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授张休官敕 后晋 · 晋高祖
出处:全唐文卷一百十六
进策官前摄郑州防禦巡官前乡贡明经张休。以廉科擢第。义府游心。既坚拾芥之勤。果契然薪之志。而能救斯时病。来贡封章。览其所陈。甚为济要。旌诸忧国。示以宠章。王畿式解于褐衣。县簿仍超于常品。可将仕郎守河南府伊阳县主簿。
东宫故事十五首 其五 五月十四日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四六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柳芳《唐历》载:明皇诏集贤学士徐坚等纂经史文章之要,以类相从,欲令皇太子检事缀文,上赐名《初学记》。开元十四年三月撰成以献,赐坚绢三百疋。
某观《大戴礼·保傅篇》论周室传三十馀世,最为有道之长。及考其说,乃专在乎储君之德。夫所谓德者何也?乐以修内,礼以修外,礼乐交错于中,发形于外,其成也怿,恭敬而温文者是也。故文王受命九年,召太子发曰:「吾语汝所保所守,守之哉!厚德广惠,忠信志爱。人君之行,不为骄奢,不为汰靡,不淫于美,栝柱茅茨,为民爱费」。大哉言乎!是乃经史之要旨,人君之先务,又何必检事缀文然后为博哉?今明皇不择三公三少以圣贤之事业、政治之本原助成储德,而徒使章句陋儒纂集文章之要,其术盖已疏矣。昔三国时,孙权铨简秀士为四友于东宫,以诸葛恪为左辅,张休为右弼,顾谭为辅正,陈表为翼正,书之史册,足为美谈。夫以区区之吴固不敢望成周之典则,其视明皇殆庶几云。
陈情书 唐 · 仆固怀恩
出处:全唐文卷四百三十二
广德元年八月二十三日。开府仪同三司尚书左仆射兼中书令朔方节度副大使河北副元帅上柱国大宁郡王臣怀恩。刺肝沥血。谨顿首顿首。上书宝应圣文神武皇帝陛下。臣家本蕃夷。代居边塞。爰自祖父。早沐国恩。臣年未弱冠。即蒙上皇驱策。出入生死。竭力疆埸。叨承先帝报功时年已授特进。洎乎禄山作乱。大振王师。臣累任偏裨。决死靖难。上以安社稷。下以拯生灵。仗皇天之威神。灭狂胡之丑类。无何。思明继逆。又据东周。宸极不安。海内腾沸。臣谬承大行皇帝委任。授以兵权。誓雪国雠。以匡时难。阖门忠烈。咸愿杀身。野战攻城。皆先士卒。兄弟死于阵敌。子侄没于军前。九族之亲。十不存一。纵有在者。疮痍遍身。况陛下潜龙之时。亲统师旅。臣忝事麾下。陛下悉臣愚诚。大行皇帝未捐宫馆之时。臣频立微效。累沾官赏。遂被辅国等谗害。几至破家。便夺兵权。逾年宿卫。臣虽内省无疚。终惧谗佞倾危。以日继时。命悬秋叶。至将归骨泉壤。永谢明时。幸遇陛下龙跃天衢。继缵鸿业。知臣负谤。察臣丹心。遂开独见之明。杜绝众多之口。特拔臣于汧陇。再任臣于朔方。诚谓游魂返骸。枯骨再肉。使臣得竭驽蹇之力。效锥刀之功。上答陛下再造之恩。下展微臣犬马之志。去年秋末。回纥仗义而来。士庶不知。悉皆惊骇。陛下以臣与其姻娅。令至太原祇迎。一切事宜。许臣逐便处置。遂与可汗计议。分道用兵。剋复洛阳。平荡幽蓟。惟有神策兵马。顿军独住陈留。可汗时在洛阳。即被朝恩猜阻。要为流议。已失蕃情。臣自平贼却回。天恩又令饯送。臣遂罄竭家产。为国周旋。发遣外蕃。贵图上道。行至山北。被奉先云京共生异见妄作。