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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沈元简书 宋 · 胡宏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八五、《五峰集》卷二、民国《瑞安县志·文徵》卷六
窃惟古圣人之言,无不入时事者。孟子亚圣,故其言与圣人相似。其言曰:「圣人之于天道,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谓命也」。今日宋室衰亡,金人强盛,天子卑微,邦昌尊显。以人事言之,倒行逆施,不可之甚者也。然「无平不陂,无往不复」,天道如此,一盛一衰,运行不已以成命。惟圣人参和天地,以沦于时命之一偏,而失天性之大体,必自理于衰微之内,以须兴盛之复,如夏少康坚忍自立于寒浞之时,而不委诸命是也。是故卉木之凋落,所以滋根也;龙蛇之蟠蛰,将以王神也。根滋然后发生有望,神王然后变化莫测。今也花叶虽落而根不滋,牙角虽蛰而神不王,委于命而不理其性,察院将何以救之?某窃谓治乱兴废,循环无端,本无定体,顾在忠臣义士变化如何耳!今日事之大且急,有如国储者乎?孰能奋不顾身,建此大议乎?昔司马文正居官下位,犹敢发于平时,况今日耶?事若有定,辅以端正深思远识之士,庶几有变通于将来;不然,天下之事诚可寒心也已。古人立朝,扶颠持危,发言动听者,其言不枉,其事不茍,至诚孚于上下,奠而后发,发而必中。察院积学醇深,何用愚者进言,然千虑一得,想贤者亦愿闻也。
论语指南(證黄祖舜继道、沈大廉元简之说。) 宋 · 胡宏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八九、《五峰集》卷五
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黄氏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观人子之志可也。父没之后,其志可以施为,则观其所行如何耳。君子不忍其亲,三年之间,孝子唯恐不及于父所行之道,或当或否,将有所不暇议,忍改之乎!
沈氏曰:昔居先君之丧,于哀苦中而得此说,甚以为合于人情也。
评曰:观其言,可见其为子矣。如此说,极是也。
有子曰:「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
黄氏曰:事无大小,一于敬而无和,其失也过严;知和而无礼以节之,其失也无辨。二者偏胜,概之以先王之道,其不可行均也。
沈氏曰:礼固贵和,「小大由之」,则过于和矣。「不以礼节之」,则不可行。「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者,申上言也。
评曰:「小大由之」,谓事无钜细,皆以和为贵也。而「有所不行」者,「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也。礼用和为贵,不以礼节之,则不和,故「亦不可行也」。沈氏谓「申上言」是也。
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
黄氏曰:孔子之时,礼乐废坏,不仁之人用之,是言盖有为而言也。如季氏旅泰山,舞八佾。知礼乐者,如是乎?
沈氏曰:不仁者,私意横生,何有于礼乐?
评曰:不仁者,所行七颠八倒,虽用礼乐,舞八佾,雍彻,而非礼乐也,故曰如礼、乐何?
