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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诏言和议决不可成奏乾道间 宋 · 胡铨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四、《历代名臣奏议》卷三○六
臣闻主圣臣直,非主圣则臣何敢直?
邦有道,危言危行,非邦有道,则言安敢危?
八月一日伏准省劄,七月三十日,三省同奉圣旨:「政事不修,灾异数见,江浙水涝,有害秋成。
朕自八月一日避殿减膳,思所以应天之实。
可令侍从、台谏、卿监郎官馆职疏陈阙失及当今急务,毋有所隐」。
臣伏读圣训,见陛下畏天忧民、闻过思治之切也。
夫谓「政事不修,灾异数见」,是畏天之切也;
谓「江浙水涝,有害秋成」,是忧民之切也;
令臣等疏陈阙失,是闻过之切也;
又及当今急务,是思治之切也。
臣幸蒙大问,敢不上体陛下恳恻之意而索言之。
臣闻《春秋》书雨雪水火皆谓之大,何也?
雨雪常也,以大然后为害;
水火常也,以大然后为灾。
今江浙水涝,远及襄、汉,与《春秋》大水何异?
推原厥咎,岂无所自哉?
臣尝考汉董仲舒刘向鲍宣谷永之疏,皆归于宦官、女宠、小人、夷狄之盛。
此四者,在廷之士类能言之,臣不暇远引,以渎天听。
然圣明在上,必无此等,借曰有之,安得不致阴沴?
臣愿陛下监钟离意之奏,如商汤之自责;
览仍叔之语,如周宣之侧身以恭禦厥罚可也。
谨案《食货志》,禹有九年之水,而国无捐瘠。
墨子·七患》亦云「禹有七年之水,而民不冻饥」,何也?
备先具也。
今数路水潦,曾不逾时,而谷已翔踊,民已流殍,国之无备甚矣!
臣愿亟诏遭水州军多方赈恤,使民被实惠,无至流移,亦救灾忧民之先务也。
臣闻「衮职有阙,惟仲山甫补之」,说诗者谓衮指君也。
君职有阙,仲山甫能弥缝而补之,则补君职之阙者大臣之事。
今陛下不以责大臣,而令臣等疏陈阙失,是欲闻过之切也。
臣尝学《诗》,至《小雅·六月》论阙详矣,其大略云小雅尽废,则四夷交侵。
臣每读至此,未尝不掩卷太息也。
臣愿陛下监《鹿鸣》和乐之缺而待遇臣下尽诚,监《四牡》君臣之缺而进退大臣以礼,监《皇华》忠信之缺而遴择使臣,监《常棣》兄弟之缺而敦睦大伦,监《伐木》朋友之缺而肇修人纪,监《天保》福禄之缺而寅畏天命,监《采薇》征伐之缺而精选将帅,监《出车》功力之缺而爱惜名器,监《杕杜》师众之缺而总覈军实,监《鱼丽》法度之缺而谨守成宪,监《南陔》孝友之缺而训厉风俗,监《白华》廉耻之缺而旌表孝廉,监《华》蓄积之缺而损节浮靡。
陛下所谓缺失者,尚有大于此者乎?
当今急务,莫急于备边。
北有金人之患,西有川蜀之虑。
金人之患,宜诏两淮宣谕严为守备,如赵充国图先○之策;
川蜀之虑,宜择大臣有威望素为吴璘信服者以迮之。
臣闻道路之言,皆谓今之大臣有威望素为吴璘信服者,无出张浚,宜起长沙或镇荆襄,以遥制川蜀。
臣闻沈介前在成都,为吴璘靳侮,五十四州之人岌岌然,有是乎?
借曰有之,陛下亦安得高枕而卧也。
臣窃闻虏人恐喝我求索无厌,臣谓今日和议有可为痛哭者十,臣请为陛下极言之。
今日之患,兵费太广,养兵之外又增岁币,民力益屈,何以堪之,可为痛哭者一也。
海、泗、唐、邓之人不下数十百万,一旦与之,是陛下无故驱数十百万生灵置之死地,可为痛哭者二也。
海、泗,今日之藩篱咽喉也。
彼得海泗,且决吾藩篱以瞰吾室,绝吾咽喉以制吾命,则两淮决不可保;
两淮不保,则大江决不可守;
大江不守,则江浙决不可安,可为痛哭者三也。
中原讴吟思归之人,日夜引领陛下拯溺救焚,如赤子之望慈父母也。
一与虏和,则中原绝望,后悔无及,可为痛哭者四也。
自顷秦桧用事,力主和议,生民膏血竭于虏廷之供亿,朝廷威势屈于邻国之诡谋,民愁盗起,齐述一变,杀数万人,郡国二十四,同时大水。
今和议虽未必成,民皆曰:「又将竭吾膏血,瘠中国以肥虏矣」。
归正人嗷嗷然曰:「又将如秦桧时执我北还,以膏虏人之鈇锧矣」。
两淮之人嗷嗷然曰:「又将如前日疲于虏,使之往来而奔命不暇矣」。
可为痛哭者五也。
秦桧力排不附和议之士九十馀人,贤士大夫,国之元老,相踵引去。
末年遣张常先、汪君锡网罗张浚胡寅等三十七人,欲窜海岛。
赖上天悔祸,即陨命,而三十七人者幸脱虎口。
赵鼎王庶李光郑刚中、曾开、李弥逊、常同、魏矼、高登、吴元美、杨煇、吴师古等,或死岭海,或死罪籍,冤愤之气彻天。
今日和议万一或成,则不附时议之士复蹈前日之祸必矣。
此可为痛哭者六也。
绍兴戊午,和议既成,建遣路允迪二三大臣南京等州交割归地,一旦叛盟,劫执允迪等,遂下亲征之诏,虏复请和。
其反复如此,犹不悟,卒有逆亮之变,惊动辇毂,行朝居民一空。
覆辙不远,陛下不戒,臣恐后车又将覆也。
此可为痛哭者七也。
顷者虏人移书尽取归正之人,一切还之。
江西程师回赵良嗣等聚族数百人,几至谋变。
今虏必复如前日尽索归正人,与之则必反侧生变,不与则虏决不肯但已。
夫反侧生变则萧墙之祸深,虏决不肯但已则必别启衅端,卒有逆亮之谋,陛下何以待之?
此可为痛哭者八也。
当国二十年,空竭国力,海内乾耗,迄今府库无旬月之储。
自此复和,蠹国害民,殆有甚焉者矣。
此可为痛哭者九也。
真宗皇帝时宰李文靖公沆贤相也,尝谓王旦云:「我死公必为相,切勿与北虏讲和。
吾闻出则无敌国外患,如是者国常亡。
若与虏和,中国自此必多事矣」。
殊不以为然,既而遂和,十馀年间,祥瑞天书、土木之役不息,东封西祀,海内乾耗,始悔不用李文靖之言。
夫祖宗全盛之时,尚以和议为不可。
况今日国势委靡如此,而复唱此议,使上下解体,士气惰怯,溺于怀安之酖毒。
国之老成,如张浚张阐王大宝王十朋金安节黄中陈良翰相蹑黜逐,《诗》云:「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
韩愈云:「言老成人重于典刑也」。
是可轻乎?
此可为痛哭者十也。
陛下乾刚独断,如太祖皇帝
臣愿坚守和不可成之诏,力行其志,自彊不息,则寇虏何足患哉!
天变水灾亦当消缩,不劳圣虑矣。
臣又闻真宗皇帝咸平元年正月甲申,彗出营室北,避殿减膳,彗十有四日而灭。
真宗皇帝所以致彗灭之速,其应天之实,盖在于心之精微,而不止于避殿减膳而已也。
陛下圣训谓「避殿减膳,思所以应天之实」,臣愿以咸平应天之实,事事而思之,恳恳而行之,则民心悦而天意解矣。
朱熙载查籥绍兴三十年十二月 南宋 · 汪澈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七五、《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八七
太常博士朱熙载尝以赃罪被斥,汤思退引在奉常,情同胶漆。
秘书省正字查籥洪州司户,谄事张常先,任满造都,知张孝祥思退所喜,即走其门。
孝祥以气类之同,大相称引。
孝祥之去,恃以为心腹,使之刺探时事。
每与思退书,皆密为传送。
莫汲编修官劄子 南宋 · 洪适
 出处:全宋文卷四七二六、《盘洲文集》卷四七
臣准中书门下省送到录黄一道,闰十一月十二日,三省同奉圣旨,莫汲枢密院编修官
臣伏见秦桧专权之久,至其末年,欲禽取天下贤士大夫而诛戮之。
虽奋杀人之心,必有负屠宰之材、蕴虎狼之性、挟戈矛之刃者为其用,而之志始可逞也。
张常先之谋张宗元莫汲汪召锡之图赵令衿,凡是数人,适之死,令衿辈始免于刑戮。
太上皇帝更化之初,即日窜之岭海,天下之人以比四凶。
陛下践祚,覃旷荡之泽,此辈始得生还,正当奉头鼠伏,杜门苟活,不自齿于荐绅可也。
虽古有使过之文,朝廷抆拭丹书,何时无之?
至若此等凶人,纵使有荀孟之学、之文,亦不可以其才而复用,盖废锢一人,使世之嗜进喜祸者不敢萌吞噬忠良之计,所以销奸贼于未然之前也。
者,虽以试艺登高第,而不自爱惜,与□□诸人同科。
若碌碌州县尘埃之职犹之可也,岂宜擢使足入中都、列属西府而出入省掖、从容宰辅之间耶?
