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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宗皇帝纳谏疏 唐 · 吴兢
出处:全唐文卷二百九十八
自古人臣。不谏则国危。谏则身危。臣愚食陛下禄。不敢避身危之祸。比见上封事者。言有可采。但赐束帛而巳。未尝蒙召见。被拔擢。其忤旨。则朝堂决杖。传送本州。或死于流贬。由是臣下不敢进谏。古者设诽谤木。欲闻已过。今封事谤木比也。使所言是。有益于国。使所言非。无累于朝。陛下何遽加斥逐。以杜塞直言。道路流传。相视怪愕。夫汉高帝赦周昌桀纣之对。晋武帝受刘毅桓灵之讥。况陛下豁达大度。不能容此狂直耶。夫人主居尊极之位。颛生杀之权。其为威严峻矣。开情抱。纳谏诤。下犹惧不敢尽。奈何以为罪。且上有所失。下必知之。故郑人欲毁乡校。而子产不听也。陛下初即位。犹有褚无量张廷圭韩思复辛替否柳泽袁楚客数上疏争时政得失。自顷上封事。往往得罪。谏者顿少。是鹊巢覆而凤不至。理之然也。臣诚恐天下骨鲠士。以谠言为戒。挠直就曲。斲方为刓。偷合苟容。不复能尽节忘身。纳君于道矣。夫帝王之德。莫盛于纳谏。故曰。木从绳则正。后从谏则圣。又曰。朝有讽谏。犹发之有梳。猛虎在山林。藜藿为之不采。忠谏之有益如此。自古上圣之君。恐不闻已过。故尧设谏鼓。禹拜昌言。不肖之主。自谓圣智。拒谏害忠。桀杀关龙逄而灭于汤。纣杀王子比干而灭于周。此其验也。夫与理同道罔不兴。与乱同道罔不亡。人将疾。必先不甘鱼肉之味。国将亡。必先不甘忠谏之说。呜呼。惟陛下深鉴于兹哉。隋炀帝骄矜自负。以为尧舜莫巳若。而讳●憎谏。乃曰。有谏我者。当时不杀。后必杀之。大臣苏威欲开一言不敢发。因五月五日献古文尚书。帝以为讪巳。即除名。萧瑀谏无伐辽。出为河池郡守。董纯谏无幸江都。就狱赐死。自是蹇谔之士。去而不顾。外虽有变。朝臣钳口。帝不知也。身死人手。子孙剿绝。为天下笑。太宗皇帝好悦至言。时有魏徵王圭虞世南李大亮岑文本刘洎马周褚遂良杜正伦高季辅。咸以切谏。引居要职。尝谓宰相曰。自知者为难。如文人巧工。自谓已长。若使达者大匠。诋诃商略。则芜辞拙迹见矣。天下万机。一人听断。虽甚忧劳。不能尽善。今魏徵随事谏正。多中朕失。如明鉴照形。美恶毕见。当是时。有上书益于政者。皆黏寝殿之壁。坐望卧观。虽狂瞽逆意。终不以为忤。故外事必闻。刑戮几措。礼义大行。陛下何不遵此道。与圣祖继美乎。夫以一人之意。综万方之政。明有所不烛。智有所不周。上心未谕于下。下情未达于上。伏惟以虚受人。博览兼听。使深者不隐。远者不塞。所谓辟四门明四目也。其能直言正谏。不避死亡之诛者。特加宠荣。待以不次。则失之东隅。冀得之桑榆矣。
上宰相书 北宋 · 朱梦说
出处:全宋文卷三八一五、《三朝北盟会编》卷一六○
某闻人之有病,以药为医,国之有病,以言为医。药当医于未病之前,若言不可发于已危之后。某观今日之病,虽未至于膏肓,亦不止于肤腠矣。阁下国之良医也,某愿持砭石为左右之助焉。阁下能容而纳之乎?然某亦尝不避诛戮,上为天子言矣。或者谓匹夫之贱,欲干人主之知者,当以谀言软语揄扬圣德,歌咏时政,假左右之人为之先容,然后可以致身于青云之上。今某无名之贱士,不能附权贵,敢以逆耳之言上渎圣聪,閒君臣之同,是犹一缕之丝,引千钧之重,可谓太不知量也。