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京兆尹张公德政碑 盛唐 · 王维
出处:全唐文卷三百二十六 创作地点:河南省洛阳市
云从龙。风从虎。气应也。圣人作。贤人辅。德同也。君臣同德。天地通气。以康九有。以遂万类。惟皇御极二十载。光格四表。至于海隅日出。越小大邦。蛮貊师长。罔不钦于成宪。以承天休。然天子犹日省三揖(一作接)列辟。日听万方舆颂。惧人有未化。贤有未登。故扬仄陋兼乎十等。选宗室及乎九族。任事以观材。积时以观行。乃得我贤京兆焉。夫京兆号为难理。清净病于不给。刀笔拘于守文。或以软弱废。或以贼杀劾。把宿负浅为丈夫。用钩距盖非长者。我则异于是。大道难名。大理无法。闭关于任数。巧算不能知。坚壁于画一。善政不能下。摧宿豪如薙草。无愠色。视大权如历块。无傲容。百司之务(一作吏)。总以奇而得正(一作总一德以咸服)。五方之人。杂异教而同理。受命之始。先声已振。黠吏恶少。闻风改行。及乎鸣驺诣府。登堂坐定。县尹掾史。以次上谒。守正之人其气高。含章之人其词大。见容色而闻号令。小人戚而君子泰。日者栎阳男子。闾里为豪。借客报仇。聚人为盗。或白日手刃。或黄尘袖椎。政宽则以身先诸偷。操急则以事中长吏。贰过不已。万计自脱。公命吏缚之。立死铃下。于是人入闇室。若遇大宾焉。前年不登。人悴太甚。野无遗秉。路有委骨。天子不忍征于不粒。赋于无衣。六军从卫。以临东诸侯。息关中也。帝曰咨。天其降威。人罔畏罪。台恐寇盗乃邑。矧曰荡析离居。惟尔克济。抚兹方夏(一作西土)。公拜稽首。思塞休命。布慈惠之政。不以利淫。振雷霆之威。其或宥过。饔人减双鸡之膳。圉人省五马之秣。陶不献服。圬不塓馆。自身已往。振廪同食。虽人烟不动。道殣相望。不思滥以苟生。咸守教以就死。是不可能也。先是王公或专南山之利。司农涸昆明之池。收赤岸泽。将为田以便官。至是悉奏罢之。舟鲛衡麓之守废。蒲荷薪蒸之产入。自郊徂邑。室有鱼飧。斩阴伐阳。市多山木。人得以赡。唯泾有防。比岁多决。近县疲于力役。他山匮于度林。公命刮朽壤。填巨石。办大木。去编菅。其始告劳。乃终有庆。匠石日减功万。藏史日省钱亿。农始竟耒。女始安织。于是台背黄发之老曰。我有田畴。钟秉其亩。我有子弟。颜闵其行。乡党以睦。茕失其独。道路有礼。汰无与争。酒先养老。贿不问吏。既无犬吠。亦无奸人。临年馀资。幸蒙惠化。其曷以臻兹。君子曰。此天子至公。内举不避亲。锡汝明尹。张公之力也。夫公于国为外戚。于帝为外弟。重组累印。珥香貂者七叶。奉车驸马。乘朱轮者十人。胜衣则绮襦纨裤。通籍则玉墀青琐。动则两骖如舞。坐则五鼎成列。文轩楚制。素女赵舞。而公俨兮其若客。澹兮其无味。心在四教。语称七德。目视六籍。口诵九歌。怀君子令德之忠。保诗人锡类之孝。悌有过于共被。慈有踰于含食。恶衣以居。公服不敢降也。屈体下士。王网不敢替也。协二姓之好以正人伦。旁无嬖御。分一人之忧以审官政。下多英杰。若夫皇帝敬问之诏。御札自书。天王命赐之衣。上宫所制。劳勤则中使接武。计议则走马来朝。岂惟众臣重其经术。为吏杂以儒雅而已。且公之(一有德字)升闻于天。非一朝一夕之渐也。亦以称职于累官。著声于所在。其丞秘书也。阙文遗简。多在大家。深为子孙之藏。密有缄滕之固。公不惮权贵。或抵或诱。尽归天阁。官书备焉。其牧郢也。人有不若德。戮之不为暴。人有不保居。抚之不为謟。存者考其事壮其食以畜之。行者缉其宫艺其树以待之。此邦之人既优。他邦之人又重(一作至)焉。未盈一岁。遂增万户。其守汾也。仍岁大旱。郡祠介推。虽屡舞仙仙。而灵应未若。公命束缊取火。伐树寘薪。酾酒而祝曰。有功于人。祀为明神。无德而禄。祸亦覆餗。自绛以来。人实祀子。纯牺大璧不敢爱。必以荐也。童男季女不敢黩。必以敬也。神既靡答。人将安仰。若亭午而雨。则树其鹭羽。执此骍毛。不然者。火燎将至。焮天铄地。灵衣且为煨烬。丰屋将为茂草。尔其图之。言未毕而云兴。拜未起而雨降。周于阖境。不入他郡。虽封疆咫尺。而彼竭我盈。嘻。若记能事。载盛德。渭川之竹不足简。终南之木不足轴。夫训人至于礼义曰德。安人免于阽危曰功。功德者。上赏于上。下颂于下。长老孜孜。愿刊于石。以予学于旧史。来即我谋。且维与人编户。与人为伍。与人出入。与人言语。知风俗之淳毙。识政化之源本。属词愧文。书事盖实。词曰。
五代相韩。七叶侍汉。及我圣朝。亦生邦翰。大道无形。贞蛊以干。含章不耀。在割能断。情伪万端。吾道一贯。帝选贤尹。无以易张。金印紫绶。京兆之良。佩我鸣玉。冠我两梁。天子休命。拜手以将。宽而爱人。立灭暴强。明明天子。哀此南亩。将息西人。遂觐东后。我教我训。我镇我守。茫茫三秦。则罔糊口。守死以义。徇生不苟。王曰外弟。视人不佻。何以宠之。手书以诏。何以问之。赐衣而朝。俾人华胥。致君帝尧。刻石作颂。永世弥昭。
绣西方大慈大悲阿弥陀佛记 唐 · 穆员
出处:全唐文卷七百八十三