除命一出,众论必骇。
臣不敢避怨,为人禁害,使后之士有以惩戒覆车之辙而修为君子之归也。
辟犹虎豹豺狼,当放之于深山广谷之中,若置之苑囿,则腾掷圈槛,不可复制矣。
所有录黄,臣不敢书行。
取进止。
显谟阁学士王公墓志铭 南宋 · 汪应辰
 出处:全宋文卷四七八一、《文定集》卷二三、《经义考》卷二三
公讳师心,字与道,世为婺州金华人
曾祖惟尧,故不仕。
祖本,故赠宣教郎
考登,承议郎,赠特进
妣陈氏,太原郡夫人
公幼敏悟强记,而静重如成人。
未冠,游乡校,数试艺有声。
政和八年进士第,授迪功郎海州沭阳县
时承平久,郡县无备,河北剧贼宋江者,肆行莫之禦。
既转掠京东,径趋沭阳,公独引兵要击于境上,败之,贼遁去。
诏改承奉郎,监信州汭口排岸。
丁外内艰,服除,绍兴元年,知福州长溪县,政事详明,民便安之。
盗起建宁,官军由永嘉浮海入闽讨之。
长溪,供亿百出,仓卒间皆不扰而辨。
宣抚使贤之,并以治状闻,除太府寺丞
寻例罢职事官之待阙者,除干办诸司审计司,行大理寺丞
九年,金人以侵疆来归,诏签书枢密院事之臣往使陕西,宣谕德意,辟公干办公事
时多谓和好可久,公赞画之际,力陈敌必渝盟,宜蚤为备。
初,大食国遣满亚里入贡,而广东市舶司例计置回赐,官吏并缘侵刻,讼久不决,诏公同御史广州即讯,狱乃竟。
将作少监迁枢密院检详诸房文字右司左司郎中
十三年郊祀,以为提点一行事务,迁权工部侍郎
大金贺生辰使还,未几出知袁州
公勤于吏事,动有绳墨,州素匮乏,公撙节浮滥,检柅欺隐,久之廪库盈溢。
丞相用事,监司郡守类献羡馀以希进。
或谓公盍献诸,公笑不答,则以贷贫民之逋租者,犹沛然有馀积也。
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
二十三年,浙东大旱,衢州饥民啸聚,虽颇捕获,犹未定,则起公知州事
公镇以安静,民复安堵如故。
时士大夫往往以告讦为功,通判州事汪召锡掎摭宗室令衿语言,以为谤讪。
公闻而劝止之,不听,令衿谪居汀州,且置狱。
通判迫其行,人无敢过门者,公独遣人慰安而阴调护之。
除知泸州,中途改知洪州,充江南西路安抚使
转运判官张常先笺注前帅张宗元所与张丞相诗,言于朝,欲并中之,狱辞所连逮百馀家。
公随事救庇,赖以免者为多。
丞相薨,事亦熄。
上躬揽权纲,一新政事,凡昔之无良,其挟持附离以逞者,次第谴斥。
于是公独以不倚见知,除敷文阁待制、知荆南府荆湖北路安抚使
湖南凋敝久,流逋未复,公悉力拊摩,户口日增。
奏言湖南上流重地,而兵力单弱,顷年商弄兵,一道骚然。
乞分鄂渚重兵留屯,以示形势。
从之。
召为户部侍郎,上劳问甚渥,且曰:「卿以不附秦桧,故去国久,朕知卿未尝忘也」。
公因奏宜塞倖门,开言路。
上语及国用,公谓生财不如节用,所条陈甚悉。
又言:鄂渚戍兵,市马北境,宜禁止之,以窒边衅。
鼎、澧、归、峡产,民私贩入北境,利数倍,自知盭法,不复顾藉,因自弃为盗。
由引钱太重,贫不能输,故抵此。
乞别创凭由,轻立引价,既开其衣食之门,民必悔过改业,庶几化诱愚民,消弭群盗。
上然之。
给事中,兼详定一司敕令,兼侍读,迁权吏部尚书
进读《三朝宝训》终篇,公奏祖宗创业垂统,所以长虑却顾,为子孙万世计甚备。
熙宁大臣私意改作,流毒至今,不可不监。
又奏帝王之于史,其要在于观得失,究治乱,今进读《汉书》,愿摘切于治体者读之。
诏可。
公从容进退,所以致尽规之义者,前后非一,恳切详尽,上皆嘉纳焉。
二十八年,浙东水灾,上忧之,以公为显谟阁直学士、知绍兴府事,兼浙东安抚使
既至,询究疾苦,宽逋责,赈乏绝,民以不流亡。
显仁皇后菆宫事毕,进显谟阁学士
时有献议者,持阴阳家说,欲于菆宫旧禁之外,广立四隅,以二十里为禁域,其间坟墓当徙者殆且千数。
公具奏言其不便,诏遣御史按验,获免者七百六十有奇。
荐献之物,旧取于民,公谓圣孝通于神明,荐献极其诚敬,岂宜使民劳费,请以上供钱给其直。
从之。
和买缯绢,以赀产为多寡之差,而县各不同,会稽偏重尤甚。
公奏请捐之,后亦略如公言。
三十年,知福州,充福建路安抚使
时敌有渝盟入塞意,道路汹汹,公早夜忧念,至忘寝食,条上三事:一曰求人材,谓任贤使能,乃自治之要,愿委宿望实才以筹边;
二曰通下情,谓建炎维扬之难,起于臣下壅蔽,敌压境而不知,今当以为戒;
三曰择将帅,谓朝廷宿将,军中新进不为无人,愿加简拔。
复移书执政,以蜀远缓急不能相应,请增重帅臣之权,使得以便宜从事
又请推行州县巡社法,以防盗贼。
朝廷悉施行之。
汀州鬻盐峻暴,民惊扰啸聚,州辄遣兵捕戮,复疑平民与关通,械系之,欲论以重辟。
录事参军刘师尹争不能得,致仕去。
公移文释其囚,荐师尹于朝,于是州之守贰皆坐罢而师尹复仕。
今上隆兴元年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
二年,知湖州
时水旱之馀,疾疫大作,道殣相属,公既为粥以食饿者,又遣僚属劝分,多所全活。
乾道元年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
再上章告老,乃进左朝奉大夫致仕。
五年十有二月戊戌,薨于里第,年七十有三,诏赠特进
六年十有一月甲申,葬于金华惠日常乐寺之东原。
公娶曹氏,封淑人
六子:涣,右通直郎、前权通判宁国府事;
㳘,右宣教郎、前福建路提举市舶司干办公事
浤,右承事郎、新两浙西路提点刑狱司干办公事,出后公之长兄师醇;
注,右迪功郎、新监行在太平惠民局
淑,先亡;
汾,右承务郎
三女,适仕族。
孙男七人:柄,右承务郎,楷、杞、楠、梓、樾、朴。
孙女十二人,曾孙男一人。
公敦厚宽裕,词气穆然,不见喜愠。
遇事精详,必审其可而后发,不为表襮以求赫赫。
拊兄之孙如己子,族女之贫不能行者,皆使之有归。
虽自奉养俭薄,而亲旧困乏皆周之,久益不厌。
既退居,自号适翁,所著诗文章奏藏于家。
自公仕宦五十馀年间,世之变故多矣,士方随时炎凉,而为之俯仰,竭其巧力以趋势射利,其他一切不暇顾恤也。
公更阅夷险,出入中外,恬静凝重,雅有常德,表里相副,终始如一,而从容进退,自适其适,康宁寿考,郁为宿望,《洪范》所谓福者,殆无憾焉!
观公之本末,其念虑操履,所以感应召致,夫岂偶然者哉!
铭曰:
恂恂王公,率履由衷。
不矫为异,不阿为同。
在西柄臣,欲人同己。
利诱威胁,翕然风靡。
时方掊克,争进羡馀
公散其积,代民逋租。
时方告讦,人莫自坚。
公独哀矜,劝以无然。
皇明独断,屏除群邪。
公以不倚,帝庸褒嘉。
国计之重,尔其开阖。
朕命之严,尔其出纳。
乃侍经席,乃长天官
乃眷大邦,于蕃于宣。
寒暑贸迁,谁能不移。
中外出入,谁能具宜。
公惟一意,秉此常德
更阅事变,其仪不忒。
进退有馀,寿考且宁。
归安斯丘,始终哀荣。
天道与善,人或疑之。
视履考祥,其观此诗。
张魏公1190年秋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五六、《诚斋集》卷一一五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张浚字德远,汉之绵竹人
宰相九龄弟九皋之后。
祖纮,尝举茂材异等。
父咸,举进士,复擢贤良方正异等。
四岁而孤,母计守志鞠养。
虽幼,行直视端,俨如成人,识者知为远器。
甫冠,入太学,中政和八年进士第,调山南府士曹参军恭州司录
靖康改元,召除太常寺主簿
张邦昌僣窃,太学中。
高宗皇帝即位南京,星驰赴焉。
枢密院编修官,改虞部员外郎,擢殿中侍御史,迁侍御史
尝奏事,高宗曰:「朕于直言容受不讳,近有河北武臣上书诋毁朕躬,亦不加罪」。
请宣布中外,以劝言者。
时乘舆在维扬久之,中外窃议,以为上将安居焉者。
言中原天下之根本,愿下明诏,令葺东京、关、陕、襄、邓,以待巡幸,大咈宰相意。
请补外,除集英殿修撰知兴元府
未行,擢礼部侍郎
高宗召谕曰:「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朕将有为,政如欲一飞冲天而无羽翼,卿为朕留」。
顿首泣谢。
御营使司参赞军事
念虏骑必至,而庙堂不为备,力言之于宰相黄潜善汪伯彦,皆笑不答。
三年春,虏果犯维扬。
乘舆渡江,行幸钱塘,留朱胜非吴门禦虏,以同节制平江府秀州江阴军军马。
已而胜非召赴行在,独留。
时溃兵数万,所至焚剽,散金帛招集。
事甫定,会三月五日苗傅刘正彦作乱,胁立皇子,隆祐皇太后垂帘同听政,高宗退处睿圣宫,改元明受
赦至平江守臣汤东野秘不宣。
等以檄来,恸哭,召东野提点刑狱赵哲谋起兵讨贼。
等以张俊秦凤路总管,将万人自中途还。
高宗厚,而纯实,可谋大事,握手泣语之故,亦哭。
曰:「即起兵问罪」。
喜再拜,因遍犒其师。
吕颐浩建康刘光世镇江以书约其兵来会。
正彦等胁朝廷召行在所张俊军骤还,宜少留尉抚之。
因命分精甲二千扼吴江,即上疏请复辟,仍以奏草报诸路,又令蜀人冯轓持书往谕。
等俄除礼部尚书,命将所部人马诣行在所复言不可离平江状。
韩世忠舟师抵常熟张俊喜曰:「世忠来,事济矣」。
亟以白
以书招之。
世忠至,相对恸哭。
世忠曰:「愿与张俊身任之」。
因大犒世忠将士。
呼诸将校至前,抗声问曰:「今日之举,孰逆孰顺」?
众皆曰:「贼逆我顺」。
又曰:「若此事违天悖人,可取头归苗傅等。
不然,一有退缩,悉以军法从事」。
众莫不感愤。
世忠奏以兵归阙,而密戒其急至秀,据粮道以伺军至。
又恐贼急邀乘舆入海,遣官属募海舟,皆集。
等遣大兵驻临平为蜡帛书,募人持付临安守臣康允之等,俾勿惊乘舆。
韩世忠嘉禾,称病不进,日造攻具。
正彦等大惧,亟除世忠节度使,谪黄州团练副使郴州安置,世忠皆拒不受。
二十四日吕颐浩刘光世踵至。
二十七日,乃传檄中外,率诸将相继以行。
等闻师且至,忧恐不知所出。
冯轓意说宰相朱胜非,率百官请复辟。
四月二日嘉禾,奉复辟手诏。
三日,进次临平正彦逆党屯距不得前。
世忠等搏战,大破之。
正彦脱身遁。
是夕知枢密院事
翌旦,颐浩等入见,伏地涕泣待罪。
高宗再三问劳,曰:「曩在睿圣,两宫隔绝。
一日朕方啜羹,小黄门忽传太母之命,言不得已贬卿郴州,朕不觉羹覆于手,今其迹尚存。
念卿被责,此事谁任」?
