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时段
朝代
人物库 明朝
程本立明 ? — 1402
本立字原道崇德人
洪武初明经秀才,除秦府引礼舍人
以母忧去官。
服除补周府礼官,进长史
从王入觐,坐累谪云南马龙他郎长官司吏目
建文元年,徵入翰林,迁右佥都御史
坐事贬官,仍留纂修,旋授江西按察副使
未行,燕兵入,自经死。
有《巽隐集》四卷。
(《四库总目》:本立文章典雅,诗亦深稳朴健,颇近唐音。
不但节义为足重,即以词采而论,位置于明初作者之间,亦无愧色。
(《静志居诗话》:建文诸臣,文莫过方希直,诗莫过程原道
希直之文,取法昌黎,下亦不失为苏子瞻原道之诗,刻意杜陵,下亦不失为陈简斋也。
田按:明初槜李诗人首推清江,次及巽隐。
巽隐诗,格浑气遒,七律尤队仗整齐,固当与嶙岣大节并留天地。
陈仲完
仲进公从弟,讳完,以字行,有《简斋
仲完名完,以字行,长乐人
知县伯康弟。
见《甲签》。
洪武乙丑进士,授延平训导,改宁国
永乐初,用荐擢翰林编修,进赞善
有《简斋迂稿》。
田按:仲完与兄伯康俱以诗名。
伯康卒于洪武中,诗见《甲签》。
仲完永乐初用荐为编修,进赞善,侍仁宗东宫,以淳实称。
仁宗登极,先一年卒。
赞善二十年不徙官,杨文贞为传甚惜之。
仲完苏州陈完同名,选家录诗,互有参错,辨见后。
陈完
字孟英,宽弟。
田按:陈仲完有《简斋迂稿》,见《福建通志》、《安风雅》。
仲完钱塘怀古》一律,《列朝诗集》、《明诗综》录作孟英诗,古人一诗互见两集,原有此例,不足怪也。
孟英诗集,馀遍考吴人著述,无有能举孟英集名者。
《诗综》云孟英有《简斋稿》。
岂集名亦堪假借耶!
斯不可解矣。
孟英佳句如「留客小莺偏恰恰,可人飞蝶故双双」,「乌纱别制笼头帽,白苧新裁称体衣」,「莺捎飞蝶穿花去,水学惊蛇抱石流」,「柔橹呕哑移画舫,轻雷历辘走香车」、亦杨孟载一辈人也。
杨中
御选明诗姓名爵里
字致行无锡人
简斋集。
陈献章明 1428 — 1500
献章字公甫新会人
正统丁卯举人,用荐授翰林检讨
万历初,从祀孔庙追谥文恭
有《白沙集》。
(《麓堂诗话》:陈白沙诗极有声韵,《崖山大忠祠》曰:「天王舟楫浮南海大将旌旗仆北风。
世乱英雄终死国,时来胡虏亦成功。
身为左衽皆刘豫,志复中原有谢公。
人众胜天非一日,西湖云掩岳王宫。
」和者皆不及。
馀诗亦有风致。
但所刻净稿者未之择耳。
升庵》:陈白沙诗五言冲淡,有陶靖节遗意,然赏者少,徒见其七言近体效简斋康节之渣滓,至于筋斗样子,打乘个里,如禅家呵佛骂祖之语,殆是《传灯录》偈子,非诗也。
若其古诗之美,何可掩哉!
然谬解者篇篇皆附于心学性理,则是痴人谈梦矣!
颐山诗话》:公甫自是禅学,如《午睡》诗云「道人本自畏炎炎,一榻清风卷画帘。
无奈华胥留不得,起凭香几读《楞严》」,又云「天涯放逐浑闲是,消得《金刚》一部经」是也。
又有诗云:「是身如虚空,乐矣生灭灭!
公甫禅学满盘托出,何曾如宋人所谓改头换面者耶!
