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感皇恩 寿翰林十月十四 宋 · 无名氏
押词韵第八部
明夜月团圆,小春霜早。
今日由来佳气好。
都城传道,翰苑称觞欢笑。
知是当年,诞生元老。
新来曾见,金莲送到。
一任芳樽频醉倒。
判花西掖,独掞春华词藻。
召归紫闼,永为师保。
水调歌头 宋 · 马伯升
押词韵第一部
瑞应杉溪县,光动极星宫。
人间盛事此日,岳降自高嵩。
庆兆三阳开泰,散作一团和气,无地不春风。
眉寿八千岁,今代黑头公。
听剑履,上星辰,此行中。
况金瓯姓字,当路那已达宸聪。
管取凤池新命,来自虎关上阙,明日到花封。
王室要师保,叔父勿居东。
韩蕲王赐田碑记 宋 · 韩杕
出处:全宋文卷六八六一、同治《新淦县志》卷九、同治《临江府志》卷一五、雍正《江西通志》卷一二六
窃惟臣先祖臣世忠丁时厄运,际会风云,始名震于西陲,继威行于河朔,擎天霸府,复辟临安,鏖战慑邻,决策定国,佐成高宗皇帝中兴之业,猗与盛哉!而闽、广、湖、湘剧寇充斥,师老无功,宸扆宵旰,以属先臣。曾不数月,凶渠悉平,三方就肃。捷书来上。高宗皇帝令劄与内外诸军,各务奋厉。时先臣位已师保,节兼两镇,骏功异数,焜耀当代,第乡里彰武,剪于戎境,家无寸产。方握重兵,或谓明哲之图,在所当讲,于是有请于朝,欲买新淦籍官之田。上闻之,亲御宸翰,举以为赐。先臣抗疏,控免恩赐,终閟俞旨,且有奖谕之诏。洪惟高宗皇帝素知先臣有徇国忘家之志,既表其忠矣,又赐之土田,以为诸将之劝,故御札有曰:「非惟示朕之私,亦聊以旌有功也」。厥有旨哉!昭回之章,旌功之田,祖而父,父而臣,七十三年矣,奎璧所往,百神固当呵护。然惓惓私忧,万一遗脱,遂蹈不恭,谨登坚珉,寅奉赐庄,以侈千载一时之遇,以永亿万斯年之传,子子孙孙,当饭必思其所自,上图宗枋之报,下显先臣之志云。嘉泰四年三月十五日,孙朝议大夫、直秘阁、知新兴军兼管内劝农营田使、敷政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紫金鱼袋臣韩杕拜手稽首恭书。
英州南雄二节妇传 南宋 · 洪迈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二○、《永乐大典》卷六六六 创作地点:广东省清远市英德市
绍兴五年,英州观音山盗起,摽掠所过,乡村空其人。至曲江村,有书生吴琪者用窜免,其妻谭氏不能俱,与邻妇人数辈为贼得。谭在众有姿色,群盗争主之。或临以刃,欲强辱之。谭怒骂曰:「若贼也,今所行甚獚无道,官军瞬息至,血肉喂狗猪矣。我良家女,岂若偶」!贼意自失,然甚爱,冀尚可回诱,鞘其刃,啖以隽语。谭辄痛骂,奋袂狻其腕,贼袖殷焉。度无可奈何,杀之。后官兵至,盗所向槩执者皆得还,曰:「使吴书生妻不骂贼,一辱之忍,今归弗死矣」。为吴生言其取死时状然。同时有南雄李科妻谢氏,保昌故村人,陷于虔盗。留盗中数日,有欲与之床笫谋,谢吐其面曰:「宁杀我,我不汝徇也」!盗怒刭之而去。后十有七年,予来岭南,有僧希赐、秀才黄文谟雅为予说如此,予叹息久之。洪子曰:自《周南》之诗熄,姆傅师保职废,为女妇者瞢不识彤管之为何物。旷二三百年得一人,史氏必谨志之,曰烈女。今夫谭、谢二氏出于越绝下邑荛人蓬藋之家耳,不熟衿缡帨鞶之戒,无珩璜琚瑀之节,习贯见闻又非有则范以自厉也,一旦横逆不挠,无所顾惜,视其死与牖下不异,视书史刘更生所记摩肩无少惭,可不为难得乎?此予所以兴叹也。人之生东西南北,不常味人善于齿牙间者,不一能然也。使予无南来,希赐、黄文谟不我告,则谭、谢之事,今虽在人间,极不过十数年歇矣。用是以占山林膏壤之士,修洁履蹈,没没不得传,同烟云变灭者,可胜道哉!此予所以又叹也。言之无文,行之不远,若扬烈妇高,悯女虽贤,得李习之之文,是以名益彰。予识痹名隘,文不足有所起,则夫二妇人虽幸而得书,与不传等耳。此予所以又叹也。作《英州南雄二节妇传》。
壬子除夕 南宋 · 陆游
押庚韵 创作地点:浙江省绍兴市越城区
前村后村燎火明,东家西家爆竹声。
老逢新正幸强健,却视徂岁何峥嵘。
儿时祝身愿事主,谈笑可使中原清。
岂知一出践忧患,敛缩岂复希功名。
雪霜满鬓觉死近,节物到眼空叹惊。
蚕官社公正暖热,春盘傩鼓争施行。
蓬门车马所不至,山僧野叟相逢迎。
呜呼吾曹见事晚,古俗实在蚩蚩氓。
茆檐一笑语儿子,明当满奉屠苏觥。
寄题周丞相平园 南宋 · 陆游
创作地点:浙江省绍兴市越城区
先生道心平如砥,秋毫忿欲何曾起。
漫将周易著床头,本不洗心那洗耳。
先生国论如砥平,三朝倚之作权衡。
泰阶两两元不动,自然万里无欃枪。
如今归来曲肱卧,世事无穷俱看破。
不栽桃李不锄兰,山僧野叟时来过。
吾侪七十固已寿,更到期颐亦何有。
倘知生死本自平,拈放一边如把酒。
庵中纪事用前辈韵 南宋 · 陆游
押霁韵 创作地点:浙江省绍兴市越城区
扫洒一庵躬琐细,蓬户朝昏手开闭。
荒山斸药须长镵,小灶煎茶便短袂。
空中咄咄安用书,身外悠悠固难计。
山僧野叟到即留,麦饭葵羹贵能继。
久贫奴婢多散去,岂有跣足并椎髻。
负薪长歌过此生,直疑身在鸿荒世。
贺礼部曾侍郎启 南宋 · 陆游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二八、《谓南文集》卷六 创作地点:浙江省绍兴市越城区
恭审显奉制书,进司邦礼。所养既厚,万钟亦何足言;众望所归,九迁犹以为缓。惟是老成之用,式昭至治之符,凡有识知,谁不欢喜。窃考六宫之制,本皆三代之馀。惟宗伯之清华,极近臣之遴选。诚使此地常得其人,则朝廷日尊,自弭未形之患;论议守正,亦折群邪之萌。一昨多艰,寖忘大体。刑名钱谷,独号剧曹;文物典常,仅同虚器。盖道由时而升降,官以人而重轻,茍凡材非据于其间,则旧章何恃而不废。孰谓斯文之幸,复闻公议之伸。恭惟某官直哉惟清,渊乎似道,心至虚而善应,名弗求而愈高。䌷绎六经,推明上世之绝学;度越两汉,追配先秦之古文。早并游于洛中,晚独步于江左,人诵其德,家有其书。使少贬于诸公,已亟升于华贯。顾久幽而弥厉,凛自信之不回。上屡兴见晚之嗟,公犹怀勇退之志,勉收功业于无复意之后,起践富贵于不得已之馀。黄发皤然,德容穆若。昔者庆历之盛,侧席而致众贤;元祐之初,加璧而聘诸老。今兹盛事,可谓无惭。然犹渐进于省中,未足大慰于天下。窃谓德齿之贵,宜登师保之崇,入则几杖三雍之间,出则卷绣百工之上。使勋贵敛衽,畏杨绾之清;朝野洗心,化毛公之俭。纪话言于竹帛,肖形像于丹青。垂之无穷,然后为称。某顷陶善诱,尝辱异知。虽借势于王公大人,非迂愚之敢及;惟侍坐于先生长者,尚梦寐之不忘。逖闻纶绋之传,独阻门阑之庆。仰怀曩遇,不胜下情。
贺谢丞相除少保启 南宋 · 陆游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三二、《渭南文集》卷一二、《启隽类函》卷一九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西湖区
恭审命出渊衷,廷扬显册。人主之论一相,方寄腹心;少保兹为三公,益隆体貌。传闻所逮,欢颂惟均。恭以某官谟明弼谐,任重道远。协天心于昆崙旁魄之际,动必有成;隆主眷于蜎蜎蠖濩之中,言无不用。自登近辅,允迪大猷。畴咨虽首于群公,谦畏不殊于一日,每稽首而逊稷契,终选众而举伊皋。三年有成,四海用乂。农扈告丰登之候,戎韬臻偃息之期。熙运方兴,周、召并为于师保;众心所系,平、勃均任于安危。是宜大号之继敷,昭示元臣之同体。群生咸遂,协气横流。谨乃宪而屡省则成,孰测化钧之妙;本无事而庸人实扰,始知静治之功。某获缀清班,欣逢盛事。无好无恶而遵王路,共欣圣政之大成;不愆不忘而由旧章,更冀庙谟之无倦。敢效涓尘之助,辄干砧斧之诛。冒渎实深,兢惶罔措。
贺汤左相小简(绍兴二十九年)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一五、《书稿》卷一五 创作地点:江苏省南京市
即日践长观复,阴剥阳生,恭惟佐王以道,格天以德,庇民以仁,九重眷之,百神卫之,夷夏咏歌之,钧候动止万福。冰霜方凛,益乞崇护茵鼎,以永无穷之闻。寸心拳拳,专以是祷。
某窃谓受知者必图报称之方,效勤者必假竿牍之礼。在岁辛未,相公以北门学士详定殿幕,而某实出衡鉴之下。越丁丑春,栖迟铨部,骤蒙畀职泮水,既又面语赴上之期。受门下恩,亦不后于众人矣。顾身贱地远,未尝有丝发之报,犹当朝夕奏记,少效其勤。而自违去黄阁阅十六甲子,姓名至典签者财三数焉,岂惟无以效勤,且将用怠慢获罪。虽然,安敢无说以处此。晋人有贻书等辈者,虑有谬误,开闭数四,卒达空函。何者?内重故也。况以州县之小吏,仰望天子之元宰,分守严于外,兢惧交于内,日事竿牍,果能保其不谬误乎?运意含辞,将作复辍,理亦宜也。不然,虽甚无知,宁爱方寸纸而自投怠慢之诛乎?相公曲尽物情,必有以得之。
