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中大夫守尚书右丞王安礼父益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可追封楚国公制 北宋 · 陆佃
出处:全宋文卷二二〇二、《陶山集》卷一○
敕:先民有言:「国人称愿曰:幸哉!有子如此,君子之所谓孝也已」。朕率是道,以临卿士。登用厥子,因隆其亲。使名协位称,以大国人称愿之意。具官某父益,允修厥猷,忠孝惟宝。是产哲辅,来宁邦家。克绍德门,以永誉处。他人无一,尔有二人。锡之土田,大启楚宇。天下称愿,岂不伟哉!
新繁县三贤堂记 北宋 · 樊汝霖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三、《成都文类》卷二九、《全蜀艺文志》卷三四、嘉庆《四川通志》卷四九、嘉庆《新繁县志》卷三七、《宋代蜀文辑存》卷四
吾友沈居中为新繁,以暇日访繁上故事,则得贤者三人焉。其一唐宰相李卫公德裕文饶,其一我宋故赠太师王公益舜良,其一龙图阁直学士梅公挚公仪。三贤者,李卫公、王公尝为是邑,而梅公则邑人也。居中于是即县署之东创为堂,绘三公像其上,榜之曰「三贤堂」。既成,以书抵予曰:「其为我记之」。呜呼!卫公之事业文章,世传之、史载之详矣,而不书其为繁,岂以公勋烈如彼其崇,一县之政不足为公道欤?观其节度西川所以治蜀,相武宗所以治天下,而所以治繁者可见矣。逮今馀三百年,父老思之不忘。以县署最大一楠四柏为公手所植,此与周人指甘棠以怀召伯何异?前任人为此作「文饶堂」,后更名「卫公」,盖得之矣。而堂宇褊小不称,及是居中彻而大之,并与王、梅祠焉。王公始字损之,年十七,以文谒张公咏,奇之,改今字,祥符八年进士,后以殿中丞来为邑。始至,有犯法者,乡所素嫉也,公条其奸上府,流恶处,自后一待以恩信,迄其去不更笞一人。去而为韶州,终江宁府通判,位不满其德,则有子荆国文公,熙宁间相裕陵,以经术为天下学者宗师。梅公天圣五年第进士甲科,历台谏,言事有体,仁宗嘉之。嘉祐二年,与欧、王、韩、范司贡举,得人甚盛,时苏内翰在得中,以笺谢诸公,而谓公为大臣元老。其秋出守杭,天子赐诗宠其行,后徙金陵、河中府以卒。甚矣!三人者之贤,天下所共知忻慕也,而居中独拳拳于繁,其于李卫公、王公不特取以励己思齐焉,盖以励来者也,乃若梅公则将为一邑劝焉。或谓繁于成都为剧邑,自梅公以来,擢巍科、跻显仕者不乏贤。在熙宁为御史、元祐初自考功郎中知今潼川,吕丞相、苏公皆贤之,则有若周公尹正孺;在今中兴为给事中,羽仪朝廷,蜀之仕者视为领袖,则有若勾公涛景山;何独一公仪氏哉!居中曰:「然。吾固知不可一二数,特取其所自始者尔。而况梅居乡时,实与王相值,凡以诗往来者八十六,和易而思深,平淡而旨远,读之使人一唱三叹,大雅君子也。吾喜其有补于风化,为刻石其祠矣。有能登堂而瞻其像、读其诗,虽暴悍者,吾知其易直子谅之心,莫不油然为之生矣,以美化厚俗,未有捷乎此也,是岂小补哉」!居中之论如此,诚有味其言也,予是以书之。居中名卣予,金堂人,建炎二年进士第三人。时以左奉议郎知县事,清慎强敏,县学、县南门一新,徵科以时,庭无留讼,逾二岁,人安之,唯恐其去也。有不予信,视所作堂,亦足以知其人矣。
设侯公说辞 北宋 · 刘敞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九二、《公是集》卷四八
天下之辩士,皆自以能排患释难,亡使存、危使安者也。然而说有可以行,有不可以行。子贡说野人,野人拒之,此不可行者也。夫以楚之强,项羽之暴,其甚于野人明矣。而侯生一语而太公以归,其道奚出哉?请试陈之。
谓项王曰:「汉使陆贾请太公乎」?曰:「然」。「然则楚与之乎」?曰:「否」。「何以不与也」?曰:「汉急,寡人常宽之,危常存之。汉得志辄欺寡人,寡人不忍与并立乎天下,是以不与也」。曰:「噫,亦甚矣!大王之厚于汉,有天下必矣。天下之归汉,必矣。楚之不得天下,必矣。天下之不归楚,必矣。何也?臣请言之。大王尝与汉临广武而军,当是之时,楚欲烹太公,而汉不救。彼知杀人之亲者,不可以得志于天下,而可以致天下之怨,故不示楚以急也。今何故而请之?且大王何以不遂烹太公」?曰:「伯谓我为天下者不顾家,烹之无益,故不烹也」。曰:「诚如伯言者。今汉之意,其欲得其父者耶?其外欲以得其父为请,内实使楚害之而致天下之怨以灭楚耶?夫豪杰并起,以诛秦为事,秦既破矣,而战伐不息,使百姓父子肝脑涂地,至苦也。楚与汉亦各有分地,今汉去其地而与楚争,彼自知智不若大王,勇又不若大王,故轻委其亲以邀怒众心,曰凡所为天下汹汹者,楚耳。又出信使厚币,使天下见之,皆信汉用兵之不得已也,则人人致死于楚矣。故曰『甚哉,大王之厚于汉也』。故大王不如归太公,明与汉分天下而王之,天下之人皆知大王之无负于汉也,又知汉之有分地也,彼虽欲欺其众复从事于楚,众不为用,虽强之不听,是汉孤也,大王之霸,可以万全。今大王益留太公,汉亦益怒其众,楚亦益怠,汉亦益进,愿大王熟计之。且夫为天下者不顾家,茍杀之无益,则虽留之亦无益矣。茍杀之足以益怨,则留之亦足以益怨矣。不识争天下者,使天下怨我利耶,使天下怨彼利耶?两者愿大王计之。臣非敢为汉谋得太公也,欲为楚谋取天下也。臣之言用,则汉无辞以用其众,无名以行其诈,而天下定矣」。