,引入后殿,过宫庭曰:「皇太后知卿忠义,欲识卿面,适垂帘见卿过庭矣」。
解所服玉带以赐。
正彦既败,走闽中世忠以精兵蹑之,并获于建安
槛以献,与其党皆伏诛。
乘舆方经理东南,顾关陕之重未有所付,亦以中兴之功当自关陕始,慨然请行。
诏以为川陕宣抚处置使,命以便宜黜陟将行,御营平寇将军范琼拥众自豫章来朝,疏其通虏从伪之罪,吕颐浩请留,委以诛而后行。
在道屡上言于高宗,愿体乾之刚以大有为,谨左右之微而杜其隙,听言之道在亲君子而远小人,责大臣以身任国事。
高宗手书嘉纳焉。
先是,高宗大计,请身任陕蜀之事,置幕府于秦川,别属一大臣与韩世忠淮东,令吕颐浩扈跸来武昌,从以张俊刘光世,与秦川相首尾。
议既定,行。
未及武昌颐浩变初议。
以十月抵兴元,时虏已陷鄜延骁将娄宿孛堇引大兵渡渭犯永兴,诸师莫肯相援。
至甫旬日,即行关陕,问风俗,斥奸赃,搜豪杰,诸帅听命。
谍告虏将寇东南,即命诸将整军向虏,使娄宿不得下。
已而虏果入寇渡江。
四年二月治兵入卫,未至襄汉,遇德音知虏北归,乃复还,请幸关陕,为定都大计。
是月虏益兵,欲必取环庆率诸将极力捍禦,虏势屡挫。
时闻兀术犹在淮西惧其复扰东南,谋为牵制之举。
浚之始行,高宗三年而后用师。
至是,诏以时进讨,遂合五路之师以复永兴
虏大恐,急调大酋兀术等由京西来援。
九月,大战于富平泾原刘锜身率将士薄虏阵,杀获颇众。
环庆赵哲擅离所部,将校望见尘起,惊遁,诸军亦退。
以退保兴州,命吴玠泾原兵于凤翔和尚原,守大散关以断贼路,命关师古等聚熙河兵于岷州大潭,命孙渥、贾世方等守阶、成、凤以固蜀口,虏轻兵至,辄败。
上疏待罪,高宗手书尉勉焉。
绍兴元年五月,虏酋乌鲁却统大兵来攻和尚原吴玠乘险击之,连战三日,虏大败走。
八月,兀术复合兵来寇。
九月亲攻和尚原吴玠及其弟璘邀击,复大破之。
兀术仅以身免,祝鬓须而遁。
制加通奉大夫,寻拜检校少保定国军节度使,赐手书,遣中使宣旨。
遣兄滉及属官奏事行在所高宗喜,恩意有加。
在关陕三年,以新集之军当方张之虏,蚤夜训辑。
刘子羽为上宾,子羽忠义有才略。
赵开都转运使,开善理财,治茶盐酒法。
方用兵,调度百出而民不加赋。
吴玠大将凤翔每战辄胜。
先是,将军曲端逐其帅王庶而夺之印,又不受节制。
富平之役,其腹心张忠彦等降虏,与知之。
狱论死,西北遗民闻威德,归附日众。
于是全蜀按堵,且以形势牵制东南,江淮亦赖以安。
承制黜陟悉本至公,虽乡党亲旧无一毫假借。
于是士大夫有求于幕府而不得者,谤赵哲曲端为无辜,而任刘子羽吴玠赵开为非是,朝廷疑之。
三年春,遣王似副
会虏大酋撒离喝刘豫叛党聚大兵自金、商入寇,破金州,夺饶风岭
先是,刘子羽兴元帅。
至是,子羽吴玠同守三泉守禦甚固。
虏至金牛,知三泉有备,又闻子羽遣锐师袭己,惧而引退。
王师掩击其后,斩馘及堕溪谷死以数千计。
闻王似来,求解兵柄。
吕颐浩朱胜非不悦,日毁之,诏行在所
力丐外祠高宗弗许。
四年二月至,御史中丞辛炳率同列劾诬以危语。
六月,以本官提举临安府洞霄宫,居福州
知虏既无西顾忧,必并力窥东南,而朝廷已议讲解,乃极言其状。
是岁九月,刘豫之子麟果引虏大兵繇数路入寇。
高宗前言之验,策免宰相朱胜非,而参知政事赵鼎请幸平江及召,以资政殿学士提举万寿观侍读召。
既入见,复除知枢密院事
高宗亲书降诏,辨前诬,仍榜朝堂
既受命,即日赴江上视师。
时兀术拥兵十万于维扬,遂疾驱临江,召大将韩世忠张俊刘光世与议,且劳其军,留镇江节度之。
兀术闻至,一夕遁。
高宗中使行在所
五年二月,除宣奉大夫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知枢密院事都督诸路军马,而赵鼎左仆射
同志辅治,务在塞倖门,抑近习,以正原本。
王朴《平边策》以献。
高宗临安留相府未阅月,复出江上劳军。
镇江,召韩世忠,谕以上旨,使举军前屯楚州,以撼山东世忠即日渡江。
巨寇杨么据洞庭,朝廷屡命将攻之不克,自请以盛夏乘其怠讨之。
行至醴陵,释邑囚数百人,乃杨么遣为谍者,给以文书,俾分示诸砦,谕以早降,皆驩呼而往。
五月至潭,遣岳飞分兵屯澧、益阳,贼魁相继请降,众二十馀万,一以诚信抚之。
六月,湖寇尽平。
遂奏遣岳飞之军屯荆、襄以图中原,自鄂、岳转淮东
会诸将大议防秋之宜,高宗中使赐手书促归,制除金紫光禄大夫
力辞不拜,请以其恩封其母。
十月至行在所高宗劳问曰:「卿暑行甚劳,然湖湘群盗既就招抚,以成朕不杀之仁,卿之功也」。
亲书《周易》《否》《泰》卦以赐。
言:「自古小人之陷君子,必以朋党为言。
夫君子引其类而进,志在于天下国家而已。
其道同,故其趋向亦同,何朋党之有焉?
小人则不然,更相推引,本图利禄而已。
或故为小异以弥缝其事,或表里相符以信实其言。
人主于此何所决择哉?
其用心而已。
臣尝考《泰》之初九『拔茅茹以其汇征』,而象以为志在天下国家,非为身故也。
《否》之初六『拔茅茹以其汇正』,而象以为志在君,则君子连类而退,盖将以力行善道,而未始忘忧国爱君之心焉。
观二爻之义而考其心,则朋党之论可以不攻而自破矣。
臣又观否泰之理起于人君一心之微,而利害及于天下。
方其一念之正,画而为阳,泰自是而起矣;
一念之不正,画而为阴,否自是而起矣。
陛下能日新其德,正心于上,臣知其可以致泰矣。
异时天道悔祸,幸而康宁,愿陛下常思其否焉」。
又言:「今日之事,虽有可为之几,而其理未有先胜之道。
盖不在于交锋接战之际,而在于得天下之心,是岂可以声音笑貌为哉!
心念之间,一毫有差,四海共知。
今使天下之人皆曰吾君孝悌之心,寝食不忘父兄,则当思共为陛下雪雠耻矣。
皆曰吾君之朝,君子在位,小人屏去,侍御仆从罔匪正人,则有才智者悉思尽其力矣。
皆曰吾君弃珠玉,绝玩好,赏不予幸,惟以予功,则上下知劝矣。
以至吾君言动举措俱合礼法,至诚不倦,上格于天,则望教化之可行矣。
如是则将帅之心日以壮,士卒之心日以奋,天下百姓之心日以归。
夷狄闻陛下之盛德,知中国之理直,则气折志丧。
陛下何为而不成乎?
不然,疑似之心毫发著见,隙见于此则心生于彼,天下之人口不敢言而心敢怒,异日事乖势去,祸乱立作,足以致祸致难,起戎起兵。
前日明受之变,大逆之徒陈兵阙下,旁引他辞,其监不远也。
为人上者,其可不兢畏戒惧耶」?
又言:「听杂则易惑,多畏则易移。
以易惑之心行易移之事,终归于无成而已。
是以自昔人君修己正心,惟使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持刚健之志,洪果毅之姿,为所当为,曾不他恤。
陛下聪明睿智,灼知古今,茍大义所在,断以力行,夫何往而不济乎?
臣愿万几之暇,保养天和,澄净心气,庶几利害纷来,不至疑惑,以福天下」。
召对便殿,问所宜为,浚既面奏,复条列以进,号《中兴备览》,凡四十一篇。
高宗嘉叹,置之坐隅。
浚以虏势未衰,而叛臣刘豫复据中原,请亲行边塞,部分诸将。
六年正月至江上,榜僣逆之罪,命韩世忠据承、楚以图淮阳,命刘光世合肥以招北军,命张俊练兵建康,进屯盱眙,命杨沂中领精兵为后翼以佐,命岳飞进屯襄阳以窥中原。
高宗遣使赐浚御书《裴度传》,浚请乘舆以秋冬幸建康
浚复渡江,遍抚淮上诸戍。
七月,诏促浚入觐,八月至行在所
张俊军已进屯盱眙岳飞遣兵入伪地至蔡州,浚复力趣建康之行。
乘舆九月朔进发,浚先往江上,刘豫及其侄猊挟虏来寇,浚以书戒光世令进击,又令杨沂中往屯濠梁
刘麟淮南,涉寿春,逼合肥张俊请益兵,刘光世欲引兵退保。
赵鼎佥书枢密院事折彦质移书抵浚,欲召岳飞兵速东下,又乞高宗亲书付浚,欲光世沂中等退师为保江之计。
浚奏:「等渡江则无淮南,而长江之险与虏共矣。
淮南之屯正所以屏蔽大江,向若叛贼得据淮西江南其可保乎?
岳飞一动,则襄汉有警,复何所制」?
高宗手书听浚。
杨沂中以十月抵濠州,浚闻刘光世庐州而南,疾驰至采石,令光世之众:「渡江者斩」!
