛下纵不轻于并相,亦安可以不储相?而或者窃窥圣情,疑无定主。天下妄以为无相可择,而陛下亦且以为无相可受,是非一日之敝矣。夫侍从者,执政之储也。执政者,宰相之储也。苟平日之侍从,不取其可以为执政,平日之执政,不取其可以为宰相,一旦揆席偶虚,方乃彷徨四顾而厚诬天下之无相,是固陛下之所当回思而深省者。自开禧、嘉定斲丧之馀,士气之不振久矣。三数年间,以文待清修志行之士,而实用从谀承意之人。凡积而至于政府,至于禁从者,多非国人之所可。而清脩志行之士始进而终退,暂内而久外。士之不自爱重者,又未免舍所学而从彼。天下以为无相之可择,是固无怪也。虽然,取人于梦卜,今不容以骤行矣。则凡尝预钧枢之选,居禁近之地者,其德量才器,已在渊鉴之中。察于众望之所同,而决于宸断之所独,固不害其为储相之地也,岂必借皋、伊、周、召于古昔而后用之哉?自古论相之法,一曰学力,二曰才力,三曰心力,而福力又不预焉。学欲其正而通,才欲其弘而毅,心欲其公而大。既然矣,又于其力量观之,投之以轇扰而不乱,试之以事变、临之以利害而不夺,夫是之谓力。昔魏文侯一闻李克之言,以为「吾之相定矣」。陛下苟致察于此,将曰:「吾之相定矣」。然知所以储今日之相,又必知所以储他日之相。文昌侍从,稀若晓星;两省枢下,率多并组;都曹枢掾,去如飞鸿。今日艰于得可用之才,则他日艰于得可相之才,亦其势之必至也。储才之道无他,在养之而已,养之所以储之也。试之职任,养其才也;示之容奖,养其气也;责之事功,养其望也。养而储之,则相才出乎其中,将不胜其用矣。虽然,此储相之道也,又有为相之道焉。陛下更化以来,登用俊良,未尝自决于一己,而每每取信于国人,无一不当其选矣。然使大臣每日一入政事堂,如此图回;言语侍从之臣间日至清禁,如此献纳;儒生学士时一趋经幄,如此讲论;臣等百执事逐日一入局,如此分治。谓之不为不善可也,以之扶衰救败,则未也。何则?志气不强而规模不立也。然则如之何?曰:尽屏私意,尽扫弊例,尽任官而不任吏,宫中府中为一体,通国上下同一志。今日之志气规模,断断乎当出诸此也。苟得如臣前所谓三力之全者而负荷之,则陛下之能事毕矣。臣蚁虱小臣,共贰宰属,宰府有大议而不敢及,乃顾而言他,臣之耻也。惟圣神财赦。
与宝谟郎中书 南宋 · 白玉蟾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四七、石渠宝笈三编、《经训堂法书》卷四
玉蟾顿首再拜上覆判县宝谟郎中:玉蟾记得别时松间酌酒,柳岸分襟,握手如痴,转头似梦,人间又九度莺花矣。玉蟾常敬足下性无尘俗,学有源流,德冠先天,理赅太极。点黄变白,究穷金石之精微;吸电呼雷,策设鬼神之造妙。胸中兵甲,远踰前代之卫公;笔下烟云,复见今时之太白。世无玄德,孰识孔明?玉蟾当屋梁夜月之时,发才大难为之叹。自惭梗迹,徒负葵倾。兹勤军将之远来,下谕长生之密旨。文缄别幅,道莫妄传。第恐功名债重,花柳缘深,未话养鱼,岂能拔宅。三十三年之蹭蹬,且过壬寅;七返九还之大丹,成于乙巳。此去斗牛星里,利磨匣内之宝刀;他日熊虎幕中,环听明公之号令。几多珍重,未尽毫端。风云手段,屏除天下之鬼群;霖雨心胸,行简日边之帝听。不宣。玉蟾顿首再拜上覆。
存斋蒋弋阳墓志铭(宝庆三年) 宋 · 戴栩
出处:全宋文卷七○三四、《浣川集》卷一○