本朝政要策下 其十 祠太一 北宋 · 曾巩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五八 创作地点:江西省抚州市南丰县
兴国中,兆太一于城南,用学士张齐贤、春官正楚芝兰领祠事。齐贤等以为太一者五帝之佐,天之贵神,祠宜半祀天之礼又小损之。天子使加伶官百人,自昏祠至明,如汉制焉。
议经费劄子(元丰三年十一月二十一日) 北宋 · 曾巩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四一、《元丰类稿》卷三○、《曾文定公集》卷一、《南丰曾先生文粹》卷九、《黄氏日钞》卷六三、《国朝诸臣奏议》卷一○三、《九朝编年备要》卷二○、《东都事略》卷四八、《容斋四笔》卷四、《文献通考》卷二四、《历代名臣奏议》卷二六九、乾隆《建昌府志》卷六七、《续资治通鉴》卷七五
臣闻古者以三十年之通制国用,使有九年之蓄。而制国用者,必于岁杪,盖量入而为出。国之所不可俭者,祭祀也,然不过用数之仂,则先王养财之意可知矣。盖用之有节,则天下虽贫,其富易致也。汉唐之始,天下之用常屈矣,文帝、太宗能用财有节,故公私有馀,所谓天下虽贫,其富易致也。用之无节,则天下虽富,其贫亦易致也。汉唐之盛时,天下之用常裕矣,武帝、明皇不能节以制度,故公私耗竭,所谓天下虽富,其贫亦易致也。宋兴,承五代之敝,六圣相继,与民休息,故生齿既庶,而财用有馀。且以景德、皇祐、治平校之:景德户七百三十万,垦田一百七十万顷;皇祐户一千九十万,垦田二百二十五万顷;治平户一千二百九十万,垦田四百三十万顷。天下岁入,皇祐、治平皆一亿万以上,岁费亦一亿万以上。景德官一万馀员,皇祐二万馀员,治平并幕职、州县官三千三百馀员,总二万四千员。景德郊费六百万,皇祐一千二百万,治平一千三百万。以二者校之,官之众一倍于景德,郊之费亦一倍于景德。官之数不同如此,则皇祐、治平入官之门多于景德也;郊之费不同如此,则皇祐、治平用财之端多于景德也。诚诏有司按寻载籍,而讲求其故,使官之数、入者之多门可考而知,郊之费、用财之多端可考而知,然后各议其可罢者罢之,可损者损之。使天下之入,如皇祐、治平之盛,而天下之用、官之数、郊之费皆同于景德,二者所省者盖半矣。则又以类而推之,天下之费,有约于旧而浮于今者,有约于今而浮于旧者。其浮者必求其所以浮之自而杜之,其约者必本其所以约之由而从之。如是而力行,以岁入一亿万以上计之,所省者十之一,则岁有馀财一万万。驯致不已,至于所省者十之三,则岁有馀财三万万。以三十年之通计之,当有馀财九亿万,可以为十五年之蓄。自古国家之富,未有及此也。古者言九年之蓄者,计每岁之入存十之三耳,盖约而言之也。今臣之所陈,亦约而言之。今其数不能尽同,然要其大致,必不远也。前世于雕敝之时,犹能易贫而为富。今吾以全盛之势,用财有节,其所省者一,则吾之一也,其所省者二,则吾之二也。前世之所难,吾之所易,可不论而知也。伏惟陛下冲静质约,天性自然。乘舆器服,尚方所造,未尝用一奇巧。嫔嫱左右,掖廷之间,位号多阙。躬履节俭,为天下先。所以忧悯元元、更张庶事之意,诚至恻怛,格于上下。其于明法度以养天下之财,又非陛下之所难也。臣诚不自揆,敢献其区区之愚,惟陛下裁择,取进止。
按:元丰三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垂拱殿进呈。
再议经费劄子 北宋 · 曾巩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四一、《元丰类稿》卷三一、《曾文定公集》卷一、《南丰曾先生文粹》卷九、《东都事略》卷四八、《黄氏日钞》卷六三、《崇文古诀》卷二七、《历代名臣奏议》卷二六九、《名世文宗》卷二二、《续资治通鉴》卷七五、同治《南丰县志》卷三四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尝言:皇祐、治平岁入,皆一亿万以上,而岁费亦略尽之。景德官一万馀员,皇祐、治平皆三万馀员,景德郊费六百万,皇祐、治平皆一千万以上,是二者费皆倍于景德。使皇祐、治平入官之门多于景德者,可考而知,皇祐、治平郊费之端多于景德者,可考而知,然后议其可罢者罢之,可损者损之,使岁入如皇祐、治平,而禄吏、奉郊之费同于景德,则二者所省盖半矣。则又以类推而省之,以岁入一亿万计之,所省者十之一,则岁有馀财一万万,所省者十之三,则岁有馀财三万万,以三十年之通计之,当有馀财九亿万,可以为十五年之蓄。自古国家之富,未有及此也。陛下谓臣所言,以节用为理财之要,世之言理财者,未有及此也,令付之中书。臣待罪三班,按国初承旧,以供奉官、左右班殿直为三班,立都知行首领之。又有殿前承旨班院,别立行首领之。端拱以后,分东西供奉,又置左右侍禁及承旨借职,皆领于三班。三班之称亦不改。初,三班吏员止于三百,或不及之。至天禧之间,乃总四千二百有馀。至于今,乃总一万一千六百九十,宗室又八百七十。盖景德员数已十倍于初,而以今考之,殆三倍于景德。略以三年出入之籍较之,熙宁八年,入籍者四百八十有七,九年五百四十有四,十年六百九十,而死亡退免出籍者,岁或过二百人,或不及之,则是岁岁有增,未见其止也。臣又略考其入官之由,条于别记以闻,议其可罢者罢之,可损者损之,惟陛下之所择。臣之所知者,三班也。吏部东西审官,与天下他费,尚必有近于此者,惟陛下试加考察,以类求之。盖有约于旧而浮于今者,有约于今而浮于旧者,其浮者必求其所以浮之自而杜之,其约者必本其所以约之由而从之,如是而力行,使天下岁入亿万,而所省者什三,计三十年之通,当有十五年之蓄。夫财用天下之本也,使国家富盛如此,则何求而不得?何为而不成?以陛下之圣质,而加之励精,以变因循茍简之敝,方大修法度之政,以幸天下,诒万世。故臣敢因官守,以讲求其损益之数,而终前日之说以献,惟陛下财择。