光世闻浚来,大恐,即复驻军,与沂中接连。
刘猊分兵之半来攻,沂中大破猊于藕塘,猊仅以身免,拔栅而遁。
高宗内侍赐浚端砚笔墨刀剑犀甲,且召浚还。
平江班见,高宗曰:「却贼之功,尽出卿力」。
等已议回跸临安,浚奏:「天下之事,不倡则不起。
三岁之间,陛下一再进抚,士气百倍。
今六飞一还,人心解体」。
高宗幡然从浚计。
十二月赵鼎出知绍兴府,浚独相。
以亲民之官,治道所急,而比岁内重外轻,遂条具郡守监司省郎馆阁出入迭补之法,又以灾异奏复贤良方正科,皆从之。
七年正月,以去冬却敌之功制除特进,浚恳辞。
先是,禄令成书,加金紫光禄大夫,浚辞不获,即求流貤兄滉。
至是,高宗谓浚曰:「卿每有迁除,辞之甚力,恐于君臣之义未安」。
浚乃奉诏。
问安使何藓归报徽宗皇帝宁德皇后上仙,高宗号恸擗踊,哀不自胜。
浚奏:「天子之孝与士庶不同,必思所以承宗庙、奉社稷者。
今梓宫未返,天下涂炭,愿陛下挥涕而起,一怒而安天下之民。
乞降诏谕中外」。
高宗命浚草以进,其辞哀切。
又请命诸大将率三军发哀成服,中外感动。
乘舆发平江,至建康,几事丛委,浚独身任之,人情赖浚以安。
每见必深言雠耻之大,反复再三,高宗未尝不改容流涕。
高宗方厉精克己,戒饬宫庭,内侍无敢越度,事无巨细必以咨浚,赐诸将诏旨往往命浚草之。
四方灾异,浚必以闻,祥瑞皆抑不奏。
刘光世淮西,军无纪律,浚奏其状,高宗光世而以其兵属督府,浚命参谋军事兵部尚书吕祉庐州节制,浚又自往劳之。
人情初无他,而密院以握兵为督府之嫌,奏乞置武帅,乃以王德为都统制,即军中取郦琼副之。
浚归,奏其不然,亦与德有宿怨,自列于御史台
乃更命张俊宣抚使杨沂中刘锜制置判官以抚之。
未至,等举军叛,执杀吕祉以归刘豫
浚引咎求去位,以观文殿大学士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
先是,浚遣人持手榜入伪地间,会等叛去,浚复遣间持蜡书遗之,大抵谓已相结约,故遣等降。
虏疑,遂废之。
台谏交章诋浚,旋落职,以朝奉大夫秘书少监分司西京,居永州
于是赵鼎复相,乘舆自建康临安
九年二月,以赦复宣奉大夫提举临安府洞霄宫,除资政殿大学士,起知福州,兼福建路安抚大使
秦桧得政,始决和戎之议。
虏遣使来,以诏谕为名,浚前后五上疏争之。
十年正月高宗中使抚问。
时虏败盟,复取河南,浚奏愿因权以制变。
继闻淮上有警,连以边计奏知,又条画海道舟楫利害甚悉。
高宗浚之忠,遣中使奖谕。
浚大治海舟至千艘,为直指山东之计,以俟朝命。
在郡细务必亲,讼清事简,山海之寇招捕无馀。
间引秀士,与之讲学,人化之。
十一年十一月,除检校少傅崇信军节度使,充万寿观使,免奉朝请
十二年,太母銮辂来归,制封浚和国公
十六年,彗出西方,浚上疏力论时事。
浚又以天申节手书《尚书·无逸篇》以进为贺。
秦桧大怒,令台谏交章论浚,以特进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居连州
二十年九月,徙永州
浚去国至是几二十年,退然自脩,若无能者。
而天下士无贤不肖,莫不倾心,武夫健将言浚者,必咨嗟太息,至小儿妇女亦知天下有张都督也。
每使至虏,虏主必问安在。
先是,虏载书有「毋易大臣」之语,盖惮复用也。
于是台臣王珉徐哲每弹事必及,至谓为国贼,欲必杀之。
又令张柄知潭州汪召锡湖南提举,以图
又令张常先江西转运判官,治张宗元狱,株连及
又捕赵鼎子汾下大理狱,令自诬与李光胡寅等谋大逆,一时贤士所恶者凡五十三人皆与焉。
死,高宗始亲庶务,复观文殿大学士,判洪州
时丧母,将归葬。
念天下事二十年为和议所移,边备荡弛,且闻完颜亮篡立,势已骄悍。
忧之,自以大臣义同休戚,不敢以居丧归蜀。
会星变,诏求直言,虑虏数年间其势决生隙用兵,而吾方信虏,荡然莫备,乃复言:「愿法汤、文事事狄之心,用勾践事吴之谋,以和为权;
石晋之事契丹,以和致败」。
大臣沈该万俟卨汤思退见之大怒,以为虏初未有衅,而所奏乃若祸在年岁者,或笑以为狂。
台谏汤鹏举凌哲归蜀,恐摇动远方,诏复居永州
服除落职,以本官奉祠
庚辰秋冬,朝廷闻虏有异志,中外表疏请还相位者不绝。
三十一年,命自便。
归至潭,奉钦宗讳号,恸不食。
又闻虏有嫚书,不胜痛愤,上疏请早定守战之策。
未几而兵大入,中外震动。
十月,复观文殿大学士潭州
时虏骑充斥两淮王权兵溃,刘锜兵退归镇江,遂命建康,兼行宫留守
被命即首途,至岳阳,遇大雪,亟买小舟冒风涛而下。
时道涂之言传闻日异,中外危惧,长江无一舟敢行北岸者,不少顾。
池阳,闻死,然馀众犹二万屯和州李显忠兵在沙上。
渡江犒之,一军见,驩呼增气,虏惴恐,即遁去。
建康,请乘舆亟临幸。
闻已进发,乃督官属储偫以须,不半月而办,军民恃以安。
三十二年正月高宗建康迎见道左,卫士,以手加额。
乘舆入行宫,首见
言:「国如身也,元气充则外邪远。
朝廷元气也,用人才,修政事,治甲兵,惜财用,皆壮元气之道」。
高宗嘉纳之。
乘舆还临安,将行,劳曰:「卿在此,朕无北顾之忧矣」。
四月,命经理两淮,继兼节制建康镇江府、江、池州江阴军屯驻军马。
时虏兵十万围海州镇江都统张子盖往救,大破虏众。
以军籍凋寡,请招集忠义来归之人,及募淮楚壮勇之士,以充弩手,未几成军。
又谓虏长于骑,我长于步,卫步莫如弩,卫弩莫如车,乃令陈敏专制弩治车。
且请东屯盱眙、楚、泗以扼清河,西屯濠、寿以扼涡、颍,外可以塞虏寇之粮道,内可以接大兵之气势。
益募福建之海舟,由东海以窥东莱,由清河以窥淮阳
张子盖自镇江来谒,与图取山东之计,奏乞益以精甲,俾屯淮上。
上即位,首言建康行宫当罢工役华采之事,诏从之。
上自藩邸熟德望,临朝之初,顾问大臣,咨嗟叹息。
行在所,赐手书。
未至国门,遄𧼈三四,既见,上改容曰:「久闻公名,今朝廷所恃唯公」。
赐坐,降问再三,言:「人主以务学为先,人主之学以一心为本。
一心合天,何事不济?
所谓天者,天下之公理而已。
人主之心一为嗜欲私溺所乱,则失其公理矣。
必兢业自持,使清明在躬,则赏罚举措无有不当,人心自归,丑虏自服」。
上竦然曰:「当不忘公言」。
又言:「今日当如创业之初,每事以艺祖为法,自一身一家始,以率天下」。
见上天锡英武,力陈和议之非,劝上坚志以图事。
制除少傅、江淮东西路宣抚使,节制建康镇江府池州江阴军屯驻军马,进封魏国公
陈俊卿判官,复往江上。
翰林学士史浩议欲城瓜洲、采石,下议,谓不守两淮而守江干,是示虏以削弱之形,怠军民战守之气。
一有缓急,谁肯守淮者?
不若先城泗州
既为参知政事所规画,必沮挠,如不赏海州之功,沮死骁将张子盖,散遣东海舟师,皆浩之为也。
先是,洪迈张抡使虏回,见具言虏不礼我使状,且令称陪臣,请不当复遣使,而议遣使报虏以登宝位,请毋庸遣,竟遣之。
虏责旧礼,不纳而还。
十一月,上召俊卿子栻赴行在所
请临幸建康,以动中原之心;
用师淮堧,进舟山东,以遥为吴璘德顺之援。
上见俊卿等,问动静饮食颜貌曰:「朕倚魏公如长城,不容浮言摇夺」。
契丹酋窝斡起兵攻虏,为虏所灭。
骁将萧鹧巴、耶律适里自海道来降。
请厚抚之,诏拟官以闻。
虏以十万众屯河南,声言窥两淮
以大兵屯盱眙、泗、濠、庐,虏不敢动,第文移索海、泗、唐、邓、商州及岁币。
言虏诈,不当为动,卒以无事。
隆兴元年正月,制除枢密使都督建康镇江府池州江阴军屯驻军马。
时虏将万户蒲察徒穆及伪知泗州周仁虹县都统萧琦屯灵壁谓至秋必为边患,当及时扫荡。
主管殿前司李显忠建康都统制邵宏渊亦献捣二邑之策,具以闻,上手书报可。
三月,召行在所
中道上疏,谓庙胜之道,在人君正身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
今德政未洽,宿敝未革,揆之庙胜,深可疑者。
愿发乾刚,奋独断,尽循太祖太宗之法。
上谓当先图两城,边患既纾,弊以次革。
乃命李显忠濠州灵壁邵宏渊泗州虹县自往临之。
以军事利钝难必,乞上以诸葛亮建兴六年所上奏置之座右,又以上旨出旗榜军前,慰安百姓。
李显忠灵壁,败萧琦;
邵宏渊虹县,降徒穆、周仁,乘胜进克宿州,中原震动,归附日至。
上手书曰:「近日边报,中外鼓舞,数十年来无此克捷」。
恐盛夏人疲,急召显忠等还师,而上亦戒诸将以持重,皆未达。
副元帅纥石烈志宁率兵至,显忠与战,连日未决。
谍报虏益兵将至,显忠等信之,夜引归,虏亦解去。
盱眙,去宿不四百里,传言虏且至,亟北渡淮,入泗州城抚归士,已乃还维扬,上疏待罪。
上手书抚劳。
复奏曰:「今日之事,明罚为本,罚之所行,当自臣始」。
上手书报从其请,降授特进,更为江淮宣抚使
宿师之还,士大夫主和议者非议百出。
上又赐手书曰:「今日边事倚卿为重,卿不可以畏人言而怀犹豫。
前日举事之初,朕与卿独任之,今日亦须朕与卿终之」。
荐遣内侍
留真扬,大饬两淮守备。
是时师退未几,人不自保,徙家惟扬,众情始定。
于是又第诸将,乞以次行罚。
魏胜海州陈敏泗州戚方濠州郭振六合,治高邮巢县两城,为大兵形势,修涤关山以扼虏冲,聚水军淮阳马军寿春,由是两淮守备寖固。
上复召栻奏事,言:「自古有为之君,必有腹心之臣,相与协谋同志以成治功,不使浮言异议得以动摇。
今边隅觕定,军旅觕整,而臣以孤踪,跋前疐后,动辄掣肘。
陛下将安用之」?
因乞骸骨。
上览奏,谓栻曰:「虽乞去之章日至,朕决不许。
朕待魏公有加,不为浮议所惑」。
上对近臣未尝名,独曰「魏公」。
每遣使来,必令视饮食多寡,肥瘠何如。
八月,有旨复都督
元帅仆散忠义贻书三省密院,欲索四郡及岁币,且云今兹治兵决在农隙。
言虏彊则来,弱则止,不在和与不和。
时朝廷欲谢遣来归之人,其已至者,悉加禁切。
言:「陛下务恢复,乃于降者而首疑之」。
汤思退右相,急于求和,遂遣卢仲贤持书报虏。
仲贤小人多妄,不可委信。
已而仲贤果以许四郡辱命。
朝廷复建遣王之望为通问使,龙大渊副之,争不能得。
未几,召赴行在奏事。
镇江,以论议不合,乞罢机政。
上赐手书,报以面议。
既入见,上谕以欲专委任之意,复力陈和议之失,上为止誓书,留使人,而令通书官胡昉杨由义先往谕虏以四郡不可割之意。
于是之望、大渊待命境上,而上与密谋,若虏帅必欲得四郡,当追还使人,罢和议。
十二月,制拜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枢密使都督如故,思退左仆射,上书《圣主得贤臣颂》以赐。
虏械胡昉等,上闻之,谕曰:「和议之不成,天也。
自此事当归一矣」。
二年三月,始议以四月进幸建康
又言当诏之望等还,上从之。
建康之议,思退初不与闻,大骇。
力争,乃与其党密谋为陷计。
俄诏行视江淮
受任督府,且将三年,讲论军务,不遑寝食。
所招来山东淮北忠义之士,以实建康镇江两军,凡万二千馀人,万弩营所招淮南壮士及江西群盗又万馀人。
要害之地,城堡皆筑,其可因水为险者,皆积水为堰,置江淮战舰,诸军弓矢器械悉备。
两年冬,虏屯重兵十万于河南,为虚声胁和,有刻日决战之语。
将士望虏至成大功,而虏亦知吾有备,卒不敢动。
及是,又以宰相来抚,诸军将士踊跃思奋,虏闻来,亦檄宿州之兵归南京,沿边清野以俟。
淮北来归者日不绝,山东豪杰悉愿受节度
又以萧琦契丹望族,沈勇有谋,欲令琦尽统契丹降众,且以檄喻契丹,虏益惧。
思退乃令王之望盛毁守备,以为不可恃。
又令尹穑论罢督府宣力属官冯方,又论费国用不赀,又论奏留张深守泗、不受赵廓之代为拒命,又论乞罢都督
亦请解督府,诏从其请。
言者诋愈力,左司谏陈良翰侍御史周操不当去国。
上谓良翰曰:「当今人才孰踰魏公?