加诸闭城不出祇迎。仍令潜行窃盗。蕃夷怨怒。早欲相雠。臣遂弥缝。方得出界。及其祖饯事了。回至太原。臣忝迹鼎司。又承重寄。奉先云京曾无礼数。闭关不出相看。臣遂过汾州。休息士马。凡经数日。不遣一介知闻。自以行事乖疏。恐臣先有论奏。遂乃构其谤讟。妄起异端。扇动军城。以为设备。又臣从潞府过日。见抱玉祇迎回纥。庶事用心。恳称家资。罄于公用。又与臣马兼银器四事。臣于回纥处得绢。便与抱玉二千匹。以充答赠。今被抱玉共相组织。将此往来之贶。便为结托之私。贵在厚诬。务相倾夺。陛下不垂明察。采听流言。欲令忠直之臣。枉陷谗邪之党。臣实不欺天地。不负神明。夙夜三思。臣罪有六。往年同罗背叛。河曲骚然。经略数军。兵围不解。臣不顾老母。走投灵州。先帝嘉臣忠诚。遂遣徵兵讨叛。使得河曲清泰。贼徒奔亡。是臣不忠于国。其罪一也。臣男玢尝被同罗虏将。盖亦制不由已。旋即弃逆归顺。却来投臣。臣斩之以令士众。且臣不爱骨肉之重。而徇忠义之诚。是臣不忠于国。其罪二也。臣有二女。俱聘远蕃。为国和亲。合从讨难。致使贼徒殄灭。寰宇清平。是臣不忠于国。其罪三也。臣及男玚。不顾危亡。身先行阵。父子效命。志宁邦家。是臣不忠于国。其罪四也。陛下委臣副元帅之权。令臣指麾河北。其新附节度使。皆握强兵。臣之抚绥。悉安反侧。州县既定。赋税以时。是臣不忠于国。其罪五也。臣叶和回纥。戡定凶徒。天下削平。蕃夷归国。使其永为邻好。义著急难。万姓安宁。干戈止息。二圣山陵事毕。陛下忠孝两全。是臣不忠于国。其罪六也。臣既负六罪。诚合万诛。延颈辕门。以待斧锧。过此以往。更无他违。陛下若以此诛臣。何异伍子胥存吴。卒浮尸于江上。大夫种霸越。终赐剑于稽山。唯当吞恨九泉。衔冤千古。复何诉哉。复何诉哉。且葵藿尚解仰阳。犬马犹能恋主。臣忝恩至重。委任非轻。夙夜思奉天颜。岂暂心离魏阙。诚恐以忠获罪。龟镜不遥。顷者来瑱受诛。朝廷不示其罪。天下忠义。从此生疑。况来瑱功业素高。人多所忌。不审圣衷独断。复为奸臣弄权。臣欲入朝。恐罹斯祸。诸道节度使皆惧。非臣独敢如此。近闻追诏数人。并皆不至。实畏中官谗口。又惧陛下损伤。岂唯是臣不忠。只为回邪在侧。且臣前后所奏骆奉先词情。非不摭实。陛下竟无处置。宠用弥深。皆由同类相从。致蒙蔽圣聪。人皆惧死。谁复敢言。臣义切君臣。志忧社稷。若无极谏。有负圣朝。敢肆愚忠。以干鼎镬。况今西有犬戎背乱。东有吴越不庭。均房偫盗纵横。鄜坊稽胡草扰。陛下不思外禦。而乃内忌忠良。何以混一车书。而使梯航纳赆。天下至大。岂可暂轻。伏承四方敷奏之人。引对之时。陛下皆云与骠骑商量。曾不委宰臣可否。或有稽留数月。不放归还。远近之心。转加疑阻。且臣朔方将士。功效最高。为先帝中兴主人。是陛下蒙尘故吏。曾不别加优奖。却信嫉妒谤词。子仪先已被猜。臣今又遭毁黩。弓藏鸟尽。兔死犬烹。臣昔谓非。今方知实。且臣息军汾上。关键大开。牧马放羊。曾无守备。分兵数郡。贵免般粮。劝课农桑。务安黎庶。有何状迹。而涉异端。陛下必信矫词。何殊指鹿为马。陛下傥斥逐邪佞。亲附忠良。蠲削狐疑。敷陈政化。使君臣无二。天下归心。则窥边之戎。不足为患。梗命之寇。将复何忧。偃武修文。其则不远。陛下若不纳愚恳。且贵因循。臣实不敢保家。陛下岂能安国。忠言利行。良药愈病。伏惟陛下图之。臣今戎事已安。粮储且继。深愿一至阙下。披露心肝。再睹圣颜。万死无恨。臣欲公然进发。虑恐将士留连。臣今便托巡晋绛等州。于彼迁延且住。谨遣押衙开府仪同三司试太常卿张休臧先进书。兼口奏事。伏惟陛下览臣此书。知臣诚恳。特垂圣断。勿议近臣。待臣如初。浮谤不入。臣当死节王命。誓酬国恩。仍请遣一介专使。至绛州问臣。臣即便与同行。冀获蹈舞轩陛。鄙臣愚虑。不顾死亡。轻触天威。战汗无地。