子曰:「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观之矣」。或问禘之说。子曰:「不知也。知其说者之于天下也,其如示诸斯乎」!指其掌。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与祭,如不祭」。
黄氏曰:鲁跻僖公,乱昭穆也。既灌之后,所以降神,故「不欲观之」。或者不喻而穷其说。孔子为鲁讳,故托以不知而指其掌,其意若曰:明乎上下之分,治天下无难矣。夫祭以诚为主,今从逆祀而失昭穆之义,于诚何有?是祭与不祭等矣。此孔子之所以不与,若「吾与点也」之「与」同。
沈氏曰:「逆祀」之说极好。「指其掌」,上词已断矣,下所言,以类记之者也,不必比而同之。「与」字一说,恐未安也。
评曰:「逆祀」之说固好,但恐孔子之意不止谓此也。鲁之郊禘,逆祀之大者。明则有礼乐,幽则有鬼神,此情状见于礼乐,不可乱也。禘祫之礼乐不同,其鬼神亦异,岂可乱乎?「祭如在,祭神如神在」,连上文说,亦通。「吾不与祭,如不祭」,恐却是以类记,故有「子曰」二字题之。「与」字一说,诚未安也。
子曰:「射不主皮,为力不同科,古之道也」。
黄氏曰:古者,射有五善,不特主皮,兼取礼乐容节也。古者,力役之事分而为二,欲其可法也。后世徒以中皮为善,强弱无别,同为一科,故夫子言古之道,以明今之不然。
沈氏曰:尝见赵岐有是说而然之,当无以易也。
评曰:二氏之说极是。
子曰:「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子曰:「苟志于仁矣,无恶也」。
黄氏曰:仁,人心也。私意不萌于心,故能公天下之好恶。「苟志于仁」,有心于仁也,虽未能见于所行,而一念之间已向于善矣。
沈氏曰:弟子之善记事如此。上言仁者好恶矣,然言能恶人,则或者疑焉,于是复明仁者之心,曰本无所恶也。
评曰:仁者之心如鉴,妍者来则妍,丑者来则丑。方其妍也,乌得不谓之妍?方其丑也,乌得不谓之丑?好恶如此,吾心初未尝动也。若恐或者以恶人为疑,复明仁者之心,曰:本无所恶。则是当好恶之时,胸中原未了了也,乌得为仁?「茍志于仁矣,无恶也」,「恶」字或读作入声。「有心于仁」,如此立言,恐不识心,不识仁也。
子曰:「人之过也,各于其党。观过,斯知仁矣」。
黄氏曰:与仁同功,其仁未可知也;与仁同过,然后其仁可知也。盖功者人所乐赴,过则人祈于茍免,而后知君子存心甚厚,虽过也,不害其为仁。若周公之厚于其兄,孔子之厚于其君,皆不以有过为嫌者,其仁可知也。
沈氏曰:伊尹、周公,皆是过乃所以为仁。
评曰:闻诸先君子曰:「党,偏胜也」。有所偏胜,则过而不得其中。或敏慧而过于太察,或刚勇而过于太暴,或畏慎而过于退缩,或慈爱而过于宽弛。人能内观其过,深自省焉,则有所觉矣。窃谓伊尹、周公不可以言过。
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黄氏曰:夫子垂世立教,学者宗之,或得其一体,或闻其一言,有称其博学者,有誉其多能者,皆不能遍观而熟察之。乃若圣人之道,则闻而知之,传以心也;默而识之,悟以心也。况其泛应于域中,虽千变万化,未始有穷,而会归于一心,则天地之纯全,万人之大体,皆其分内耳。所谓「一以贯之」也。曾子早游圣门,省身于内,守之以约,故夫子告之不待发问,而曾子受之不复致疑,可谓相契以心,得于言意之外矣。及其答门人之问,语之以「忠恕」者,亦以其违道不远者告之,使之求诸心而切于践履者也。盖忠之为心,无纤介之私,其毋自欺,亦不欺人也。恕之为心,无物我之间,其处人亦如其在己也。忠恕生于吾心,则彼己不立,孰为町畦,将尽己之性以尽物之性,而至于参天地,其于一贯之妙,举积此矣。曾子至是,盖不容言,而门人之问,不得已而应之,于是形容夫子之道,非「忠恕」两言无以明之。使门人而悟曾子之言,则一之名亦不立矣。是道也,曾子之传于圣人,门人之受于曾子,又未可以浅深论。
沈氏曰:此论亦鄙见所同,曾子所以告门人者,别是一转语也。
评曰:唯仁者为能一以贯天下之道,是故欲知一贯之道者,必先求仁;欲求仁者,必先识心。「忠恕」者,天地之心也。人而主忠行恕,求仁之方也。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即主忠行恕之实也。黄氏之言,非不高妙,然言意支离,恐使学者惑也。夫圣人,垂世立教者是也,而黄氏以垂世立教与道为二途。其支离者一也。圣人所传者心也,所悟者心也,相契者心也。今曰传以言,悟以心,相契以心,是人与心为二,心与道为二矣。其支离者二也。夫忠恕即道也,而子思谓之「违道不远」者。闻诸侯师圣先生曰:「以学者施诸己而不愿,然后不施诸人,故谓之『违道不远』,非以忠恕为违道不远也」。今黄氏似以忠恕为违道不远,其支离者三也。夫人心忠,则为忠;恕,则为恕。今曰「忠之为心」、「恕之为心」,似以忠恕又自有心。又曰「忠恕生于吾心,则彼己不立」,夫人能忠恕,推己及彼,轻重先后,不失其宜,仁之至,义之尽也。若「彼己不立」,是无本矣。墨子二本,孟子辟之,况无本乎?