卿宜遍谕侍从、台谏,使知朕意」。
平江,上章乞致仕者八。
上察其诚,欲全其去。
四月,制除少师保信军节度使,判福州,朝廷遂决弃地求和之议矣。
恳辞恩命,改除醴泉观使
行次馀干,以家事付两子,曰:「吾尝相国家,不能恢复中原,尽雪祖宗之耻,即死,不当归葬先人墓左,葬我衡山足矣」。
八月二十二日寝疾,后七日,呼子栻等于前,问国家得无弃四郡乎,且命作奏,乞致仕而薨。
讣闻,上震悼,辍视朝两日。
太保
后五年,上追思忠烈,加赠太师赐谥忠献
自幼即有济时志,不观无益之书,不为无益之文,孜孜求士尚友,以讲明当世之故。
京城中,亲见二帝北狩,皇族系虏生民涂炭,誓不与虏俱存。
艰难危疑,人所畏避,则以身任之,不以死生动其心。
南渡以来,士大夫唱为和戎之说,独以虏未灭为念。
晚志益确,虽不克就,然表著天心,扶持人纪,使天下知有君臣父子之道。
论事上前,必以人君当正心务学,修德畏天,至诚无倦为先。
绍兴间,力挽耆儒寘之讲筵,至隆兴罢政,犹惓惓劝上讲学。
绍兴之日食,隆兴之飞蝗,率上疏请修德以弭变。
又以储副为天下本,自在川陕即上疏乞选养宗室之贤。
及为相,复陈宗大计。
及资善堂建,皇子出就傅,又荐朱震范冲训导之选。
每以东南形势莫重建康,人主居之,北望中原,常怀愤惕;
若居临安,内则易以安肆,外则难以号召中原。
故自绍兴隆兴,屡以迁幸为言。
禀性至公,尝劾李纲以私意杀从臣宋齐愈,罢其政。
及大赦,贬海外,独不原,为请,得内徙。
韩世忠军士剽掠,尝奏夺其观察使,及视师淮上,独称世忠忠勇,可倚以大事。
兄滉以才学为高宗所知,赐进士第后省缴駮,言不可以臣故违后省公议。
其辅政以人才为急,与赵鼎当国,多所引擢,从臣、朝列皆一时之望,人号为小元祐
至隆兴初,首荐论事切直、挫折不挠者数十人。
及再相,又荐虞允文汪应辰王十朋刘珙等,皆一时名士,其后多至执政侍从
尤善于抚御将帅,而知其才。
始在关陕,吴璘由行间识擢,卒有大功于蜀。
刘锜晚出,一见奇之,即付以事任,归荐于朝,卒成颍昌之奇功。
高宗叹息,谓知人
其他若杨政田晟王宗尹、王彦俊,皆为名将。
大抵浚之用心,以致君之道为己任,以春秋复雠之义为己责,以未复祖宗之境土为己忧。
议者谓其论谏本仁义似陆贽,其荐进人才似邓禹,其奋不顾身、敢任大事似寇准,其志在灭贼、死而后已似诸葛亮云。
事母至孝,及出身为国,离母七年,为宣抚日始迎养于阆中
暨在相位,始遣人迎于蜀。
彗星之见,将论时事,恐为母忧。
其母见瘠,问故,具以告。
母诵其父对策之语曰:「臣宁言而死于斧钺,不忍不言以负陛下」。
意乃决。
母丧,踰六十,哀毁不自胜。
于兄滉友弟尤至,教养其子如己子,置义庄以赡其族及母族,婚丧皆取给焉。
生无玩好,视天下之物泊然,无足以动其心。
起居皆有常度,在馀干未疾之前,温恭朝夕,无一毫倦怠意。
浚之学一本天理,尤深于《易》《春秋》《论语》《孟子》。
奏议务坦明,不为虚辞。
口占成文,不易一字。
有《绍兴奏议》《隆兴奏议》各十卷,《论语解》四卷,《易解》并《杂说》共十卷,《春秋解》六卷,《中庸解》一卷,《书》《诗》《礼》解又三卷,文集十卷,藏于家。
长子栻,自有传;
次子杓,以才谞称,今为权兵部尚书知临安府
师保信军节度使魏国公致仕太保张公行状下之上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六四
公与赵鼎当国时,议徽宗在沙漠,当遣信通问,遂遣问安使何藓等行。
是年正月二十五日,藓归,报徽宗皇帝宁德皇后相继上仙。
上号恸擗踊,哀不自胜。
公奏:「天子之孝,与士庶不同。
必也仰思所以承宗庙、奉社稷者。
今梓宫未返,天下涂炭,至雠深耻,亘古所无。
陛下挥涕而起,歛发而趋,一怒以安天下之民,臣犹以为晚也」。
数日后求奏事,深陈国家祸难,涕泣不能兴。
因乞降诏谕中外。
上命公具草以进,亲书付外。
其词曰:「朕以不敏不明,托于士民之上,勉求治道,思济多艰。
而上帝降罚,祸延于我有家,天地崩裂,讳问远至。
呜呼!
朕负终身之戚,怀无穷之恨。
凡我臣庶,尚忍闻之乎!
今朕所赖以宏济大业,在兵与民。
惟尔小大文武之臣早夜孜孜,思所以治兵恤民,辅朕不逮。
皇天后土,实照临之。
无或自暇,不恤朕忧」。
又以公请,命诸大将率三军发哀成服,中外感动。
公退,又具奏待罪曰:「仰惟陛下时遇艰难,身当险阻,图回事业,寝食不遑。
所以思慕两宫,忧劳百姓,未尝一日忘也。
臣之至愚,获遭任用,在诸臣先,每因从容语及北狩事,圣情恻怛,泪必数行。
臣感慨自期,愿歼虏雠。
十年之间,亲养阙然,爰及妻孥,莫之私顾,其意亦欲遂陛下孝养之至,拯生民涂炭之难,则臣之事亲保家,庶几得矣。
昊天不吊,祸变忽生,使陛下抱无穷之痛,积罔极之思,哀复何言?
罪将谁执?
载念昔者陕蜀之行,陛下丁宁告戒,且曰:『我有大隙于虏,刷此至耻,惟臣是属』。
而臣终隳成功,使贼无惮。
况以沙漠之墟,食饮忧虑,两宫处此,违豫固宜。
今日之祸,端自臣致。
尚叨近辅,实愧心颜。
伏愿明赐罢黜,亟正典刑,仰以慰上皇在天之灵,俯以息四海怨怒之气」。
上降诏起公视事,公再上疏待罪,不获请。
车驾以二十七日平江三月十一日建康
时公总领中外之政,会车驾巡幸,又值国恤,几事丛委。
公以一身任之,至诚恻怛,上下感动,人情赖公以安。
每对必深言雠耻之大,反复再三,上未尝不改容流涕。
上方厉精克己,务自损节,戒饬宫庭内侍等无敢少有越度者。
事无巨细,必以咨公。
赐诸将诏旨,往往命公拟进,未尝易一字。
四方有灾异,公必以闻,祥瑞则皆抑不奏。
果州宇文彬、通判信孺嘉禾九穗,并镌秩放罢,而四方皆知朝廷好恶所在矣。
四月,公行淮西,抚喻诸屯,筑庐州城,治东西关,且申防秋备。
自公来东南,太夫人留蜀。
及再入政府,遣人迎侍。
太夫人安于蜀,未即出。
上为降旨,召公兄滉俾迎侍而来,又遣内侍胡宗回往喻意。
五月始达建康,而公亦自淮西归。
上叠遣中使劳问太夫人,赐予稠叠。
公戴星而出,经处国事,至暮入侍色养,委曲奉承,中外观感歆慕,传相告语,以为美谈。
自公与赵鼎在相位,以招来贤才为急务,从列要津,多一时之望,百执事奔走效职,不敢自营,人号为小元祐,而公尤未尝以恩泽私亲戚。
仲兄滉上知其贤,累欲加以异恩,公辄辞。
及赐进士第,后省官缴驳,公非惟不加忤,且奏不当以臣故沮后省公议。
外舅宇文时中政和中为郎,出守大藩,旧已寓直,万里召赴,仅进职知湖州
舅氏计有功在幕府,得直徽猷阁
公止,乞就秘阁,人服其公。
公以人主当务讲学以为修身致治之本,荐河南门人尹焞宜在讲筵,有旨趣赴阙。
会旱灾,且自太夫人以次阖门悉卧病,公力求去,至再四不得。
方车驾在平江时,公归自江上,奏刘光世握兵数万,无复纪律,沈酣酒色,不恤国事。
语以恢复,意气怫然。
宜赐罢斥,用警将帅
上然之,罢光世而以其兵尽属督府
公命参谋兵部尚书吕祉庐州节制,公又自往劳之,人情协附,上下帖然。
枢密使秦桧知枢密院事沈与求意以握兵为督府之嫌,奏乞置武帅。
台谏观望,继有请,乃以王德为都统制,即军中取郦琼副之。
公归,以为不然,奏论之,而等亦与德有旧怨,与其下八人列状诉御史台
乃命张俊宣抚使杨沂中刘锜制置判官以抚之。
此军自闻王德为帅,往往怀疑,而郦琼遂阴有异志,唱摇其间。
八月八日等举军叛,执吕祉以行,欲渡淮归刘豫
不肯渡,詈等,碎齿折首以死。
公遂引咎,力求去位。
上不得留,因问可代者。
公辞不对。
上曰:「秦桧何如」?
公曰:「近与共事,始知其暗」。
上曰:「然则用赵鼎」。
令公拟批召
既出,谓公必荐己,就閤子与公语。
良久,上遣人促进所拟文字,始错愕而出。
后反谓:「上召公,而张丞相迟留,至上使人促,始进入」。
之交谍类此。
公本以靖康中建议立赵氏,不畏死,有力量,可与天下事,而一时仁贤荐尤力,公遂推引。
既同朝,始觉其顾望包藏,故临行因上问及之。
先是,公遣人赍手榜入伪地云:「刘豫本以书生被遇太上皇帝,曾居言路。
主上嗣极,擢守乡郡
山东之要冲,任济南之委寄,眷礼殊厚,责望至深。
俄闻率众以请降,旋乃失身而据位。
谅亦迫于畏死,姑务偷生。
如能诱致金人,使之疲弊,精兵健马,渐次消磨,兹诚报国之良图,亦尔为臣之后效。
更须爱惜民力,勿使伤残。
傥或永怀异心,自致显戮,岂惟皇天后土有所不容,抑恐义士忠臣终怀愤疾」。
金虏用事者见此榜,已疑
八月,豫闻王师欲北向,遣韩元英告于虏,谓南寇张某总领乌合之兵,或逼宿亳,或窥陈蔡,或出襄阳,增修器甲,趣办军装,其志不小。
先起制人,后起制于人,欲乞兵同举。
虏得此报,谓真欲困己,益疑之。
会琼等叛去,公复多遣间散持蜡书,故遗之。
大抵谓已相结约,故遣琼等降,而又乞兵于虏。
十月,虏副元帅兀术径领兵来废,惜其机会之来,公已去位矣。
盖公以九月五日得请,授观文殿大学士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
左司谏王缙奏乞留公,即日补外。
都官郎中赵令衿继上疏,亦罢去。
御史中丞周秘殿中侍御史石公揆右正言李谊交章诋公未已,旋落职,以朝奉大夫秘书少监分司西京永州居住。
于是赵鼎复当国,而车驾自江上还临安矣。
公出任国事,每以不得从容尽子职为念。
及既去国,太夫人以公退处,欣然从之。
八年二月,抵永,左右侍旁,凡所以顺承亲意者无不曲尽。
太夫人安之,不知其为迁谪也。
然公自以为上遇我厚,虽流离远屏,亦未尝一念不在朝廷。
草堂旁近,以奉版舆游历,命以「三省」,为文纪之曰:「予作堂于寓止客馆之东隅,仅庇风雨,取曾子三省之目以名之。
其省谓何?
思吾之忠于君、孝于亲、修于己者恐或未至也。
士大夫学圣人之道,当求所以通天人之际。
予之三省,将有进于斯而愧其未能也」。
则公之所深省而自得者远矣。
是岁秦桧已得政,始决屈己和戎之议。
九年正月,诏书至永。
公伏读恐惧,寝食不安,移书参知政事孙近,大略曰:「鲁仲连不尊秦为帝,且云连宁有蹈东海而死,盖知帝秦之祸迟发而大。
况我至雠深隙,乃欲修好而幸目前少安乎?