某恭闻九月甲午,制以相公正位元宰。盖功大者位愈尊,眷厚者任益专。昔伊尹、仲虺同相成汤矣,而咸有一德,独美于阿衡。周公、召公尝分左右矣,而师保万民,不归之君奭。下逮周勃,有功汉世,为丞相位第一,陈平功次于勃,为丞相位第二。远考伊、周,近观平、勃,即其位叙而勋德眷任之轻重见矣。然则相公今日之拜,其勋德殊绝,眷任隆厚,何待匹夫之言?为国家庆,为天下贺可也。
某观傅说复高宗曰:「惟说式克钦承,旁招俊乂,列于庶位」。美哉言乎!真辅相之事业也。自唐以来,大臣不能公听博采,而以好恶汩其心。知贤矣,或以疏我弃之;知不肖矣,或以与我收之。牛、李纷纷,迭相排拫。夫岂知秉钧当轴,期为国得人而已,何至容心尔耶?自相公为政,首以人才为念。或取之耆旧,或拔之徒中,盖有昧平生而不相闻者矣,特以公议所在,信用之不疑耳。异时二府才拟一官,世必曰某之昵也,某所援致也。今则异于是,曰彼以德进耳,彼以言扬事选耳。自非融好恶之私而尽旁招之义,何以臻此?夫相公事业多矣,某释彼不言,而独赞用人之美者,盖以深得傅说之心而可为万世法故也,是敢表而出之。
某闻士未达而求知亦难矣。商丘开年老力弱,衣冠不检,自取欺绐于子华之门,向非泳河得珠,蹈火取锦,则何以豫肉食衣帛之次乎?毛遂事平原君三年,左右未有所称诵,平原亦未有所闻也,向非按剑历阶,则「锥末立见」徒虚语耳。嗟夫!泳河蹈火,行怪而不可训;按剑历阶,履险而不足法。施于战国则可,治世奚取焉?今相公以权衡冰鉴运量天下而照知其情伪,使贤者殚其知,能者竭其力。文字法理,各以才进,固不徒履险行怪而后用也。独某一介之技为甚短,九品之位为甚卑,望墙仞千里为甚远。日月逝矣,求知之说安在?「采葑采菲」,《卫诗》有之,愿借是以为请;「无德不报」,《周诗》有之,愿托此以自誓,惟相公念焉。
某闻之:时未当进而进失之躁,时可进而不进失之缓。某颛愚晚学,叨蒙恩纪。司桐子于秦淮之上,有奉入糊其口,无牒诉装其怀。杜门扫轨,感戴造化之馀,顾常取《易》读之,窃有见焉。《晋》之初六,处卦之始,功业未著,虽直离照,人所未信,则必摧如而居顺,宽裕以无咎,然后不失之躁焉。《豫》之六三,居下体之极,去由豫特一间耳,倘或睢盱不进,迟迟致悔,无乃失之缓乎?某属者俟罪于兹,虽不得晨扫齐门,昼登孙閤,然未尝饰说以干进者,惧夫躁也。今既成资矣,去德之日久,跪履之心切,苟不竭诚自归,则亦可谓缓矣。于是佩弦以自警,削牍以乞怜,愿相公垂情而收拾之,毋使其误注《周易》也。
庚子应诏封事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二八、《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一一、《古文集成》卷五七、《历代名臣奏议》卷五三、《朱子奏议》卷一 创作地点:江西省九江市星子县
四月二十一日,宣教郎、权发遣南康军事兼管内劝农事、提辖本军界分诸铺递角、借绯臣朱熹谨斋沐奉疏,东向再拜,昧死献于皇帝陛下:臣伏睹三月九日陛下可议臣之奏,申敕监司、郡守条具民间利病,悉以上闻,无有所隐。臣以布衣诸生蒙被圣恩,待罪偏垒,乃获遭值仁圣求言愿治、不间疏远如此,其敢不悉心竭虑,以塞诏旨?然臣尝病献言者不惟天下国家之大体,而毛举细故以为忠;听言者不察天下国家之至计,而抉擿隐伏以为明,是以献言虽多而实无所益于人之国,听言虽广而实无以尽天下之美。臣诚不佞,然不敢专以浅意小言仰奉明诏。惟陛下幸于其大者垂听而审行之,则天下幸甚!臣尝谓天下国家之大务莫大于恤民,而恤民之实在省赋,省赋之实在治军。若夫治军省赋以为恤民之本,则又在夫人君正其心术以立纪纲而已矣。董子所谓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正万民以正四方,盖谓此也。夫民之不可不恤,不待智者而后能知,亦不待明者然后能言也。然欲知其憔悴困穷之实,与其所以致此之由,则臣请以所领之郡推之,然后以次而及其所以施置之方焉。臣谨按,南康为郡,土地瘠薄,生物不畅,水源乾浅,易得枯涸,人民稀少,谷贱农伤,固已为贫国矣。而其赋税偏重,比之他处或相倍蓰。民间虽复尽力耕种,所收之利或不足以了纳税赋,须至别作营求,乃可陪贴输官。是以人无固志,生无定业,不肯尽力农桑,以为子孙久远之计。幸遇丰年,则贱粜禾谷,以苟目前之安;一有水旱,则扶老携幼,流移四出,视其田庐,无异逆旅之舍。盖出郊而四望,则荒畴败屋,在处有之。故臣自到任之初,即尝具奏,乞且将星子一县税钱特赐蠲减。又尝具申提点坑冶司,乞为敷奏,将夏税所折木炭价钱量减分数。其木炭钱已蒙圣慈曲赐开允,独减税事漕司相度,方上版曹。若得更蒙圣恩,特依所请,则一方憔悴困穷之民,自此庶几复有更生之望矣。然以臣计之,郡之接境江、饶等州,土田瘠薄类此者,非一郡一县而已也;税赋重大如此者,非一料一色而已也。若不大为经理,深加隐恤,虽复时于其间少有纵舍,如以杯水救一车薪之火,恐亦未能大有所济,而剥肤椎髓之祸,必且愈深愈酷而不可救。元气日耗,根本日伤,一旦不幸而有方数千里之水旱,则其横溃四出,将有不可如何者。未知陛下何以处此?此臣之所谓民之憔悴困穷而不可不恤者然也。而臣所谓省赋理军者,请复为陛下言之。夫有田则有租,为日久矣。而今日民间特以税重为苦者,正缘二税之入,朝廷尽取以供军,而州县无复赢馀也。夫二税之入尽以供军,则其物有常数,其时有常限,而又有贴纳水脚转输之费,州县皆不容有所宽缓而减免也。州县既无赢馀以给官吏、养军兵,而朝廷发下离军归正等人又无纪极,支费日增,无所取办,则不免创于二税之外,别作名色,巧取于民。且如纳米收耗,则自七斗八斗以至于一倍再倍而未止也。豫借官物,则自一年二年以至三年四年而未止也。此外又有月桩移用诸杂名额,抛卖乳香、科买军器、寄招军兵、打造铁甲之属,自版曹总所以至漕司,上下相承,递相促迫,今日追究人吏,明日取勘知通,官吏无所从出,不过一切取之于民耳。盖不如是,无以补旧欠、支目前,虽明知其一旦发觉,违法抵罪,而不及顾也。夫以罪及其身而不暇恤,尚何暇于民之恤乎?以此观之,则今日民贫赋重,其所从来亦可知矣。若不讨理军实而去其浮冗,则民力决不可宽。然国家蹙处东南,恢复之勋未集,所以养兵而固圉者,常患其力之不足,则兵又未可以遽减。窃意惟有选将吏、覈兵籍可以节军赀,开广屯田可以实军储,练习民兵可以益边备。诚能行此三者,而又时出禁钱以续经用,民力庶几其可宽也。今将帅之选率皆膏粱騃子,厮役凡流,徒以趋走应对为能,苞苴结托为事,物望素轻,既不为军士所服,而其所以得此差遣,所费已是不赀。以故到军之日,惟务裒敛刻剥,经营贾贩,百种搜罗,以偿债负。偿债既足,则又别生希望,愈肆诛求。盖上所以奉权贵而求升擢,下所以饰子女而快己私,皆于此乎取之。至于招收简阅,训习抚摩,凡军中之急务,往往皆不暇及。军士既已困于刻剥,苦于役使,而其有能者又不见优异,无能者或反见亲宠,怨怒郁积,无所伸诉,平时既皆悍然有不服之心,一旦缓急,何由可恃?至于军中子弟亦有素习弓马、谙晓战阵者,例皆不肯就本军投募,而朝廷反为之分责州郡,枉费钱物,拖拽短小生疏无用之人,以补军额。凡此数端,本末巨细,无不乖错。而所谓将帅者私欲饱满,钻研有效,则又可以束装问涂而望他军之积以为己资矣。故近岁以来,管军臣僚迁代之速,至有一岁而再易者。是则不惟军中利病无由究知,冗兵浮食日益猥众,而此人之所盗窃破费与夫送故迎新,百色支用,已不知其几何矣。至于总馈输之任者,亦皆负倚幽阴,交通贿赂,其所程督驱催东南数十州之脂膏骨髓,名为供军,而辇载以输于权倖之门者,不可以数计。若乃屯田、民兵二事,又特为诞谩小人窃取官职之资,而未闻其有丝毫尺寸可见之效。凡此数弊,天下之人孰不知之?而任事之臣略不敢一言以告陛下,惟务迫趣州县,使之急征横赋,戕伐邦本。而其所以欺陛下者,则曰如是而国可富,如是而兵可彊。陛下亦闻其说之可喜,而未究其实,往往误加奖宠,畀以事权。是以比年以来,此辈类皆高官厚禄,志满气得,而生民日益困苦,无复聊赖。草茅有识之士相与私议窃叹,以为莫大之祸、必至之忧近在朝夕,顾独陛下未之知耳。为今之计,欲讨军实以纾民力,则必尽反前之所为,然后乃可冀也。盖授将印、委利权,一出于朝廷之公议,则可以绝苞苴请托之私。务求忠勇沉毅、实经行阵、曾立劳效之人,则可以革轻授非才之弊。无苞苴请托之私,则刻剥之风可革;将得其人,则军士畏爱奋厉。蒐阅以时,而窜名冗食者不得容于其间。得人而久其任,则上下相安,缓急可恃,而又可以省送迎之费。军之汰卒,与凡北来归正,添差任满之人,皆可归之屯田,使之与民杂耕而渐损其请给。