岭南节度判官宗公神道碑 唐 · 豆卢诜
出处:全唐文卷四百三十九
夫工文者或懦于勇烈。善武者或昧于政理。徐则失于断。疾则寡于谋。至若文而有勇。武而有政。徐而能断。疾而能谋者。公有之矣。公讳羲仲。字羲仲。其先南阳人也。高祖出宰榆次。因家太原。昔宋襄公之母弟敖。仕于晋。至伯宗。为三郤所害。州黎奔楚。其子家于南阳。以王父字为氏。公其后也。远祖均。东汉为九江太守。累迁司徒。六条分而千里云行。五教敷而四方风动。厥有成绩。罔或不臧。自东汉迄于圣代。英贤间发。史牒详焉。曾祖隋雍州牧鄱阳将军讳义。国之选也。烈考皇灵州录事参军讳良献。人之望也。皆缵承前绪。垂祐后昆。秉德不回。世济其美。公则灵州府君之仲子也。允文允武。惟忠惟孝。丱岁失趋庭之训。绝浆有类于参乎。弱龄丧倚门之慈。泣血不殊于柴也。曾未弱冠。克自激昂。不安颜子之贫。遂投班生之笔。乃慷慨而言曰。文武不坠。在人宏之。遂从安思顺破鱼海。败五城。授上柱国。又从哥舒翰破吐蕃。收九曲。前后讨伐。稠叠勋庸。累迁游击将军左武卫中郎将。暨乾元中。秦州防禦使都督杨公。公之懿亲。邦之硕德也。怀郭有道之深识。行祁大夫之内举。以公才兼文武。德备刚柔。表为司议参军。尚贤也。至上元初。杨公为同州刺史。又表公兼韩城令当县团练使。任能也。欃枪未攘。猃狁孔棘。既因之以师旅。又加之以饥馑。寇盗蚁聚于我疆。黔黎鸟散于他境。城壁颓圯。𢌅户闭隳。嗷嗷彼方。望公如岁。公于是完城郭。修器械。均赋敛。峙糗粮。城郭之完也。则矗长云以倚天。器械之修也。则腾劲霜以扑地。均乃赋。则流人不召而来。峙乃粮。则军士不戒而备。农狎于野。商复于肆。去其烦苛。敦其简易。曾不期月。而人知所庇。解印未几。朝廷多之。迁澄城令。无何。杨公拜御史中丞岭南节度。乃咨参公谋。授以参军。时宦官吕太一怙恃宠灵。凌虐神主。前节度张休为之弃甲。公于是稽韬略。演遁法。算之以孤虚。考之以风角。潜军间道。克复旧藩。甲士不勤。而凶党歼矣。所谓不战而胜者也。乃大贡方贿。丕叙庶绩。朝议嘉焉。授大理少卿兼监察御史。仍充节度判官。懋赏也。棘署亚卿。表其赤心而刺外。柏台柱史。俾其白简以正邪。方将振翼南溟。竭诚北阙。曜威灵于象郡。布渥泽于龙川。岂上天不惠。降此大戾。阅水去而不留。藏舟奄其长逝。以永泰三年四月六日。寝疾捐馆于上京务本里第。春秋四十有二。以其年五月十八日葬毕陌原。礼也。公之元昆曰夷仲。早世而殒。公之季弟曰昌仲。为光禄寺丞。抚孤追往。号恸靡及。惟公礼以检身。忠以奉国。其事上也敬。其临下也简。御众以宽。抚孤以义。率性而仁爱及物。因心而孝友过人。从官之禄利。散沾于疏属。承家之资产。悉付与同生。宗族之所嗟称。寮友之所景慕者也。夫人昌黎郡君豆卢氏。太原交城令元伟之孙。宁州真宁尉广洽之女也。调谐琴瑟。志厉冰霜。施衿结缡。作嫔君子。婉嫕淑慎。宜其家人。伯道无儿。岂独悲于晋史。共姜誓死。宁专美于卫诗。痛失翼于凌虚。思招福而遗有。终愿削发禅寂。衲衣空门。悯幼女之未嫁。抑深心而少止。岁月逾迈。陵谷有迁。愿播芳猷。记之贞石。诜也不佞。知其为人。哀彼谭公。念兹归祔。乃为铭曰。