《艺苑卮言》):陈公甫如学禅家,偶得一自然语,谓为游戏三昧。
公甫少不甚攻诗,出之若无意者,微近自然。
弇州山人续稿》:公甫诗不入法,文不入体,又皆不入题,而其妙处有超出于法与体及题之外者。
馀少学古,殊不相契,晚节始自会心,偶然读之,或倦而跃然以醒,不饮而陶然以醉,不自知其所以然也。
《梦蕉诗话》:陈献章作诗脱略凡近,其书法得之于心,随笔点画,自成一家。
广东新语》:人以道为诗,自白沙始。
白沙书,晚年用笔,奇气千万丈,峭刻槎蚜,自成一家。
畅一清
一清字应宁云南安宁州人
成化壬辰进士,授中书舍人
出为山西提学佥事,迁陕西副使
召为太常少卿,进南太常卿,拜左副都御史,督理陕西马政
巡抚总制三边,擢右都御史,引疾归。
以忤刘瑾逮系狱,寻解,致仕。
起总制军,召拜户部尚书,加太子少保太子太保少傅太子太傅,兼武英殿大学士,入参机务,再致仕。
兵部尚书左都御史,仍总制陕西三边,召还,改吏部尚书,加少师太子太师,兼谨身殿大学士,进华盖殿大学士,请老归,落职闲住。
卒后复故官,赠太保谥文襄
有《石淙类稿》四十五卷、诗十九卷。
(《艺苑卮言》:杨文襄如老弋阳伎,发喉甚便,而多鼻音,不复见调。
诗薮》:国朝诗流显达无若孝庙以还,李文正东阳杨文襄一清石文隐缶谢文肃铎吴文定宽程学士敏政,凡所制作,务为和平畅达,演绎有馀,覃研不足。
野获编》:杨文襄正德末年以次揆、少傅丹阳
武宗南巡,以征宁庶人为名,幸其第,留车驾,前后凡三至焉。
上赋绝句十二首赐之,杨以绝句贺上圣武,数亦如之。
又有应制律诗诸篇,刻为二编,《名车驾幸第录》。
吴中王文恪为诗四章侈其事,其最后一诗云:「漫衍鱼龙看未了,梨园新部出《西厢》。
」想其时文襄上南山之觞,以崔、张传奇命伶人侑玉食。
王诗盖纪其实也。
杨是时特殊眷,徒以邀致六飞为荣,而不能力劝旋轸,仅以《册府元龟》等书为献,似乖旧弼之谊,然能止苏、浙之行,则功亦足称。
静志居诗话》:邃庵古诗原本韩、苏,近体一以陈简斋陆放翁为师。
李献吉《送徐吕谷》诗「吾师崛起杨与李,力挽元化回千钧」,初意杨非李敌,不过为师同耳。
及观《石淙集》,实有高出李者,乃知文士以千秋自命,类不轻许人也。
田按:文襄《石淙全集》利钝杂陈,其杰出之篇,实可与茶陵旗鼓相当。)
罗凤明 1465 — ?
字子文一字汝文吉安泰和人南京水军右卫籍。
弘治丙辰进士,除兴化推官
迁南监察御史,出为兖州知府,改镇远,再改石阡
有《简斋家藏集》十卷。
田按:子文兖州武宗南巡,自车马糗糒之外,一无所供。
监司问以佃游之备、近幸之饷,曰:「非守所宜职。
」以不胜繁剧,改简为吾黔镇远知府
再忤御史,改石阡,请老。
自号简翁,博雅好古,蓄法书名画、金石遗刻多至千卷,所居在天印山下,又自号印冈
顾东桥赠诗云:「道人筑室天印下,丘壑重重到茅舍。
谢墅花骄罗绮秦淮舟泛星河夜。
」纪其事也。
家藏集》仅有钞本,流传甚少,故选家多不之及也。
阮大铖明末清初 1587 — 1646
永怀堂集·读阮大铖咏怀堂诗集(胡先骕)
吾国自来之习尚,即以道德为人生唯一之要素。
故《武》乐蒙「尽美」「未尽善」之讥,孔子复有「虽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馀不足观」之语。
此种习尚固足以巩固人类道德之精神,然有时艺术界乃受其害。
尝读宋孙觌之《鸿庆集》,观其诗精严深秀,诚有宋之作家。
明嘉靖间常州欲刻其集,邑人徐问以其曾志万俟卨之墓,竟有「有罪名教,其集不当行世」之言,事以遂止。
此外大奸慝加严嵩赵文华辈,皆文学巨子,今日读《钤山堂集》者,能有几人?