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于予与何诛」!
黄氏曰:《记》曰:「昼居于内,问其疾可也」。君子非有疾不居内。今宰予好内而怀安,无其质矣,教何所施?故孔子深责之。
沈氏曰:「好内」之说,窃以为不然。宰予固不至是,圣人亦不察人之微至是也。但昼而多寝,昏惰无精进,故夫子深责之。
评曰:宰予只是「昏惰无精进」之意,故夫子深责之。尝见表兄范伯达亦如此说。
子曰:「晏平仲善与人交,久而敬之」。
黄氏曰:晏子相齐景公,执国政,孔子久于齐而不能用,徒以交际为恭,非王公之尊贤也。于此犹善其能全交者,所见夫子之忠恕。
沈氏曰:此恐只是不没其实,非有为而言也。
评曰:沈氏之说极是。
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子闻之,曰:「再,斯可矣」。
黄氏曰:凡事之是非,利害两端而已。过是而思,则惑也。观其使晋之时,其虑当矣,至于求遭丧之礼以行,不亦过乎!
沈氏曰:乡人林德惠尝云:「时人称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夫子以为不然,曰:『如能再思,可矣』。何望其三乎?如三家之强,文子殆未之思也」。
评曰:德惠之言甚好。黄氏之言上半截亦好。
子谓仲弓,曰:「犁牛之子骍且角,虽欲勿用,山川其舍诸」?
黄氏曰:此论仲弓之德不用于天子,必用于诸侯,如牛之骍且角,虽不用于郊山川,亦不舍之矣。鲧殛而禹兴,不以其类废之也。
沈氏曰:先儒谓指仲弓之父言,非也。斥父称子,岂圣人之意?人之才德,不系于世类。才者,虽不大用,必小用,故以郊与山川言之,亦非谓天子、诸侯也。
评曰:沈氏之说为长。
曾子曰:「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昔者吾友尝从事于斯矣」。
黄氏曰:学道未至于无心,非善学也。自「问不能」至「实若虚」,无矜伐之心也;「犯而不校」,无物我之心也。此颜子克己之学。
沈氏曰:矜伐之心,由物我之心生也。自「能问」、「若虚」以至「不校」,皆是无物我之事,不必分也。
评曰:黄氏以此五者为颜子克己之学,甚好。而曰「学道未至于无心,非善学也」,异乎愚所闻矣。学道者,以传心为主,不知如何却要「无心」?心可无乎?又二氏皆有「无物我」之说,愚窃惑焉。盖天地之间无独必有对,有此必有彼,有内则有外,有我则有物,是故「一阴一阳之谓道」,未有独者也。而圣人曰「毋我」者,恐人只见我而不见人,故云尔也。若物我皆无,不知酬酢万变,安所本乎?