于穆君子。问望不已。文武并茂。忠孝兼美。德所立兮。奕奕韩邑。嗷嗷疲人。命公为宰。厥政惟新。化所及兮。小臣不帅。肆虐荒裔。师徒不勤。渠魁自殪。资令谋兮。圣朝懋赏。俾崇乃秩。卿月照庭。台霜辉质。沐鸿休兮。天地不仁。歼我邦彦。百身莫赎。孰不兴怨。行之积兮。孀妻孤女。魂断骨惊。爰纪贞石。永播芳名。美无斁兮。
侍御史摄御史中丞赠尚书户部侍郎李公墓志铭 中唐 · 梁肃
出处:全唐文卷五百二十
公讳史鱼。字某。赵郡平棘人也。隋下邑令大经元孙。皇朝襄州录事参军元晖曾孙。涟水丞藻之孙。青州司法参军赠和州刺史万总之子。其先干木藩魏。武安霸赵。司隶盛于东京。持书别为西祖。载在纪牒。于家有光。自下邑至于和州。四世无违。克生俊德。公天姿俊迈。少负英气。清明博厚。虚受特达。行本于孝友。业成于文章。开元中以多才应诏。解褐授秘书省正字。时海内和平。士有不由文学而进。谈者所耻。公以盛名冠甲科。偫辈仰之。如鸿鹄轩在霄际矣。秩满。调补河南参军长安尉监察御史。时宰相李林甫当国怙权。稍锄去异己者。公外不附离。内不慑惮。竟为所阴中。贬莱阳丞。累移至朝邑令。下车周月。而颂声作。上方锐意武功。宠厚边将。拜公殿中侍御史。参安禄山范阳军事。河北首乱。公胁在围中。危冠正词。诮让元恶。势迫难夺。望重见容。朝廷雅知公忠。迁侍御史。充封常清幽州行军司马。隔于凶盗。诏不下达。公与张休独孤问俗密结壮侠。志图博浪之举。閒遣表章。请固河潼之守。帝用深叹。吾谋未行。会虏将能人性元浩拥师河上。公诡请劳抚。因以大义谕之。能亦知复。翻然向顺。裂贼左臂。繄公之力。是岁至德一年也。相国张平原镐以状闻。复授侍御史摄御史中丞。充河南节度参谋河北招谕使。中朝方倚公以重任。戎镇又咨公以成务。公谓委身蹈难非节。违乱归政非公。叨恩受禄非义。僶俛从政。吾何以安。假公事东至江淮。以上元二年七月二十六日。遇疾终于扬州官舍。春秋五十六。藁葬于禅智佛寺之侧。贞元元年。嗣子竦。以谷口扈从之勋。朝廷推恩。追赠公尚书户部侍郎。五年岁次丁巳某月日。始归窆于某乡某原。上距捐馆凡二十有九年。不得吉卜。且难。是以缓。夫人河东郡君裴氏。河州刺史某之女。吏部尚书宽之侄。以礼佐君子。降年不永。春秋若干。天宝二载终于洛阳。至是祔焉。传称有明德若不当世。其后必有达人。惟公含章挺生。好是正直。蹈难全德。终焉允臧。盖道与其仁。神辅其志。宜乎其有后也。竦以文艺吏事。历中书舍人户部侍郎。天子以为才任方镇。加左散骑常侍知鄂州军州事领都团练观察使。长才厚位。而寿不至。士友痛之。竦弟伫。长安尉。亦早卒。最少曰俟。纯懿而文。克奉家业。咨于从祖父殿中侍御史皋鱼。爰卜兆域。以宁神宅。皋鱼于天伦之閒。有知己之道。泣叙美行。俾予志之。其文曰。
时之晏。卿云烂。鸾凤于飞上清汉。吾道行年路方半。时之昏。沴气繁。鲸鲵荡海横中原。侧身西望不敢言。忠莫渝兮计独存。奋辞感激牧东藩。雷雨作解草木蕃。一随逝水空游魂。播清徽与茂。烈。永延辉兮垂后昆。
郢守乔民瞻寄襄阳雪中三绝因追述前过石城杯酒登临之胜为和 其三 宋 · 王之望
七言绝句 押尤韵
白雪楼倾不记秋,楼前江水自悠悠。