请改官制前预选官习行逐司事务劄子(元丰四年八月八日) 北宋 · 曾巩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四一、《元丰类稿》卷三一、《曾文定公集》卷一、《宋会要辑稿》职官五六之六(第四册第三六二八页)、《历代名臣奏议》卷一六○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伏以陛下稽古正名,修定官制,今百工庶务,类别以明,其于讲求经画,皆出圣虑,弥纶之体,固已详尽。然推行之始,去故取新。窃恐百执事之人,素未谕于其心,习于其耳目,一日之间,或未尽知其任;群吏万民,听治于上者,或未尽知所趋。待夫问而后辨,推而后通,则必有烦阻之患、留滞之虞。若图之于早,定之于素,则一日之间,官号法制,一新于上,而彝伦庶政,叙行于下,内外远近,虽易视改听,而持循安习,无异于常。此臣所以区区之愚,庶有补于万一也。今百司庶务,既已类别。若以所分之职、所总之务,因今日之有司,择可属以事者,使之区处,自位叙名分,宪令版图,文移案牍,讼诉期会,总领循行,举明钩考,有革有因,有损有益,有举诸此而施诸彼,有舍诸彼而受诸此,有当警于官,有当布于众者,自一事已上,本末次第,使更制之前,习勒已定,则命出之日,但在奉行而已。盖吏部于尚书,为六官之首。试即而言之,其所总者选事也。流内铨、三班、东西审官之任,皆当归之。诚因今日之有司,择可属以事者,使之区处。自令、仆射、尚书、侍郎、郎、员外郎,以其位之升降,为其任之烦简,使省书审决,某当属郎、员外郎,某当属尚书、侍郎,某当属令、仆射,各以其所属,预为科别。如此,则新命之官,不烦而知其任矣。曹局吏员,如三班诸房十有六,诸吏六十有四,其所别之司,所隶之人,不必尽易,惟当合者合之,当析者析之,当损者损之,当益者益之,使诸曹所主,因其旧习。如此,则新补之吏,不谕而知其守矣。宪令版图,文移案牍,讼诉期会,总领循行,举明钩考,其因革损益之不同,与有举诸此而施诸彼,有舍诸彼而受诸此,有当警于官、布于众者,皆前事之期,莫不考定。如此,则新出之政,不戒而知其叙矣。夫新命之官,不烦而知其任;新补之吏,不谕而知其守;新出之政,不戒而知其叙。则推行之始,去故取新,所以待之者备矣。其于选事如此,旁至于司封、司勋、考功当隶之者,内服外服、庶工万事当归之者,皆推此以通彼,则吏部之任,不待政出之日问而后辨、推而后通也。推吏部之事,以通于百工庶职。如此,则体虽至大,而操之有要;事虽一变,而处之有素。一日之间,官号法制,鼎新于上;而彝伦庶政,叙行于下。内外远近,虽改视易听,而持循安习,无异于常。区区之愚,庶有补于万一者在此。而臣愚浅薄,不知治体,贪于倾尽,而不知其言之妄。采掇增损,实待圣断,惟陛下之所裁幸。取进止。
题张忠定书 北宋 · 王安石
出处:全宋文卷一三九八、《临川先生文集》卷七一、《容斋三笔》卷五、《宋元学案补遗》卷九
忠定公没久矣,士大夫至今称之,岂不以刚毅正直有劳于世如公者少欤?先公年十七,以文见公,实见称赏。遂易字舜良,时在升州也。窃观遗迹,不胜感恻之至。
上仁宗皇帝言事书 北宋 · 王安石
出处:全宋文卷一三八○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愚不肖,蒙恩备使一路,今又蒙恩召还阙廷,有所任属,而当以使事归报陛下。不自知其无以称职,而敢缘使事之所及,冒言天下之事,伏惟陛下详思而择其中,幸甚。臣窃观陛下有恭俭之德,有聪明睿智之才,夙兴夜寐,无一日之懈,声色狗马观游玩好之事,无纤介之蔽,而仁民爱物之意,孚于天下;而又公选天下之所愿以为辅相者,属之以事,而不贰于谗邪倾巧之臣。此虽二帝、三王之用心,不过如此而已。宜其家给人足,天下大治;而效不至于此,顾内则不能无以社稷为忧,外则不能无惧于夷狄,天下之财力日以困穷,而风俗日以衰坏,四方有志之士,諰諰然常恐天下之久不安。此其故何也?患在不知法度故也。今朝廷法严令具,无所不有,而臣以谓无法度者,何哉?方今之法度,多不合乎先王之政故也。孟子曰:「有仁心仁闻,而泽不加于百姓者,为政不法于先王之道故也」。以孟子之说,观方今之失,正在于此而已。夫以今之世,去先王之世远,所遭之变、所遇之势不一,而欲一二修先王之政,虽甚愚者,犹知其难也。然臣以谓今之失,患在不法先王之政者,以谓当法其意而已。夫二帝、三王,相去盖千有馀载,一治一乱,其盛衰之时具矣。其所遭之变,所遇之势,亦各不同,其施设之方亦皆殊,而其为天下国家之意,本末先后未尝不同也。臣故曰:当法其意而已。法其意,则吾所改易更革,不至乎倾骇天下之耳目,嚣天下之口,而固已合乎先王之政矣。