存斋者,蒋君德瞻讳叔舆所自号也。君曾祖扶。祖厚,赠中大夫。父行简,以朝议大夫知处州,最有名,赠中奉大夫。水心先生铭其墓所,云梁普通初为永嘉守,其隐于西华者,蒋氏之始也。道降俗漓,士多旅于分域之外,其以功名自诡,尤莽荡,宁复知自存哉!昔孟氏谓人之异于物者,至无几也。存之者君子,故推而天地同伦;去之者庶民,故极而鳞羽无别。斯其为教肃矣。公之学本末毕具,天文地理律历音乐仓扁之书,靡不该究。而其大者,汉唐本朝兵刑财赋之源,栉理而组贯之。其言八阵,牝牡奇正,画地成图,不翅指掌。余尝见其手抄,箱积栋充,尽天下异书也。其学之博如此。至觇其所存而验之朋友亲切之际,则毫发咸就绳准,奖善箴过,无曲谀抵讦之色,药病恤难,无强知谩应之论,不以缔昵为声利,不以逖疏为怨嫌,其步武实地又何其约而有要哉!余是以信君之所存而非其自耀也。君以中奉任调扬州司户、临安府仁和买纳盐场、华阳军节度推官、吉州永新丞。嘉定九年,浙漕荐其文于礼部,遇余行都。余摘水心语谓曰:「子以胜流,恬于仕进,子无干泽可矣,奚必以科目为累哉」!君笑颔之,自是不复举进士。所在廉平自将,条令通久。如般陈聚新,振举仓职,而不以纠发前逋为能;住灶起火,密防私贩,而常以厚支盐本为急。其听狱讼,虽发谪莫欺,而湖北李訚之狱,必辨其非杀人祀鬼者。其治征赋,虽豪户不少假,而永新预借督促之扰,则宁辞摄邑而后已。盖心无适莫,惟是之从。前后荐主率名守贤使者,犹曰改官常举尔。京湖制置大使赵方威名隆盛,择属辟掾皆一时选,雅敬慕公,檄佐其幕。有旨禁摄局,赵留之不可,力荐于朝,知信州弋阳县。会所知为外台,先以书抵之曰:「月桩为银若干,此邑之所以困也;榷酤报牛,状牒鬻纸,此民之所以重困也」。公其有意苏民瘼乎!既至,度不可革,则曰吾先经理其政可也。县为乡九,都踰六十,令民首实,以整诡挟之弊。其疆亩肥瘠、品等高下,各为图以记之。保正副物力升降,皆缄之几侧。夜漏未尽五刻辄视政,吏分案捧文书立庭下,无敢丛拥者。廋奸匿黠,连年累讼,一阅牍底,立剖不留。其委折曲直参互者呼至前,儿女谕之,或释怨不争而退。夏秋二赋,与民立期,一胥不至乡落。宿欠几三万缗,收遗拾碎,痛自节约,迄无少负。建社稷壝以崇本,兴常平仓以济艰,又以馀力创薰风楼,造了岩李村驿,而月解裕足,常先于诸县,郡将每指以为他令法,民家置画像以祠。公既得疾,文书应报如平常。嘉定十六年正月二十六日卒官,年六十有二。积阶承议郎。士民为之出涕,具诗颂酒殽旗鼓送其柩,至数十里外。世率谓获乎上者必厉民,而得百姓誉者或速谴上官,亦岂尽然哉!初,公从中奉出峡,与兼山郭雍上下其议论,而公亲领密受,又从袁道洁于夔州,亦以所学质焉。公迈爽自整,幅巾抵掌,谈辩如云,听之者莫不心醉。其所植立,麾斥尘滓于八荒之外,人莫能涯也。余闻古人学聚之外莫大于尚友,故友一乡之善士为未足,又友一国之善士,一国之善士为未足,又友天下之善士,极而至于千古之人,莫不与之神交意会,然后谓之好学。公于诗则四灵,虽调度不合而不废也;于文则水心之门友,虽意趣间有偏者而不靳也。道德性命,既已参周、程之旨于袁、郭,而于薛公士隆讲划制度尤详。又以管、葛自期,而寻绎其事于齐语蜀书,慨然有拔起之志。则公之尚友者,岂今人所可到哉!夫其合乡国天下之善,又推之千载,而仅施之一邑,可哀也已。其配刘氏,封孺人,阃行敕备,后公数月亦卒。子熙、荧、焱、煚、燧。女一人。宝庆元年正月十二日,合葬于瞿屿亥山。越二年,熙、煚以状来乞铭。铭曰:
伊古哲人,以识为质。淬学磨友,朝熙夕缉。既成鉴燧,坎离自集。后之陋者,质薄而亏。学硗弗入,友窳者随。譬彼荒甓,曷治曷锄。伟欤德瞻,可以大受。书高屋危,芳液在髓。交匝海区,标律在手。施于男邦,如郑之侨。裁割政幅,柔美教条。上敬下顺,匪偷匪嚣。平昔蕴积,粗一二试。岂其管葛,同播异地。抑或有逢,度越不啻。巽峰之宅,亥阜之坟。兰气彻户,松色荫原。生殁不朽,是谓存存。
前启有劄子 南宋 · 何梦桂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九一、《潜斋集》卷一一
维时蜡樽纪腊,豳雅祈年。恭惟某官晞发阳阿,乘虬县圃,有翼有严,台候动止万福。某谨炰香搢笏,贽名氏于下执事,惠徼鉴省。
惟四时代序,天地冰霜,肖翘者萎,蠕动者蛰,纳燠祛寒,所以惠天时、迪人事也。至于游息温元,太和磅礴,其糠秕犹是陶铸阴阳,煦妪动植。区区节宣之祷,谨不敢为二御渎。
某惟层城天峻,莽渺无极,思欲褰云旗,曳月裳,以周旋下风。莎夷夐隔,余怀渺渺,日折琼枝。
窃谓斯文年来凋瘁,谈诗书落落如晨星,儿曹庸碌,袖中佔毕,固不保其他日之遗忘也。每愿儒阀托为婚姻,有妇翁如乐广、妇党如李膺者,使之濡染道德,庶几不坠弓冶。比介中斋先生偕竹林诸阮居中之援,妄意第二院爱玉孺封与某请昏焉。政以徼福斯文,辄犯不韪,敢图高谊略去齐郑大小之分,降心而许之盟,今而后敬仲有后于妫氏矣。谷旦于差,谨奉篚币,以贽初虔,惠敦永好。载命行简,敢弗于从。辱涖成盟,使百世宗祏永有依归,某敢重拜。伏楮凌竞,仰干台照。
端肃加拜,申诇令嫂亲家、伯娘宜人寿躔,明炯判阃亲家宜人淑候清宁。以次竹梧苍翠,兰玉芬馨,霞霭烟霏,何乡非福。荒村有委,闻命敬共。
赠郑简卿序 宋末元初 · 刘辰翁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六三、《须溪集》卷六
濮吴中丞曼卿将为其乡校礼殿祭器,而使江西省掾濮郑简卿实来,江西郎中马德昌徵余考之古以坚其信。余授意范匠,亦再毁而后合,既与晦翁所定毫发无复异,惟牺象不能使其中虚四立,蹄注如古,亦以为无益于泂酌故止。然犹有二憾。王肃云「凿背为尊」,又云「为牛象全形负尊」,即凿且负是也,未必所见全牛之非负也。而今鸱夷浑脱非尊意,一憾。古地坐跪酌饮,故器小而足,凡高尺几寸几分,谓自此而准,非如钟律一黍之不容易。故深衣随人指中节为寸,而宣和制器亦有依样减样之异,最通论也。减之可,即从是而增,增亦可也。而殿像尊高,立二兽其下如伏雏,二憾。吾欲稍充之,使负尊峨峨,如肃所云,理无不可,而又力有所未及。姑存是说,以开来者万一,不为无补,而非与古异,非与晦翁异也。凡礼之起,皆犹此也,彼分寸者复何自而制哉?其深如此,即其高且广不得不如此也,故曰由此而准也。若夫稻粱黍稷之器,宜从竹疏。如笾豆取其气四达,坫从土(筑沙土为之。)从占(占去声。),有不易其所之义,故可以柱爵,可以奠圭,皆不当铸(爵有柱,为其反地也。他国君则奠圭于此。)。简卿委蛇谨审,亦欲知礼意者,故特为之诵之。卿名居敬,求所居斋名,余谓「居敬而行简,以临其民」,独欠「行」字耳。使行之而扰,复何足以临其民?敬者先立乎其内也,尸居如事帝,则出门如见大宾;出门如见大宾,则使民如承大祭矣。非器之谓也,感与应一念也。至简至简,而不容吾力行之哉!故命之曰「行斋」,附为说。