多情犹忆湖南守,一曲阳春白尽头(自注:仆旧游白雪楼,见张休诗石刻,尾章云:美人莫唱阳春曲,白尽湖南太守头。今石已亡,民瞻询于老吏,遂得其全篇。云将复刻诸石。)。
按:以上《汉滨集》卷二
三国杂事篇(上) 北宋 · 唐庚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唐先生文集》卷七
诸葛丞相为后主写《申》、《韩》、《管子》、《六韬》各一通。
学者责孔明不以经术辅导少主,乃用《六韬》、《管子》、《申》、《韩》之书。吾谓不然。人君不问拨乱守文,要以智略为先。后主宽厚仁义,襟量有馀,而权略智调是其所短,当时识者咸以为忧。《六韬》述兵权奇计;《管子》贵轻重,慎权衡;《申子》覈名实;《韩子》引绳墨,切事情。施之后主,正中其病矣。药无善恶,要以对病为妙。万金良药,与疾不相值,亦复何有补哉?
法正为蜀郡太守、扬武将军,一饭之德,睚眦之怨,无不报复。或言其太横,亮曰:「主公之在公安也,进退狼跋,赖孝直为辅翼。今翻然翱翔,不可复制,如何禁止使不得行其意邪」?孙盛评曰:「威福自下,亡国之道。安可以功臣而极其凌肆?诸葛氏之言,于是失政刑矣」。
秦昭王以范雎之故,至质平原君,移书赵王,以购魏齐之首。李广诛霸陵尉,上书自劾,武帝诏曰:「报恩复雠,朕之所望于将军也。复何疑哉」?国初,郭进为山西巡检,民诉进略夺其女,太祖怒曰:「汝小民也,配女当得小民。今得吾贵臣,顾不可耶」?驱出之。而三人者卒皆有以报国。古之英主所以役使豪杰,彼自有意义。孙盛所见者小矣。
董昭建议曹公宜进爵国公,九锡备物,以彰殊勋。荀彧称曹公兴师本为朝廷,君子爱人以德,不宜如此。曹公由是不平,彧以忧死。论者曰彧叶规曹氏以倾汉祚,晚节立异,无救运移。
管仲相桓公,伐山戎,伐陈蔡,伐楚,伐晋,其志欲尊周尔,而桓公遂有封禅之志。文若佐曹公,平青徐,平许洛,平河朔,平汉南,其志欲尊汉耳,而曹公遂有九锡之议。管仲知封禅之不可许也,故设词以拒之;文若知九锡之不可长也,故逊词以却之。管仲幸,故桓公从其说,以全勤王之功;文若不幸,故曹公不用其语,以成窃国之祸。究其终始,幸不幸异耳,用心岂不同耶?论者何得非之。
华歆、邴原、管宁相善,时人号为一龙。歆为首,原为腹,宁为尾。《魏略》云。
邴原、管宁,皆盛德之士,而歆为之首,则歆之为人可知矣。然《汉书》称伏后之废,操使歆勒兵入宫收后,后闭户匿壁中,歆破户发壁而入。此岂盛德之士哉?操虽奸雄,然用人各当其理。方是之时,魏氏群臣,如董昭、夏侯惇、贾诩、程昱、郭嘉之流为不少,足以办此,何至使歆为之?歆果贤耶,操决不敢以此使之。以此事操,则歆决不得为贤者。陈寿作原传,称少与管宁俱以操尚称,初不及歆;至作宁传,又称与原、歆相友。岂三人相友,而歆独无操尚乎?朋友出处不齐,理宜有之。操尚不同,则非所以为友矣。此余之所未解也。
建兴五年,丞相亮出屯汉中。
是岁丁未,魏之太和元年,吴之黄武六年也。魏明帝即位既已踰年,君臣无间。前此,吴人攻夏口,围石阳,不克,是岁保境不动。初,孔明说先主以保有荆、益,西和诸戎,南抚夷越,外交孙权,内脩政理。天下有变,则遣上将向宛、洛,而将军身出秦川,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孔明始议如此。至是天下宁有变耶?而遽有此举,何哉?
