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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文库 序
明道论 陈朝 · 傅縡
 出处:全陈文卷十六
縡笃信佛教,从兴皇惠朗法师受三论,尽通其学,时有大心皓法师著无诤论以诋之,縡乃为明道论,用释其难,其论曰:
无诤论言,比有弘三论者,雷同诋诃,恣言罪状,历毁诸师,非斥众学,论中道而执偏心,语忘怀而竞独胜,方与数论,更为仇敌,仇敌既构,诤斗大生,以此之心,而成罪业,罪业不止,岂不重增生死,大苦聚集?
答曰:三论之兴,为日久矣,龙树创其源,除内学之偏见,提婆扬其旨,荡外道邪执,欲使大化流而不拥,玄风阐而无坠,其言旷,其意远,其道博,其流深,斯固龙象之腾骧,鲲鹏之抟运,蹇乘决羽,岂能觖望于其间哉?
顷代浇薄,时无旷士,苟习小学,以化蒙心,渐染成俗,遂迷正路,唯竞穿凿,各肆营造,枝叶徒繁,本源日翳,一师解释,复异一师,更改旧宗,各立新意,同学之中,取寤复别,如是展转,添糅倍多,总而用之,心无的准,择而行之,何者为正,岂不浑纯伤窍,嘉树弊牙,虽复人说非马,家握灵蛇,以无当之卮,同画地之饼矣。
其于失道,不亦宜乎?
摄山之学,则不如是,守一遵本,无改作之过,约文申意,杜臆断之情,言无预说,理非宿构,睹缘尔乃应,见敌然后动,纵横络释,忽恍杳冥,或弥纶而不穷,或消散而无所,焕乎有文章,踪朕不可得,深乎不可量,即事而非远,凡相酬对,随理详核,有何嫉诈,干犯诸师?
且诸师所说,为是可毁?
为不可毁?
若可毁者,毁故为衰;
若不可毁,毁自不及。
法师何独蔽护,不听毁乎?
且教有小大,备在圣诰,大乘之文,则指斥小道,今弘大法,宁得不言大乘之意邪?
斯则褒贬之事,从弘放学,与夺之辞,依经议论,何得见佛说而信顺,在我语而忤逆,无诤平等心如是邪?
且忿恚烦恼,凡夫恒性,失理之徒,率皆有此,岂可以三修未惬,六师怀恨,而蕴涅槃妙法,永不宣扬?
但冀其忿愤之心既极,恬淡之悟自成耳。
人面不同,其心亦异,或有辞意相反,有心口相符,岂得必谓他人说中道而心偏执?
已行无诤,外不违而内平等,仇敌斗讼,岂我事焉,罪业聚集,斗诤者所畏耳。
无诤论言,摄山大师诱进化导,则不如此,即习行于无诤者也。
导悟之德既往,淳一之风已浇,竞胜之心,呵毁之兴,盛于兹矣。
吾愿息诤以通道,让胜以忘德,何必排拨异家,生其恚怒者乎?
若中道之心,行于成实,亦能不诤;
若以偏著之心,说于中论,亦得有诤。
固知诤与不诤,偏在一法。
答曰:摄山大师,实无诤矣;
法师所赏,未衷其节。
彼静守幽谷,寂尔无为,凡有训勉,莫匪同志,从容语嘿,物无间然,故其意虽深,其言甚约。
今之敷畅,地势不然,处王城之隈,居聚落之内,呼吸顾望之客,唇吻纵横之士,奋锋颖,励羽翼,明目张胆,披坚执锐,骋异家,衍别解,窥伺间隙,邀冀短长,与相酬对,榷其轻重,岂得默默无言,唯唯应命?
必须掎摭同异,发摘玼瑕,忘身而弘道,忤俗而通教,以此为病,益知未达。
令大师当此之地,亦何必默已,而为法师所贵邪?
法师又言:吾愿息诤以通道,让胜以忘德。
道德之事,不止在诤与不诤,让与不让也。
此语直是世间所重,法师慕而言之,竟未知胜若为可让也?
若他人道高,则自胜不劳让矣;
他人道劣,则虽让而无益矣。
欲让之辞,将非虚设,中道之心,无处不可,成实三论,何事致乖,但须息守株之解,除胶柱之意,是事皆中也。
来旨言诤与不诤,偏在一法。
何为独褒无诤邪?