其有材勇事艺之人,则计其品秩而多与之田,因以为什伍之长,使教其人习于驰射击刺行伍之法。罢去诸州招军之令,而募诸军子弟之骁勇者,别授以田,使隶尺籍,大抵令与见行屯田、民兵之法相为表里。择老成忠实、通晓兵农之务者使领其事,付以重权,久其事任,毋贪小利,毋急近功,俟其果能渐省列屯坐食之兵,稍损州郡供军之数,然后议其课最,增秩而因任之。如此十数年间,自然渐见功效。若其功效未能遽见之间,而欲亟图所以纾州县民间目前之急者,则愿深诏主计将输之臣,且于见今桩积金谷绵绢数内,每岁量拨三二十万,视州郡之贫乏者,特与免起上供官物三五分而代其输。向后军籍既覈,屯田既成,民兵既练,则上项量拨之数可以渐减,而州郡免起之数可以渐增。州县事力既益宽舒,然后可以禁其苛敛,责以宽恤,岁课而时稽之,不惟去其加耗预借非法科敷之弊,又视其土之肥瘠、税之轻重而均减之,庶几穷困之民得保生业,无复流移漂荡之意。所在旷土,亦当渐次有人开垦布种,而公上之赋亦当自然登足,次第增羡,不俟程督迫促而国真可富、兵真可彊矣。此臣之所谓省赋治军之说然也。至于所谓其本在于正心术以立纪纲者,则非臣职之所当及。然天下万事之根本源流有在于是,虽欲避而不言,有不可得者。且臣顷于隆兴初元误蒙召对,盖已略陈其梗概矣。今请昧死复为陛下毕其说焉。夫所谓纲者,犹网之有纲也;所谓纪者,犹丝之有纪也。网无纲则不能以自张,丝无纪则不能以自理。故一家则有一家之纲纪,一国则有一国之纲纪。若乃乡总于县,县总于州,州总于诸路,诸路总于台省,台省总于宰相,而宰相兼统众职,以与天子相可否而出政令,此则天下之纲纪也。然而纲纪不能以自立,必人主之心术公平正大,无偏党反侧之私,然后纲纪有所系而立。君心不能以自正,必亲贤臣、远小人,讲明义理之归,闭塞私邪之路,然后乃可得而正也。古先圣王所以立师傅之官,设宾友之位,置谏诤之职,凡以先后纵臾,左右维持,惟恐此心顷刻之间或失其正而已。原其所以然者,诚以天下之本在是,一有不正,则天下万事将无一物得其正者,故不得而不谨也。今天下之事如前所陈,亦可见矣。陛下欲恤民,则民生日蹙;欲理财,则财用日匮;欲治军,则军政日紊;欲恢复土宇,则未能北向以取中原尺寸之土;欲报雪雠耻,则未能系单于之颈而饮月氏之头也。此其故何哉?宰相、台省、师傅、宾友、谏诤之臣皆失其职,而陛下所与亲密、所与谋议者,不过一二近习之臣也。此一二小人者,上则蛊惑陛下之心志,使陛下不信先王之大道而悦于功利之卑说,不乐庄士之谠言而安于私亵之鄙态;下则招集天下士大夫之嗜利无耻者,文武汇分,各入其门,所喜则阴为引援,擢寘清显,所恶则密行訾毁,公肆挤排。交通货赂,则所盗者皆陛下之财;命卿置将,则所窃者皆陛下之柄。虽陛下所谓宰相、师保、宾友、谏诤之臣,或反出入其门墙,承望其风旨。其幸能自立者,亦不过龊龊自守,而未尝敢一言以斥之。其甚畏公论者,乃略能惊逐其徒党之一二,既不能深有所伤,而终亦不敢明言,以捣其囊橐巢窟之所在。势成威立,中外靡然向之,使陛下之号令黜陟不复出于朝廷而出于此一二人之门,名为陛下之独断,而实此一二人者阴执其柄。盖其所坏,非独坏陛下之纲纪而已,乃并与陛下所以立纲纪者而坏之。使天下之忠臣贤士深忧永叹,不乐其生,而贪利无耻、敢于为恶之人四面纷然攘袂而起,以求逞其所欲。然则民又安可得而恤,财又安可得而理,军政何自而脩,土宇何自而复,而宗庙之雠耻,又何时而可雪耶?臣诚至愚,不胜愤懑,因伏惟念自顷进对,得竭狂瞽,陛下不惟赦而不诛,其后十八年间,两蒙收召,五被除擢。虽臣愚暗,自知无用于世,又为疾病忧患之所牵留,有不得祗拜恩命者,然陛下之知臣不为不深,怜臣不为不厚。顾臣乃独畏懦藏缩,熟视天下之纲纪废乱、生灵困苦至于如此,而不能捐生出死,一为陛下言之,是陛下不负臣而臣负陛下也。今者幸值圣明开广言路,而臣官守适在可言之数,于此而又不言,则臣之罪虽万死不足以自赎。是以敢冒言之,伏惟陛下曲加容贷,留神省察,奋发刚断,一正宸心,斥远佞邪,建立纲纪,以幸四海困穷之民,则臣不胜大幸!干冒斧钺,臣无任瞻天望圣、战慄俟命之至。臣熹昧死再拜谨言。
〔贴黄〕本军管内去秋晚田旱损,去冬地震有声,臣已各具奏闻去讫。是后一向阙雨,耕牛疫死。今虽得雨,恐已后时,而牛死不止,势甚可虑。伏乞睿照。臣昨蒙赐对,面奉玉音,治天下当以正心诚意为本,常窃仰叹圣学高明,深达治本如此,天下安得不治?比年以来,乃闻道路之言,妄谓陛下恶闻正心诚意之说,臣下当进对者,至相告戒,以为语忌。臣虽有以决知其不然,然窃深虑此语流传,上累圣德,下惑群听,伏望睿明更赐财幸。
戊申封事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二九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十一月一日,朝奉郎、直宝文阁、主管西京嵩山崇福宫臣朱熹谨斋沐具疏,昧死再拜,献于皇帝陛下:臣猥以庸陋,蒙被圣知,有年于此矣。而两岁以来,受恩稠叠,有加于前,顾视辈流,无与为比,其为感激之深,固有言所不能谕者。然窃惟念狂妄之言,抵触忌讳,虽蒙听纳,不以为罪,而伏俟数月,未见其有略施行者。臣诚不自知,求所以堪陛下非常之恩者,而未知所出也,以是惭惧,久不自安。不意陛下又欲召而见之,臣愚于此仰窥圣意,尤不识其果何谓也。以为欲听其计策,则言已陈而不可用;以为欲加之恩意,则宠既厚而无以加。二者之间,未有所当,此臣之所以徘徊前却,恳扣辞避而不能已也。然而陛下犹未之许,则臣又重思之,前日进对之时,口陈之说迫于疾作而犹有未尽焉者,盖尝请以封事上闻,而久未敢进,岂非陛下偶垂记忆而欲卒闻之乎?抑其别有以乎?臣不得而知也。然君父之命至于再下,而为臣子者坚卧于家,则臣于此实有所未安者。其所深虑,独恐进见之后,所言终不可用,而又徒窃误宠,如前之为,则臣之辞受将有所甚难处而终得罪者。是以辄因前请而悉其所言以献,以为虽使得至陛下之前,所言不过如此。伏惟圣慈幸赐观省,若以其言为是而次第行之,则臣之志愿千万满足,退伏岩穴,死无所憾。万一圣意必欲其来,则臣亦不过求一望见清光而后恳请以归而已。若见其言果无可取,则是臣所学之陋,他无所有,政使冒进,陛下亦将何所用之?不若因其恳请而许其归休,犹足以两有所全也。又况陛下之庭,侍从之列方有造为飞语以中害善良,唱为横议以胁持上下,其巧谋阴计,又有甚于前日之不思而妄发者。陛下无为使臣轻犯其锋而复蹈已覆之辙也。盖臣窃观今日天下之势,如人之有重病,内自心腹,外达四肢,盖无一毛一发不受病者。虽于起居饮食未至有妨,然其危迫之證,深于医者固已望之而走矣。是必得如卢扁、华佗之辈,投以神丹妙剂,为之湔肠涤胃,以去病根,然后可以幸于安全。如其不然,则病日益深而病者不觉,其可寒心,殆非俗医常药之所能及也。故臣前日之奏,辄引「药不瞑眩,厥疾不瘳」之语,意盖为此而其言有未尽也。然天下之事,所当言者不胜其众,顾其序有未及者,臣不暇言。且独以天下之大本与今日之急务深为陛下言之。盖天下之大本者,陛下之心也。今日之急务,则辅翼太子、选任大臣、振举纲维、变化风俗、爱养民力、脩明军政六者是也。臣请昧死而悉陈之,惟陛下之留听焉。臣之辄以陛下之心为天下之大本者,何也?天下之事千变万化,其端无穷,而无一不本于人主之心者,此自然之理也。故人主之心正则天下之事无一不出于正,人主之心不正则天下之事无一得由于正。盖不惟其赏之所劝、刑之所威各随所向,势有不能已者,而其观感之间,风动神速,又有甚焉。是以人主以眇然之身,居深宫之中,其心之邪正,若不可得而窥者,而其符验之著于外者,常若十目所视、十手所指而不可掩。此大舜所以有惟精惟一之戒,孔子所以有克己复礼之云,皆所以正吾此心而为天下万事之本也。此心既正,则视明听聪,周旋中礼而身无不正。是以所行无过不及而能执其中,虽以天下之大,而无一人不归吾之仁者(臣谨按《尚书》,舜告禹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夫心之虚灵知觉,一而已矣,而以为有人心道心之别者,何哉?盖以其或生于形气之私,或原于性命之正,而所以为知觉者不同,是以或危殆而不安,或精微而难见耳。然人莫不有是形,故虽上智不能无人心;亦莫不有是性,故虽下愚不能无道心。二者杂于方寸之间而不知所以治之,则危者愈危,微者愈微,而天理之公卒无以胜乎人欲之私矣。精则察夫二者之间而不杂也,一则守其本心之正而不离也,从事于斯,无少间断,必使道心常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听命焉,则危者安、微者著,而动静云为自无过不及之差矣。