纵累言千万,又安能达九重之深哉?将立见诛戮矣。愚殆以为不然。夫古之明盛之朝,好贤喜士,闻一善,固有朝奏而暮召者。纵有触犯忌讳,不蒙赦贷,罪亦旋至,安有寝而不报?某观今日之盛,直古今无有。然书之上也,待罪已久,竟入无报,使狂狷之人愈生愤懑而不能自已也。然区区之意,以方今之弊有三:入仕之源太浊,不急之务太繁,宦寺之权太盛。夫入仕之源太浊,皆缘宦寺之权太盛而致。然固当以立资限而澄其弊焉。今也既不能达九重之深,当于宰相之贤、副天下之望者进其说,欲为万世建治安之策,非为一身而求进也,将欲图天下社稷之利也。某窃以谓自古帝王多恃一己之聪明,不为后世子孙之计,起苴造罅,言不加恤;及其衅成孽大,方有后世之悔。某虽家贫,急于亲养,不能遍览群经,然初尝驰骋乎古今上下,粗历古人之事。愚请试言之。自三代而下,莫盛于汉、唐,功德之隆者,莫先乎武帝、光武、明皇。后世之言人君之圣者,亦必以是三君为言也。某以为败汉唐者,亦是三君也。徒以我之聪明,人莫己若,其驾驭阉宦,若身之运臂,无适而不随,假以机密,渐溃成风,致子孙有不可制之势,殊不知衅起于当时也。武帝数燕后庭,潜离宫馆,所论奏机事者,多以宦官主之。至元帝之世,遂有显、恭之徒,萧、周之祸。光武起中兴之功,要官悉用阉人,不复杂调他事。延平之后,委用渐大,郑众之徒,参谋禁中,同恶相济,中外服从,相乱区夏,汉亦寻灭。唐明皇享升平之日久,财饶志足,赏僭爵滥,委用阉宦,若父之爱子,无请而不从。委以要职,分提禁兵,延及肃、代,专倚捍卫。至于天祐,大权至不可复收。三君产汉唐之祸,章章可见矣。我天子聪明仁圣,当遏乱略于将然,杜奸邪于未盛,乌可起苴造罅,蹈是三君之失哉?某以为人才混淆,财赋不足,缘宦寺之权太盛。不惟此也,又恐有后世难制之势,亦缘今日而起也,某所以言尤切焉。夫日奉禁廷,以承宣、太尉为不足,必以师、保、傅为快心。出其门下者,以小使臣为可羞,必以团练、观察为足意。持节传命,恩固主心,伸缩有轻重,举动摇山岳。其閒甚者,有挟气毬之野夫,谈命书之贱士,或以伶伦而见收,或以谈谐而获用,或以花石而得官,或以煎茶而被命。出则奔驰于马足之后尘,入则俛首于尊俎之前列,悉皆横金衣紫,杂处朝端。又有能承颜顺意,奉一时之欢笑者,既蒙不次之升擢,又获无穷之锡予。论其才能,则无有也。又有簪缨之后裔,挂籍之名儒,开口谈先王,自以身为孔孟,语其名节,则埽地矣。悉沐身薰手,愿出其门,得预姻娅之列者,则举族相庆,巨镇雄藩,请为其使,削百姓之膏血,供无厌之须求,奔走馈献,动以万计。虽身为禁从之贵人,名实出于宦寺之门下。出拥驺从,则意气洋洋;入同仆隶,则志趋龌龊。竞为鄙佞贪沓之士,殊无蹇蹇谔谔之节。人为之羞,己不知耻。如此,则仕源不清,盖可见矣。夫天下之物,取索有穷,内苑之欲,追呼不已。迩者闻天子恤矜之诏,苏杭之局悉已罢去,可谓爱民之深矣。寻又闻其局复兴,某深知非天子之本怀,必牵于左右之恳请。败国蠹政,莫此为甚。夫修宫观、市禽鸟、采花石,徒知九州之珍玩毕集于内庭,殊不知四方库藏日见殚竭。南金和宝,惟贵得而后已,岂较数之多寡。冰纨雾縠,又且索以非时,岂念民之雕敝。土木被丹雘,狗马被文绣,及其民卒流亡,恬不加恤。月俸节而不支,军储支而不继,则财赋不足,亦可见矣。夫朝廷所以为朝廷者,纲纪而已。曷为纪纲?不过慎名器、公锡予、威不上屈,势不下迁耳。