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谓至德也已矣。
黄氏曰:文王之有周,天命之人归之,有天下之二,可以王矣;而犹事殷,所以为德之至,不可少訾者也。不曰「文王之德」,而曰「周之德」者,《诗》于《皇矣》云:「天监代殷,莫若周;周世世修德,莫若文王」。则文王所以致此者,固非一世之积,其所由来远矣,至文王而后成耳。于是推本而言之。
评曰:此意甚好。然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方见其德之至。不曰文王而曰周者,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非特文王也,武王亦然。考之《诗》、《书》可见。至于代殷,又别是一义。
子见齐衰者、冕衣裳者与瞽者,见之,虽少,必作;过之,必趋。颜渊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
黄氏曰:哀敬之道常存于心,故见之者诚有触于中,其作也,其趋也,有不期而然矣。盖夫子平日践履之道,所谓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也。众人懵不知觉,颜子于此独有省焉,所以喟然发叹也。盖尝论圣人之道,大包六合而小不外乎吾身,远贯万古而近不离乎日用,若穷高极妙而求之于渺茫恍惚,其去道益远矣。颜子既发叹而悟昔者之非,于是吐其胸中所见言之。若曰:「人之所以不见道者,以才为之累也。向也从事于高、坚、前、后之际,矜吾聪明,任吾智力,卒之罔然无得,若有遐志矣」。而夫子诱而教之于博约之间,则又欲罢而不能,至是,才无所施,聪明智力尽矣。恍然若有见,其卓然独存者,不可以他求也。虽欲从之,又乌得而从之?反之吾身而已,然后知吾之心,即圣人之心也。圣人所谓哀敬之道,亦吾所体之道也。平居日用之间,吾与圣人岂有二哉?所以四科之列,回为之冠,圣人之门,独以好学许之也。
沈氏曰:此论深见颜子学问之道。尝见一乡人髣髴此说,谓钻仰前后之初,未有所见,及夫子诱之于博约之后,不能自已,竭力而进,乃有所见。虽欲从之,末由也已,终不可及,不若此论去聪明智力而有所得之为妙也。但上文「见齐衰者」,恐意不相蒙也。
评曰:此颜子之学,学者所宜尽心,不可姑从人言而已也。仰之而知其弥高,钻之而知其弥坚,瞻之而知其在前,而又知其忽焉在后,此颜子习而察见圣人分明,所以为善学也。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其先后次第不可得而详闻矣。「博我以文」,所以使我见识极高明、穷广大也;「约我以礼」,所以使我践履不失中庸也,此夫子所以善教也。「欲罢不能」,理义悦我心,自不能已也。「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颜子庶几圣人在欲化未化之间,故发言如此也。夫欲化未化之时,似犹用聪明智力,又似用聪明智力不得真当,得之于意表,不可言语形容也。若圣人从心不踰矩,则聪明智力具存而无所用之,故所过者化,所存者神,与天地参矣。沈氏谓「去聪明智力而有所得」之论为妙,窃谓聪明智力在学者不当去,在圣人不去。去之,则必入于空,沦于静,又乌能有得而可以开物成务乎哉?颜子喟然而叹,直与上文不相蒙。
子曰:「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子路终身诵之。子曰:「是道也,何足以臧」?
黄氏曰:子路之勇,以气为主,能捍贫贱而轻富贵者也。不以贫贱为不若人,故衣敝缊袍,无忿疾之心,所谓「不忮」也。不以富贵为愈乎己,故与衣狐貉者无歆羡之心,所谓「不求」也。「不忮不求」,亦人之所难,而子路既躬行之矣,犹终身诵之,故曰「何足以臧」,所以进之也。
评曰:不知夫子进之,欲其何所进?向上义理如何?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评曰:黄氏尝读「厌」作平声,可见圣人之中节,一切世务不能移也。
乡人傩,朝服而立于阼阶。
黄氏曰:《礼》:「乡人禓,子朝服而立于阼阶,存室神也」。傩,即道也。
沈氏曰:龟山谓「诚意于除厉」,此论自佳。先儒谓「存室神」,恐非也。
评曰:傩起于乡,非先王之制礼也。其说以驱逐厉鬼为事。龟山之说虽好,而先儒之说亦自有理也。
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