又按《论语》,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夫仁者,本心之全德也。己者,一身之私欲也。礼者,天理之节文也。盖人心之全德莫非天理之所为,然既有是身,则亦不能无人欲之私以害焉。故为仁者必有以胜其私欲而复于礼,则事皆天理而本心之德复全于我也。心德既全,则虽以天下之大,而无一人不归吾之仁者。然其机则固在我而不在人也。日日克之,不以为难,则私欲净尽,天理流行而仁不可胜用矣。此大舜、孔子之言,而臣辄妄论其所以用力之方如此,伏乞圣照。)。然邪正之验著于外者,莫先于家人而次及于左右,然后有以达于朝廷而及于天下焉。若宫闱之内端庄齐肃,后妃有《关雎》之德,后宫无盛色之讥,贯鱼顺序,而无一人敢恃恩私以乱典常,纳贿赂而行请谒,此则家之正也。退朝之后,从容燕息,贵戚近臣、携仆奄尹陪侍左右,各恭其职,而上惮不恶之严,下谨戴盆之戒,无一人敢通内外、窃威福,招权市宠,以紊朝政,此则左右之正也。内自禁省,外彻朝廷,二者之间洞然无有毫发私邪之间,然后发号施令,群听不疑,进贤退奸,众志咸服,纪纲得以振而无侵挠之患,政事得以脩而无阿私之失,此所以朝廷百官、六军万民无敢不出于正而治道毕也。心一不正,则是数者固无从而得其正。是数者一有不正,而曰心正,则亦安有是理哉?是以古先圣王兢兢业业,持守此心,虽在纷华波动之中,幽独得肆之地,而所以精之一之,克之复之,如对神明,如临渊谷,未尝敢有须臾之怠。然犹恐其隐微之间或有差失而不自知也,是以建师保之官以自开明,列谏诤之职以自规正,而凡其饮食酒浆、衣服次舍、器用财贿与夫宦官宫妾之政,无一不领于冢宰之官,使其左右前后,一动一静,无不制以有司之法,而无纤芥之隙、瞬息之顷得以隐其毫发之私。盖虽以一人之尊,深居九重之邃,而懔然常若立乎宗庙之中,朝廷之上,此先王之治所以由内及外,自微至著,精粹纯白,无少瑕翳,而其遗风馀烈犹可以为后世法程也(臣窃见《周礼·天官冢宰》一篇,乃周公辅导成王,垂法后世,用意最深切处。欲知三代人主正心诚意之学,于此考之,可见其实。伏乞圣照。)。陛下试以是而思之,吾之所以精一克复而持守其心者,果尝有如此之功乎?所以脩身齐家而正其左右者,果尝有如此之效乎?宫省事禁,臣固有不得而知者。然不见其形而视其影,不睹其内而占其外,则爵赏之滥,货赂之流,闾巷窃言,久已不胜其籍籍矣。臣窃以是窥之,则陛下之所以脩之家者,恐其未有以及古之圣王也。至于左右便嬖之私,恩遇过当,往者渊、觌、说、抃之徒,势焰熏灼,倾动一时,今已无可言矣。独有前日臣所面奏者,虽蒙圣慈委曲开譬,然臣之愚终窃以为此辈但当使之守门传命,供扫除之役,不当假借崇长,使得逞邪媚、作淫巧于内,以荡上心,立门庭、招权势于外,以累圣政。而其有才无才,有罪无罪,自不当论。况其有才适所以为奸,有罪而不可复用乎?且如向来主管丧事、钦奉几筵之命,远近传闻,无不窃笑。臣不知国史书之,野史记之,播于夷狄,传于后世,且以陛下为何如主也。纵有曲折,如前日所以谕臣者,陛下亦安能家置一喙而人晓之耶?刑馀小丑,不比人类,顾乃荧惑圣心,亏损圣德,以至此极,而公卿大臣拱手熟视,无一言以救其失,臣之痛心,始者惟在于此。比至都城,则又知此曹之用事者非独此人,而侍从之臣盖已有出其门者(臣伏见陛下即位以来,臣下稍有知识,无不以此事为言者。既皆不蒙听纳,甚者至或抵罪,故自近年以来,无复有言此者。盖知其根株牢固,不可动摇,言之无益,徒取乖牾,以致所言他事亦不见用,故置此事于度外,而姑论其次耳。不唯如此,亦以过失之萌,人所创见,故以为异而争言之。及其既久,则习熟见闻,以为常事而不足言。正如近年冬雷秋雪时时有之,人遂不以为异。然此岂可常之理哉?惟臣愚暗,不识时宜,故今日犹复论此人所讳言而厌道之事。虽幸未蒙诛斥,而亦未见有所施行也。臣窃思之,必使陛下听疏远之言而逐其平日深所爱幸之人,诚有所难能者。然此事利害既陈于前,而臣所深忧,又恐其不可为后圣法也。伏惟陛下深为宗社子孙万世之虑,忍而行之,天下幸甚!)。至其纳财之涂,则又不于士大夫而专于将帅,臣于前日亦尝辄以面奏,而陛下谕臣以为诚当深察而痛惩之矣。退而始闻陛下比于环列之尹,已尝有所易置,乃知陛下固已深察其弊而无所待于人言。然犹未能明正其罪,而反宠以崇资巨镇,使即便安。此曹无知,何所忌惮?况中外将帅,其不为此者无几,陛下亦未能推其类而悉去之也(臣窃闻之道路,自王抃既逐之后,诸将差除多出此人之手。盖抃与此人专为诸将交通内侍,纳赂买官,得其指意,风喻军中,等第论荐,以欺陛下,实将帅之牙侩也。今虽去之,而未正其罪。又闻向者鄂帅尅剥之事,亦是此人内外营救,遂致罪人漏网,言者被罪,中外至今为之不平。既而又有匿名揭榜,暴其过恶者,亦被决配。此不惟行遣太偏,足为圣政之累,而自此之后,遂无复有人敢言诸将之罪者。以小人握重兵,或在周庐肘腋之间,或在江湖千里之外,而中外无一人敢白其奸,此于国计,深恐未便。前代之监,盖亦非远。伏乞陛下少留圣虑。)。陛下竭生灵之膏血以奉军旅之费,本非得已,而为军士者,顾乃未尝得一温饱,甚者采薪织屦、掇拾粪壤以度朝夕,其又甚者,至使妻女盛涂泽、倚市门以求食也。怨詈谤讟,悖逆绝理,至有不可闻者。一有缓急,不知陛下何所倚仗?是皆为将帅者巧为名色,头会箕敛,阴夺取其粮赐以自封殖,而行货赂于近习,以图进用。彼此既厌足矣,然后时以薄少号为羡馀,阴奉燕私之费,以嫁士卒怨怒之毒于陛下。且幸陛下一受其献,则后日虽知其罪,而不得复有所问也。出入禁闼腹心之臣,外交将帅,共为欺蔽,以至于此,岂有一毫爱戴陛下之心哉!而陛下不悟,反宠昵之,以是为我之私人,至使宰相不得议其制置之得失,给谏不得论其除授之是非。以此而观,则陛下所以正其左右,未能及古之圣王又明矣。且私之得名,何为也哉?据己分之所独有,而不得以通乎其外之称也。故自匹夫而言,则以一家为私而不得以通乎其乡;自乡人而言,则以一乡为私而不得以通乎其国;自诸侯而言,则以一国为私而不得以通乎天下。至于天子,则际天之所覆,极地之所载,莫非己分之所有而无外之不通矣,又何以私为哉?今以不能胜其一念之邪而至于有私心,以不能正其家人近习之故而至于有私人,以私心用私人,则不能无私费,于是内损经费之入,外纳羡馀之献,而至于有私财。陛下上为皇天之所子,全付所覆,使其无有私而不公之处,其所以与我者亦不细矣。乃不能充其大而自为割裂以狭小之,使天下万事之弊莫不由此而出,是岂不可惜也哉(臣窃闻太祖皇帝改营大内既成,躬御正殿,洞开重门,顾谓侍臣曰:「此如我心,少有邪曲,人皆见之。」臣窃谓太祖皇帝不为文字言语之学,而其方寸之地正大光明,直与尧舜之心如合符节,此其所以肇造区夏而垂裕无疆也。伏惟陛下远稽前圣而近以皇祖之训为法,则一心克正而远近莫敢不一于正矣。伏乞圣照。)!若以时势之利害言之,则天下之势合则彊,分则弱。故诸葛亮之告其君曰:「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若有作奸犯科及为忠善者,宜付有司论其刑赏,以昭陛下平明之理,不宜偏私,使内外异法也」。当是之时,昭烈父子以区区之蜀抗衡天下十分之九,规取中原,以兴汉室。以亮忠智,为之深谋,而其策不过如此,可谓深知时务之要而暗合乎先王之法矣。夫以蜀之小,而于其中又以公私自分彼此如两国,然则是将以梁益之半图吴魏之全。又且内小人而外君子,废法令而保奸回,使内之所出者日有以贼乎外,公之所立者常不足以胜乎私,则是此两国者又自相攻,而其内之私者常胜,外之公者常负也。外有邻敌之虞,内有阴邪之寇,日夜夹攻而不置,为国家者,亦已危矣。夫以义理言之既如彼,以利害言之又如此,则今日之事如不蚤正,臣恐陛下之心虽劳于求贤,而一有所妨乎此,则贤人必不得用,而所用者皆庸缪憸巧之人;虽勤于立政,而一有所碍乎此,则善政必不得立,而所行者皆阿私苟且之政。日往月来,养成祸本,而贻燕之谋未远,辅相之职不脩,纪纲坏于上,风俗坏于下,民愁兵怨,国势日卑,一旦猝有不虞,臣窃寒心,不知陛下何以善其后也?然则臣之所谓天下大本惟在陛下之一心者,可不汲汲皇皇而求有以正之哉(臣昨来面奏劄子内一节云:「伏愿陛下自今以往,一念之萌,则必谨而察之,此为天理耶?为人欲耶?果天理也,则敬以扩之,而不使其少有壅阏;果人欲也,则敬以克之,而不使其少有凝滞。推而至于言语动作之间,用人处事之际,无不以是裁之,知其为是而行之,则行之惟恐其不力,而不当忧其力之过也。知其为非而去之,则去之惟恐其不果,而不当忧其果之甚也。知其为贤而用之,则任之惟恐其不专,聚之惟恐其不众,而不当忧其为党也。知其为不肖而退之,则退之惟恐其不速,去之惟恐其不尽,而不当忧其有偏也。如此则圣心洞然,中外融彻,无一毫之私欲得以介乎其间。而天下之事将惟陛下之所为,无不如志矣。」今恐日久,元本不存,再此具奏,伏乞圣照。)?