人之所以为人者,名节而已。曷为名节?不过严分守、重进退、志获时伸,道不势屈耳。朝无纪纲,则易以危;人无名节,则难以立。今之锡予出于私,其如纪纲何?引用非其人,其如名节何?且人所畏者,罪与死也;人所欲者,富与贵也。某观今日之势,罪与死为易得,富与贵为难求。何则?宦者用事,各立党类,忤其意者,言出而祸从;出其门者,职迁而官骤。其易得难求之势,昭然见矣。罪与死虽易得,在愚之所不畏;富与贵虽难求,在愚之所不苟。某安能默默无言乎?阁下天下之望也,日与天子坐而论道者也。民有疾苦,赖公救之;纲纪不修,望公振之;百官不正,赖公董之;雨旸愆期,望公调之。夫富国安民,量才任职者,宰相之事也。入以谏其君,出不使人知者,人臣之节也。古人有言曰:「君子居其位则当死其官,未得其位则当修其辞以明道」。我将以明道也,阁下其如何哉?傥上以社稷为念,下以百姓为忧,请力为天子言之。当以汉唐为鉴,无肆目前之欲,阶后来之祸。故当杜于未萌,不可悔于已兆。或恐矫君之过,伤尧舜都俞之好,不欲面折庭诤,亦乞缴某之书,以进之天子,使严诛戮,身虽死而名不灭。又闻龙威车骑私出,韩愈以谓驰辇骑于巇崄之地,骤龙骐于大壑之中,内人与猎士通衢,大军与凡庶争路,天下其危乎!遂忘禁从之贵,进切直之谏,著布衣,待罪于东上閤门,而终不加罪。今天子聪明仁圣,既无汉唐之过,阁下之贤,又非韩愈之可侔,得君之深,又非韩愈之可比,傥或专事沈默而不言,又不能缴某之书以进之于天子,则将焉用彼相矣?可谓上塞而下聋矣,其如天下社稷何?阁下曾闻魏元忠乎?亦唐之一贤也。晚节稍惮权倖,不能赏善罚恶,袁楚客以布衣之贱,拾当时之失以激其志,言终不听,而名节随丧,卒为万世之罪人,良可惜也!愿阁下无继元忠之失,不以贫贱而弃其言。不惟今日之幸,亦万世之幸也。
进故事 北宋 · 范祖禹
出处:全宋文卷二一四六、《范太史集》卷二七、《历代名臣奏议》卷四二
唐太宗幸洛阳宫苑,谓侍臣曰:「炀帝作此,结怨于民。今悉为我有,正由宇文述之徒内为谄谀,外蔽聪明故也,可不戒哉」!
臣祖禹曰:昔周公、召公之相成王,一话一言未尝不以夏桀、商纣为戒也。其臣危亡之言不绝于口,其君危亡之言不绝于耳,故天下国家可得而安也。唐太宗见隋炀帝亡国,故亲至其宫苑,而以谄谀掩蔽诫群臣。夫知彼之所以亡,则图我之所以存,而不敢怠矣,此三王所由兴也。
汉昭帝诏曰:「朕以眇身,获保宗庙,战战栗栗,夙兴夜寐,修古帝王之事,通《保傅传》、《孝经》、《论语》、《尚书》,未云有明。其令三辅、太常举贤良各二人,郡国文学高第各一人」。
臣祖禹谨按:《大戴礼·保傅传》曰:「昔者周成王幼,在襁褓之中,召公为太保,周公为太傅,太公为太师。保,保其身体;傅,傅其德义;师,导之教训:此三公之职也。于是为置三少,皆上大夫也,曰少保、少傅、少师,是与太子宴者也。三公、三少明孝仁礼义以导习之,逐去邪人,不使见恶行。于是皆选天下之端士,孝悌博闻有道术者以辅翼之,使与太子居处出入。故太子乃生而见正事,闻正言,行正道,左右前后皆正人也。夫习与正人居,不能无正,犹生长于齐,不能不齐言也;习与不正人居,不能无不正,犹生长于楚之地,不能不楚言也。及太子少长,则入于学。《学礼》曰:帝入东学,上亲而贵仁,则亲疏有序,而恩相及矣。帝入南学,上齿而贵信,则长幼有差,而民不诬矣。帝入西学,上贤而贵德,则圣智在位,而功不匮矣。