黄氏曰:颜回问为邦,夫子尝以四代之礼乐告之。而此曰「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盖其德行纯备,心不违仁,可以为人上矣,故以是道明之也。《记》曰:「一家仁,一国兴仁;一家让,一国兴让;一人贪戾,一国作乱。其机如此」。则天下归仁系乎一人之克己复礼,不可不慎其机也。夫仁,人心也。心之不仁,私欲害之也。私欲茍萌,则视听言动举越于礼,而施为之间,流风浸远,天下必受其弊,况能使之归仁乎?惟自反而充于礼,不役耳目,乱之不作,好恶扰之,正心诚意于上,而天下安于无事,风俗自是归于淳厚矣。所谓「天下归仁」也。必曰「一日」者,以见克己诚非自外至,其用力甚寡,其成效甚远,而功利之及于天下者甚博也。
评曰:黄氏所言仁之功也,须要见颜子居陋巷,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处,方是真有所见。「仁,人之心也;心之不仁,私欲害之也」,窃谓人有不仁,心无不仁,此要约处不可毫釐差。
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
黄氏曰:蒯聩得罪于南子,故出奔。宋灵公之死也,卫人欲立公子郢,郢辞焉,乃立辄,以灵公之命也。苏内翰谓:「灵公黜其子而子其孙,出公不父其父而祢其祖,人道绝矣」。夫以父子之间,至于争国,逆天理,乱人伦,名之不正,孰大于此?以《春秋》考之,蒯聩出奔与赵鞅纳之,皆称卫世子,以示其得世于卫也。使夫子果为政于卫,其将周旋父子之间,使辄辞位而纳蒯聩,则辄无拒父之名,蒯聩复世子之位,灵公亦无黜子之过。此正名之大者,为政所先务也。
评曰:蒯聩无父,出奔,失世子者,罪其轻佻谋非常,至于出奔,失世子之道也。赵鞅纳之而称世子者,罪大臣辅辄而拒父也。蒯聩无父,辄亦无父,天下岂有无父之人尚可以事宗庙社稷为人上者哉?故孔子为政于卫,则必具灵公父子祖孙本末,上告于天王,下告于方伯,乞立公子郢,然后人伦明,天理顺,无父之人不得立,名正而国家定矣。
子夏为莒父宰,问政。子曰:「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
黄氏曰:为宰之政,则所治者小也。夫子告以久远之图者,以子夏之学失之不及,特将扩而大之也。
评曰:政者,正也。正无大小,圣人之言可以为天下万世之法,非特救子夏一人之失也。两汉以来,为政者恐多未免欲速见小之病也。
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
黄氏曰:不知义之所在,小廉曲谨之士耳。其见者小,故谓之小人。
评曰:向宣卿常说有读「小」为「之」者,似亦意味好。
子贡问曰:「乡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乡人皆恶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
黄氏曰:同乎流俗,乡人或好之;有拔俗之行,乡人或恶之,好恶未必当。唯善者好之,不善者恶之,则为君子也审矣。
沈氏曰:好恶而唯乡人是从,未必当也。要当公吾心而察焉,其善恶者自有见焉,可也。孟子言:「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得此也。
评曰:察人之贤否,以乡人好恶为主;察乡人之好恶,以善为主,则人之贤否得其实矣。黄氏之说,自已明白,不必引孟子之说也。有人非不公其心,而见善不明,或入于邪曲,故察乡人之好恶,必以善为主,弗可改也已,而善未易明也。
宪问耻。子曰:「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仁矣」?子曰:「可以为难矣,仁则吾不知也」。
评曰:原宪说克、伐、怨、欲不行,便以为仁,是未识仁也。故孔子提醒之曰:要克、伐、怨、欲不行,可以为难矣。使原宪自此能克去克、伐、怨、欲,如人饮水,冷煖当自知之,孔子不得而与之也,故曰「仁则吾不知也」。此圣人著力为原宪处,可得之于意表,不可以言语求也。若黄氏之言制克、伐、怨、欲不行,未若泊然无心,克、伐、怨、欲不萌于中,亦无有制之者,然后为仁。此说大体既非,所以言仁且泊然无心之语,大有病也。
子曰:「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
黄氏曰:刚义得于天资,有其质矣,所乏者,威仪、文辞也。行之以礼,则行正而不过,威仪可观矣。出之以孙,则言顺而不暴,文辞均也。三者备而后信有诸己,所以成始而成终也。是为令德之君子。
沈氏曰:此非为学者言,为立政事言也。以义度宜,事之始也,行之则有节文焉,又出之以孙,民听不骇戾,守之以信,又久有所成也。若夫为学者,则敬以直内,乃其本也。
评曰:圣人之言无所不通,使在上之人行己如是,则政立矣;使在下之人行己如是,则身修矣。敬以直内,固学者之本;为政者敬以直内,可顷刻忘哉!若谓欲不失此四事,非敬以直内不能,则可。
子曰:「当仁,不让于师」。
黄氏曰:人之于师,所当让也。至于仁,则为之唯恐不及,若出人于患难,拯人于饥溺,皆所急务者,何暇让乎?