儒之执丧也。极其哀止于毁。其于既往也。则无及焉。西方圣人以大慈大悲为功。追护往生为誓。凡尔衔恤靡至。克穷罔极。如有求而不获者。何末由斯而泄之。贞元八年百一旬有六日。我伯姊前乌程令宏农杨萃故夫人之丧再周。先是哀子泰衡嵩复观。洎女子相与号曰。我之生也。自亲之生。今我报亲。几何而既。何先王制礼不即人心。何羲和迅节不恤余慕。于是合哀僝圣。诚而祷之。男冥其心。女集其指。迨兹日而阿弥陀佛现。呜呼。西方之教。念焉斯至。矧是像也。一缕一哀。一哀一圣。凡亿万缕。为亿万圣。亿万大慈大悲。一之乎尔愿。其为追护也可訾量哉。泰等毁伤见者之神。号堕邻人之泪。是月之慕。有逾其初。舅氏员抚而广之曰。亲之于子也。生三年而免于怀。子之于亲也。丧三年而免于服。是则服之终也。岂哀之终乎。记所谓君子有终身之忧。盖哀之终也。此又哀之终也。岂孝之终乎。经曰。立身扬名。以显于后世。夙兴夜寐。无忝尔所生。此孝之终也。若然者。尔之孝。尔之哀。偕尔身。齐尔性。于是始孝。何痛夫终焉。员悲不能文。强为之记。
拾简牍遗事 北宋 · 王禹偁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七、《小畜外集》卷八
秋,郑饥,郑伯使子产如宋乞籴,宋亦辞以饥。子产还,舍于葛,遇田父之私者,召而与之语曰:「父老矣,凶荒水旱悉尝之。今兹国饥,君使不佞如宋乞籴,宋复以饥辞我。以今计稔,阙逾月之食,国将若之何」?对曰:「吾农夫也,皆尝计于家,未尝计于国」。子产曰:「愿闻家之说」。对曰:「岁在陬觜,郑已饥矣。葛有公孙氏,吾之婚姻也。井田车赋非不侔也,婴耋丁壮非不等也,播植储蓄非不同也,然公孙氏之子泰于惰者也,食,非甘弗食也;衣,非鲜弗衣也。虽有终岁之蓄,不数月而廪已虚矣。由是有老而挤于沟壑者,壮而为人佣赁者,幼而毙于饿殍者。吾是岁之不足也,命僮隶之可去者去之,庆吊之可绝者绝之,犬鸡羊豕可市者市之,丁壮之劳者精其食以充之,婴耋之优者半其菽以供之,故卒岁而家无菜色焉。是吾之计于家也,国则吾不知。噫,吾又闻宋、郑,耦国也,今宋饥,郑亦饥矣,唯俭者能存之。盍以吾之公孙氏为戒乎」?子产归以告,郑伯遂命贬肴膳,节车服,宫掖之冗食者出之,官吏之不急者废之,减厩马之粟,去坊集之胾,削聘会之仪,寝宴享之礼。是岁也,郑国饥而不困。《传》言:农鄙之言,不可弃也。
右金吾大将军潍州刺史充本州防禦使赠安化军节度观察留后追封高密郡公墓志铭 北宋 · 范祖禹
出处:全宋文卷二一六一、《范太史集》卷五○
公讳令教,字景修。曾祖惟忠,彰化军节度使、舒国公。祖从质,定州观察使、博陵侯。考世京,徐州观察使、彭城侯。母临安郡夫人张氏。初赐名,补右内率府副率。历右监门率府率,右千牛卫将军,右监门卫大将军,右武卫大将军、环州刺史,左武卫大将军、成州团练使,右金吾卫大将军、潍州防禦使。公少聪敏,善属文,通五经,诸子百家无所不观,蓄书数万卷。美风仪,洞晓音律。好读晋史,慕嵇叔夜、阮嗣宗之为人,閒居,座右多植修竹,每援弦赋诗,超然有遗世之志。然尊贤乐施,常若不及。奉身端洁,治家简俭。元祐五年四月庚子薨。临终,戒诸子以不能终养为恨。年四十有四。著《诗书大义》十卷、《歌诗集》十卷。娶郭氏,故参知班事贽之曾孙,封德安县君,先公一年卒。九男,曰右监门卫大将军子云,曰右班殿直子思,曰三班奉职子泰,曰子才,馀皆幼。女十人,长适右侍禁向子平,次适右班殿直钱岵,馀在室。九年二月己酉,葬河南永安县。铭曰:
博陵之孙,彭城之子。敏而好学,世济其美。振振信厚,时如麟趾。
安化军节度观察留后高密郡公妻德安县君郭氏墓志铭 北宋 · 范祖禹
出处:全宋文卷二一六一、《范太史集》卷五○
夫人郭氏。曾祖贽,中书令、襄国文懿公。祖绍升,光禄卿。父肃之。母陈氏夫人。适安化军节度观察留后、高密郡公令教。性静专愿顺,历三十年,其终如初,门中无愠色、无怨言。治家有常法,其饮食器皿虽不丰侈,而必精以旨;其衣无故新,浣濯缝纫,而必洁以完;其语言周旋,容止进退,必从容以和。元祐四年三月壬午卒,年四十有四。九男:曰子云,右监门卫大将军;曰子思,右班殿直;曰子泰,三班奉职;曰子才;馀幼。九女,长适右侍禁向子平,次适右班殿直钱岵,馀在室。九年二月己酉,葬河南永安县。铭曰:
《易》在中馈,妇无外事。《诗》美鹊巢,德如鸤鸠。起家而有,可配公侯。夫人宜之,是以似之。
答胡德辉问 宋 · 杨时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九一、《杨龟山先生集》卷一四
问:「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仁矣」。子曰:「可以为难矣,仁则吾不知也」。克谓其克人也,若颜子克己,然后可以不克人。伐谓伐其功也,伐其善也。虽大禹犹有待乎告戒,所谓「汝惟不伐」是已。怨,必如伯夷求仁而得仁,然后可以无怨。欲,必如公绰然后可以谓之不欲。夫颜子亚圣者也,禹入圣域者也,伯夷圣之清者也,而公绰不欲又为成人之质。今欲四者不行,宜可以为仁矣。今止谓之「可以为难」,不已轻乎?求其说而不得。
答:克伐怨欲,在常情易发难制。有而不行焉,可以为难矣。若夫仁,则又何克伐怨欲之有?