帝入北学,上贵而尊爵,则贵贱有等,而下不踰矣。帝入太学,承师问道,退习而端于太傅。太傅罚其不则而正其不及,则德智长而治道得矣。三代之礼,天子春朝朝日,秋暮夕月,所以明有敬也。春秋入学,坐国老,执酱而亲馈之,所以明有孝也。行中鸾和,步中《采齐》,趋中《肆夏》,所以明有度也。其于禽兽,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故远庖厨,所以长恩,且明有仁也。《明堂位》曰:『笃仁而好学,多闻而道慎。天子疑则问,问则应而不穷者,谓之道。道者,导天子以道也,常立于前,是周公也。诚立而敢断,辅善而相义者,谓之充。充者,充天子之志也,常立于左,是太公也。洁廉而切直,正过而谏邪者,谓之弼。弼者,拂天子之过也,常立于右,是召公也。博文彊记,接给而善对者,谓之丞。丞者,丞天子之遗忘也,常立于后,是史佚也』。故成王中立而听朝,则四圣维之,是以虑无失计,而举无过事。商周之前所以长久者,其辅翼天子有此具也。天子不论先圣之德,不知国君畜民之道,不见礼义之正,不察应事之理,不博古之典传,不闲于威仪之数,《诗》、《书》、《礼》、《乐》无经,学业不法:凡此其属太师之任也。天子无恩于父母,不惠于庶民,不礼于大臣,不中于刑狱,无经于百官,不哀于丧,不敬于祭,不信于诸侯,不戒于戎事,不诚于赏罚,不厚于德,不彊于行,赐与侈于左右近臣,吝于疏远卑贱,不能惩忿窒欲,不从太师之言:凡此,其属太傅之任也。天子处位不端,受业不敬,言语不序,声音不中律,进退节度无礼,升降揖让无容,周旋俯仰视瞻无仪:凡此,其属太保之任也。天子宴废其学,左右之习反其师,答远方诸侯不知文雅之辞,应群臣左右不知已诺之正,简闻小诵不传不习:凡此,其属少师之任也。天子居处出入不以礼,冠带衣服不以制,御器在侧不以度,纵上下杂采不以章,忿怒悦喜不以义,赐与夺让不以节:凡此,其属少傅之任也。天子宴私,安所易,乐而湛,饮酒而醉,食肉而饱,饱而彊,饥而惏,自取玩好,自执器皿:凡此,其属少保之任也。不知日月之时节,不知先王之讳与大国之忌,不知风雨电雹之眚:凡此,其属太史之任也」。昭帝先通《保傅传》,谓此书也。
唐太宗纵死囚使归家,期以秋来就死。皆如期自诣朝堂,上皆赦之。
臣祖禹以为,太宗纵天下死囚,皆如期自归,此由至仁爱人、至诚感物之所致也。《书》曰「好生之德洽于民心」,太宗之谓也。
唐明皇东封,还至宋州,宴从官于楼上,刺史寇泚预焉。上谓张说曰:「向者屡遣使臣分巡诸道察吏善恶,今因封禅历诸州,乃知使臣负我多矣。怀州刺史王丘,饩牵之外,一无它献。魏州刺史崔沔,供帐无锦绣,示我以俭。济州刺史裴耀卿,表数百言,莫非规谏。如三人者,不劳人以市恩,真良吏矣」。顾谓寇泚曰:「比亦屡有以酒馔不丰诉于朕者,知卿不借誉于左右也」。自举酒赐之。
臣祖禹以为,汉武帝好用惨酷之吏,故董仲舒以守令未得人为言。夫一郡守不得人,则千里之地受其害;一县令不得人,则百里之地受其害。欲天下之民皆得其所,莫如选择守令之为急也。唐明皇东封过诸州,而怀、魏、济、宋皆有良守,亦足见其时州郡多得人矣,岂非姚崇、宋璟为相之效乎。