沈氏曰:此言为仁之急如此,值当为之时,师亦不让,非真不让也。
评曰:人之于仁,犹饥食渴饮,不可让不饥者使食,不渴者使饮也。当饥则食,当渴则饮,非不让也,非谓「为仁之急」,亦非谓「为之唯恐不及」而不暇让也。师所以发吾仁也,言当仁虽师不让,所以明仁之义也。
孔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
黄氏曰:生知出于天资,如由仁义行是也,故为上。学而知,则思而后得,如行仁义是也,故次之。
沈氏曰:行仁义,非学也,仁义在我而已;而曰行之,是人与道二也。执柯以伐柯,疑于同矣,而犹以为远者,二物故也。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故知行仁义,非学也。「生而知之」,诚也;「学而知之」,诚之也。
评曰:圣人与道一体,故不用学。学者,学道者也。若体与道一,则更何用学。惟未能与道为一,故须学也。学道,便是行仁义也。至于德盛仁熟,则由仁义行,不用行仁义矣。「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指大体而言也。欲求全体,故须戒慎恐惧,莫使有亏欠也。戒慎恐惧,便是行也。至于纯熟,自不用戒慎恐惧,然后谓之由仁义行矣。诚之,便是行仁义也。若曰「行仁义,非学之至」,则可矣。
周公谓鲁公曰:「君子不施其亲,不使大臣怨乎不以。故旧无大故,则不弃也,无求备于一人」!
黄氏曰:朋友,先施之可也;父党,无容,笃于恩而已,无所施也。
沈氏曰:「君子不施其亲」,不私于亲也。
评曰:李丞相纲云:「君子亲亲,不施者,不加刑杀也」。汉成帝欲恐诸舅,曰:「今将一施之」。必是鲁公天性严冷寡恩,故周公戒以四事,事皆相类。
子夏曰:「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
黄氏曰:仁,人心也。虽以学问求之,必以心得之。
评曰:仁,人心也。言「以心得之」,不支离否?
子游曰:「子夏之门人小子,当洒扫应对进退,则可矣,抑末也。本之则无,如之何」?子夏闻之,曰:「噫!言游过矣!君子之道,孰先传焉?孰后倦焉?譬诸草木,区以别矣。君子之道,焉可诬也?有始有卒者,其惟圣人乎」!
黄氏曰:道不离动静语默之间,所谓洒扫应对进退,无非道也。下学而上达,非于下学之外复有上达也。故君子之道初无二致,孰以为先而不传,孰以为后而或倦?譬诸草木,其始生也,及其长也,区以别之,虽若不同,而所以为曲直之性则一而已。子夏之门人所谓小子者,知克勤小物于正心诚意之时,其进于成人之德无疑矣。茍不达此而概以为末务,是厚诬也。子夏推明君子之道,以正言游之失,以为道之在人,其致无本末,其施无先后,而小子之学率由始,以成其终,其序不可越也。若以为必求其本而不循始终之序,则虽圣人,亦不能凌节而施矣。
沈氏曰:理一而已,本末先后贯焉,如草木一区之内,种子根茎华实具在其中,人未之见也。下学上达,亦在识之而已。
评曰:草木生于粟粒之萌,及其长大,根茎华实虽凌云蔽日、据山蟠地,从初具乎一萌之内,而未尝自外增益之也,故区以别矣。君子下学而上达,其道正如此。沈氏曰「亦在识之而已」,此至言也。愚以谓正当心了,不以言语到也。黄氏曰「下学而上达,非于下学之外复有上达也」,其言妙矣。而曰「克勤小物于正心诚意之时」,则愚所不解也。夫正心诚意,自先自后,彻本彻末,岂可以时节言哉?又曰「道之在人,其致无本末,其施无先后」,亦愚之所未解也。夫道有本末,有先后,人之行不失本末先后,则当于道矣。子游不识本末先后,故子夏正之。
出纳之吝,谓之有司。
黄氏曰:前言「惠而不费」,其所谓吝,则惠不足以及人也。《易》以屯其膏为小贞吉,则出纳之吝特有司之事,非为上之道也。
评曰:不知如何理会「屯其膏」、「小贞吉」,疑与此义若不相似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