至于辅翼太子之说,则臣前日所谓数世之仁者,盖已微发其端,而未敢索言之也。夫太子,天下之本,其辅翼之不可不谨,见于《保傅传》者详矣。陛下圣学高明,洞贯今古,宜不待臣言而喻。然臣尝窃怪陛下所以调护东宫者,何其疏略之甚也?由前所论而观之,岂非所以自治者犹未免于疏略,因是亦以是为当然而不之虑耶?夫自王十朋、陈良翰之后,宫寮之选,号为得人,而能称其职者,盖已鲜矣。而又时使邪佞儇薄、阘冗庸妄之辈或得参错于其间,所谓讲读,闻亦姑以应文备数,而未闻其有箴规之效。至于从容朝夕,陪侍游燕者,又不过使臣宦者数辈而已。皇太子睿性夙成,阅理久熟,虽若无待于辅导,然人心难保,气习易污,习于正则正,习于邪则邪。此古之圣王教世子者,所以必选端方正直、道术博闻之士与之居处,而又使之逐去邪人,不使见恶行,盖常谨之于微,不待其有过而后规也。今三代之制虽不可考,且以唐之《六典》论之。东宫之官,师傅、宾客既职辅导,而詹事府、两春坊实拟天子之三省,故以詹事庶子领之,其选甚重。今则师傅、宾客既不复置,而詹事庶子有名无实,其左右春坊遂直以使臣掌之,何其轻且亵之甚耶!夫立太子而不置师傅、宾客,则无以发其隆师亲友、尊德乐义之心。独使春坊使臣得侍左右,则无以防其戏慢媟狎、奇袤杂进之害。此已非细事矣。至于皇孙德性未定,闻见未广,又非皇太子之比,则其保养之具尤不可以不严。而今日之官属尤不备,责任尤不专,岂任事者亦有所未之思耶?谓宜深诏大臣,讨论前代典故,东宫除今已置官外,别置师傅、宾客之官,使与朝夕游处。罢去春坊使臣,而使詹事庶子各复其职。宫中之事,一言之入,一令之出,必由于此而后通焉。又置赞善大夫,拟谏官以箴阙失。王府则宜稍放《六典》亲王之制,置傅友、咨议以司训导,置长史、司马以总众职,妙选耆德,不杂他材,皆置正员,不为兼职,明其职掌,以责功效,则其官属已略备矣。陛下又当以时召之,使侍燕游,从容启迪。凡古先圣王正心脩身、平治天下之要,陛下之所服行而已有效,与其勉慕而未能及,愧悔而未能免者,倾倒罗列,悉以告之,则圣子神孙皆将有以得乎陛下心传之妙,而宗社之安、统业之固可以垂于永久而无穷矣。此今日急务之一也(臣伏见比者圣诏令皇太子参决庶务,此见圣虑之深,将使皇太子以时习知国家政事之得失也。然臣之愚见,则以为使之习事,不若勉其脩德。况今皇太子育德春宫几二十年,其于天下之事,盖不待习而无不熟矣。独恐正心脩德之学未至,而于物欲之私未免有所系累,则虽习于其事,而或不能自决于取舍之间。故臣窃论辅养之未至者,非有他也,但欲陛下更留圣意于此而已。伏乞圣照。)。至于选任大臣之说,则臣前所谓劳于求贤而贤人不得用者,盖已发其端矣。夫以陛下之聪明,岂不知天下之事必得刚明公正之人而后可任也哉?其所以常不得如此之人,而反容鄙夫之窃位者,非有他也,直以一念之间未能撤其私邪之蔽,而燕私之好、便嬖之流不能尽由于法度,若用刚明公正之人以为辅相,则恐其有以妨吾之事,害吾之人而不得肆,是以选抡之际,常先排摈此等,置之度外,而后取凡疲懦软熟、平日不敢直言正色之人而揣摩之,又于其中得其至庸极陋,决可保其不至于有所妨者,然后举而加之于位,是以除书未出而其物色先定,姓名未显而中外已逆知其决非天下之第一流矣。故以陛下之英明刚断,略不世出,而所取以自辅者,未尝有如汲黯、魏徵之比,顾常反得如秦桧晚年之执政、台谏者而用之。彼以人臣窃国柄,而畏忠言之悟主,以发其奸也,故专取此流以塞贤路、蔽主心,乃其势之不得已者。陛下尊居宸极,威福自己,亦何赖于此辈而乃与之共天下之政,以自蔽其聪明,自坏其纲纪,而使天下受其弊哉?夫其所以取之者如此,故其选之不得而精。选之不精,故任之不得而重。任之不重,则彼之所以自任者亦轻。夫以至庸之材,当至轻之任,则虽名为大臣,而其实不过供给唯诺,奉行文书,以求不失其窠坐资级,如吏卒之为而已。求其有以辅圣德、脩朝政而振纪纲,不待智者而知其必不能也。下此一等,则惟有作奸欺、植党与、纳货赂,以浊乱陛下之朝廷耳。其尤甚者,乃至十有馀年而后败露以去。然其列布于后,以希次补者,又已不过此等人矣。盖自其为台谏、为侍从而其选已如此,其后又择其尤碌碌者而登用之,则亦无怪乎陛下常不得天下之贤材而属任之也。然方用之之初,亦曰姑欲其无所害于吾之私而已。夫岂知其所以害夫天下之公者,乃至于此哉?陛下试反是心以求之,则庶几乎得之矣。盖不求其可喜而求其可畏,不求其能适吾意而求其能辅吾德,不忧其自任之不重而常恐吾所以任之者之未重,不为燕私近习一时之计而为宗社生灵万世无穷之计,陛下诚以此取之,以此任之,而犹曰不得其人,则臣不信也。此今日急务之二也。至于振肃纪纲、变化风俗之说,则臣前所谓勤于立政而善政卒不得立者,亦已发其端矣。夫以陛下之心忧勤愿治,不为不至,岂不欲夫纲维之振、风俗之美哉?但以一念之间未能去其私邪之蔽,是以朝廷之上忠邪杂进,刑赏不分,士夫之间志趣卑污,廉耻废坏,顾犹以为事理之当然,而不思有以振厉矫革之也。盖明于内然后有以齐乎外,无诸己而后可以非诸人。今宫省之间,禁密之地,而天下不公之道、不正之人顾乃得以窟穴盘据于其间,而陛下目见耳闻,无非不公不正之事,则其所以熏蒸销铄,使陛下好善之心不著,疾恶之意不深,其害已有不可胜言者矣。及其作奸犯法,则陛下又未能深割私爱而付诸外廷之议,论以有司之法,是以纪纲不能无所挠败,而所以施诸外者,亦因是而不欲深究切之。且如顷年方伯连帅尝以有赃污不法闻者矣,鞠治未竟而已有与郡之命。及台臣有言,则遂与之祠禄而理为自陈。至于其所藏匿作过之人,则又不复逮捕付狱,名为降官,而实以解散其事。此虽宰相曲庇乡党以欺陛下,然臣窃意陛下非全然不悟其欺者,意必以为人情各有所私,我既欲遂我之私,则彼亦欲遂彼之私,君臣之间,颜情稔熟,则其势不得不少容之。且以为虽或如此,亦未至甚害于事,而不知其败坏纲纪,使中外闻之,腹非巷议,皆有轻侮朝廷之心,奸赃之吏,则皆鼓舞相贺,不复畏陛下之法令,则亦非细故也。又如廷臣争议配享,其间邪正曲直,固有所在,则两无所问而并去之。监司挟私以诬郡守,则不问其曲直而两皆罢免。监司使酒以凌郡守,亦不问其曲直而两皆与祠。宰相植党营私,孤负任使,则曲加保全,而使之去。台谏怀其私恩,阴拱不言,而陛下亦不之问也。其有初自小官擢为台谏,三四年间,趋和承意,不能建明一事,则年除岁迁,至极其选。一日论及一二武臣罪恶,则便斥为郡守,而不与职名。从臣近典东畿,远帅西蜀,一遭飞语,则体究具析,无所不至。及究析来上,而所闻不实,则言之者晏然,一无所诃。山陵诸使鬻卖辟阙,烦扰吏民,御史有言,亦无行遣,而或反得超迁。御史言及畿漕,则名补卿列而实夺之权。其所言者,则虽量加绌削,而继以进用(臣伏见近年惟有主张近习一事,赏信罚必,无所假借,自馀百事多务含容,曲直是非,两无所问。似闻圣意以谓如此处置,方得均平,此诚尧舜之用心也。然臣于此窃有疑焉。若推其本,则臣固已妄论于前。只据「平」之一字而言,则臣于《易》象「称物平施」之言窃有感也。盖古之欲为平者,必称其物之大小高下而为其施之多寡厚薄,然后乃得其平。若不问其是非曲直而待之如一,则是善者常不得伸而恶者反幸而免,以此为平,是乃所以为大不平也。故虽尧舜之治,既举元凯,必放共兜。此又《易》象所谓「遏恶扬善,顺天休命」者也。盖善者天理之本然,恶者人欲之邪妄。是以天之为道,既福善而祸淫,又以赏罚之权寄之司牧,使之有以补助其祸福之所不及。然则为人君者,可不谨执其柄而务有以奉承之哉?伏惟陛下深留圣意。)。从班之中,贤否尤杂,至有终岁缄默,不闻一言以裨圣听者,顾亦随群逐队,排连攒补。其桀黠者乃敢造飞语、立横议如臣前所陈者,而宰相畏其凶焰,反挠公议而从之,台谏亦不敢以闻于陛下而请其罪(臣闻古先圣王敷求哲人,俾辅后嗣,然则今日正是博求贤能,置之列位之时。而此人趣操不谨,惧为身害,乃敢阴为谗慝,公肆劫持,遂其奸谋,不为国计。欲望圣慈密赐宣问。)。陛下视此纲纪为如何?可不反求诸身而亟有以振肃之耶?纲纪不振于上,是以风俗颓弊于下,盖其为患之日久矣,而浙中为尤甚。大率习为软美之态、依阿之言而以不分是非、不辨曲直为得计,下之事上,固不敢少忤其意,上之御下,亦不敢稍咈其情。惟其私意之所在,则千涂万辙,经营计较,必得而后已。甚者以金珠为脯醢,以契券为诗文,宰相可啖则啖宰相,近习可通则通近习,惟得之求,无复廉耻。父诏其子,兄勉其弟,一用此术,而不复知有忠义名节之可贵。其俗已成之后,则虽贤人君子亦不免习于其说,一有刚毅正直、守道循理之士出乎其间,则群讥众排,指为道学之人而加以矫激之罪,上惑圣聪,下鼓流俗。盖自朝廷之上以及闾里之间,十数年来,以此二字禁锢天下之贤人君子,复如崇、宣之间所谓元祐学术者,排摈诋辱,必使无所容措其身而后已。呜呼,此岂治世之事而尚复忍言之哉!又其甚者,乃敢诵言于众,以为陛下尝谓今日天下幸无变故,虽有伏节死义之士,亦何所用。