问:「思无邪」。思而后积,积而后满,满而后发。《诗》三百篇,大抵思之发也。思而无邪,《诗》何不然哉!或曰,有思皆邪也,无思则土木也。思无邪者,惟有思而无所思乎!佛语以迷真起妄,最初一念为念之正,此理合矣。然是说也,果圣人当时告门人之意乎?
答:《书》曰:「思曰睿,睿作圣」。孔子曰:「君子有九思」。夫思可以作圣,而君子于貌言视听必有思焉,而谓有思皆邪,可乎?《系辞》曰:「《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与于此」!夫自至神而下,盖未能无思也。惟无思为足以感通天下之故,而谓无思土木也,可乎?此非穷神知化,未足与议也。《诗》三百出于国史,固未能不思而得,然而皆止于礼义,以其所思无邪而已。
问:「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或谓性也,天也,道也,三者同出而异名。知性之未始有物也,虽天亦然;知天之未始有物也,虽性亦然。或曰不然,性明其理,天道明其事。明理之际,或疑其无;明事之际,或疑其有。必也理事俱融。此其说之难闻也。故经言天道皆以祸福善恶焉,异乎言性也。二说孰是?
答: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性、命、道三者一体而异名,初无二致也。故在天曰命,在人曰性,率性而行曰道,特所从言之异耳。所谓天道者,率性是也,岂远乎哉!夫子之文章,乃所以言性与天道非有二也,闻者自异耳。子贡至是始与知焉,则将进乎此矣。
问: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心不违仁,必不待见之言行也,然非行,何自而知之?仲尼知颜子,亦有说矣。
答: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则其不违可知矣。
问:「不逆诈,不亿不信,抑亦先觉者,是贤乎」?逆其诈,将有不胜其诈;亿其不信,将有不胜其不信。先觉之人,所病在是。不逆诈,不亿不信,此其所贤也。不然,先觉适为智料隐匿者尔,非其贤也。或曰:不然,孔子谓先觉,君子亦以是为贤,非独我也。
答:君子一于诚而已。惟至诚为可以前知,故不逆诈,不亿不信,而常先觉也,抑亦以是为贤乎。若夫不逆不亿,而卒为小人所欺焉,斯亦不足观也已。
问:「回也其庶乎,屡空」。说者谓若庄周所谓忘仁义礼乐,与夫坐忘之谓也。然下文言「赐不受命而货殖焉」,则所谓空者,非忘仁义之类也。然空必谓之屡者何如?
答:「其心三月不违仁」,则盖有时而违也。然而其复不远,则其空也屡矣。空也者,不以一物置其胸中也。子贡货殖,未能无物也。孔门所谓货殖者,岂若世之营营者耶?特于物未能忘焉耳。
问:「子见南子,子路不说」。子路平居受教孔子者也。孔子见南子,虽如子路者且有不谕,他人何自而谕哉!盖圣人用权处,平居不以语学者,此子路所以疑而不说也。南子不可见审矣,今见所不见,不害为孔子者,何说?
答:南子,卫灵公之妾,以妾为妻,五霸之所不容,况孔子而可以见之乎?子路所以不说也。然当是时,穷为旅人,不得而正之者,天实厌之也。孔子而得位,固将正之也。然卫之人皆以为小君,而谓过吾国者必见吾寡小君,则孔子安得而不见?否之时,「包承,小人吉」,此大人处否而亨之道也。
问:「原壤夷俟」。以原壤为贤耶,圣人固以不逊弟罪之矣;以原壤为不贤耶,然于圣人敢以夷俟,圣人不绝之,又从而以杖叩其胫。则壤果何人者耶?或曰圣人如此,故者无失其为故也。然则仲尼故亦多矣,何独于壤见之?
答:原壤之母死,登木而歌,孔子为弗闻也者而过之,其置之礼法之外久矣。若原壤,盖庄生所谓游方之外者也,故敢以夷俟。孔子切责之,畏其乱俗也。然谓之为贼而叩其胫,不已甚乎?而彼皆受之而不辞,非自索于形骸之内,而不以毁誉经其心,孰能如是?盖惟原壤而后待之可以如此。
问:「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孔子终身行仁者也,当时学士大夫有不知,奈何颜子一日为仁而使天下归仁焉?或曰:不然,「天下归仁」,犹皇极之道,天下所共由也。颜子克己太过,其末将有墨氏之弊,人之乐于为仁者鲜矣,此仲尼所以救之。一日能然者,由一日而积也。后之知是说者惟孟子,其然乎?