太宗至道元年正月望,夜御乾元楼观灯。召司空致仕李昉,赐坐于御榻之侧,慰抚良久,酌御樽酒饮之,自取果饵以赐。上观京城繁盛,亲指前朝坊巷省寺之所,今拓为通衢长廊,因曰:「晋高祖优柔无断,稔成奸恶;少主昏蒙,卒至亡灭。洎至汉朝,其政愈乱,致苏逢吉、史弘肇辈互相猜贰,李崧之族枉陷涂炭。是时京城人情仓惶,殆无生意,岂暇营缮都邑乎」?昉对曰:「晋、汉之事,老臣备经。今陛下恭勤治道,听政无倦,是致四海清晏,辇毂繁盛」。上曰:「勤政忧民,帝王常事耳。朕不以繁华为乐,盖以民安为安」。
仁宗嘉祐七年上元,御宣德门,召近臣宗室观灯。酒行,上顾左右曰:「朕非欲独为游观,此因岁时,与万姓同乐耳」。
汉制,立春秋日,下宽大书,制诏三公:「方春东作,敬始慎微,动作从之。罪非殊死,且勿案验,皆须麦秋。退贪残,进柔良,下当用者如故事(《月令》曰:「命相布德和令。」蔡邕曰:「即此诏之谓也。」)」。
臣祖禹曰(阙七行。):
唐旧制,雅俗之乐皆隶太常。明皇精晓音律,以太常礼乐之司不应典倡优杂伎,开元二年更置左右教坊以教俗乐;又选乐工数百人自教法曲于梨园,谓之皇帝梨园弟子;又教宫女使习之;又选妓女置宜春院,给赐其家。礼部侍郎张庭圭、酸枣尉袁楚客皆上疏,以为:上春秋鼎盛,宜崇经术,迩端士,尚朴素,深以悦郑声、好游猎为戒。上虽不能用,欲开言路,咸嘉赏之。
臣祖禹曰:昔纣作靡靡之乐、北里之舞,以亡其国。明皇即位之初,留意声乐,故其末年耽乐奢侈,以致大乱,几亡天下。人君所好,可不慎哉!夫太常掌天地人之礼、郊庙之乐,舜命伯夷典礼、夔典乐之职也。以明皇之好音,犹不使雅俗相杂。国朝祖宗以来,教坊宴乐隶宣徽院,自宣徽院废,乃属太常。以郑卫之乐,渎典礼之司,此有司官制之失也。
汉高祖七年,丞相萧何治未央宫,立东阙、北阙、前殿、武库、太仓。上见其壮丽,甚怒,谓何曰:「天下匈匈,劳苦数岁,成败未可知,是何治宫室过度也」?何曰:「天下未定,故可因以就宫室。且夫天子以四海为家,非令壮丽,无以重威,且无令后世有以加也」。上悦。
臣祖禹曰:禹卑宫室,孔子美之,曰:「吾无间然矣」。周宣王初即位,更为俭宫室、小宗庙,而致中兴之功,诗人歌之。萧何不能以道佐汉祖,乃袭亡秦之奢侈。创业之君,一言一动,子孙视效,此乃武帝千门万户所以兴也。臣恭闻太祖皇帝诏宫殿之制准得赤白,累圣遵守,不敢有加,俭德之美过于汉祖远矣。
唐太宗尝罢朝,怒曰:「会须杀此田舍翁」!文德皇后谓帝曰:「谁触忤陛下」?帝曰:「魏徵每廷辱我」。后退,具朝服立于廷,帝大惊曰:「皇后何为若是」?后曰:「妾闻主明臣直,今魏徵直,由陛下之明故也,妾敢不贺」?帝乃悦。
臣祖禹曰:诗人美后妃辅佐君子,求贤审官。国家将兴,必有淑哲之配儆戒,以成君子之德。若长孙皇后感悟太宗,其可谓贤矣!
后汉建武初,任延拜武威太守,光武亲见,戒之曰:「善事上官,无失名誉」。延对曰:「臣闻忠臣不私,私臣不忠,履正奉公,臣子之节。上下雷同,非陛下之福。善事上官,臣不敢奉诏」。帝叹息曰:「卿言是也」。
唐太宗本以兵定天下,虽已治,不忘经略四夷也。魏徵侍宴,奏《破阵武德舞》,则俛首不顾;至《庆善乐》,则谛玩无斁,举有所讽切如此(《庆善乐》者,文德之舞。)。
汉武帝建元三年,上始为微行,尝以夜出,自称平阳侯。旦明,入南山下射虎豕狐兔,驰骛禾稼之地,民皆号呼骂詈。鄠杜令欲执之,示以乘舆物,乃得免。又尝夜至柏谷,投逆旅宿,就逆旅主人求浆。主人翁曰:「无浆,止有溺耳」。且疑上为奸盗,聚少年欲攻之。主人妪睹上状貌而异之,止其翁曰:「客,非常人也,且又有备,不可图也」。翁不听,妪饮翁以酒,醉而缚之,少年皆散走。妪乃杀鸡为食以谢客。明日上归,召妪,赐金千斤,拜其夫为羽林郎。