临江军新喻县学重修大成殿记 宋末元初 · 刘辰翁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六五、《须溪集》卷一、同治《新喻县志》卷五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
喻学丙戌之修礼殿,为大教官吴凤孙以丁学谕敬直来请曰:「老生无能为于乡党。视前楹碑,吾宋绍定戊子李侯仁任所修也,于今六十年矣,柱崩梁坏,风雨岿然。乃乙酉十月,廉部真定赵公秉政,既定先圣弟子籍百又二十人,复其终身,常调不征,县旌别有加,命修学。于是令丞簿尉各以其力为倡,士之经营劝相者奔走来会。月三望而功毕,广辟丈馀,灵星翼张,越佚贯旧,夐焉出于震荡残缺之后,盖劳于创造而大于兴继,凤孙则承乏视成而已。此部使者奉宣之实意,而诸大夫邑人受学之大谊也,于念兹敢请」。余惟是邑名公多士非猥远凡陋者之所敢及,既辞不获让,则受言载之于篇。道犹天也,凡干戈溃乱之出于宇宙,如雷霆风雨,危不可处,而天体霁然,不待明日,光复其旧,必归于礼乐情性、道德风俗。如使古圣人之所以为天下国家者不用,而一出于兵与刑,则民之类灭久矣。孰非命也?繇周公而上,千有馀岁,命世而为君;繇孔子至今,亦千有馀岁,命世而为儒。君道未尝非儒,儒者实辅是君以明其道,故诵尧之言,行尧之行,是亦尧而已矣;诵夫子之言,行夫子之行,是亦夫子而已矣。居敬行简,以临其民,南面之夫子也;敬事而信,节用爱人,千乘之夫子也。一日无是道,则国非其国矣。而儒者犹歉然曰不用。道未尝不用于世,而世有无用之儒。代之所以绝续存亡,民之所以死生利病,特系于理之是非,而不在其人之用舍。得乎道而为天,得乎天而为命,道、命一物也,古今一日也。道在是则夫子在是,夫子在是则君道在是。故事道如夫子,事夫子如事君。《记》曰:「能为师而后能为长,能为长而后能为君」。夫子教为君者也。律有烦有省,令有迁有改,惟经之为训毋敢畔。是故《春秋》者,拨乱反正,万世太平之书也。利欲之横流也甚于洪水,然平成之后,不闻复有洪水也。由今之俗,望春秋犹治世,非春秋之世治也,所以为春秋者治也。刑之而有不惩也,兵之而有不遏也。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受之天为中国,受之王为嘉师。必有推明人极之立与天地并,其效常得于世教之所不及,而后知今之致隆者容有未尽,昔之暂废者本未尝亡也。夫视学告朔,岂直观美哉!诸生低回习礼,具瞻冕服,其亦思夫东家之匹夫,陈蔡之环辙,时君遗之,乡国违之,而所以致此者,亦其遁世无闷、不怨不尤、屈于一时者,为教大也。故必以迂晦为世守,阨穷为家法。而况上之人优重之,作成之,当路简擢之,著定之,阖邑茂异之,顾其踽踽凉凉,一或不能专志于道,而终安于命,则所以为天下国家者又未见其有可望,而天下国家亦卒若外之者,未必皆世之咎也。余既言三代馀民受罔极之赐如夫子者,又欲陋巷时贤以身之贫贱学其为夫子者,盖进取之事不在科举,而在学术与人品,此世道之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