讵非矛盾。
无诤论言,邪正得失,胜负是非,必主于心矣。
非谓所说之法,而有定相论胜劣也。
若异论是非,以偏著为失言,无是无非,消彼得失,以此论为胜妙者,他论所不及,此亦为失也。
何者?
凡心所破?
岂无心于能破,则胜负之心不忘,宁不在胜者乎?
斯则矜我为得,弃他之失,即有取舍,大生是非,便是诤论。
答曰:言为心使,心受言诠,和合根尘,鼓动风气,故成语也。
事必由心,实如来说。
至于心造伪以使口,口行诈以应心,外和而内险,言随而意逆,求利养,引声名,入道之人,在家之士,斯辈非一,圣人所以曲陈教诫,深致防杜,说现在之殃咎,叙将来之患害,此文明著,甚于日月,犹在忘爱躯,冒峻制,陷汤炭,甘粉,必行而不顾也。
岂能悦无诤之作,而回首革音邪?
若弘道之人,宣化之士,心知胜也,口言胜也,心知劣也,口言劣也,亦无所包藏,亦无所忌惮,但直心而行之耳。
他道虽劣,圣人之敬也。
已德虽优,亦圣人之教也,我胜则圣人胜,他劣则圣人劣,圣人之优劣,盖根缘所宜然,于彼于此,何所厚薄哉?
虽复终日案剑,终夜击柝,瞑目以争得失,作气以求胜负,胜负在谁处乎?
有心之与无心,徒欲分别虚空耳。
何意不许我论说,而使我谦退,此谓鹪鹏已翔于寥廓,而虞者犹窥薮泽而求之。
嗟乎!
丈夫当弘斯道矣,无诤论言。
无诤之道,通于内外,子所言须诤者,此用末而救本,失本而营末者也。
今为子言之,何则?
若依外典,寻书契之前,至淳之世,朴质其心,行不言之教,当于此时,民至老死,不相往来,而各得其所,复有何诤乎?
固知本末不诤,是物之真矣。
答曰:诤与不诤,不可偏执,本之与末,又安可知?
由来不诤,宁知非末?
于今而诤,何验非本?
夫居后而望前则为前,居前而望后则为后,而前后之事,犹如彼此,彼呼此为彼,此呼彼为彼,彼此之名,的居谁处?
以此言之,万事可知也。
本末前后,是非善恶,可恒专邪?
何得自信聪明,废他耳目?
夫水泡生灭,火轮旋转,入牢阱,受羁绁,生忧畏,起烦恼,其失何哉?
不与道相应,而起诸见故也。
相应者则不然。
无为也,无不为也。
善恶不能偕,而未曾离善恶,生死不能至,亦终然在生死,故得永离而任放焉。
是以圣人念绕桎之不脱,悯黏胶之难离,故殷勤教示,备诸便巧,希向之徒,涉求有类,虽鳞角难成,象形易失,宁得不仿佛遐路,勉励短晨,日常念己身之善恶,莫揣他物,而欲分别,而言我聪明,我知见,我计较,我思惟。
以此而言,亦为疏矣。
他人者实难测,或可是凡夫真尔,亦可是圣人俯同,时俗所宜见,果报所应睹,安得肆胸襟,尽情性,而生讥诮乎?
正应虚己而游乎世,使俛仰于电露之间耳。
明月在天,众水皆见,清风既至,群籁毕响,吾岂逆物哉?
不入鲍鱼,不甘腐鼠,吾岂同物哉?
谁能知我,共行斯路,浩浩乎,堂堂乎,岂复见有诤为非,无诤为是?
此则诤者自诤,无诤者自无诤,吾俱中取而用之,宁劳法师费功夫,点笔纸?
但申于无诤,弟子疲唇舌,消晷漏,唯对于明道,戏论于糟粕哉?
必欲且改真伪,暂观得失,无过依贤圣之言,检行藏之理,终始研究,表里综核,使浮辞无所用,诈道自然消。
请待后筵,以观其妙矣(《陈书傅縡传》,《文苑英华》七百四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