答:吕与叔尝作《克己复礼颂》,曾见之否?其略曰:「洞然八荒,皆在我闼。孰曰天下,不归吾仁」?斯言得之。若未见,俟寻本录去。
问:「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论语》一书未尝及老氏,盖设教不伦也。或说此所谓老彭,乃老氏与彭篯,非谓彭之寿而谓之老彭也。然老氏之书果述而不作,信而好古者乎?
答:老氏以自然为宗,谓之不作可也。
问:「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闻乐而至于忘味,有之矣,至于三月不知,岂近人情乎?或说:闻《韶》音不知肉味耳,盖「三月」者,「音」字之误也。
答:谓「音」字误为「三月」,伊川之说如此。
问:樊迟问仁,子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不可弃也」。子张问行,子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其意甚类。或说「问仁」乃「问行」尔,亦字之误。
答:学者求仁而已,行则由是而之焉者也。其语相似,无足疑者。世儒之论仁,不过乎博爱、自爱之类。孔子之言则异乎此,其告诸门人可谓详矣,然而犹曰「罕言」者,盖其所言皆求仁之方而已,仁之体未尝言故也。要当遍观而熟味之,而后隐之于心而安,则庶乎有得,非言论所及也。
问: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庄子》言:「南郭子綦隐几而坐,仰天而嘘,嗒然似丧其耦」。曾子明夫子之道,亦在乎一「唯」之间,盖与仰天而嘘不异也。若尔,下文言「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理似不然。或谓忠恕亦自有理。
答:曾子未尝问,而夫子以是告之,盖当其可也。故曾子曰「唯」。子出,门人问,此曾子之门人也,未足以语此,故告之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忠恕固不足以尽道,然其违道不远。由是求之,则于一以贯之,其庶矣乎。
问:「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说者谓有高明之至德,有中庸之至德。君子以高明者人所难勉,中庸者人所易行,故以人所难勉者立己,而以人所易行者同民,将使人人能之。其言「民鲜久矣」,盖上失其道非一日也。而考之《中庸》,则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又曰:「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见,知而不悔,惟圣者能之」。又曰:「舜其大知也与,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又曰:「回之为人,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夫君子得是而时中,圣人依是而遁世,进为抚世莫如舜,退隐就閒莫如颜,然且有所执,有所择,如是果人之所可到。然圣人以「民鲜久矣」言之,则中庸者亦人之所易行矣。愿究言之,使学者有所适从。
答:道止于中而已矣,出乎中则过,未至则不及,故惟中为至。夫中也者,道之至极,故中又谓之极,屋极亦谓之极,盖中而高故也。极高明而不道乎中庸,则贤智者过之也;道中庸而不极乎高明,则愚不肖者之不及也。世儒以高明、中庸析为二致,非知中庸也。以谓圣人以高明处己,中庸待人,则圣人处己常过之,道终不明不行,与愚不肖者无以异矣。夫道若大路,行之则至,故孟子曰:「尧舜之道,孝悌而已矣」。其为孝悌,乃在乎行止疾徐之间,非有甚高难行之事,皆夫妇之愚所与知者,虽舜、颜不能离此而为圣贤也,百姓特日用而不知耳。
问:子曰:「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或谓仲由服仲尼耻恶衣之戒,故至于是。方其言志,曰:「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岂能无狐貉之念哉?圣人许之,何说?
答:士志于道,于缊袍狐貉何容心哉?随所有而安之耳。衣缊袍,不以恶衣为耻;与朋友共敝之,不以小己自私,初不相妨也。
问:子曰:「语之而不惰者,其回也与」。语之而不惰,与子路「闻斯行诸」不异,然未得为颜子之徒,何也?
答:语之而不惰,于吾言无所不说是也,与闻斯行之异矣。子曰「吾与回言终日」,则所言非一二也。今《论语》所记无几,则孔子与回言盖有众人不得而闻者。圣人之教人,各当其可也,故子路虽闻斯行之,而孔子犹告之以有父兄在,则未得为颜子徒宜矣。
问:毋友不如己者,商也日进,以其好与胜己者处也。然我之不贤,人将拒我,如之何其可相友也?
答:所谓如己者,合志同方而已,不必胜己也。
问:「道不同不相为谋」,道一而已,不同者何说?
答:天下殊涂而同归,故道有不同者。途虽殊,其归则同;道不同,其趋则一也。若伯夷、伊尹之去就,则难相为谋矣。
问:「君子贞而不谅」,君子不谅,可乎?答:惟贞故可以不谅,所谓贞者,惟义所在也。
问:「君子矜而不争」。《书》曰:「汝惟不矜,天下莫与汝争能」。君子可矜乎?
答:矜者,矜庄之矜,非谓矜伐也。古人用字,各有所当,难以一说该也。
问:「君子泰而不骄」。孟子传食于诸侯,人或以为泰,君子可泰乎?
答:非侈泰之泰,若心广体胖是也。
问:「放郑声,远佞人」,言郑声而不及于慝礼,言佞人而不及于谗说,何也?
答: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无非礼者,则慝礼自放矣。佞人禦人以口给,则谗说在其中矣。
问:子路问成人,子曰:「若臧武仲之知,公绰之不欲,卞庄子之勇,冉求之艺,文之以礼乐,亦可以为成人矣」。不欲者,成人之质也。人而有欲,虽知如武仲,勇如卞庄,艺如冉求,盖不足为成人。而仲尼之言不欲,必先之以知,何也?
答:虽有其质,不先于致知,则无自而入德矣。
问:「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或谓由己者,犹在我而已。颜子于仁,何待如是告戒?或人之说恐不然。
答:一视而同仁,则天下归仁矣,非由己而何?