曹公征乌丸,遣使辟田畴。畴戒门下趣严。门人问曰:「昔袁公礼命五至而君不屈,今曹公使一来而君若恐弗及,何也」?畴笑曰:「此非尔所知也」。即随使者到军。
或曰:田畴辞聘于袁氏,从辟于曹公,门人怪之。畴笑而不答,何也?曰:难言也。昔汉明帝问于吴良曰:「先帝召卿不至,反从骠骑游耶」?良曰:「先帝以礼待下,故臣得以礼进退;骠骑以法检下,故臣为法屈尔」。畴之用意,盖亦如此。是时袁氏政宽,故畴可得不至;曹氏刻急,故畴不敢不来。来非慕义,故终身不受封爵。畴虽不言,言在其中矣。
曹公定邺,祠袁绍墓,哭之流涕。孙盛评曰:「先王诛赏,将以惩劝。而尽哀于逆臣之家,为政之道踬矣。匿怨友人,前哲所耻;税骖旧馆,义无虚涕。道乖好绝,何哭之有?汉祖失之于项氏,曹公遵谬于此举,百虑之一失也」。
禹见刑人于市,下车而哭之。况刘、项受命,怀王约为兄弟,而绍与操少相友善,同起事,而绍又盟主乎?虽道乖好绝,至于相倾,然吾以公义讨之,以私恩哭之,不以恩掩义,亦不以义废恩,是古之道也,何名为失哉?孙氏之论,非但僻学也,盖亦可谓小人矣。
章武三年四月,先主崩于永安宫。五月,后主袭位于成都,改元建兴。
人君继体,踰年改元。而章武三年五月改为建兴,此陈寿所以短孔明也。以吾观之,似不为过。古者人君虽立,尚未即位也,明年正月行即位之礼,然后书即位,而称元年,后世承袭之。初固已即位矣,称元不亦可乎?故曰不为过也。古者人君袭位,未踰年不称君。故子猛不书王,子般、子赤不书公,后世承袭之。初固已称君矣,称元不亦可乎?故曰不为过也。春秋之时,未有一年而二名者。如隐公之末年,既名之为十一年矣,不可复名为桓公元年。自纪元以来,有一岁而再易者矣,有一岁而三四易者矣,岂复以二名为嫌,而曰不可乎?故曰不为过也。非特此也,今之所谓元年,与古异矣。古之所谓元年者,某君之一年也,故必踰年而后称之,如前所云。后世所谓元年者,某号之一年耳,嗣位而称之可也,踰年而后称之亦可也。
建安十三年,曹公自江陵征备。至赤壁,与备战,不利,退保南郡。
世之为将者,务多其兵,而不知兵至三十万难用矣。前代以六十万胜楚,以四十万胜秦,唯王剪、项籍二人;而多多益办者,独韩信能之。自馀兵至三十万,未有得志者。赵括以四十五万败于长平。汉初合五诸侯兵五十六万,败于彭城,以三十万困于白登,王恢引三十二万伏马邑无功,王邑以百万败于昆阳,黄巾以百万败于寿张,苻坚以八十万败于合肥,隋以九十万败于辽东。其众愈多,其败愈毒。然犹有可诿者曰:「将不善」。若曹公,可谓善将矣,复以水军六十万号称八十万,而败于乌林。是时战舰相接,故为敌人所烧;大众屯聚,故疫死者几半。此兵多为累之明验也。以高祖之才,不过能将十万众;则水军六十万,当得如高祖者六人,乃能将之。高祖岂易得哉?其败也固宜。