此言一播,大为识者之忧,而臣有以知其必非陛下之言也。夫伏节死义之士,当平居无事之时,诚若无所用者。然古之人君所以必汲汲以求之者,盖以如此之人临患难而能外死生,则其在平世必能轻爵禄;临患难而能尽忠节,则其在平世必能不诡随。平日无事之时得而用之,则君心正于上,风俗美于下,足以逆折奸萌,潜消祸本,自然不至真有伏节死义之事,非谓必知后日当有变故而预蓄此人以拟之也。惟其平日自恃安宁,便谓此等人材必无所用,而专取一种无道理、无学识、重爵禄、轻名义之人,以为不务矫激而尊宠之,是以纲纪日坏,风俗日偷,非常之祸伏于冥冥之中,而一旦发于意虑之所不及,平日所用之人交臂降叛而无一人可同患难,然后前日摈弃留落之人始复不幸而著其忠义之节。以天宝之乱观之,其将相贵戚近幸之臣皆已顿颡贼庭,而起兵讨贼,卒至于杀身湛族而不悔,如巡、远、杲卿之流,则远方下邑,人主不识其面目之人也。使明皇早得巡等而用之,岂不能销患于未萌?巡等早见用于明皇,又何至真为伏节死义之举哉?商鉴不远,在夏后之世,此识者所以深忧于或者之言也。虽以臣知陛下圣学高明,识虑深远,决然不至有此议论,然每念小人敢托圣训以盖其奸,而其为害至于足以深沮天下忠臣义士之气,则亦未尝不痛心疾首,而不敢以识者之虑为过计之忧也。陛下视此风俗为如何?可不反求诸身而亟有以变革之耶?此今日急务之三、四也。至于爱养民力、修明军政之说,则民力之未裕,生于私心之未克,而宰相台谏失职也。军政之未修,生于私心之未克,而近习得以谋帅也。是数说者,臣皆已极陈于前矣。今请即民力之未裕而推言之。臣闻虞允文之为相也,尽取版曹岁入窠名之必可指拟者,号为岁终羡馀之数而输之内帑;顾以其有名无实,积累挂欠,空载簿籍,不可催理者拨还版曹。其为说曰,内帑之积将以备他日用兵进取不时之须,而版曹目今经费已自不失岁入之数。听其言诚甘且美矣,然自是以来,二十馀年,内帑岁入不知几何,而认为私贮,典以私人,宰相不得以式贡均节其出入,版曹不得以簿书勾考其在亡,其日销月耗,以奉燕私之费者,盖不知其几何矣。而曷尝闻其能用此钱以易胡人之首,如太祖皇帝之言哉?徒使版曹经费阙乏日甚,督趣日峻,以至废去祖宗以来破分良法,而必以十分登足为限。以为未足,则又造为比较监司郡守殿最之法以诱胁之,不复问其政教设施之得失,而一以其能剥民奉上者为贤。于是中外承风,竞为苛急,监司明谕州郡,郡守明谕属邑,不必留心民事,惟务催督财赋,此民力之所以重困之本,而税外无名之赋,如和买、折帛、科罚、月桩之属,尚未论也(臣伏见祖宗旧法,凡州县催理官物,已及九分以上,谓之破分,诸司即行住催,版曹亦置不问。由是州县得其嬴馀以相补助,贫民些少拖欠,亦得迁延,以待蠲放。恩自朝廷,惠及闾里,君民两足,公私俱便。此诚不刊之令典也。昨自曾怀用事,始除此法,尽刷州县旧欠,以为隐漏,悉行拘催。于是民间税物毫分铢两,尽要登足。曾怀以此进身,遂取宰相,而生灵受害,冤痛日深。得财失民,犹为不可,况今政烦赋重,民卒流亡,所谓财者,又将无有可得之理。若不蚤救,必为深害。臣每读《大学》卒章,见其所论小人之使为国家,菑害并至,虽有善者,亦无如之何者,其言丁宁痛切,未尝不为寒心。惟陛下少留圣意,亟发德音,以幸天下。)。其次则陛下所用之宰相,不能择中外大吏,而惟徇私情之厚薄;所用之台谏,不能公行纠劾,而惟快己意之爱憎。是以监司郡守多不得人,而其贤者或反以举职业、忤台谏而遭斥逐也。至于监司太多而事权不归于一,铨法虽密而县令未尝择人,则又其法之有未善者。然其本正,则此等不难区处;其本未正,则虽或举此,臣恐未见其益而反有害也。又尝即夫军政之不修而推之,则臣闻日者诸将之求进也,必先掊尅士卒以殖私财,然后以此自结于陛下之私人,而祈以姓名达于陛下之贵将。贵将得其姓名,即以付之军中,使自什伍以上,节次保明,称其材武堪任将帅,然后具为奏牍而言之陛下之前。陛下但见其等级推先,案牍具备,则诚以为公荐而可得人矣,而岂知其谐价输钱,已若晚唐之债帅哉?只此一事,有耳者无不闻,有口者无不道。然以其门户幽深,踪迹诡秘,故无路得以窥其交通之实状,是以虽或言之,而陛下终不信也。夫将者,三军之司命,而其选置之方乖剌如此,则彼智勇材略之人,其孰肯抑心下首于宦官宫妾之门?而陛下之所得以为将帅者,皆庸夫走卒,固不知兵谋师律之为何事,而惟尅剥之是先,交结之是图矣。陛下不知其然,而犹望其修明军政,激劝士卒,以彊国势,岂不误哉!然将帅之不得人,非独士卒之受其弊也。推其为害之极,则又有以及乎民者。盖将帅得人,则尺籍严而储蓄羡,屯田立而漕运省。今为将帅者如此,则固无望其肯核军实而丰储蓄矣。至于屯田,则彼自营者尤所不愿,故朝廷不免为之别置使者以典治之。而兵屯之众资其拨遣,则又不免使参其务。然闻其占护军人,不肯募其愿耕者以行,而彊其不能者以往,至屯则偃蹇不耕,而反为民田之害。使者文吏,其力盖有所不能制者,是以陛下欲为之切而久不得成也。屯田不立,漕运烦费,诸州苗米至或尽数起发而无以供州兵之食,则加耗斛面之弊纷纷而起,而民益困矣。又凡和买、折帛、科罚、月桩之类,往往亦为供军之故而不可除。若屯田立而所资于诸路者减,则此属庶乎其皆可禁矣。今乃不然,则是置将之不善而害足以及民也。凡此数者,根株深固,枝条广阔,若不可以朝变而夕除者。然究其本,则亦在夫陛下之反诸身耳。圣心诚无不正,则必能出私帑以归版曹矣。版曹不至甚阙,必能复破分之法,除殿最之科,以宽州县矣。圣心诚无不正,则必能择宰相以选牧守矣,择台谏以公刺举矣。圣心诚无不正,则必能严宦官兵将交通之禁,而以选将属宰相矣。宰相诚得其人,则必能为陛下择将帅以作士气,讨军实、广屯田以省漕运矣。上自朝廷,下达州县,治民典军之官既皆得人,然后明诏宰相议省监司之员而精其选、重其责。又诏铨曹,使以县之剧易分为等差,而常切询访天下之官吏能为县者,不拘荐举之有无,不限资格之高下,而籍其姓名,使以次补最剧之县。果有治绩,则优而进之,不胜其任,则绌而退之。凡州县之间无名非理之供,横敛巧取之政,其泰甚而可去者可以渐去,而民力庶乎其可宽矣。至于屯田之利,则以臣愚见,当使大将募军士,使者招游民,各自为屯,不相牵制。其给授课督、赏罚政令各从本司,自为区处。军中自有将校可使,不须别置官吏。使者则听其辟置官属三五人,指使一二十人,以备使令。又择从官通知兵农之务、兼得军民之情者一员为屯田使,总治两司之政,而通其奏请,趣其应副。又以岁时按行,察其勤堕之实,以行诛赏。如此则两屯心竞,各务其功,田事可成,漕运可省,而诸路无名非理之供、横敛巧取之政,前日有所不获已而未可尽去者,今亦可以悉禁,民力庶乎其益裕矣。此今日急务之五、六也(屯田一事,如臣之策,亦是将来将帅得人之后,方可施行。若将帅止如今日,却恐徒坏漕司已成之功,无补将帅兵屯之实。且乞指挥趁此水灾之后,广招流冗,并行民屯之策,以俟见效。仍诏漕臣更切询访利病之未尽者,条具以闻。然后随事商量,及时措置,庶几已成之绪不至动摇,轻有废坏。伏乞圣照。)。凡此六事,皆不可缓,而其本在于陛下之一心。一心正则六事无不正,一有人心私欲以介乎其间,则虽欲惫精劳力,以求正夫六事者,亦将徒为文具,而天下之事愈至于不可为矣。故所谓天下之大本者,又急务之最急而尤不可以少缓者。惟陛下深留圣意而亟图之,使大本诚正,急务诚脩而治效不进,国势不彊,中原不复,仇虏不灭,则臣请伏鈇钺之诛以谢陛下,陛下虽欲赦之,臣亦不敢承也。然又窃闻之,今日士夫之论,其与臣不同者非一。及究其实,则皆所谓似是而非者也。盖其乐因循之无事者,则曰陛下之年寖高,而天下亦幸无事。年寖高则血气不能不衰,天下无事则不宜更为庸人所扰。其欲奋厉而有为者,则又曰祖宗之积愤不可以不摅,中原之故疆不可以不复。以此为务,则圣心不待劝勉而自彊;舍此不图,则虽欲策厉以有为而无所向望以为标准,亦卒归于委靡而已。凡此二说,亦皆有理,而臣辄皆以为非者,盖乐因循者知圣人之血气有时而衰,而不知圣人之志气无时而衰也。知天下有事之不可以苟安,而不知天下无事之尤不可以少怠也。况今日之天下又未得为无事乎?且以卫武公言之。其年九十有五矣,犹箴儆于国,以求规谏,而作抑戒之诗以自警,使人朝夕诵之,不离于其侧。此其年岂不甚高?而其戒谨恐惧之心,岂以是而少衰乎?况陛下视武公之年三分未及其二,而责任之重,地位之高,又有十百千万于武公者。臣虽不肖,又安敢先处陛下于武公之下而直谓其不能乎?且天下之事非艰难多事之可忧,而宴安酖毒之可畏。政使功成治定,无一事之可为,尚当朝兢夕惕,居安虑危而不可以少怠。况今天下虽若未有目前之急,然民贫财匮,兵惰将骄,外有彊暴之夷虏,内有愁怨之军民,其他难言之患,隐于耳目之所不加,思虑之所不接者,近在堂奥之间而远在数千里之外,何可胜数(堂奥之说,已陈于前,此句更乞陛下少留圣虑。)?