异时岁币求增而不已,使命络绎以来临,以至更立妃后,变置大臣,起罢兵之议,建入觐之谋,皆或有之矣。
某是以伏读诏书,不觉战汗。
幸公深思,密以启沃」。
又闻故人李光洪州召入政府,复以此意移书抵之,怀不自已。
又具劄子以奏曰:「恭睹诏书之颁,再三伏读,通夕不寐。
今日事之虚实姑未论,借令虏中有故,上下分离,天属尽归,河南遂复,我必德其厚赐,谨守信誓。
将来人情益解,士气渐消,彼或内变既平,指瑕造隙,肆无厌之欲,发难从之请,其将何词以对?
顾事理可忧,有甚于此者。
陛下焦心劳虑,积意兵政,精诚感格,将士渐孚。
一旦北面事虏,听其号令,游谈之士取功于一时,忠勋之臣置身于无用,小大将帅,孰不解体?
陛下且欲经理河南而有之,臣知其无与赴功而共守者矣。
今从约之遽,肆赦之速,用世儒之常说,答猾虏之诡秘,措置失绪,不胜寒心。
愿陛下思宗社之计,图恢复之实,逼之以大势,庶乎国家可得而立。
臣罪戾之馀,一意养亲,深不欲论天下事。
顾惟利害至大至重,不忍缄默,以负陛下之知。
惟陛下留意」。
二月,以大霈复宣奉大夫提举临安府洞霄宫,任便居住。
公复具劄子曰:「窃惟今日事势处古今之至难,一言以断之,在陛下强勉图事而已。
陛下进而有为,则其权在我,且顺天下之心。
间虽龃龉,终有莫大之福。
陛下退而不为,则其权在敌,且怫天下之心。
今虽幸安,后将有莫大之忧。
夫在彼者情不可保,在我者心不可失。
外徇敌国,内罹实害,智者所不为也。
仰惟圣慈深计审虑,茂图大业,永福元元」。
又自作谢表云:「敢不专精道学,黾勉身修。
求以事亲,方谨晨昏之养;
庶几报国,敢忘药石之规」?
视此,则公许国之忠为如何哉!
居旬日,又具劄子曰:「自陛下回驻临安,甫阅岁时,圣心之所经营,朝论之所商榷,专意和议,庶几休息,莫不幸其将成矣。
臣尝不寐以思,屈指而计,虏人与我雠衅之深,设心措意,果欲存吾之国乎?
抑愿其委靡而遂亡也?
臣意其力弱未暇,姑借和以怠我之心。
势盛有馀,将求故以乘吾之隙。
理既甚明,事又易见,然则纷纷异议可端拱而决矣。
料虏上策,还梓宫、复母后,舆地来归,不失前约,结欢笃好,以怠我师。
迟之数年,兵无战意,然后遣一介之使,持意外之诏,假如变置大臣,更立妃后,将何以塞请?
虏出中策,则必重邀求、责微礼,失约爽信,近在期年,中原之地,将有所付。
梁武之立北魏王颢者,尚庶几于前。
虏出下策,怒而兴师,直临江表,势似可愕,而天下之乱或从此而定矣」。
是月,复资政殿大学士、知福州,兼福建路安抚大使
公以太夫人念乡,不欲东去,力辞至再三。
四月,公念前论讲和事未蒙开纳,又具劄子曰:「窃惟陛下建炎初载尝历大艰,天意至深,益彰圣德。
前事不忘,后事之鉴。
伏愿亟收人心,务振士气,权势专制,操纵自我,外之丑虏,曷发敢侮之谋?
内之群帅,益坚尽节之志。
天下国家,我所自定;
宋之社稷,永永无穷。
夫理有近利,亦有深忧。
有天下者,当审机会、度人情、断大义,持柄握权,不以与敌。
腐儒寡能远见,事至而悔,将何及焉?
况夫今日事机尚可,因权适变,速于救药。
惟望圣慈断以无疑,则天下幸甚」!
八月,闻虏遣使来,以诏谕为名,则又具奏曰:「臣近者累输瞽说,仰渎圣明,诚以忧君过虑,不能自息。
窃惟天下之事有置必有废,有与必有夺。
虏以诏谕为名,持废置与夺之大柄。
且其蓄谋起虑,欲以沮人心、夺士气而坐倾吾国。
臣之所忧,不但目前也。
刘先主曰济大事以人心为本,此存亡之大计。
愿陛下考臣前后所奏,留神毋忽焉」。
福州之命既累辞不获,公念时事多虞,惟在近或可以补报万一,遂受命而东。
九月闽中,闽素号健讼难治,公谓人心一也,正由临民者有逆诈亿不信之心,是以不能感格。
入境,一切谕以义理,饬守令诚意民事,令乡里长老知书者率劝后生,及彊悍者无为乡党羞,民皆感仰。
每出,观者至升屋登木如堵墙。
十年正月,上遣中使抚问,公附奏谢,且曰:「愿陛下全养精神,刚大志气,惟果惟断,见几见微,察彊弱于言辞之际,转祸福于谈笑之间,无使噬脐,为天下笑」。
时虏中变盟约,复取河南
公奏曰:「臣窃念自群下决回銮之议,国势不振,事机之会失者再三。
向使虏出上策,还梓宫,归两殿,供须一无所请,宗族随而尽南,则我德虏必深,和议不拔,人心懈怠,国势寖微。
异时衅端卒发,何以支持?
臣知天下非陛下之有矣。
今幸上天警悟,虏怀反复,士气尚可作,人心尚可回。
愿因权制变,转祸为福,用天下之英才,据天下之要势,夺敌之心,振我之气。
措置一定,大勋可集。
臣又有臆见,当燕山新复,朝廷恃郭药师为固。
一旦丑虏败盟,药师叛。
何则?
卖国无耻之人,本无它长,难与共事。
愿陛下每以为鉴,制御于早无忽」。
继闻淮上有警,连以边计奏知,又条画海道舟舡利害。
上嘉公之忠,遣中使奖谕。
公时大治海舟至千艘,为直指山东之计,以俟朝命。
在郡细大之务必躬必亲,人人感悦,和气薰然,讼事清简。
山海之寇招捕无馀,间引秀士与之讲论,人化之。
十一年三月刘锜大破兀术于顺昌
本晚出,公一见关陕,奇之,即付以事任,亦感慨自立。
公归,荐之上,谓才识诸将莫及。
而一时辈流嫉其材能出己右,百计沮遏。
公既平湖寇,即荐知岳州
已而召赴行在,左右扶持,付以王彦军,且擢为骑帅。
至是,竟以所部成大功。
方欲进兵乘虏虚,而还矣。
还朝,上见之,首曰:「张某可谓知人」。
郎官盖谅来讽公,使附其议,当即引公为枢密使
公答书历言和不可成,虏不可纵,且面为谅言。
归,怒。
时幕将等归自虏,朝廷复遣刘光远奉使,而公亦力请祠奉亲矣。
十一月,除检校少傅、崇信节度使,充万寿观使,免奉朝请
去福之日,军民送者咨嗟号泣,相属于道。
公以蜀远朝廷,不欲径归,遂奉太夫人寓长沙
十二年,太母鸾辂来归,制封公和国公,具劄子以贺,且曰:「与或为取,安必虑危。
夫惟务农而彊兵,乃可立国而禦侮。
愿勤圣虑,终究远图」。
公恐太夫人念归,乃即长沙城之南为屋六十楹以奉色养,太夫人安焉。
筑堂榜曰「尽心」,亲为之记,大意欲益求所以尽心于君亲者。
居间玩意六经,考诸史治乱得失,益思前事之机微,忧时之志,一饭未尝忘也。
既外交仇雠,罔上自肆,恶嫉正论,讳言兵事,自以为时已太平,日为浮文侈靡,愚弄天下,独忌公甚。
中丞万俟卨旨,论公卜宅僭拟,至仿五凤建楼,上不以为然。
朝士吴秉信以使事至湖南,有所案验,且以官爵诱之。
秉信造公,见其居不过中人常产可办,不觉叹息,反密以意告公而归,且奏其实。
秉信
十六年,公念欺君误国,使灾异数见,彗出西方,欲力论时事,以悟上意。
又念太夫人年高,言之必致祸,恐不能堪。
太夫人觉公形瘠,问故。
公具言所以,太夫人诵先雍公绍圣初对方正策之词曰:「臣宁言而死于斧钺,不忍不言而负陛下」,至再至三,公意遂决。
乃言曰:「臣闻受非常之恩者图非常之报,拯焚溺之急者乏徐缓之音。
窃惟当今事势,譬如养成大疽于头目心腹之间,不决不止。
决迟则祸大而难测,决速则祸轻而易治。
惟陛下谋之于心,断之以独,谨察情伪,豫备仓卒。
犹之弈棋,分据要害,审思详处,使在我有不可犯之势,庶几社稷有安全之理。
不然,日复一日,后将噬脐,异时以国与敌者反归罪正议
此臣所以食不下咽,不能一夕安也。
傥非陛下圣德在人,获天地之祐,承祖宗之庆,有以照察其心,臣亦何所逃罪」?
事下三省,大怒。
时公又以天申节手写《尚书·无逸》篇具劄子为贺曰:「臣尝潜心圣人之经,有可以取必于天,膺大福,获大寿,决然无疑者,辄输丹诚,为陛下献。
臣伏考周公《无逸》篇,商王中宗『严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祗惧,不敢荒宁』。
高宗『嘉靖商邦,至于小大,无时或怨』。
周文王『自朝至于日中昃,不遑暇食,用咸和万民』,『不敢盘于游田,以庶邦惟正之供』。
三君者,非独身享安荣,而有国长久,后世莫加焉。
商自祖甲之后,立王生则逸,不知稼穑之艰难,不闻小人之劳,惟耽乐之从。
是以罔或克寿,或十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
天道昭然,其应如响。
古之圣人以一身莅天下,惠泽四海,无不如意,未尝少有忧惧退怯之怀。
凡以天道可必,吾无愧歉于心而已。
臣不胜臣子祝颂之诚,愿陛下兢兢业业,勉之又勉,永坚此心,以奉天道
天之所以报吾君者,宜如何哉」!