虽然,以方今之势揆之,陛下虽欲改易更革天下之事,合于先王之意,其势必不能也。陛下有恭俭之德,有聪明睿智之才,有仁民爱物之意,诚加之意,则何为而不成,何欲而不得?然而臣顾以谓陛下虽欲改易更革天下之事,合于先王之意,其势必不能者,何也?以方今天下之人才不足故也。臣尝试窃观天下在位之人,未有乏于此时者也。夫人才乏于上,则有沈废伏匿在下,而不为当时所知者矣。臣又求之于闾巷草野之间,而亦未见其多焉。岂非陶冶而成之者非其道而然乎?臣以谓方今在位之人才不足者,以臣使事之所及,则可知矣。今以一路数千里之间,能推行朝廷之法令,知其所缓急,而一切能使民以修其职事者甚少,而不才茍简贪鄙之人,至不可胜数。其能讲先王之意以合当时之变者,盖阖郡之间,往往而绝也。朝廷每一令下,其意虽善,在位者犹不能推行,使膏泽加于民,而吏辄缘之为奸,以扰百姓。臣故曰:在位之人才不足,而草野闾巷之间,亦未见其多也。夫人才不足,则陛下虽欲改易更革天下之事,以合先王之意,大臣虽有能当陛下之意而欲领此者,九州之大,四海之远,孰能称陛下之指,以一二推行此,而人人蒙其施者乎?臣故曰:其势必未能也。孟子曰「徒法不能以自行」,非此之谓乎?然则方今之急,在于人才而已。诚能使天下之才众多,然后在位之才可以择其人而取足焉。在位者得其才矣,然后稍视时势之可否,而因人情之患苦,变更天下之弊法,以趋先王之意,甚易也。今之天下,亦先王之天下。先王之时,人才尝众矣,何至于今而独不足乎?故曰:陶冶而成之者非其道故也。商之时,天下尝大乱矣,在位贪毒祸败,皆非其人。及文王之起,而天下之才尝少矣,当是时,文王能陶冶天下之士,而使之皆有士君子之才,然后随其才之所有而官使之。《诗》曰「岂弟君子,遐不作人」,此之谓也。及其成也,微贱兔罝之人,犹莫不好德,《兔罝》之诗是也。又况于在位之人乎?夫文王惟能如此,故以征则服,以守则治。《诗》曰「奉璋峨峨,髦士攸宜」,又曰「周王于迈,六师及之」,言文王所用,文武各得其才,而无废事也。及至夷、厉之乱,天下之才又尝少矣。至宣王之起,所与图天下之事者,仲山甫而已。故诗人叹之曰:「德輶如毛,维仲山甫举之,爱莫助之」。盖闵人士之少,而山甫之无助也。宣王能用仲山甫,推其类以新美天下之士,而后人才复众。于是内脩政事,外讨不庭,而复有文、武之境土。故诗人美之曰:「薄言采芑,于彼新田,于此菑亩」。言宣王能新美天下之士,使之有可用之才,如农夫新美其田,而使之有可采之芑也。由此观之,人之才,未尝不自人主陶冶而成之者也。所谓陶冶而成之者,何也?亦教之、养之、取之、任之有其道而已。所谓教之之道,何也?古者天子诸侯,自国至于乡党皆有学,博置教导之官而严其选。朝廷礼乐刑政之事,皆在于学。士所观而习者,皆先王之法言德行治天下之意,其材亦可以为天下国家之用。茍不可以为天下国家之用,则不教也;茍可以为天下国家之用者,则无不在于学。此教之之道也。所谓养之之道,何也?饶之以财,约之以礼,裁之以法也。何谓饶之以财?人之情,不足于财,则贪鄙茍得,无所不至。先王知其如此,故其制禄,自庶人之在官者,其禄已足以代其耕矣。由此等而上之,每有加焉,使其足以养廉耻而离于贪鄙之行。犹以为未也,又推其禄以及其子孙,谓之世禄。使其生也,既于父子、兄弟、妻子之养,婚姻、朋友之接,皆无憾矣;其死也,又于子孙无不足之忧焉。何谓约之以礼?人情足于财而无礼以节之,则又放僻邪侈,无所不至。先王知其如此,故为之制度。婚丧、祭养、燕享之事,服食、器用之物,皆以命数为之节,而齐之以律度量衡之法。其命可以为之,而财不足以具,则弗具也;其财可以具,而命不得为之者,不使有铢两分寸之加焉。何谓裁之以法?先王于天下之士,教之以道艺矣,不帅教则待之以屏弃远方、终身不齿之法。约之以礼矣,不循礼则待之以流、杀之法。《王制》曰:「变衣服者,其君流」。《酒诰》曰:「厥或诰曰:『群饮,汝勿佚。尽执拘以归于周,予其杀』」!夫群饮、变衣服,小罪也;流、杀,大刑也。加小罪以大刑,先王所以忍而不疑者,以为不如是,不足以一天下之俗而成吾治。夫约之以礼,裁之以法,天下所以服从无抵冒者,又非独其禁严而治察之所能致也,盖亦以吾至诚恳恻之心,力行而为之倡。凡在左右通贵之人,皆顺上之欲而服行之,有一不帅者,法之加必自此始。夫上以至诚行之,而贵者知避上之所恶矣,则天下之不罚而止者众矣。故曰:此养之之道也。所谓取之之道者,何也?先王之取人也,必于乡党,必于庠序,使众人推其所谓贤能,书之以告于上而察之。诚贤能也,然后随其德之大小、才之高下而官使之。所谓察之者,非专用耳目之聪明而听私于一人之口也。欲审知其德,问以行;欲审知其才,问以言。得其言行,则试之以事。所谓察之者,试之以事是也。虽尧之用舜,亦不过如此而已,又况其下乎?若夫九州之大,四海之远,万官亿丑之贱,所须士大夫之才则众矣。有天下者,又不可以一二自察之也,又不可以偏属于一人,而使之于一日二日之间考试其行能而进退之也。盖吾已能察其才行之大者,以为大官矣,因使之取其类以持久试之,而考其能者以告于上,而后以爵命、禄秩予之而已。此取之之道也。所谓任之之道者,何也?人之才德,高下厚薄不同,其所任有宜有不宜。先王知其如此,故知农者以为后稷,知工者以为共工。其德厚而才高者以为之长,德薄而才下者以为之佐属。又以久于其职,则上狃习而知其事,下服驯而安其教,贤者则其功可以至于成,不肖者则其罪可以至于著,故久其任而待之以考绩之法。