追计其前,既未有可见之效,却顾于后,又未有可守之规(臣窃见寻常之人,将欲属人以一至微至细之事,犹必先为规模,使其尽善,然后所属之人有所持循,而不失吾之所以属之之意。况有天下者,将以天下至大之事属之于人,而不先为尽善可守之规以授之乎?然臣于此事不敢尽言,若蒙圣明少加圣虑,则当此之时,诚亦一新德业,重整纲维,不可失之机会也。臣狂妄攒率,罪当万死,伏惟陛下裁赦。),亦安得遽谓无事而遂以逸豫处之乎?其思奋厉者,又徒知恢复之不可忘,颓堕之不可久,然不知不世之大功易立而至微之本心难保,中原之戎虏易逐而一己之私意难除也。诚能先其所难,则其易者将不言而自办。不先其难而徒欲侥倖于其易,则虽朝夕谈之,不绝于口,是亦徒为虚言,以快一时之意而已。又况此事之失,已在隆兴之初,不合遽然罢兵讲和,遂使宴安酖毒之害日滋日长,而坐薪尝胆之志日远日忘。是以数年以来,纲维解弛,衅孽萌生,区区东南,事犹有不胜虑者,何恢复之可图乎?故臣不敢随例迎合,苟为大言以欺陛下。而所望者,则惟欲陛下先以东南之未治为忧,而正心克己,以正朝廷、脩政事,庶几真实功效可以驯致,而不至于别生患害,以妨远图。盖所谓善易者不言易,而真有志于恢复者,果不在于抚剑抵掌之间也。论者又或以为陛下深于老佛之学而得其识心见性之妙,于古先圣王之道盖有不约而自合者,是以不悦于世儒之常谈死法,而于当世之务,则宁以管、商一切功利之说为可取。今乃以其所厌饫鄙薄者陈于其前,亦见其言愈多而愈不合也。臣以为此亦似是而非之论,非所以进盛德于日新也。彼老子浮屠之说,固有疑于圣贤者矣,然其实不同者,则此以性命为真实而彼以性命为空虚也。此以为实,故所谓寂然不动者,万理粲然于其中,而民彝物则,无一之不具。所谓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则必顺其事,必循其法,而无一事之或差。彼以为空,则徒知寂灭为乐,而不知其为实理之原;徒知应物见形,而不知其有真妄之别也。是以自吾之说而脩之,则体用一原,显微无间,而治心脩身、齐家治国,无一事之非理。由彼之说,则其本末横分,中外断绝,虽有所谓朗澈灵通、虚静明妙者,而无所救于灭理乱伦之罪、颠倒运用之失也。故自古为其学者,其初无不似有可喜,考其终,则诐淫邪遁之见鲜有不作而害于政事者。是以程颢常辟之曰:「自谓穷神知化,而不足以开物成务。言为无不周遍,而实外于伦理,穷深极微,而不可以入尧舜之道。天下之学,自非浅陋固滞,则必入于此,是谓正路之榛芜,圣门之蔽塞,辟之而后可与入道」。呜呼!此真可谓理到之言。惜乎其未有以闻于陛下者,使陛下过听髡徒诳妄之说,而以为真有合于圣人之道,至分治心、治身、治人以为三术,而以儒者之学为最下,则臣窃为陛下忧此心之害于政事,而惜此说之布于来今也。如或未以臣言为然,则圣质不为不高,学之不为不久,而所以正心脩身以及天下者,其效果安在也?是岂可不思其所以然者而亟反之哉(臣闻仁宗时有程颢者,与其弟颐同受学于周敦颐,实得孔孟以来不传之绪。同时又有邵雍、张载,相与博约,遂使圣道闇而复明,其功甚大。俗儒浅学既不足以窥其缊奥,奸人鄙夫又以其言居必诚敬,动由礼义,有害于己之所为,以故相与怨疾,指为道学而加诋讪焉。臣已略论于前矣。夫世俗无知,既以道学为不美,则是必欲举世之人俱无道,俱不学,悉如己之所为而后适于其意耳。邪说肆行,人心颇僻,无所忌惮,乃至于此,此正闵马父之所深忧也。今敦颐等所著之书颇藏册府,陛下试取而观之,圣学高明,必将有默相契合而见诸行事者。若遂于此赐一言以表章之,则正心之效不惟自得,而所以正人心亦在是矣。伏惟陛下深留圣意。)?若夫管、商功利之说,则又陋矣。陛下所以取之者,则以既斥儒者之道为常谈死法,而天下之务日至于前,彼浮屠之学又不足以应之,是以有味乎彼之言,而冀其富国彊兵或有近效耳。然自行其说,至今几年?而国日益贫,兵日益弱,所谓近效者,亦未之见。而圣贤所传生财之道、理财之义、文武之怒、道德之威,则固所以为富彊之大,而反未有讲之者也,岂不误哉!今议者徒见老、佛之高,管、商之便,而圣贤所传明善诚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者初无新奇可喜之说,遂以为常谈死法而不足学。夫岂知其常谈之中自有妙理,死法之中自有活法,固非老佛管商之陋所能彷佛其万分也哉?伏惟陛下察臣之言,以究四说之同异而明辨之,则知臣之所言非臣所为之说,乃古先圣贤之说,非圣贤所为之说,乃天经地义自然之理。虽以尧、舜、禹、汤、文、武、周、孔之圣,颜、曾、伋、轲之贤,而有所不能违也。则于臣之言与夫论者之说,其为取舍从违,不终日而决矣。抑臣于此又窃有感而自悲焉,盖臣之得事陛下,于今二十有七年矣。而于其间得见陛下,数不过三。自其始见于隆兴之初,固尝辄以近习为言矣。辛丑再见,又尝论之。今岁三见,而其所言又不过此。臣遐方下土田野之人,岂有积怨深怒于此曹,而固欲攻之,以快己私也哉?其所以至于屡进不合而不敢悔者,区区之意独为国家之计而不敢自为身谋,其愚亦可见矣。然自顷以来,岁月逾迈,如川之流,一往而不复反。不惟臣之苍颜白发已迫迟暮,而窃仰天颜,亦觉非昔时矣。臣之鄙滞,固不能别有忠言奇谋以裨圣听,而陛下日新之盛德,亦未能有以使臣释然而忘其夙昔之忧也。则臣于此安得不深有感而重自悲乎?身伏衡茅,心驰魏阙,窃不胜其爱君忧国之诚,敢冒万死,刳沥肺肝,以效野人食芹炙背之献,且以自乞其不肖之身焉(臣区区私计,辄冒威颜,并此陈述。臣赋性拙直,不能随世俯仰,故自早年即自揣度,决是不堪从宦。所以一向窃食祠禄,前后九任,岂不知有致身之义?亦非恬无济物之心,宁为退藏,盖以避祸。中间稍蒙任使,果然自速颠隮,七年之间,措身无所。今者一出,又致纷纭。幸赖圣明保全终始,增其禄秩,使足以免于饥寒,进其官资,使足以延于嗣息,此皆已非臣平生意望所及。天地之恩,不啻厚矣。今者奏疏,止为感激陛下虚心屈己,容受狂言,故竭平日忧国之诚,以毕前日愿忠之意。所冀上有补于圣明,下无负于所学而已,非敢变其初心,而复有进为之望也。若蒙圣慈详赐观览,循其本末,次第施行,使臣之言卓然实有可见之效,则臣不待违心犯患,以污周行,而其荣遇已不在诸臣之后矣。如其缪妄,无可施行,则投闲置散,乃分之宜,虽欲借之恩私,适足增其惭惧,决非臣之所敢当也。窃恐陛下见其所论恳切,误谓尚堪使令,故复具奏,伏乞圣察。)。伏惟陛下哀怜财赦而择其中,则非独愚臣之幸,实宗社生灵之幸(臣之所论,虽为一时之弊,然其规画实皆治体之要,可以传之久远而无穷。盖前圣后圣,其时虽异,而其为道未尝不同。此臣之言所以非徒有望于今日,而又将有望于后来也。疏远贱微,言不敢尽。伏惟圣慈怜臣愚忠,赦其万死,或因皇太子参决之际,特赐宣示,千万幸甚。)。臣熹诚惶诚恐,昧死再拜,谨言(《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一一。又见《古文集成》卷五八,《右编》卷四,《名世文宗》卷三○,《历代名臣奏议》卷五三,《朱子奏议》卷一,《三续古文奇赏》卷七。)。
俱:宋浙本作「两」。
送赵节推介卿序 南宋 · 陈造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五八、《江湖长翁集》卷二三
贺与吊无定理,犹塞翁之言福祸也。虒祁之成,诸侯毕贺,史赵讥之。夫彼不知为晋计则可吊,为诸侯计则可贺,晋侯以吊为贺也,宜其衰。楚为吴二三子惧,子西曰:「乃今可为,胜生于惧者也」。即无定而求其定,当与深识者言之。丁未旱,浙东西尤甚,天子焦劳于上,部使者讲画于下。凡才谞慈惠之士奔走夙夜,以振举荒政。子赵子从事苏台,俶装为海盐之行,其友陈某因其别为之言曰:今兹之旱,吾为天下贺者一,为浙西贺者一,为子贺者一。夫旱气惔炎之后,上下困窭,可吊也,而贺何欤?夫求天理者于人事,人弛于安,济于戒,故当鸩视麟凤而师保灾眚。昔吴用事上国,凡其百役,越无乏供,子胥独忧之。楚无天灾,楚子大戚,曰:「天弃予」。仲舒以出灾异为爱人君。言天者莫正于舒。今吾君减膳彻乐,不御正殿,黜嬖近,求直言,凡四方为旱请,应之如响。虽安行自得,圣性固然,畏天之心实源之。商之桑谷,周之雷风,宋星之退舍,其夸辞以衒后世欤?故曰为天下贺。浙西八郡,告旱者六,而杭、秀其尤。赤地之馀,往往恃以不恐,正以常平使者为命,而罗公寔任是责。凡其蚤计预图,无一之不备,慨然以拯焚溺为心,而抵掌策足,富韩公之所为。夫存是心,才不足以充之则不济,具是才而量不足以广之,勇不足以行之,所济几何?罗公盖兼是,故曰为浙西贺。士抱其有,岂石瓠匏瓜然,亦推而及诸人尔。和、扁、华佗之良,衷其术而不一试焉,固何所望?世不能无疾,则起废生死之功,旦旦而收之,良医之所以慰足其心、惬快其志者当如何?子赵子才而敏,正而通,心乎惠利有素,而海盐之旱最诸邑。昔者蘧伯玉耻独为君子,罗公盖吏师,而民之和、扁、华佗也,起废生死之任,一旦分子其柄,子不得辞。行平日之所学而副东人之属望,收其功,将无虚日,吾乌得不为子贺?噫!吾尝观天下事,水旱之变,天不能使之无有,而圣贤事业不生于常而生于变。凡今之灾,皇上所以绵亿年之基由此,而罗公与子兼善为人之学亦摅发于此。夫民者,天之所甚爱也。天之所甚爱,故天子尤爱之;天子爱民之深,则天之眷顾也愈笃。子与罗公乃能援之沟壑,置之温饱之地,以全天与天子之所甚爱之民,呜呼!大丈夫酬其志愿,有大于是者乎!子行矣。