问:祝鮀治宗庙,伯夷典天地,人之三礼,圣人命之,闻其直矣。祝鮀之佞,顾足以治宗庙者,何说?
答:笾豆之事,则有司存,虽圣人亦有不知者,故于入太庙,每事问。盖仪章器数,祝史之事,有司之职也。然礼藏于器,治之不得其人,亦不足以成礼矣。祝鮀所治,盖有司之职,非典礼之官也(《书》所谓「直哉惟清」者,若大宗伯然后可以责此。)。
问:尧曰:「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书》言「天之历数」,而继之以「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然后至于「允执厥中」。仲尼所叙,其略如是。将所谓中者,已在乎人心道心之间,特在夫精一以执之耶?将当时之人不足语是,故略之耶?未谕其旨。
答:道心之微,非精一其孰能执之?惟道心之微,而验之于喜怒哀乐未发之际,则其义自见,非言论所及也。尧咨舜,舜命禹,三圣相授,惟中而已。孔子之言,非略也。
问:沈同问:「燕可伐与」?孟子对曰:「可」。尝观孟子对滕文公问为国,孟子对曰:「民事不可缓也」。又曰:「无常产者无常心;苟无常心,放僻邪侈无不为已。及陷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及沈同问燕可伐与,孟子曰可。及其败也,则曰:「为天吏则可以伐之」。民且不可罔,而问伐国如斯,何也?
答:燕固可伐矣,故孟子曰「可」。使齐王因孟子之言而遂伐之,诛其君而吊其民,何不可之有?而其虐至于系累其子弟,而后燕人叛之。以是而归罪孟子之言,非也。
问:孟子曰:「尧舜性之也,汤武身之也,五霸假之也。久假而不归,乌知其非有也」?说者以「久假而不归,乌知其非有也」,亦若固有之也。孟子尊王而卑霸。夫仁之为道,惟圣人然后能践之,而谓霸者为固有,果其然乎?意以谓外虽久假,勉而行之,非其本心,然谁知其中本无有也?愿详教之。
答曰:管仲伐楚,以包茅不入为辞,所谓假之也。初非有勤王之诚心,卒能以正天下,假而不归者也,乌知其非有?故孔子以仁与之,盖其功可录也。
宋宗室持节随州诸军事随州刺史随州管内观察使上柱国天水郡开国公食邑六千一百户赠开府仪同三司追封崇国公再赠司空谥孝恭墓志铭 北宋 · 郑居中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九一、《壮陶阁书画录》卷四、《六艺之一录》卷一二二
公讳世恬,字静之,太祖皇帝之玄孙。曾祖燕懿王德昭,祖彰化军节度使、舒国公惟忠,父宣州观察使、宣城侯从谨。嫡母高平郡夫人薛氏,庶母永嘉郡太君李氏。公以庆历三年六月生。七年赐名,授太子右内率府副率。皇祐三年,明堂恩,改右监门率府率。稍迁右千牛卫将军。英祖、神考、哲庙嗣登天极,累迁右金吾卫大将军、康州防禦使。上践阼,进随州管内观察使。崇宁元年五月十一日,以疾终于睦亲第,享年六十,诏赠开府仪同三司,追封崇国公,仍赐以黝缯赠玉,又敕以一品卤簿,殡于城北佛舍。遣太常博士吴矜軷祭于国门,谥孝恭。继以子令寤郊恩,赠司空。公恭俭孝慈出于天资,始宣城侯薨,才七岁,哀泣摧毁若成人。及长,事高平夫人,昏定晨省,未尝稍懈,夫人尤爱之。高平殁,殡于佛寺,公伯仲愿庐墓以终其丧。宗正拘文不许,公乃命子妷诉于庭,神宗为之叹息褒美,诏从之。宗室庐墓,自公始也。既冠,锐意经史,研精理致,日夜与伯仲讲习,求古人学问,手录训释,溢于几席。宫教王慥善臧否人物,一见公,洒然异之,乃以公进士业上焉。将召试,公谓所厚善曰:「学以为己,岂忍与吾家人角一日之长,而徼倖爵禄哉」?终不就举。事兄嫂如父母,宗子间指以为法。永嘉弃养,哀号擗踊,水浆不入口者累日。出殡普照寺,庐次才数楹,公苫块其间,足不踰阈,人以为难。伯仲俱亡,公长其族属,内外几百口,雍睦上下,闺阃肃然。虽见孙妷,必具衣冠,拊循训饬,动合礼则。其有丧葬婚姻力不给者,必捐赀厚遗于人,了无德色。岁时祭享,列子孙拜跪庭下,至有跛倚者,公曾不知倦。永嘉葬,卜地神冈,距京城几半驿,四时荐献,必躬亲之。晚岁以疾,筋力不强,视世事一不留意,独嗜书史,以教子孙,欲人自表见于世。故所延纳,皆当时知名士,而一门之内,举进士者几十人。其子令晙尝试艺中高等,问学该博,孝友纯笃,掌教官交荐于朝。崇宁温诏,且以宗子久失教养为念,以其事付宰臣,俾乏讲议。