臣祖禹曰:「仁宗皇帝皇祐二年四月,御迩英阁,读《汉书·东方朔传》。至武帝微行数出,仁宗曰:「帝王每出,须中严外办,何容易如此」?侍读丁度对曰:「武帝以承平日久,藉文景之资,所以穷志极欲」。仁宗曰:「若安宁之时,常思危亡之戒,岂有后悔」?臣愚窃谓武帝以天子之尊,而好狂夫之游,困于逆旅,几至为殆,考其行事,足为永戒。仁宗皇帝特发德音,所以垂训万世也。
唐肃宗为太子时,常侍膳。尚食置熟俎,有羊臂臑(臂臑,肱骨也。臑,奴到反。)。明皇顾,使太子割。肃宗既割,馀污墁在刀,以饼洁之。上熟视不怿。肃宗徐举而啖之,上甚悦,谓太子曰:「福禄当如是爱惜」。
臣祖禹曰:明皇教太子爱惜福禄,不弃一饼,可谓知稼穑之艰难矣。然于其身,穷极奢侈,用财物如粪土,卒致天下大乱。何其明于子而闇于己乎!《书》曰:「非知之艰,行之惟艰」。明皇之谓矣。
《史记·乐书》:「君子曰:礼乐不可斯须去身。致乐以治心,则易直子谅之心油然生矣(致,犹深审也。乐由中出,故治心也。易,平易;直,正直;子谅,爱信也。)。易直子谅之心生则乐,乐则安,安则久,久则天,天则神。天则不言而信,神则不怒而威(若善心生,则寡于利欲;寡于利欲,则乐矣。志明行成,不言而见信,如天也;不怒而见威,如神也。)。致乐,以治心者也;致礼,以治躬者也。治躬则庄敬,庄敬则严威(礼自外作,故治身。)。心中斯须不和不乐,而鄙诈之心入之矣;鄙诈入之,谓利欲生。外貌斯须不庄不敬,而慢易之心入之矣(易,轻易也。)。故乐也者,动于内者也;礼也者,动于外者也。乐极和。礼极顺。内和而外顺,则民瞻其颜色,而弗与争也;望其容貌,而民不生易慢焉。德辉动于内,而民莫不承听;理发诸外,而民莫不承顺(郑玄曰:「德辉,颜色润泽也。理,容貌进止也。」孙炎曰:「德辉,明惠也;理,言行也。」)。故曰:致礼乐之道,举而措之天下无难矣」。
臣祖禹谨案:《礼记·乐记》、《祭仪》皆载此语,司马迁取之以为《乐书》。盖古之君子传先王之法言,论礼乐之本,而造于道德之精微,孔子之门人祖述而传之。亦犹《大学》诚意、正心、齐家、治国之说也。此学者所当尽心,而人君所宜留意,臣是以敢献之。
唐明皇每酺宴,先设太常雅乐坐部、立部,继以鼓吹胡乐、教坊府县散乐杂戏。又以山车陆船载乐往来;又出宫人舞《霓裳羽衣》;又教舞马百匹衔杯上寿;又引犀象入场,或拜或舞。安禄山见而悦之。后禄山反,既克长安,命搜捕乐工,运载乐器、舞衣,驱舞马、犀象诣洛阳。
司马光论曰:圣人以道德为丽,仁义为乐,故虽茅茨土阶、恶衣菲食,不耻其陋,唯恐奉养之过,以劳民费财。明皇恃其承平,不思后患,殚耳目之玩,穷声技之巧。自谓帝王富贵皆不我如,欲使前莫能及,后无以踰。非徒娱己,亦以誇人。岂知大盗在旁,已有窥窬之心,卒致銮舆播迁,生民涂炭。乃知人君崇华靡以示人,适足为大盗之招也。
《史记·吴世家》:吴王僚九年,公子光伐楚,拔居巢、钟离。初,楚边邑卑梁氏之处女与吴边邑之女争桑,二女家怒,相灭。两国边邑长闻之,怒而相攻,灭吴之边邑。吴王怒,故遂伐楚,取两都而去。
臣祖禹曰:疆埸之事常起于细微,故两女子争桑,而吴楚相攻。由汉以来,守边之吏或忿争细故,或徼幸功赏,以怒邻敌,至兵连祸结,而国家受其败,人君不知者多矣,可不戒哉!