曹公征下邳,禽关羽以归,礼之甚厚,而察其心神无久留之意。使张辽以情问之,羽叹曰:「极知曹公待我厚,然吾受刘将军恩,终不可留。要当立效报曹公而去」。及羽破颜良,曹公知其必去,厚加赏赐。羽悉封还,拜书告辞,归先主于袁军。左右请追之,公曰:「彼各为其主,勿追也」。
羽为曹公所厚,而终不忘其君,可谓贤矣,然战国之士亦能之;曹公得羽不杀,厚待而用其力,可谓贤矣,然战国之君亦能之。至羽必欲立效以报公,然后封还所赐,拜书告辞而去,进退去就,雍容可观,殆非战国之士矣。曹公知羽必去,重赏以赆其归,戒左右勿追,曰:「彼各为其主也」。内能平其气,不以彼我为心;外能成羽之忠,不私其力于己,是犹有先王之遗风焉。吾尝论曹公曰:「是人能为善,而不能不为恶。能为善,是以能享国;不能不为恶,是以不能取天下」。
黄初二年八月,魏遣太常邢正持节策权为吴王,加九锡,权受之。
是岁吴、蜀相攻,大战于夷陵。吴人卑词事魏,受其封爵,恐魏之议其后耳。而《魏略》以为权有僭意,而自顾位轻,故先卑而后倨之。先卑者,规得封爵以成僭窃之基;后倨者,冀见讨伐以激怒其众。且吴至权三世矣,其势足以自立,尚何以封爵为哉?受封爵则君臣矣,供职贡矣,除边关矣。国有警急以事闻,无得擅兴兵攻击矣;羽书至,则悉甲士从徵矣;非身入朝,则遣侍子入宿卫矣。彼藩国固然,亡足怪者。一不从命,则王师致讨有词矣。然后发兵拒战,是抗上矣。尚安能激怒其众也哉?既而魏责任子,权不能堪,卒叛之,为天下笑。方其危急之时,群臣无鲁仲连之识,出一切之计,以宽目前之患。而陈寿以勾践奇之。勾践事吴,则尝闻之矣;受吴封爵,则未之闻也。
魏明帝问黄权曰:「三国鼎立,何者为正」?权曰:「当以天文为正。往岁荧惑守心,文皇帝崩,吴、蜀平安,此其證也」。
权推魏为正统,未必不然。然权初无他说,一以天文决之,此非余之所敢知也。黄初四年三月癸卯,月犯心大星,占曰:「心为天王位,王者恶之」。四月癸巳,蜀先主殂于永安宫,而二国皆自如。天道岂易言哉?《晋·天文志》称二石虽僭号,其强弱常占昴宿,不关太微、紫宫。然以《载记》考之,流星入紫宫,而刘聪殒;彗星扫太微,而苻坚败;荧惑守帝座,而吕隆破。故知推论正统,固自有理也。晋庾翼与兄冰书曰:「岁星犯天关,江东无他故。而季龙频年闭关,此复是天公愦愦无皂白之證也」。噫!人之责天亦太详矣,为天者不亦难哉?
先主攻刘璋,所至辄克,置酒大会于涪,谓庞统曰:「今日之会乐矣」。统曰:「伐人之国而以为欢,非仁者之兵也」。先主曰:「武王胜商,前歌后舞,非仁者邪」?