于是官邸大辟黉宇,仿太学三舍法教养宗子。令晙首率子侄执经就列,月书季考,以行艺升内舍者一岁凡三人。令戆、子泰举进士中第,子鈜赴试京东转运司,以魁荐,复试南庙,擢第一,联名奏籍者一子三孙。集英唱第,令晙以环卫入侍,称谢殿陛者再三,人颇荣之。令洧自内殿承制诣登闻乞试,遂中程,易文阶。其他试吏,亦各有闻。皆公教督有素也。每病少间,则奉明请无虚日,虽霾风暴雨,未始或渝。人为言公方病瘳,未宜勤四体,公曰:「宗子享厚禄,且无吏责,茍无病辞,不能勉强趋朝,纵于法宽假,独不愧于心乎」?间命诸子取前代史抗声诵之,倾耳而听,一字辄误,则诘證之。已则戒之曰:「古人之言不妄,可不审谛耶」?凡亲旧踵门,虽病,应接略无倦容。闻宾客语及经籍,必命子孙录之。至如荐绅先生嘉言竑议,往往识于屏幛,朝夕载阅,讽诵不忘。公之好贤乐善,皆此类也。世或卖婚取赀,习久成俗,公独慎择望族,间得善士。其所奉养甚薄,至于供祭祀,接宾客,恤孤独,则倒廪倾笥,不吝所有,惟恐不满人意。公虽严而恕,虽宽而栗,俨然庄重,人自畏爱。妻邢氏,封大宁郡君,赠和义郡太君,故太师炳之孙女也。先公六年而亡。男十八人:长令幼,太子右内率府副率;次令萃,赠定州观察使;令致,赠左屯卫大将军;令晔,右内率府副率。皆亡。令晙,右监门卫大将军、康州刺史;令寤,内殿承制;令辅,内殿崇班;令绲、令注,故右侍禁,先亡。令戣,东头供奉官;令戆,宣义郎、签书安国军节度判官厅公事;令名,右侍禁;令莇,右班殿直。女十八人:供备库副使郑仅,朝奉郎、知开州军州事郭伯山,左侍禁马能夫,东头供奉官宋昂,承务郎范良,右班殿直张汝明,三班奉职马公彦,通事郎田有成,右侍禁张汝能,右班殿直、閤门祗候郑绎,三班奉职焦天任,皆公婿也。一在室。孙男二十人:子鋐,宣义郎;子泰,将仕郎、密州司户参军;子鉴亡。子钫、子巽、子履,班殿直;子彀、子澜、子殳、子笈、子友,、奉职,馀未仕。孙女二十二人:长适东头供奉官刘绚,次适右侍禁陈元发,次三班奉职张由庚,次三班奉职盛镗,次三班奉职王蘋,次承务郎开公南,次将仕郎张章,馀未行。曾孙男三人,曾孙女四人,皆幼。以大观元年三月廿九日葬于河南府永安县。铭曰:
赫赫崇公,艺祖之裔。能嗜于学,于焉养智。恭俭孝慈,好贤乐施。教督孙子,而业于艺。比比登科,以儒显世。人有一善,亦足名家。公兼有之,德则无瑕。铭以示后,实而非誇。
荐人材疏 宋 · 江公望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二○、《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五六
臣亲奉睿旨,俾臣论奏人物,臣退窃思之,此固臣之所当告正,陛下之所欲急闻也。臣闻之孟轲曰:是非之心,智之端也。充是心是是而非非,则足以知人矣。皋陶曰:在知人,惟帝其难之。苟以为难,则靡所不咨矣。尧躬明德在上,贤不肖宜若白黑之不可乱,如驩兜之党奸,犹且咨之,盖尽人所知然后能无所不知。陛下勇智天锡,圣敬日跻,广览远听,岩穴侧微,无所不逮。故于人物如鉴无心,妍丑不能逃其质;若权衡应物,轻重未尝失其平。犹下咨微臣,以广耳目,真帝尧之用心也。若臣涉世甚疏,经国有志,二十年间,世味无一经心,粗知静趣。《传》曰:心静天地之鉴。心苟静,天地犹可鉴,况人物乎?臣之所知,或得所称,或观于已试,或为寮友而知其所趣,或于孤远而见其持守,不厚族姓,不问党与,不间亲雠,不挟权倖,采之公议,佥以为允。陛下廓天地之度,无物不容;晦神明之用,有瑕必匿。搜罗包括,咸在其中,遗其所短,用其所长,不求其备,随器而使。故人无不尽之才,才无不济之治。因臣一人之所知,以类而求臣之所知,才不可胜用矣。求之一人且如是,矧公天下而求之乎?《易》曰「拔茅连茹以其汇,征吉」,以言君子泰亨之时,拔其一则各以类从矣。此正今日之所急。陛下不间疏远,如臣者尚且咨之,孰不为陛下尽焉?伏乞更赐咨访,以验臣之不妄。谨列姓名于左。
答范制置贺正启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六一、《方舟集》卷一二
乃眷西顾,喜桃李之一新;迎春东郊,先甲庚之三日。薰为叶气,尽出提封。恭惟某官牧司坤维,君子泰内,遄致新年之庆,聿臻有德之归。出颇、牧于禁中,即期报政;复文、武之境土,何必言兵!