贺洪参政启 南宋 · 卫博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三四、《定庵类稿》卷三
伏审显膺书赞,密与政几,有识具依,不谋同庆。恭惟欢慰。某官器闳而用远,学成而行尊。述作之工,鬼神争奥;范围之妙,天地同流。元凯之佐勋华,已济美一门之盛;周召之为师保,行同风三代之隆。舆诵所期,斯言可必。某典司留筦,芘冒鸿钧。眷里社之有光,望门墙而切忭。
赵汝愚除右丞相制(绍熙五年八月)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二二、《宋宰辅编年录》卷二○
履帝位以御邦,方图政理;立宗英而作相,蔽自朕心。虽退处于枢庭,当载还于揆路。乃申前命,爰告具僚。具官赵汝愚忠实而渊通,光明而俊伟。少年射策,忧世已深;壮岁逢辰,爱君益甚。寿皇咨其切直,屡敷心腹之言;太上察其笃诚,径委股肱之寄。擢居宥府,密赞筹帷。逮予有兴,厥功尤大。允矣托天之手,粲如导日之星。是为徇主以忘身,岂曰因人而成事!亟颁诏綍,俾践台符。何循墙之过勤,致反汗而中止。既孤舆望,殊咈眷怀。鱼水方欢,固自君臣之相与;衮衣未备,几若朝廷之不知。矧今政令之未孚,复多旱水之间作,是图贤佐,以赞繁机。越彼拘挛,不胶者卓矣;置于左右,亦职有利哉。非为朕私,其遂我相。仍进优崇之秩,更加沃衍之封。于戏!旦、奭之于周家,尝兼师保之任;勉、石之在唐室,俱称宰辅之贤。若前朝故实之未闻,与后日攀援之自此,毋庸再述,皆已熟知。其思注意之隆,勿徇执谦之旧。
池州教官厅壁记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六九、《攻愧集》卷五八
秋浦为江左名郡,齐山九华之胜,人物秀发,又有李太白、杜牧之遗风,庠校之兴有自来矣。吾甥永嘉卢申之祖皋力学继世科,为郡博士,其行也,求赠以言。申之俊而好文,进学不待劝勉,特以其少孤而自立,将为人师,虑鲜琢磨之益,大书「无有师保,如临父母」以遗之。之官未几,则闻教育有序,衿佩向风,以书来求壁记。告之曰:「余尝客授子之乡矣,学无止法,学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古人之言,其旨深矣。非真知学者,自以为足,非笃于教人者,亦不能知困。惟敩学半,傅说之说本以勉其君,而《学记》以为教学相长,此又一说也。今之教者不待问而讲说,又所从事惟举子业,虽皆非古之道,然励志于学,当自知其不足,用力于教,当知其困。不足与困,子当自知之,非余所能告也。试书诸壁,以铭坐右,且将以告后来者」。
汲黯萧望之论 南宋 · 陈傅良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三
「(上阙)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且辍一日之密迩,从事于萧葛之微,亦奚不可者?而诗人有三月三秋之惧,何者?未及旋踵而乘之者至也。凡人臣之事君,一有所疏外,则其分也日隔,而君之见知也不深,惧其嫌隙也易开,忌其复进也交谤而不释,君子安得而不忌也哉?昔汲黯与张汤、公孙弘比肩于武帝之庭,萧望之与恭、显、许、史共事于宣帝之日,弘、汤之疾黯者恨无所发怒,恭、显之与望之不相能,又非一夕也。重之武帝深昵弘、汤而貌敬黯,孝宣亦以法律右恭、显,以书生忌望之,二君子立于朝也危矣哉!淮阳之命,黯所以愿出入于禁闼,平原之迁,望之所以雅意本朝而戚于其心者,非择事以为忠也,惧有以中之也。呜呼!彼贤者不敢离君之左右,而惧谗间之中己,孰谓武、宣得人,为汉家之盛矣乎?三代而上,皋陶矢谟于内,禹、皋躬稼于外;周、召师保,亦出为二伯,居者无间言,行者无愧色,无所惧也。秦汉以来,此风尽矣。武安一去咸阳七里,而应侯之谮已行,董仲舒左迁胶西,几不免于祸。奸锋之中人固如此也。吁!君子安得而不惧也乎哉(《十先生奥论注》后集卷六。)?
标题原阙,据文拟补。
代贺左相王冀公启 南宋 · 杨冠卿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二一、《客亭类稿》卷四
伏审朝升宰辅,位冠公台。亲结主知,在廷无出其右;自任天下,得君如彼其专。此古所谓社稷臣,其间必有名世者。庆流寰海,喜溢儒绅。窃惟帝王之朝,莫盛虞周之际。禹皋居左右而辅舜,虽翼亮之匪殊;姬召为师保以相成,于名称而则异。盖天道尚左,有以左为贵;故人主论相,其于相亦然。宜睿圣之有临,于古训而是式。梦帝赉良弼,既纳诲以代言;建尔为上公,遂畴庸而申命。恭惟某官功熙帝载,道觉民先。规模由中古以还,议论卑两汉而下。措诸事业,皆夔龙稷契之所行;发为文章,有贾马班扬之不逮。蚤膺眷简,出应时须。外焉著循良岂弟之称,内焉罄献纳忠嘉之益。谋王体而断国论,在公固无甚难;移风俗以厚人伦,视古可以无愧。爰自论思之禁掖,进参宥密于几庭。耀神武以折遐冲,享天心而有一德。枢柄直紫微之位,炳四辅以腾辉;灵旗收太一之锋,偃五兵而不试。然念久其事则可临机而不惑,知其要则可应变而不穷。荐攽书赞于内朝,表正使名于右府。恩均宰路,象应泰阶。以昭体貌之殊荣,以示安危之注意。旋宅百揆,基立太平。朝野欢娱,华夏宁谧。上而星纬明润,下而年谷顺成。鼓钟竽笙,方荐殊休于清庙;纮綖衡紞,复朝群后于明堂。天子恨无官可酬,吾君欲举国以听。命正久虚之席,诏升左辅之尊。封社圭腴,开冀国山河之旧;绣裳公衮,彰鼎司命数之隆。一新简册之观,增重旂常之载。将见八百馀年之过历,邦其永孚于休;岂徒二十四考之中书,公有无穷之闻。举世所属,舍公其谁?某夙荷知怜,欣闻播告。望相君翘材之馆,辄有冀于兼收;上圣主得贤之篇,敢先形于善颂。惟深抃蹈,罔既剡裁。
策问 其七 南宋 · 彭龟年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七、《止堂集》卷九
问:汉陈平论宰相之职详矣,其言曰:「宰相上佐天子理阴阳,下遂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大夫各称其职」。不知相之职止于此乎,抑又有大者乎?或曰:兵者国之大事,相所当知也。自禹征有苗,周公东征,下逮春秋,凡秉国成者,莫不从戎,惟晋尤著。然考之《周礼·天官·冢宰》,及兵事者,「政典以平邦国」一语耳,而宫正、酒正之贱,九嫔、世妇之亵,下至屦人,亦屑屑领之,而独于兵不详,岂兵犹未得为大事耶?《记》曰:「虞夏商周有师保」。师也者,教之以事,而喻诸德者也;保也者,谨其身以辅翼之,而归诸道者也。周、召相成王、实尸此责,而后世乃以属经筵。故前辈谓天下重任惟宰相与经筵,天下治乱系宰相,君德成就在经筵,岂不与古异乎?古者天子谏臣七人,说者谓即四辅及三公也,而后世有言贵者独谏官耳。故前辈谓天下之事惟宰相可行,惟谏官可言,又岂不与古异乎?是二者尤国家之大事,独不得使之如古,何耶?岂时有不同,故事之先后缓急,不得不异耶?或大本既立,则其末自举耶?愿具言之。
上芮提刑启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七○、《水心文集》卷二七
外庸之始,领郡过优,延见吏民,周览风俗。共惟大使,繄时上臣,姑愿察其愚衷,敢自饰于辞令。伏念某,少而朴陋,发愤艺文;迄无寸长,可当世用。顷叨中秘之论定,许以便亲而告归,休其数年之劳,假以一城之守。蒙恩若此,思报谓何!然而以岁计功,曾何日月之积;引经泥古,不求法令之师。邈为山谷之生,食于草木之实。嗟猿狖之与处,寻刀斧而相仇。仁义未明,宽猛交病;息争而治,无讼为难。此盖伏遇某官,首公以身,惟义为质。弟兄师保,俱为天下之望人;门户仪刑,方观天下之论道。周行江、汉,亲至乡闾,比出六卿,复使三辅,深知上意之所向,常持中典以与民。岂惟伏念于囚辜,盖尝教诲其官属。有斯庸琐,敢不奉承。助成必世之仁,以靖一人之狱。过此以往,未知所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