汉光武建武八年,帝自征隗嚣。陇右溃,嚣奔西城,遣大司马吴汉、征南大将军岑彭围之。时公孙述将李育将兵救嚣,守上邽,帝命虎牙大将军盖延、建威大将军耿弇攻之。颍川盗贼寇没属县,河东守守兵亦叛,帝自上邽晨夜东驰。车驾还宫,敕彭书曰:「两城若下,便可将兵南击蜀虏。人苦不知足,既平陇,复望蜀,每一发兵,头须为白」。
臣祖禹曰:汉光武以兵定天下,中兴汉室。是时隗嚣据陇,公孙述据蜀,未得息师。光武厌苦军事,虽谋臣猛将众多,犹曰每一发兵,头须为白,其忧畏如此,盖深知百姓疾苦,惩用兵之为天下害也。
顺帝时,灾异屡见。阳嘉二年春,郎顗上书,其四事曰:「《易传》曰:阳无德则旱,阴僭阳亦旱。阳无德者,人君恩泽不施于人也;阴僭阳者,禄去公室,臣下专权也。自冬涉春,讫无嘉泽,数有西风,反逆时节。朝廷劳心,广为祷祈,荐祭山川,暴龙移市(董仲舒《春秋繁露》曰:春旱,以甲乙日,为苍龙一,长八尺,居中央;为小龙五,各长四尺,于东方。皆东向,其间相去八尺。小童八人,皆斋三日,服青衣而舞之。夏以丙丁日,为赤龙,服赤衣。季夏以戊己日,为黄龙,服黄衣。秋以庚辛日,为白龙,服白衣。冬以壬癸日,为黑龙,服黑衣。牲各依其方色。皆燔雄鸡、烧豭猪尾,于里北门及市中以祈焉。《礼记》:岁旱,鲁穆公问于县子,县子曰:「为之徙市,不亦可乎?」)。臣闻皇天感物,不为伪动;灾变应人,要在责己。若令雨可请降,水可禳止,则岁无隔并,太平可待。然而灾害不息者,患不在此也(不在祈祷。)。立春以来,未见朝庭赏录有功,表显有德,存问孤寡,赈恤贫弱,而但见洛阳都官奔车东西,收系纤介,牢狱充盈。臣闻恭陵火处,比有光耀(比,频也。时恭陵百丈庑灾,仍有光耀不绝。),明此天灾,非人之咎。丁丑,大风掩蔽天地。风者,号令,天之威怒,皆所以感悟人君,忠厚之戒。又连月无雨,将害宿麦。若一谷不登,则饥者十三四矣。陛下诚宜广被恩泽,贷赡元元。昔尧遭九年之水,人有十载之畜者,简税防灾为其方也(简,少也;方,法也。)。愿陛下早宣德泽,以应天功。若臣言不用,朝政不改者,立夏之后乃有澍雨,于今之际未可望也。若政变于朝而天不雨,则臣为诬上,愚不知量,分当鼎镬」。书奏,特诏拜郎中,辞病不就,即去归家。至四月,京师地震,遂陷。夏,大旱。秋,鲜卑入马邑城,破代郡兵。明年,西羌寇陇右,皆略如顗言。
臣祖禹曰:天人之交,相去不远,故汉世儒者各以所学推言灾异,其言多验。臣恭闻仁宗皇帝最深《洪范》之学,每有变异,恐惧修省,必求其端。近世学者废而不习。人君奉顺天道,不可不留意也。
汉文帝时,贾谊上书曰:「三代之礼,春朝朝日,秋暮夕月,所以明有敬也(朝日以朝,夕月以暮,皆迎其初出也。下朝,直遥反。)。春秋入学,坐国老,执酱而亲馈之,所以明有孝也。行以鸾和(鸾和,车上铃也。),步中《采齐(乐诗名也。齐或作荠,又作茨,音才私反。)》,趋中《肆夏(亦乐诗名。趋,疾步也。凡此「中」者,谓与其节相应也,音竹仲反。)》,所以明有度也。其于禽兽,见其生不忍其死,闻其声不食其肉,故远庖厨,所以长恩,且明有仁也。夫三代之所以长久者,以其辅翼太子有此具也」。晁错上书言:「人主所以尊显功名,扬于万世之后者,以知术数也。故人主知所以临制臣下而治其众,则群臣畏服矣;知所以听言受事,则不欺蔽矣;知所以安利万民,则海内必从矣;知所以忠孝事上,则臣子之行备矣。此四者,臣窃为皇太子急之」。
臣祖禹曰:贾谊之学本于《诗》、《礼》,故欲人君知礼义;晁错之学本于刑名,故欲人君知术数。三代之君以礼义治,故下以诚应之;秦汉之君以术数治,故下以诈应之。人主临制群臣,听言受事,错皆以为术数,而不知圣人之道无二,唯一以至诚而已。唐太宗犹耻以权数接臣下,而况于三代之主乎(阙)!
/臣祖禹曰:「自唐天宝之乱,兵革不息,讫于五代后周显德,凡二百十有五年。天下分裂为八九,生民糜烂于兵。周世宗以雄武之才,在位六年,南征北伐,以强中国,虽纲纪稍振,而大功未成。太祖受命,削平僭乱,然后海内为一。盖天将启太平之运,以授圣人,世宗征伐之功,实为有宋开创之基也。观周显德以前,治少而乱多,然后知本朝百三十馀年,中外晏安,自三代以来未之有也,可不兢兢业业以守之哉(阙)!