与胡邦衡侍郎铨劄子(二 乾道八年)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书稿》卷四
某窃以饯臈迎春,雪馀寒劲,恭惟宫使侍读阁学侍郎契丈将奉诏除,神人欣相,台候动止万福。青阳动陆,君子泰征之时。当轴秉钧,燮调元化,理有必至,奚待颂祷?尝以五行家说参之,壬午辛卯得癸巳而贵全,其大拜机会也,多贺多贺!地黄条稍脆,辄修故事。来岁兹辰,隐显相望,愿致此馈,其何可得?虽然,口脂面药拜赐九霄,犹望分银罂之馀沥也。
奉议郎临川知县刘君行状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六一、《诚斋集》卷一一九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吉水县
本贯吉州安福县。
曾祖贯,故不仕。
祖京,故不仕。
父遇,赠承事郎。
君讳德礼,字敬叔,一字子深。胄出晋安城太守遐。八世祖德言仕南唐,归朝为水部员外郎,知制诰。君幼警敏,父遇为乡先生,授徒数十百人,程其业,君必为之冠。父累举不第,试春官,没于中都,君徒步护丧归葬。母老家贫,复以授徒为生。再举于礼部,一为首送。淳熙二年第进士,调常德府司户参军,事迎缕解,外台及府中烦使必付。有媢其能者欲穷之,讽府曰:「胥与民为市,赋租簿书罅漏千万,将欲简稽,非刘掾不可」。府以付君,文书山则,大抵今年为户者一,明年析而十之。今年为户者甲,明年貤而乙之,五年之后不可胜究。君不三日悉与复初,即白之府,曰:「州家此意将欲逋租有归,良民亡害乎?抑欲以法从事,以威取赢乎?谓宜期以十旬,许民自列,可不可也」?太守赵公彦操喜曰:「仁人之言也」。即行之。时临川吴仲权丞龙阳,与君文词炳蔚相辉,名动荆楚,称为二妙。部刺史江公溥、吴公燠、吴公飞英、汪公作砺皆一见而器之。秩满,用荐者升从事郎,授贺州教授。丁母太安人忧,终丧造朝,有诏求言,君慨然陈时政十事。其一谓:「古人之有志事功者,其君臣上下议论详密,而制度纪纲攻之而无间,夫是以所为而成也。艺祖尝叹息于乾德纪年之失,易以开宝,是时草创,尚未足多罪。乡者虏之熙宗盖曰思陵,我高宗居正体元,中华之正统而袭用虏人陵名也,可乎」?事下中书,时宰怒,不复改议,授涪州教授。夔帅单公夔、赵公巩、刘公光祖、漕使张公彻、冯公震武始至,皆具书礼招至夔,茹以先务,至则必入幕为上客。如损益盐法,及外铨拟官法,皆君建明,至今用之。单、冯二公尝露章荐于朝。今丞相京公制置四川,倡帅漕同荐,时京公犹未识君也。改宣教郎,得邑抚之临川,转奉议郎。邑名为江右之剧,视事之初,缿筒一日五百纸。君时摘一二谰辞者,徐诘以理,讼者噤不得对,一邑传以为神,不旬时狱讼顿清。暇则与学子讨古赋诗,沛然如闲居。岁饥,富民蕴积,饥民趋欢,盗发其廪。尉倖赏,一日获十八人,且具狱。君一问得其情,谓尉曰:「非盗也」。尉嗾富者讼之郡,郡方移鞫,而他所获真盗,乃释之。常平使者初议振贷,君叹曰:「富民闻此必遏籴,是振之者,饥之也」。屏吏议,一以诚意劝分,得粟数万石,民受实惠。临川近郊无旷土,官有丛冢之圃、曰漏泽者甚隘,凡小民之死者无所于葬。常平使者居之以屋,岁终则以浮屠法火之。君为买地数十亩,且给以田,命浮屠掌之。乡正繇役纷争,吏得以卖。君曰:「有赋斯有繇,不在此必在彼,民之争,吏之喜也」。每一乡有践更者,则书其次十人下之,俾族议其当为者来上,其争遂息。奸民有曰十虎者,持官吏短长,聚空舍醵金钱为讼费。君尽取寘于法,毁其庐,豪猾远屏。君持身有严,奉法唯谨。受俸必问令甲,非令甲而曰例者辞之。家人子数百指,蔬食终日,皆无愠见。苞苴不入其门,亲旧之馈必报。江西帅张公杓、漕使赵公不迁、太守曾公楷或以文,或以政,或以廉力荐之,予荐以文辞典丽,宜备著述之科。单公夔来帅江西,复帅诸司上其治最,下中书书其姓名。丞相京公俟其秩满,将擢而用之,更未尽六十日而君属疾以没,闻者叹息,实庆元五年五月也。得年五十有五。君于学博极而长于《周官》,于文清新而精于四六,有文集二十卷。娶王氏,祁阳丞化基之女。再娶彭氏,广东运判汉老之女。子男二人:子渐、子泰,皆进士。女二人:长适崇仁主簿孙钥而卒,次未嫁。其孤糈巫咸,灼偻句,诹塴日暨竁地。岁得上章涒滩,月得娵訾,日得合璧,邑曰庐陵,乡曰高泽,原曰太湖云。将辟,君之弟德性述君之言行,谒予状之。予与君游久且厚,则哭而论次焉。年月日,具位杨某谨状。
新淦县学讲义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五二、《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二四
子贡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曰:「敢问其次」。曰:「宗族称孝焉,乡党称弟焉」。曰:「敢问其次」。曰:「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抑亦可以为次矣」。
子路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切切偲偲,怡怡如也,可谓士矣。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
爵有五,士居其间,民有四,士为之先,谓之士者,诚可贵也。人物并生天地之间,而人为最灵,谓之人,则宜其举相似也,而士为贵何哉?以其记诵之多,文辞之工耶?则由与赐优为之矣,乃汲汲然以士为问,何也?夫子之于二子,非有所隐也,至其告之者,不过于行己事君、入孝出弟、言信行果,与夫处兄弟朋友之间,又何耶?人之大伦五,父子也,君臣也,夫妇也,兄弟也,朋友之交也。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五者人之大端也。舜命契为司徒,必先于敷五教,三代之学所以明人伦也。则谓之士者,舍是无急焉矣。后世则不然,父子之所告诏,师友之所训诲,有司之所选抡,记诵而已耳,词章而已耳,人道之大端不暇讲也。如是而谓之士,其果可以当此名耶?谓之可贵,未见其真可贵也。虽然,「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孺子入井,而怵惕恻隐之心油然而生者,人莫不有是心也。圣贤虑夫人之莫觉也,又为之推明演绎,载之简策,炳然易见。学者诚能端居静虑,察吾心之固有,博学审问,以求圣贤之格言,存之于心,体之于身,措之于事,则人道之大端既有以得之,而士之美名始可以无愧矣。此岂溺于记诵词章之习者所可望哉?敢以所闻于师友者为诸君诵之。
王子垫问曰:「士何事」?孟子曰:「尚志」。曰:「何谓尚志」?曰:「仁义而已矣。杀一无罪,非仁也;非其有而取之,非义也。居恶在,仁是也;路恶在,义是也。居仁由义,大人之事备矣」。
仁,人之安宅也;义,人之正路也。旷安宅而弗居,舍正路而不由,哀哉!