涪之役陋矣,何足论哉!至于乐与不乐之义,则有可得而言者。《传》曰:「师有功,则奏凯歌」。又曰:「战胜以丧礼居之」。二义孰是?吾闻圣人无心,以百姓心为心。其战也,本所以忧民之忧;其胜也,不得不乐民之乐。故师有功则奏凯歌,此无足怪者。然道失而后德,德失而后仁,仁失而后义,义失而后礼。道至于礼,其去本远矣,而况于兵乎?故战胜以丧礼居之,亦无足怪者。言乐与不乐,皆未之尽也。古之处此者,外则歌舞,而内以丧礼居之。
黄初四年,司徒华歆、司空王昭、尚书令陈群、太史令许芝、谒者仆射诸葛诞各有书与诸葛亮,陈天命人事,欲使举国称藩,亮不报。
魏之群臣可谓不学亡术,而昧于识虑矣。使其学术识虑如汉萧望之者,当不为此举动也。汉宣帝时,呼韩款塞称藩,望之议以客礼待之,使他日遁去,于汉不为叛臣。宣帝从之。盖方是时,匈奴虽衰,然素号敌国,非东瓯、南粤比也。名分一正,遂不可易,他日叛去,何以处之?发兵加诛,则势有所未能;置之不问,则无以令天下。故方其柔顺之时,待以不臣之礼,非独示以谦损,盖将为后日久远之虑也。魏之自视何如宣帝?吴、蜀虽弱,不至如呼韩邪之时。彼虽称藩,犹当待以弗臣,况未服而强之耶?前此加权封爵,而为权所戏侮。今复喻蜀称藩,为亮所不答。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者,不如是之劳也。
兴平二年,袁术僭号于九江,置南北郊。是时荆州牧刘表亦郊祀天地,汉不能制。
唯天子祀天地于郊,唯鲁得用郊。郊祀之礼,圣人之所甚重。而后之乱人,欲为大盗于天下,未尝不先盗其所甚重者。此庄、老之徒所以有「圣人不死,大盗不止」之说也。至扬子之论,则又不然:「秦人祠白畤,周不即禁,卒举天下而与之。名分所在,不得不重」。夫庄、老之说,儒者固已非之,而扬子之论,亦复有所未尽。扬子惟知严名分以临天下,而不知能保天下者,然后能守名分。秦人之祀白畤,周非不欲禁之,力有所不能也。然则欲守名分者,先勉其所以保天下者哉。
诸葛孔明说先主以跨有荆、益,保其岩阻。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以荆州之军向宛、雒,而身率益州之众以攻秦川。先主称善。
高祖既破陈豨,还至雒阳,叹曰:「代居常山北,而赵从山南有之,远」。乃立子常为代王,以代郡、雁门属焉。地固有封,境虽接,而形势非便者矣。荆州在山前,距蜀五千馀里,而蜀从山后有之,其势实难。非独不能有荆州也,虽得秦川亦不能守。何者?梁、益险绝,盖自守之国,而不可以兼并。凡物之在山外者,尺寸不能有。此高祖所以弃汉中而取三秦也。
权欲令太子登读《汉书》,习知近代之事。以张昭有师法,重烦劳之,乃令张休从昭受读,还以授登。
刘备教禅以《汉书》,而权亦令张昭以《汉书》授其子登。世以权、备之智不足以知二帝三王,故其所以贻谋者止于如此。是大不然。伊尹之训太甲也,称有夏先后而不及唐虞。周公之戒成王也,称商三宗而不及虞夏。岂伊尹、周公之智,不足以知尧、舜、禹哉!亦取其近于时,切于事者而已。权、备之智,识不足拟伊尹、周公,至其教子,不忽近而慕远,不贵名而贱实,此亦伊尹、周公之遗法也。
《晋汉春秋》曰:「孙皓闻羊、陆交和,以诘于抗,抗曰:『臣不如是,正足以彰其德耳,于祜无伤也』。或以祜、抗为失臣节,两讥之」。
亲仁善邻者,国家之事;出奇克敌者,将帅之职。羊、陆以将帅之职,而修国家之事,此论者所以讥其失节也。窃谓不然。兵固多术矣,有以力相倾者,有以智相倾者,有以德相倾者。秦汉以来,唯知诈力,一有为德,则是非为之纷然,而不知所谓以德相倾者,是亦出奇而已矣。何名为失节哉!然《晋阳秋》以为羊、陆推侨、札之好,兹又过矣。兵家诡道,何侨、札之有?就如所云,乃不足贵。何则?非吴、郑之使,而敦侨、札之分;处方面之任,而私境外之交,此非所以称羊、陆之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