七月命台谏论公,章四上。
上以特进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连州居住。
樊川周绩者,气义人也。
自公贬永,即来相从。
公帅福唐,辟为属。
公来长沙,绩亦从居焉。
累书招绩不得,恨之,乃谓公与绩诽谤时事,亦削绩官,窜封州
公被命即行,自夫人以下皆留侍,独挈子侄往。
太夫人送之曰:「汝无愧矣,勉读圣人书,无以家为念」。
公至贬所,月一再遣人至太夫人所。
日夕读《易》,精思大旨,述之于编,亲教授其子栻。
为州,景物甚胜,暇即策杖游历。
连人爱重公,争持肴果以迎,所至必为曲留终日。
益肆凶焰,迁谪者不绝于道,四方观望。
公处之恬然,形气益充实,太夫人亦安居长沙
公在连作《四德铭》以示其人曰:「忠则顺天孝则生福,勤则业进,俭则心逸」。
连人相与镵之于石,家传人诵焉。
己巳岁岭南瘴疫大作,日色昼昏。
官于连者,自太守而下死凡数人,郡人无不被疾,哭声连巷,乡落至有绝爨者。
公和药拯之,病者来请,日至千馀人。
惟公家下至仆厮无一人告病,过者咨叹,莫不以为天相忠诚也。
居连凡四年,二十年九月,移永州
湖湘之人见公归,喜甚,争出迎。
望见公所养胜前,退皆叹息相贺。
公遣人迎太夫人,以次年四月至永,母子相见,彊健如初。
永旧所尝居,人情尤相安,而公兄徽猷公遽以疾终。
方公官于朝及在贬,徽猷公常留太夫人左右,悦适其意,太夫人钟爱之。
至是悲恻殆不能为怀,虽公解释备至,太夫人亦年高多疾矣。
盖公去国至是几二十年,退然自修,若无能者。
而天下士无贤不肖莫不倾心,武夫健将言公者咨嗟太息,至小儿妇女,亦知天下有张都督也。
虏人惮公尤甚,岁时使至虏中,其主必问公安在。
方约和时,誓书有「不得辄更易大臣」之语,盖惧公复用云。
至是秦桧宠位既极,老病日侵,鄙夫患失之心无所不至,无君之迹显然著见。
意欲先剪除海内贤士大夫,然后肆其所为。
尤惮公为正论宗主,使己不得安,欲亟加害,命台臣王珉徐哲辈有所弹劾,语必及公。
至弹知洪州张宗元文,始谓公国贼,必欲杀之。
张柄者,尝奏请令乘金根车,其死党也,即擢知潭州
汪召锡者,娶兄女,尝告讦赵令衿,遣为湖南提举官,俾共图公。
又使张常先张宗元狱,株连及公。
以为未足,又捕赵鼎子汾下大理狱,备极惨酷,考掠无全肤,令自诬与公及李光胡寅等谋大逆。
凡一时贤士五十三人,所恶者,皆与狱上。
病笃,不能书判以死。
时绍兴二十有五年也。
上始复亲庶务,先勒桧子熺致仕,尽斥群凶,公迹稍安,而太夫人遽薨。
有旨复公职观文殿大学士,除判洪州,公已在苫块矣。
哀苦扶护,以治命当归葬雍公之兆,奏请俟命长沙
独念天下事二十年为所败坏,人心士气委靡销铄,政事无纲,边备荡弛,幸其一旦陨毙,当汲汲惟新令图,而未见所以慰人望者。
且闻完颜亮篡立,势已骄豪,必将妄举,可为寒心。
自惟大臣义同休戚,不敢以居丧为嫌,五月,具劄子曰:「臣夙负大罪,自谓必死瘴疠之地。
仰惟陛下优容之,矜怜之,保全之,死骨复生,尽出圣神之造。
自今以往,皆已死之日,而陛下实生之。
臣今虽居苫块中,安敢恝然遂忘陛下恩德,且顾惜一己而默不出一言,庶几有补万一哉?
惟陛下察其用心,恕之而已。
臣闻自昔忠臣事君莫不欲其主之圣,莫不欲其主之名显日月,功盖宇宙。
彼知夫国家安荣,则其身亦与有安荣,故犯颜逆指而不敢辞也。
奸臣不然,惟利是图,不复它恤。
导君于非,使重失天下之心,而阴肆其邪志。
始则曲意媚顺,而欺蔽人主之聪明,终则专事擅权,而潜移生杀之大柄。
迹其包藏,有不可胜言者矣。
然而身灭家亡,族覆世绝,见于史册,历历可考。
天下后世视之,曾犬豕之不若。
彼诚果何所利耶?
惜乎至愚而莫之思也。
日者陛下法乾之刚而用以沉潜,施设中几,天下四夷孰不畏服?
是臣可言之也。
臣疏远,不复预闻朝廷几事,而伏自思念今日事势极矣,陛下将拱手而听其自然乎?
抑将外存其名而博谋密计,求所以为长久欤?
臣诚过虑,以为自此数年之后,民力益竭,财用益乏,士卒益老,人心益离,忠臣烈将沦亡殆尽,内忧外患相仍而起,陛下将何以为策?
方祖宗盛时,尝与虏通和,惟力敌势均,而国家取兵于西北,取财于天下,文武之才世不乏人,是故得以持久。
而百四十年之后,靖康大变,事出不意,祸乱之大,亘古所无。
论者犹恨夫恃和为安而不自治之失。
今天下几何?
譬之中人之家,盗据其堂,安居饱食其间,而朝夕阴伺吾隙,一日之间,其舍我乎。
然则陛下不可不深思力图于此时也。
或谓虏尝有弑立之举,夫弑立之人,天地所不容,人情所甚恶。
诚能任贤选能,修德立政,断然为吾之所当为,口不绝和而实以势临之,彼必有瓦解之忧。
借使虏不量度,轻为举动,第坚壁清野以持之,明示逆顺,其众自离,虏之危亡可立而待。
何则?
人心必不肯附逆而忘顺。
假之五七年,而虏之君臣之分定,彼国有人得柄用事,虽有贤智,莫知为陛下计矣。
愿陛下精思审谋,无忘朝夕,无使真有噬脐之叹。
夫约和衰弱之时,谓不能久,而彊虏之变荐生于内,是天赞陛下。
违天不祥,陛下其承之!
臣闻人主之俯仰天地间,所以自立其身者,不过『忠孝』二字。
此天下之大义,不可须臾少忽也。
而臣行负神明,孤苦馀生,亲养已无所施矣。
事有大义所当为者,不过尽忠于陛下。
顾虽头目手足有可捐弃而为陛下用者,所不当顾惜。
而况亲逢圣明,极力保全,恩德至大,使臣有怀私顾己、匿情虑祸之心,则是陛下不负臣,臣实负陛下,天地鬼神,其肯容之哉!
是以不顾嫌疑,不避鼎镬,不恤谗毁,为陛下陈之。
陛下勿谓军民之心为可忽,忠良之言为可弃。
夫治天下譬如槃水,一决而溃,有不可收拾者矣。
陛下其念之哉。
臣行年六十,死亡无日,非若纷纷互持和战之说,惟恐其说之不胜而身之不获用,贪目前之得,忽久远之图。
臣知为陛下国家计耳。
陛下安荣,臣亦预有安荣,臣之自谋,亦岂有不审耶?
幸未即陨,得终礼制。
陛下不以臣为愚而卒弃之,愿陛下许臣居严、婺间,优游养痾,为陛下谋画心腹之臣,以毕愚尽忠,庶几有补万一。
臣之志愿足矣。
惟陛下廓乾坤之度,以精求天下之贤,无忘祖宗国家之耻,父兄宗族之雠,盛德大业,昭著后世,臣犹幸及见之」。
继被朝命,以太夫人之丧归蜀。
八月,行至荆南,会以星变诏求直言。
公念虏数年间势决求衅用兵,吾方溺于宴安,谓虏可信,荡然无备,沈该万俟卨据相位,尤不厌天下望,朝廷益轻。
顾伏在苫块,经历险阻,死亡无日,不得为上终言之,怀不自安,乃复奏曰:「臣受陛下更生大恩,今至忧迫身,涉险万里,常恐一旦死填沟壑,终无以仰报万一。
思以展尽所怀,瞑目无憾。
臣尝病世儒牵于战和异同之说,而不知实为一事。
或者窃儒为奸,不知经史之心,切切焉利禄是图,而有以欺惑陛下之听也。
又其甚,则大奸大恶挟虏怀贰,以自封殖其家,簧鼓曲说,愚弄天下,敢毕陈之。
臣闻天地之大德曰生,而天地生物之功,本于秋冬。
盖非严凝之于秋冬,则无以敷荣之于春夏。
然则秋冬之严凝,乃生物之基也。
在《萃》之象曰:『除戎器,戒不虞』。
《泰》之九二爻辞曰:『包荒用冯河』。
泰萃之世,圣人谨于武备如此,谓不如是不足以生物而行其心也。
况时方艰难,而可忽略不省,启大祸于后,反谓是为得哉?
若夫一时之和,则亦圣贤生利天下之权矣。
商汤矣而终灭,《书》曰:『一征自始』;
周太王避狄矣,筑室于岐,未几谋以却敌,《诗》曰:『乃立冢土,戎丑攸行』;
文王事昆夷矣,卒伐之,《诗》曰『昆夷駾矣,维其喙矣』;
勾践事吴矣,坐薪尝胆,竟以破吴,《越语》曰『越十年生聚而十年教训』。
彼皆翕之乎始而张之乎终,汲汲乎德政修立而以生利为心,未尝恃和为安,自乐其身而已也。
汉高祖项羽和,羽归太公,吕后割鸿沟以西为汉,东为楚。
良、平进言:『今楚兵罢食,尽释而弗击,是养虎自遗患也』。
王从之,卒成大业。
汉文帝匈奴和,曾无间岁之宁。
汉文全有天下,谓可和以息民。
方是时,百姓犹不免侵凌之苦,至武帝始一大征伐之。
其后单于来朝,汉三百年间用以无事。
唐太宗初定天下,有渭上之盟。
未几,李靖之徒深入沙漠之地,犁其庭,系其酋,海内始安焉。
兹岂非以和为权而亦得之哉?
若夫石晋之有天下则不然,取之非其道,谋之非其人。
桑维翰始终于和,其言曰:『愿训农习战,养兵息民,俟国无内忧,民有馀力,观衅而动,动无不成』。
若有深谋者。
然考其君臣所为,名实不孚于上下。
朝廷之上,专务姑息,赏罚失章,施设缪戾,权移于下,政私于上,无名之献,莫知纪极。
一时用事方镇之臣,往往昏于酒色,厚于赋歛,果于诛戮以害于百姓,朝廷莫知所以御之。
所谓训农习战,养兵息民,略无实事。
维翰所陈,殆为空言,姑欲信其当时必和之说以偷安窃位而已。
契丹窥见其心,谓晋无人,须求凌侮,日甚一日。
后嗣不胜其忿,始用景延广之议,侥倖以战,而不知其荒淫怠傲,失德非一日,天下之心已离,天下之势已去,天下之财已匮。
延广不学,不知行圣贤之权,亟思所以复其心、立其势、彊其国,急于兵战之争,事穷势极,数万之师无一夫为之发矢北向者,至今为天下嗤笑。
言君臣委靡不振,服役夷狄者,必曰石晋云。
仰惟陛下聪明圣智,孝心纯一,即位以来,简用实才,虏人闻风而畏之,于是有议和之事。
陛下以太母为重,且幸徽宗皇帝梓宫之亟还,和之权也。
不幸用事之臣贪天之功,肆意利欲,乃欲剪除忠良,以听命于虏,而阴蓄其邪心。
方国家间暇之时,怠傲是图,德政俱废,而专于异己之去,意果安在哉?
夫虏日夕所愿望者,欲我之忠良沦没耳,欲我之尽失天下之心耳,欲我之将士解体,其气不复振作耳,欲我之怀于宴安以甘于酖毒耳。
前日用事者一切徇其所甚欲而毕为之,不几乎与虏为地欤?
身死之日,天下酌酒相庆,不约而同。
下至田夫野老,莫不以手加额。
其背天逆人,不忠于君,而天下之心重恶之如此。
且彼曾不思虏之于我,其爱之而和乎?
其有馀力而肯和乎?
其国中亦有掣肘之虞而和乎?
其欲图之于后而和乎?
臣谓虏有大雠大怨,不可复合,譬夫一叶之分。
今日之和,必其酋帅携离,人心睽异,姑为此举,以息目前。
而图回江淮以去除后患之心,其中未尝一日忘也。
惜夫昏庸奸贼之人豢于富贵,闇于政事,曾无尺寸之效以上报于国家,毫发之惠以下及于百姓,分列党与,布在要郡,聚歛珍货,独厚私室,为身谋,为子孙谋,而不知为陛下谋,不知为国家天下谋,坐失事机者二十馀年,误陛下社稷大事。
有识之士,谁不痛心?