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亲亲,仁也;敬长,义也。无他,达之天下也。
《论语》一书未尝以仁义对言,而《孟子》言仁义者不一而足。圣贤之教宜无异指,而若是不同,何也?仁义,性所有也。夫子言性不可得闻,而孟子道性善者,夫子教人无非仁义之道,使人油然入于仁义而不自知也;孟子悯斯世之迷惑,故开关启钥,直指人心,而明告之也。五常百行,皆性所有,而独言仁义,又何也?仁盖总其名,而五常百行,其支派也。孟子提纲挈领,使人由是而推之,无往而非仁义也。孟子之言仁义也,其强为是名耶?抑亦有自来也?且何以知其为性所有、而五常百行之总名也?夫子固尝言之矣:「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三才之道,一而已,阴阳以气言,刚柔以质言,仁义以理言也。人受气于天,赋形于地,禀阴阳刚柔气质以为体,则具仁义之理以为性,此岂人之所能强名,而五常百行孰有出于仁义之外哉?道固莫大乎仁义矣,而孟子又曰「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知也」,向之二者分而为四,又何也?天固不外乎阴阳,阴阳互分而为老少,则为四矣。阴阳互分而为老少,金木水火之所以流行也。木神则仁,金神则义,火神则礼,水神则知。五行既不外阴阳,则五性不外乎仁义也。嗟夫!人禀五行阴阳之秀气以生,而具有仁义礼知之性,所以与天地并立而为三也。自其为气禀所昏,物欲所汩,则恻隐者变而为残忍矣,羞恶者变而为鄙贱矣,恭敬者变而为傲慢矣,是非者变而为昏愚矣。如是,则虽具人之形,而亦何以异于禽兽哉?以天地并立之身,一不自觉,则流而为禽兽,然则学者其可不思所以自勉之乎?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脩其身,欲脩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学之为义大矣,人心之所以正,人伦之所以明,家之所以齐,国之所以治,天地之所以位,万物之所以育,未有不须学以成者。唐虞以来,司徒掌教,后夔典乐,皆学之所由兴也。至商而后有学之名,至周而后有学之法。洙泗之间,师友讲习,而学之条目纤悉始具。盖尝求其所以为学之纲领者,曰致知、曰力行而已。《大学》曰:「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脩。物格知至者,知之事也;意诚心正者,行之事也。《中庸》曰:「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学问思辨者,知之事;笃行者,行之事也。《书》之所谓「惟精惟一」,《易》之所谓「知崇礼卑」,《论语》之所谓「知及仁守」,《孟子》所谓「始终条理」,无非始之以致知,终之以力行。盖始之以致知,则天下之理洞然于吾心而无所蔽;终之以力行,则天下之理浑然于吾身而无所亏。知之不至,则如擿埴索涂,而有可南可北之疑;行之不力,则如弊车羸马,而有中道而废之患。然则有志于圣贤之域者,致知力行之外,无他道也。秦汉以来,一世之士不骛于词章,则溺于训诂,不陷于功利,则惑于异端,是固不足以语圣贤之学矣。至于我朝周、程夫子出,继斯道不传之绪,二三大儒又从而相与推明之,于是古先圣贤教人为学之道至是而复明。然讲明之精,记问之博,而不能反躬实践者,既不足以造夫道;脱略章句,驰心高妙,以为圣人之道不假学问,可以一蹴而入者,又未免于空虚无据之失。学者诚能于立心之始,玩圣贤教人之法,循序而进焉,则庶乎得其门而入矣。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君子上达,小人下达。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
若昔圣贤所以致谨于君子小人之辨者至矣,毋乃太刻切而少宽裕耶?盖善恶两涂,判然如薰莸冰炭之不相入,剖析而言之,所以使人去恶而全善也。圣贤教人之意切矣,其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君子上达,小人下达,此以其趋向之相远者而言也。其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此以其趋向之相近者而言也。言其相远,所以决取舍之机;言其相近,所以审毫釐之辨。圣贤立言所以谆谆而不能自已也。然即数章而观之,虽其言各有所称,总其要而论之,则循天理者为君子,徇人欲者为小人也。所喻者利,所求者人,所达者下,曰同、曰比、曰骄,皆徇乎人欲者也。所喻者义,所求者己,所达者上,曰和、曰周、曰泰,皆循乎天理者也。天理人欲之间,而君子小人之分定矣。人之常情,誉之以为君子,则欣然而喜;斥之以为小人,则拂然而怒,此秉彝好德之良心也。至其心之所存,身之所履,往往舍君子而为小人之归,则亦不能充其心之本然而已。孟子曰:「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诚能自其好善恶恶之本心广而充之,则骎骎乎君子之途矣。
干备员于此,甫及期月,拙直之资,疵缪之政,得罪于百里之士民多矣。方将日游乡校,以听诸贤然否之议,以其鄙见更相往复,而为理义之归,庙堂过听,忽有改除之命。行且远别,惟同志之士更相劝勉。继今以往,将有以德行纯实、识见超远著于乡闾者,此则区区之至愿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