夫如此,故智能才力之士,则得尽其智以赴功,而不患其事之不终、其功之不就也。偷惰茍且之人,虽欲取容于一时,而顾僇辱在其后,安敢不勉乎?若夫无能之人,固知辞避而去矣。居职任事之日久,不胜任之罪,不可以幸而免故也。彼且不敢冒而知辞避矣,尚何有比周、谗谄、争进之人乎?取之既已详,使之既已当,处之既已久,至其任之也又专焉,而不一二以法束缚之,而使之得行其意,尧舜之所以理百官而熙众工者,以此而已。《书》曰:「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幽明」。此之谓也。然尧舜之时,其所黜者则闻之矣,盖四凶是也。其所陟者,则皋陶、稷、契,皆终身一官而不徙。盖其所谓陟者,特加之爵命、禄赐而已耳。此任之之道也。夫教之、养之、取之、任之之道如此,而当时人君又能与其大臣悉其耳目心力,至诚恻怛,思念而行之,此其人臣之所以无疑,而于天下国家之事,无所欲为而不得也。方今州县虽有学,取墙壁具而已,非有教导之官、长育人才之事也。唯太学有教导之官,而亦未尝严其选。朝廷礼乐刑政之事,未尝在于学。学者亦漠然自以礼乐刑政为有司之事,而非己所当知也。学者之所教,讲说章句而已。讲说章句,固非古者教人之道也。近岁乃始教之以课试之文章。夫课试之文章,非博诵强学、穷日之力则不能。及其能工也,大则不足以用天下国家,小则不足以为天下国家之用。故虽白首于庠序,穷日之力以帅上之教,及使之从政,则茫然不知其方者,皆是也。盖今之教者,非特不能成人之才而已,又从而困苦毁坏之,使不得成才者,何也?夫人之才,成于专而毁于杂。故先王之处民才,处工于官府,处农于畎亩,处商贾于肆,而处士于庠序,使各专其业而不见异物,惧异物之足以害其业也。所谓士者,又非特使之不得见异物而已,一示之以先王之道,而百家诸子之异说,皆屏之而莫敢习者焉。今士之所宜学者,天下国家之用也。今悉使置之不教,而教之以课试之文章,使其耗精疲神,穷日之力以从事于此。及其任之以官也,则又悉使置之,而责之以天下国家之事。夫古之人,以朝夕专其业于天下国家之事,而犹才有能有不能。今乃移其精神,夺其日力,以朝夕从事于无补之学;及其任之以事,然后卒然责之以为天下国家之用,宜其才之足以有为者少矣。臣故曰:非特不能成人之才,又从而困苦毁坏之,使不得成才也。又有甚害者,先王之时,士之所学者,文武之道也。士之才,有可以为公卿大夫,有可以为士,其才之大小,宜不宜则有矣;至于武事,则随其才之大小,未有不学者也。故其大者,居则为六官之卿,出则为六军之将也;其次则比、闾、族、党之师,亦皆卒、两、师、旅之帅也。故边疆、宿卫,皆得士大夫为之,而小人不得奸其任。今之学者,以为文武异事,吾知治文事而已,至于边疆、宿卫之任,则推而属之于卒伍,往往天下奸悍无赖之人。茍其才行足自托于乡里者,亦未有肯去亲戚而从召募者也。边疆、宿卫,此乃天下之重任,而人主之所当慎重者也。故古者教士以射御为急,其他技能,则视其人才之所宜而后教之,其才之所不能,则不强也。至于射,则为男子之事。人之生,有疾则已,茍无疾,未有去射而不学者也。在庠序之间,固当从事于射也,有宾客之事则以射,有祭祀之事则以射,别士之行同能偶则以射。于礼乐之事,未尝不寓以射,而射亦未尝不在于礼乐、祭祀之间也。《易》曰:「弧矢之利,以威天下」。先王岂以射为可以习揖让之仪而已乎?固以为射者武事之尤大,而威天下、守国家之具也。居则以是习礼乐,出则以是从战伐。士既朝夕从事于此而能者众,则边疆、宿卫之任,皆可以择而取也。夫士尝学先王之道,其行义尝见推于乡党矣,然后因其才而托之以边疆、宿卫之事,此古之人君所以推干戈以属之人,而无内外之虞也。今乃以夫天下之重任,人主所当至慎之选,推而属之奸悍无赖、才行不足自托于乡里之人,此方今所以諰諰然常抱边疆之忧,而虞宿卫之不足恃以为安也。今孰不知边疆、宿卫之士不足恃以为安哉?顾以为天下学士以执兵为耻,而亦未有能骑射、行阵之事者,则非召募之卒伍,孰能任其事者乎?夫不严其教,高其选,则士之以执兵为耻,而未尝有能骑射、行阵之事,固其理也。凡此皆教之非其道故也。方今制禄,大抵皆薄。自非朝廷侍从之列,食口稍众,未有不兼农商之利而能充其养者也。其下州县之吏,一月所得,多者钱八九千,少者四五千,以守选、待除、守阙通之,盖六七年而后得三年之禄,计一月所得,乃实不能四五千,少者乃实不能及三四千而已。虽厮养之给,不窘于此矣,而其养生、丧死、婚姻、葬送之事,皆当出于此。夫出中人之上者,虽穷而不失为君子,出中人之下者,虽泰而不失为小人。唯中人不然,穷则为小人,泰则为君子。计天下之士,出中人之上下者,千百而无十一,穷而为小人,泰而为君子者,则天下皆是也。先王以为众不可以力胜也,故制行不以己,而以中人为制,所以因其欲而利道之。以为中人之所能守,则其志可以行乎天下而推之后世。以今之制禄,而欲士之无毁廉耻,盖中人之所不能也。故今官大者,往往交赂遗、营赀产,以负贪污之毁;官小者,贩鬻乞丐,无所不为。夫士已尝毁廉耻以负累于世矣,则其偷惰取容之意起,而矜奋自强之心息,则职业安得而不弛,治道何从而兴乎?又况委法受赂,侵牟百姓者,往往而是也。此所谓不能饶之以财也。婚丧、奉养、服食、器用之物,皆无制度以为之节,而天下以奢为荣,以俭为耻。茍其财之可以具,则无所为而不得,有司既不禁,而人又以此为荣。