/臣祖禹曰:古者至治之世,麟凤在郊薮,龟龙游宫沼,河出图,洛出书。舜之时,箫韶九成,凤凰来仪。文王之兴,鸑鷟鸣于岐山。圣人在上,则四灵为畜,所以谓之瑞也。汉武帝幸雍祠五畤,获一角兽,若麃然,有司以为麟。武帝博谋群臣,而终军上对,宜因昭时令日,改定告元,苴白茅于江淮,发嘉号于营丘。帝甚异之,由是改元为元狩。臣窃考元狩之间,有淮南衡山之狱,坐死者数万人,吏益惨急而法令察。武帝方甘心快意,结怨于匈奴,命卫青、霍去病等将兵连岁出征,匈奴亦数入为寇。于是天下骚然,仓库空虚,贫民流徙。乃与公卿议白金及皮币,以夺商贾之利,取诸侯之财,吏民犯法者不可胜数。于是酷吏用事,多至公卿,而绣衣直指之使斩断于外。当此之时,生民如处于炉炭之上,然则何以致天地之和气,麟曷为出哉?昔鲁哀公十四年,西狩于大野,获麟,以为不祥,以赐虞人。仲尼观之,曰「麟也」,然后取之。麟于鲁,出非其时,惟圣人识之,故《春秋》书获麟。武帝得一角兽,而有司谓之麟,终军因劝以改元封禅,甚矣,群臣之谀也!后世言帝王穷兵黩武、严刑峻法者,必曰秦皇汉武,盖以始皇无道,而武帝亦近似之矣。考其行事,岂独武帝之过哉?其臣谀佞以成之也。孟子曰:「长君之恶其罪小,逢君之恶其罪大」。汉之群臣岂不然哉!
按:自「汉制」以下一节原与上节相连,然观其内容实非一事,今另提行。又前两节述宋太宗、仁宗上元观灯故事,其后似应有范祖禹之评论,疑尚有阙文。
酸枣县尉袁楚客上疏谏娱乐 北宋 · 孙甫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四、《唐史论断》卷中
论曰:开元二年,明皇方勤政治,用才杰,百度具举,内外无事,实有承平之风,听政之暇,颇事娱乐。以人之常情观之,天子当承平之时,稍自娱乐,未为大过,然深计远虑之士已忧之矣。盖人情大抵好逸惮劳,志气稍充,目前无患,鲜有不骄惰者。骄惰不已,忧患遂至,此事势之常也。况万乘之贵,为天下所奉,又当内外无事,恃此自乐,骄怠之志,必从而生。奸人窥其情,益求美物、作奇伎以奉之,心说意快,以宠其人。一宠之,则奸人之徒争奋其计矣。奸人得计,时政必坏,日复一日,乱亡自至,此人君好逸乐之常势也。故楚客一窥明皇娱乐之意,以太康失道,不听五弟所述禽荒色荒、甘酒嗜音、峻宇雕墙之戒,遂至失国;秦穆公崇饰宫室,由余讥其劳民,能改其过,乃兴霸业之事,上疏言之,以止骄逸之渐。明皇虽容其言,而娱乐不改,其意自以大功即位,方任贤才,致天下无事,我娱乐何害哉,所以忽其言不听。盖明皇才俊,性英豪,向在藩邸,历知民间事,观韦庶人之党势危社稷,遂起兵讨之,能成大功,兹乃感愤而为也。及即位,励精政事,委信贤佐,命尽除前日之弊。然英豪之性,不能纯入于道,见时无事,乃以娱乐为意,殊不知娱乐浸久,志意渐昏,奸邪乘閒以进,自致危乱也。但明皇雄才大略,虽务娱乐,犹倚任正人,以了国事,德泽之广,入人甚深,故久而后致天宝之乱。若中材之主,不及明皇才略,复不能任贤致天下无事如开元时,稍纵娱乐,不待久而乱矣。或曰:「人主当天下无事时,不可自乐乎」?曰:天下之大,政务之广,尧舜至治之世,尚曰「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几」,戒慎若此。后世之治,望尧舜远矣,一时无事,得不慎其微乎?然人主听断之暇,宴乐以节,游幸以时,岂不乐乎?况天下奉之,意无不满,何必从禽兽、广声色,使奸人得以窥其欲耶?后世必法尧舜,常保俭德,恐有不能,但或嗜好于物,不可使有形,或倦怠于事,不可使有迹。外或有恩倖之臣,权不可假;内或有嬖宠之人,言不可惑。嗜好一形,则小人极新美之事,曲奉其欲,而有所希矣;倦怠一露,则邪臣陈安逸之趣,迎导其意,而有所要矣。假恩泽之权,则党附必众,而擅恩威矣;惑嬖宠之言,则私谒盛行,而政令挠矣。明皇在位既久,四事皆不能慎,故起天宝之乱。然则天宝之乱,原于楚客上疏之年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