且夫贤才不用,政事不修,形势不立,而专欲责成受命于虏,适足以启轻侮之心而正堕其计中。
鲁仲连所谓『彼将有所予夺,梁王安得晏然乎』,而甚可痛恨者也。
敌国之人何自而畏?
敌国之心何自而服?
敌国之难何自而成?
迟以岁月,百姓离心,将士丧气,亦危亡而已矣。
臣愿陛下鉴石晋之败而法商汤周太王文王之心,用越勾践之谋,考唐、汉四君之事,以保图社稷。
深思大计,复人心,张国势,立政事,以观机会。
未绝其和,而遣一介之使与之分别曲直逆顺之理,事必有成。
臣不孝之身,亲养已绝,含毒忍死,其亡无日,徒能为陛下言之而已。
又伏思祖宗之德在天下,至大至厚,太平之治,多历年所,三代盛时,有不能及。
恭惟皇帝陛下禀乾刚之资,辅以缉熙之学,何为而不成?
何治而不致?
愿陛下充其志气,扩其聪明,必使清明在躬,如太虚然,惟是之从,以选贤才,以修德政,以大基业,天下幸甚」!
又以所著《否》、《泰》卦解义进之,奏曰:「臣往待罪相位,陛下赐臣亲书《周易》《否》、《泰》二卦辞。
其后臣谪居连山,益远天日,葵倾之心,不能自已。
遇朔望,必取再拜伏读。
窃不自揆,为二卦训释。
久欲献之,以备乙鉴,而负罪积畏,无路上达。
今谨缮写,昧死以进。
顾坐井之见,岂足以仰补万一?
惟臣子爱君之诚,则不能自已焉。
窃惟《易》谨君子小人之辨,而二卦则其效之尤深切著明者也。
其事则本诸一心,惟陛下留神」。
上付前奏三省,宰执沈该万俟卨汤思退等见之大怒,以为虏初未有衅,岁时通问,不翅如胶漆,而公所奏,乃若祸在年岁者,或笑以为狂。
台谏汤鹏举凌哲闻之,章疏交上,谓公方归蜀,恐摇动远方。
有旨永州居住,候服阕日取旨。
公自扶护西归,抵绵竹,即卜日治太夫人葬,附雍公之兆。
宾客纷至,自朝及夕,哭泣应接不少倦。
子侄交谏尊年不宜致毁,而公孝诚自天,不能已也。
太夫人既葬十日而谪命至,且有朝旨促迫甚急。
公即日就道,服阕得旨,落职,以本官奉祠,居永。
公自为表谢曰:「念君臣虽分于异势,而利害寔系于同舟」。
其忧国之诚拳拳不舍盖如此云。
公自是不复接宾客,日䌷绎《易》、《春秋》、《论》、《孟》,各为之说,夜则阅司马氏《通鉴》。
如是者又四年,而宇文夫人亦终焉。
庚辰秋冬,朝廷颇闻虏有异志,公卿大夫下至军民无不内怀岌岌,日愿公还相位,表疏不绝。
三十一年春,有旨令公湖南路任便居住。
临安积阴,命下之日,廓然清明,上下欣悦。
公归至潭。
五月,奉钦宗讳,号恸至不能食
又闻虏有嫚书,不胜痛愤,上奏曰:「孝慈皇帝讣自北来,又闻逆虏兵动,凡为臣子,孰不痛愤?
臣往叨任使,孤负眷知。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无所逃罪。
臣又度今日虏势决无但已,九月十月之间,必有所向。
愿陛下与大臣计议,早定必守必战之策,上安社稷」。
未几而亮兵大入,中外震动。
十月,复公观文殿大学士、判潭州
时虏骑跳梁两淮王权兵溃,刘锜引归镇江两淮之人奔迸南来,沿江百姓荷担而立。
遂改命公判建康府、兼行宫留守,金书疾置,敦促甚遽。
长沙在远,传闻不一,人人危惧。
公被命明日,即首途曰:「吾君方忧危,臣子之职,戴星而趋,犹恐其缓」。
岳阳,遇大雪,亟买小舟,冒风涛、泛长江而下,且欲经历诸屯,慰接将士。
未至鄂,有士大夫自江东来者云:「虏焚北采石,烟炎涨天,南岸人不复可立,公毋庸进也」。
公愀然曰:「某被命即携二子来,正欲赴君父之急。
今无所问,惟直前求乘舆所在耳」。
长江是时无一舟行,独公以小舟径下,遭大风几殆。
北岸又近虏兵,从者忧惴甚,公不少顾。
池阳,闻亮被杀,然馀众犹二万屯和州
李显忠兵在沙上,公渡江往劳,以建康激赏犒之。
一军见公,以为从天而下,驩呼增气。
虏谍报惴恐,一二日遁去。
显忠乘士气锐追之,多所俘获。
公至建康,奏乞车驾早来临幸。
闻已进发,乃督官属治具,不半月而办,风采隐然,军民恃以安。
上至建康,公迎见道左。
卫士见公,至以手加额,无不喜公复用,而悲公久处瘴疠,形容之瘠也。
车驾入行宫,首引公见,问劳再四。
公顿首谢上更生骨肉之赐,且曰:「方秦桧盛时,非陛下力赐保全,无此身矣」。
上亦为之惨然曰:「之为人,既忌且妒」。
后六日,再引对,公奏:「国家譬如人之一身,必元气充实,然后邪不能干。
朝廷,元气也。
今邪气得以干犯,必是元气之弱,或汗或下。
邪气固暂退,然元气不壮,邪再干之,恐难胜任。
用人才、修政事、治甲兵、惜财用,此皆壮元气之道」。
上改容开纳。
时车驾将还临安,欲付公以江淮之事。
已而中止,更留御营宿卫使杨存中,俾专措置。
临发,复引公对。
公奏:「陛下当京城阽危之际,毅然请使不测之虏,后复受任开元帅府,以孤军当虏锋。
当是时,不知陛下之心还知有祸福生死否」?
上曰:「朕尔时一心家国,岂知有祸福?
岂知有死生」?
对曰:「是心乃天心也。
愿陛下试反此心而扩充之,何畏乎虏贼」?
上首肯焉,且劳公曰:「朕待卿如骨肉,卿在此,朕无北顾之忧矣。
卿久在谪籍,闻甚清贫,郊祀合得奏荐及封邑当尽以还卿」。
继遣内侍赐公黄金及象筦笔,公皇恐不敢辞。
秦桧二十年间所以谮公者无所不至,有臣子所不忍闻者。
独赖上主张,不至死地。
至是上见公辞和气平,无淹滞之叹,而温乎忠爱之诚,为之感动,对辅臣嘉美再三。
车驾既还,或有劝公求去者。
公念旧臣它无在者,而国家多虞之际,人心尤以己之去就为安危,不忍舍而远去。
日治府事,细大必亲。
时虏骑虽去,人情未安,朝廷赖公屹然增重。
两淮之兵渡江归息,而奔走疮痍之馀,重以疫疠,自三衙诸军皆留建康,死者日数十人。
公亲为分课医工,置历诊候,自帅司给药饵及它费,遣官属监示。
至日暮,公亲视历,考其勤惰得失而赏罚之,全活甚众。
四月杨存中罢。
公被旨兼措置两淮,继兼节制建康镇江府、江、池州江阴军驻屯军马。
时虏以十万众围海州甚急,镇江都统制张子盖提兵在淮上,欲前救。
闻当受公节制,士气十倍。
而公受命之日,亦即为书抵子盖,勉以功名,令出奇乘虏弊。
子盖率兵力战,大破虏众,得脱归者无几。
公谓去岁淮上诸军奏功例不以实,有功者摈不录,而庖人厮役悉沾滥赏,轻名器、耗财用、乱纪纲,使军士不复知所劝激。
奏:「今海州上功当有以深革其弊,使可为后法」。
于是令诸大将战胜则命统制官以下至旗头押拥队公共保明,限三日申。
稍有缪伪,重寘典宪。
德威表著,将士望风畏爱。
至是复总兵权,当军政二十年废弛之后,问疾痛、恤劳苦、抚孤遗、禁刻剥,勉将士俾知忠顺,于是人人勉励,慨然有趋事赴功之志。
公念军籍日益凋寡,中原之人久困腥膻,思慕我宋,欲因兹时,乘虏事力未彊,顿兵淮甸要处,以招集忠义来归之人,内以壮军势,实旷土,外以詟虏情,系人心。
奏曰:「虏人退兵之后,士马物故几半,饮马长江之志固未敢萌也。
而用事群酋人各有心,日夜备具,似有欲窥淮甸之谋。
先事预图,理不可缓。
我之甲兵方之西北之士,所存无几,而又去岁捍禦大敌,伤折逃亡,继以病死十亦四五,马固同之。
以今岁事力比量酌度,夫人而知其为弱也。
议者或欲弭兵息民,以治在我,此说近是也。
诚恐虏之图事未肯但已,一旦仓卒,何以待之?
又况补集将士,必资西北之人,能战忍苦,方为可仗。
然则乘机及时,内坚守备,外疑敌心,左牵右制,使之首尾奔趋,人情摇动,斯为成算,不可忽也。
淮甸要处,我不先图,异日彊虏起侮渡淮,先据形势,则事有难处者矣」。
又奏曰:「臣体访得东北今岁蝗虫大作,米价踊贵,中原之人极艰于食。
欲乞朝廷或拨米粮,或钱物,付臣措置,招来吾人。
人心既归,虏势自屈」。
公又以淮楚之人自古可用,乘其困扰之后,当收以为兵,又奏曰:「两淮之人素称彊力,而淮北义兵尤为忠劲,困于虏毒亦已甚矣。
雠虏欲报之心,盖未尝一日忘也。
特部分未严,器甲不备,虽有赤心,不能成事。
自彊虏恣为残虐,十室九空,皇皇夹淮,各无所归。
臣恐一旦奸夫鼓率,千百为群,别致生事。
谓可因其愤嫉无聊之心而招集之,欲置御前万弩营,募民彊壮、年十八以上、四十五以下堪充弩手之人,并不刺臂面,以御前彊弩效用为名,各给文帖,书写乡贯、居住之处及颜貌、年甲、姓名,令五人结一保,两保为一甲,十甲为一队,递相委保,有功同赏,有罪同罚。
建康府置营寨安泊」。
诏皆从公请。
公即下令曰:「两淮比年累被荼毒,父子兄弟夫妇杀伤虏掠,不能相保。
今议为必守之计,复耻雪怨,人心所同。
有愿充者,宜相率应募。
至于淮北久被涂炭,素怀忠义,欲报国恩,亦当来归,共建勋业」。
于是两淮之人欣然愿就,率皆彊勇可用。
公亲训抚之,又奏差陈敏统制
起微贱,声迹未振。
公擢于困废中,感激尽力图报,未几成军。
方召募之初,浮言鼓动,欲败成绩。
数月间,来应者不绝,众论始定。
公谓虏长于骑,我长于步,制步莫如弩,卫弩莫如车,乃令专制弩治车。
又谓三国以后,自北窥南,未有不由清河、涡口两道以舟运粮。
淮北广衍,粮舟不出于淮,则惧清野无所得,有坐困之势。
于是东屯盱眙、楚、泗以振清河,西屯濠、寿以扼涡、颍,大兵进临,声势连接,人心毕归,精兵可集。
即具奏言之。
又乞多募福建海船,由东海以窥登、莱,由清河淮阳
有旨下福建选募。
张子盖自镇江来谒,公与之语,见其智识过人,谋虑精审,与图规取山东之计。
子盖才勇而性刚气直,愿优容之。
且乞益以精甲,资以财用,俾屯江淮,措置招来。
今上即位,公首奏建康行宫当罢工役华采之事,据今所营,足备临幸。
有诏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