茍其财不足,而不能自称于流俗,则其婚丧之际,往往得罪于族人亲姻,而人以为耻矣。故富者贪而不知止,贫者则强勉其不足以追之。此士之所以重困,而廉耻之心毁也。凡此所谓不能约之以礼也。方今陛下躬行俭约,以率天下,此左右通贵之臣所亲见。然而其闺门之内,奢靡无节,犯上之所恶,以伤天下之教者,有已甚者矣,未闻朝廷有所放绌,以示天下。昔周之人,拘群饮而被之以杀刑者,以为酒之末流生害,有至于死者众矣,故重禁其祸之所自生。重禁祸之所自生,故其施刑极省,而人之抵于祸败者少矣。今朝廷之法所尤重者,独贪吏耳。重禁贪吏,而轻奢靡之法,此所谓禁其末而弛其本。然而世之识者,以为方今官冗,而县官财用已不足以供之,其亦蔽于理矣。今之入官诚冗矣,然而前世置员盖甚少,而赋禄又如此之薄,则财用之所不足,盖亦有说矣,吏禄岂足计哉?臣于财利,固未尝学,然窃观前世治财之大略矣。盖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财,取天下之财,以供天下之费。自古治世,未尝以不足为天下之公患也。患在治财无其道耳。今天下不见兵革之具,而元元安土乐业,人致己力,以生天下之财。然而公私常以困穷为患者,殆以理财未得其道,而有司不能度世之宜而通其变耳。诚能理财以其道而通其变,臣虽愚,固知增吏禄不足以伤经费也。方今法严令具,所以罗天下之士,可谓密矣。然而亦尝教之以道艺,而有不帅教之刑以待之乎?亦尝约之以制度,而有不循理之刑以待之乎?亦尝任之以职事,而有不任事之刑以待之乎?夫不先教之以道艺,诚不可以诛其不帅教;不先约之以制度,诚不可以诛其不循理;不先任之以职事,诚不可以诛其不任事。此三者,先王之法所尤急也,今皆不可得诛。而薄物细故,非害治之急者,为之法禁,月异而岁不同,为吏者至于不可胜记,又况能一二避之而无犯者乎?此法令所以玩而不行,小人有幸而免者,君子有不幸而及者焉。此所谓不能裁之以刑也。凡此皆治之非其道也。方今取士,强记博诵而略通于文辞,谓之茂才异等、贤良方正。茂才异等、贤良方正者,公卿之选也。记不必强,诵不必博,略通于文辞,而又尝学诗赋,则谓之进士。进士之高者,亦公卿之选也。夫此二科所得之技能,不足以为公卿,不待论而后可知。而世之议者,乃以为吾常以此取天下之士,而才之可以为公卿者,常出于此,不必法古之取人而后得士也,其亦蔽于理矣。先王之时,尽所以取人之道,犹惧贤者之难进,而不肖者之杂于其间也。今悉废先王所以取士之道,而驱天下之才士,悉使为贤良、进士,则士之才可以为公卿者,固宜为贤良、进士,而贤良、进士亦固宜有时而得才之可以为公卿者也。然而不肖者,茍能雕虫篆刻之学,以此进至乎公卿,才之可以为公卿者,困于无补之学,而以此绌死于岩野,盖十八九矣。夫古之人有天下者,其所以慎择者,公卿而已。公卿既得其人,因使推其类以聚于朝廷,则百司庶物,无不得其人也。今使不肖之人,幸而至乎公卿,因得推其类聚之朝廷,此朝廷所以多不肖之人,而虽有贤智,往往困于无助,不得行其意也。且公卿之不肖,既推其类以聚于朝廷;朝廷之不肖,又推其类以备四方之任使;四方之任使者,又各推其不肖以布于州郡,则虽有同罪举官之科,岂足恃哉?适足以为不肖者之资而已。其次九经、五经、学究、明法之科,朝廷固已尝患其无用于世,而稍责之以大义矣。然大义之所得,未有以贤于故也。今朝廷又开明经之选,以进经术之士。然明经之所取,亦记诵而略通于文辞者,则得之矣。彼通先王之意,而可以施于天下国家之用者,顾未必得与于此选也。其次则恩泽子弟,庠序不教之以道艺,官司不考问其才能,父兄不保任其行义,而朝廷辄以官予之,而任之以事。武王数纣之罪,则曰:「官人以世」。夫官人以世,而不计其才行,此乃纣之所以乱亡之道,而治世之所无也。又其次曰流外,朝廷固已挤之于廉耻之外,而限其进取之路矣,顾属之以州县之事,使之临士民之上,岂所谓以贤治不肖者乎?以臣使事之所及,一路数千里之间,州县之吏,出于流外者,往往而有,可属任以事者,殆无二三,而当防闲其奸者,皆是也。盖古者有贤不肖之分,而无流品之别。故孔子之圣,而尝为季氏吏,盖虽为吏,而亦不害其为公卿。及后世有流品之别,则凡在流外者,其所成立,固尝自置于廉耻之外,而无高人之意矣。夫以近世风俗之流靡,自虽士大夫之才,势足以进取,而朝廷尝奖之以礼义者,晚节末路,往往怵而为奸;况又其素所成立,无高人之意,而朝廷固已挤之于廉耻之外,限其进取者乎?其临人亲职,放僻邪侈,固其理也。至于边疆、宿卫之选,则臣固已言其失矣。凡此皆取之非其道也。方今取之既不以其道,至于任之,又不问其德之所宜,而问其出身之后先,不论其才之称否,而论其历任之多少。以文学进者,且使之治财。已使之治财矣,又转而使之典狱。已使之典狱矣,又转而使之治礼。是则一人之身,而责之以百官之所能备,宜其人才之难为也。夫责人以其所难为,则人之能为者少矣。人之能为者少,则相率而不为。故使之典礼,未尝以不知礼为忧,以今之典礼者,未尝学礼故也。使之典狱,未尝以不知狱为耻,以今之典狱者,未尝学狱故也。天下之人,亦已渐渍于失教,被服于成俗,见朝廷有所任使,非其资序,则相议而讪之。至于任使之不当其才,未尝有非之者也。且在位者数徙,则不得久于其官,故上不能狃习而知其事,下不肯服驯而安其教,贤者则其功不可以及于成,不肖者则其罪不可以至于著。若夫迎新将故之劳,缘绝簿书之弊,固其害之小者,不足悉数也。设官大抵皆当久于其任,而至于所部者远,所任者重,则尤宜久于其官,而后可以责其有为。而方今尤不得久于其官,往往数日辄迁之矣。取之既已不详,使之既已不当,处之既已不久,至于任之则又不专,而又一二以法束缚之,使不得行其意。臣故知当今在位多非其人,稍假借之权,而不一二以法束缚之,则放恣而无不为。虽然,在位非其人,而恃法以为治,自古及今,未有能治者也。即使在位皆得其人矣,而一二以法束缚之,不使之得行其意,亦自古及今,未有能治者也。夫取之既已不详,使之既已不当,处之既已不久,任之又不专,而一二之以法束缚之,故虽贤者在位,能者在职,与不肖而无能者,殆无以异。夫如此,故朝廷明知其贤能足以任事,茍非其资序,则不以任事而辄进之,虽进之,士犹不服也。明知其无能而不肖,茍非有罪,为在事者所劾,不敢以其不胜任而辄退之,虽退之,士犹不服也。彼诚不肖无能,然而士不服者何也?以所谓贤能者任其事,与不肖而无能者,亦无以异故也。臣前以谓不能任人以职事,而无不任事之刑以待之者,盖谓此也。夫教之、养之、取之、任之,有一非其道,则足以败天下之人才。又况兼此四者而有之,则在位不才、茍简、贪鄙之人,至于不可胜数,而草野闾巷之间,亦少可任之才,固不足怪。《诗》曰:「国虽靡止,或圣或否,民虽靡膴,或哲或谋,或肃或艾。如彼泉流,无沦胥以败」。此之谓也。夫在位之人才不足矣,而闾巷草野之间,亦少可用之才,则岂特行先王之政而不得也,社稷之托,封疆之守,陛下其能久以天幸为常,而无一旦之忧乎?盖汉之张角,三十六方同日而起,所在郡国,莫能发其谋;唐之黄巢,横行天下,而所至将吏,无敢与之抗者。汉、唐之所以亡,祸自此始。唐既亡矣,陵夷以至五代,而武夫用事,贤者伏匿消沮而不见,在位无复有知君臣之义、上下之礼者也。当是之时,变置社稷,盖甚于弈棋之易,而元元肝脑涂地,幸而不转死于沟壑者无几耳!夫人才不足,其患盖如此,而方今公卿大夫,莫肯为陛下长虑后顾,为宗庙万世计,臣窃惑之。昔晋武帝趣过目前,而不为子孙长远之谋,当时在位亦皆偷合茍容,而风俗荡然,以礼义,捐法制,上下同失,莫以为非,有识固知其将必乱矣。而其后果海内大扰,中国列于夷狄者二百馀年。伏惟三庙祖宗神灵所以付属陛下,固将为万世血食,而大庇元元于无穷也。臣愿陛下鉴汉、唐、五代之所以乱亡,惩晋武茍且因循之祸,明诏大臣,思所以陶成天下之才,虑之以谋,计之以数,为之以渐,期为合于当世之变,而无负于先王之意,则天下之人才不胜用矣。人才不胜用,则陛下何求而不得,何欲而不成哉?夫虑之以谋,计之以数,为之以渐,则成天下之才甚易也。臣始读《孟子》,见孟子言王政之易行,心则以为诚然。及见与慎子论齐、鲁之地,以为先王之制国,大抵不过百里者,以为今有王者起,则凡诸侯之地,或千里,或五百里,皆将损之至于数十百里而后止。于是疑孟子虽贤,其仁智足以一天下,亦安能毋劫之以兵革,而使数百千里之强国,一旦肯损其地之十八九,比于先王之诸侯?至其后,观汉武帝用主父偃之策,令诸侯王地悉得推恩封其子弟,而汉亲临定其号名,辄别属汉。于是诸侯王之子弟,各有分土,而势强地大者,卒以分析弱小。然后知虑之以谋,计之以数,为之以渐,则大者固可使小,强者固可使弱,而不至乎倾骇变乱败伤之衅。孟子之言不为过。又况今欲改易更革,其势非若孟子所为之难也。臣故曰:虑之以谋,计之以数,为之以渐,则其为甚易也。然先王之为天下,不患人之不为,而患人之不能,不患人之不能,而患己之不勉。何谓不患人之不为,而患人之不能?人之情所愿得者,善行、美名、尊爵、厚利也,而先王能操之以临天下之士。天下之士,有能遵之以治者,则悉以其所愿得者以与之。士不能则已矣,茍能,则孰肯舍其所愿得,而不自勉以为才?故曰:不患人之不为,患人之不能。何谓不患人之不能,而患己之不勉?先王之法,所以待人者尽矣,自非下愚不可移之才,未有不能赴者也。然而不谋之以至诚恻怛之心力行而先之,未有能以至诚恻怛之心力行而应之者也。故曰:不患人之不能,而患己之不勉。陛下诚有意乎成天下之才,则臣愿陛下勉之而已。臣又观朝廷异时欲有所施为变革,其始计利害未尝熟也,顾一有流俗侥倖之人不悦而非之,则遂止而不敢为。夫法度立,则人无独蒙其幸者。故先王之政,虽足以利天下,而当其承弊坏之后,侥倖之时,其创法立制,未尝不艰难也。以其创法立制,而天下侥倖之人亦顺说以趋之,无有龃龉,则先王之法,至今存而不废矣。惟其创法立制之艰难,而侥倖之人不肯顺悦而趋之,故古之人欲有所为,未尝不先之以征诛,而后得其意。《诗》曰「是伐是肆,是绝是忽,四方以无拂」,此言文王先征诛而后得意于天下也。夫先王欲立法度,以变衰坏之俗而成人之才,虽有征诛之难,犹忍而为之,以为不若是,不可以有为也。及至孔子,以匹夫游诸侯,所至则使其君臣捐所习,逆所顺,强所劣,憧憧如也,卒困于排逐。然孔子亦终不为之变,以为不如是,不可以有为。此其所守,盖与文王同意。夫在上之圣人,莫如文王,在下之圣人,莫如孔子,而欲有所施为变革,则其事盖如此矣。今有天下之势,居先王之位,创立法制,非有征诛之难也。虽有侥倖之人不悦而非之,固不胜天下顺悦之人众也。然而一有流俗侥倖不悦之言,则遂止而不敢为者,惑也。陛下诚有意乎成天下之才,则臣又愿断之而已。夫虑之以谋,计之以数,为之以渐,而又勉之以成,断之以果,然而犹不能成天下之才,则以臣所闻,盖未有也。然臣之所称,流俗之所不讲,而今之议者以谓迂阔而熟烂者也。窃观近世士大夫所欲悉心力耳目以补助朝廷者有矣,彼其意,非一切利害,则以为当世所不能行者。士大夫既以此希世,而朝廷所取于天下之士,亦不过如此。至于大伦大法、礼义之际,先王之所力学而守者,盖不及也。一有及此,则群聚而笑之,以为迂阔。今朝廷悉心于一切之利害,有司法令于刀笔之间,非一日也,然其效可观矣。则夫所谓迂阔而熟烂者,惟陛下亦可以少留神而察之矣。昔唐太宗贞观之初,人人异论,如封德彝之徒,皆以为非杂用秦汉之政,不足以为天下。能思先王之事开太宗者,魏文贞公一人尔。其所施设,虽未能尽当先王之意,抑其大略,可谓合矣。故能以数年之间,而天下几致刑措,中国安宁,蛮夷顺服,自三王以来,未有如此盛时也。唐太宗之初,天下之俗,犹今之世也,魏文贞公之言,固当时所谓迂阔而熟烂者也,然其效如此。贾谊曰:「今或言德教之不如法令,胡不引商、周、秦、汉以观之」?然则唐太宗之事亦足以观矣。臣幸以职事归报陛下,不自知其驽下无以称职,而敢及国家之大体者,以臣蒙陛下任使,而当归报。窃谓在位之人才不足,而无以称朝廷任使之意,而朝廷所以任使天下之士者,或非其理,而士不得尽其才,此亦臣使事之所及,而陛下之所宜先闻者。释此一言,而毛举利害之一二,以污陛下之聪明,而终无补于世,则非臣所以事陛下惓惓之义也。伏惟陛下详思而择其中,天下幸甚(《临川先生文集》卷三九。又见《圣宋文选》卷一一,《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六九,《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五二,《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八八,《历代名贤确论》卷一○、四三,《宋史》卷三二七《王安石传》,《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三。)!
使:原无,据龙舒本补。
谢林中舍启 北宋 · 王安石
出处:全宋文卷一三九五、《临川先生文集》卷八一、《启隽类函》卷一二 创作地点:浙江省宁波市
乡风有年,修问无所。维家伯氏,得婚高门,顾惟幸会之多,曾是趋承之晚。比闻州邸,云改县章,治所相望,私诚甚喜,谓宜朝夕,可布腹心。敢图高明,见遇勤恪,先赐抚存之教,曲加奖引之辞。虽睦姻之风可以厚俗,而贬损之意有如过中。言观以思,颇恐且愧。馀暑谢去,薄寒来归。吉士所居,明神实相。茂惟体气,怡有休祥。未即承颜,惟祈养福。
先大夫述 北宋 · 王安石
出处:全宋文卷一四○九、《临川先生文集》卷七一、《文章辨体汇选》卷六二八、《王荆公年谱考略》卷三 创作地点:浙江省宁波市
王氏,其先出太原,今为抚州临川人,不知始所以徙。其后有隐君子某,生某,以子故赠尚书职方员外郎。职方生卫尉寺丞某,公考也。公讳某,始字损之,年十七,以文干张公咏,张公奇之,改字公舜良。祥符八年,得进士第,为建安主簿。时尚少,县人颇易之。既数月,皆畏,翕然,令赖以治。尝疾病,阖县为祷祠。县人不时入税,州咎县,公曰:「孔目吏尚不时入税,贫民何独为邪」?即与校至府门,取孔目吏以归,杖二十,与之期三日。尽期,民之税亦无不入,自将已下皆侧目。为判官临江军,守不法,公遇事辄据争之以故事。一政吏为文书谩其上,至公辄阁。军有萧滩,号难度,以腐船度辄返,吏呼公为「判官滩」云。豪吏大姓,至相与出钱,求转运使下吏出公。领新淦县,县大治,今三十年,吏民称说如公在。改大理寺丞,知庐陵县,又大治。移知新繁县,改殿中丞。到县,条宿奸数人上府,流恶处,自馀一以恩信治之,尝历岁不笞一人。知韶州,改太常博士、尚书屯田员外郎。夷越无男女之别,前守类以为俗然,即其得可已,皆弗究。公曰:「同是人也,不可渎其伦。夫所谓因其俗者,岂谓是邪」?凡有萌檗,一切擿发穷治之。时未几,男女之行于市者,不敢一涂。胡先生瑗为《政范》,亦掇公此事。部县翁源多虎,公教捕之。民言虎自毙者五。令断虎头,舆致州,为颂以献。公麾舆者出,以颂还令。其不喜怪,不以其道说之不说也如此。蜀效忠士屯者五百人,代不到,谋叛。韶,小州,即有变,无所可枝梧,佐吏始殊恐,公不为动,独捕其首五人,即日断流之,护出之界上。初,佐吏固争请付狱,既而闻其徒谋,若以首赴狱,当夜劫之以叛,众乃愈服。公完营驿仓库,建坊道,随所施设有条理。长老言自岭海服朝廷,为吾置州守未有贤公者。丁卫尉府君忧,服除,通判江宁府,阅两将,一以府倚公办。宝元二年二月二十三日,以疾弃诸孤官下,享年四十六。公于忠义孝友,非勉也。宦游常奉亲行,独西川以远,又法不听。在新繁未尝剧饮酒,岁时思慕,哭殊悲。其自奉如甚啬者,异时悉所有以贷于人。治酒食,须以娱其亲,无秋毫爱也,人乃或以为奢。居未尝怒笞子弟,每置酒,从容为陈孝悌仁义之本、古今存亡治乱之所以然,甚适。其自任以世之重也,虽人望公则亦然,卒之官不充其材以夭,呜呼,其命也!母谢氏,以公故封永安县君。娶某氏,封长寿县君。子男七人。女一人适张氏,处两人。将以某月日葬其处,子某等谨撰次公事如右,以求有道而文者铭焉,以取信于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