赵文华立,竟鲜有知其能文者矣。
又如明末南都权相马士英,人但知其奸,而鲜知其能文,然观其序阮大铖《咏怀堂丙子诗》,乃自举其「深机相接处,一叶落僧前」之句,则知此公不但能诗,且深研内典也。
阮集之以佞倖小人,始则首鼠魏珰、东林之间,卒为东林所斥,而列名逆案,继乃乘南都福王之立,阿附权相,汲引佥壬,芟锄正士。
南都覆亡后,复降清室,终于走死,遂为士论所不齿,遗民所腐心,其能文之名,因之亦泯。
终满清二百八十年之际,除《燕子笺》《春灯谜》两传奇外,殆无人能举《咏怀堂诗》之名者矣。
其集既未为《四库》所收,士君子复深鄙其人,世间遂少流行之刻本。
溧水王伯沆先生几费心力,始克缮。
集其内外集共四巨册,然祗止于戊寅
前岁丹徒柳翼谋先生复在旧书肆购得其《辛巳诗》一册。
阮诗之存于天壤间者殆具于是。
以有明一代唯一之诗人之遗集,乃几于没世不称,不可谓非世间文化之一大悲剧也。
欲知《咏怀堂诗》在中国诗界中之位置,不可不知中国诗之源流。
尝考中国诗自周秦以降,即分人文与自然两派,若《三百篇》、《十九首》、苏、李、阮、鲍、李、杜、、白、韩、孟、欧、王、苏、黄、陈后山陈简斋、陆剑南杨诚斋,下逮晚清郑子尹陈伯严郑太夷诸诗人,皆属于人文派;若屈原、陶、谢、王、孟、韦、储光羲贾岛姚合林和靖范石湖姜白石严沧浪赵师秀徐照徐玑翁卷辈,皆属于自然派。
前派之诗,以人事为重,故无论达为显贵,穷为寒儒,皆以家国盛衰、人民疾苦为念,其伦纪之情亦极笃,故每能为深至怛恻之音,而稀有遗世独立之概;后派之诗,则忽视人事,常怀骞举出尘之思,为之者常禀冰雪之质,冲旷之怀,以隐逸为高尚,薄功业如浮云,一若大块劳生,光阴逆旅者。
二者之人生观截然不同,其诗之韵味亦以迥异。
《咏怀堂》则自然派之子裔也。
观其与《杨朗陵秋夕论诗》句云:「时尚奚足云,所严在古昔。
斋心望云天,柴桑如可即。
(中略)天不生此翁,六义或几息。
厥后王与储,微言增羽翮。
(中略)异代晞发生,泠泠濑中石
(中略)舍是皆洳沮,偶汇亦沟洫。
胜国兼本朝,一望茅苇积。
滔滔三百年,鸿濛如未辟」,可知其所推许者,《三百篇》外厥为陶、王、储、谢数公,心目中且无李、杜、苏、黄,尚何馀子之足云。
虽持论不无稍苛,然其宗旨可知矣。
《咏怀堂诗》在自然派诗家中别树一帜。
吾尝遍读陶公及王、孟、韦、诸贤之诗,虽觉其閒适有馀,然尚稍欠崇拜自然之热诚,如英诗人威至威斯之「最微末之花皆能动泪」之精神,在陶、韦诸贤集中未尝一见也。
如陶公《归田园居》《饮酒》,孟襄阳《秋登兰山寄张五宿业师山房待丁公不至》《登鹿门山怀古》《夜鹿门歌》,王右丞《送别青溪》《渭川田家》《辋川閒居》《赠裴秀才迪》《酬张少府香积寺》《终南别业》,储光羲《田家即事》《田家杂兴》《张谷田舍》,韦苏州《幽居晓坐西斋》《游龙门》《香山泉》《简寂观西涧瀑布下作月溪与幼遐君贶同游》,柳柳州《晨诣超师院读禅经南涧中题与崔策登西山法华寺》《西亭溪居》诸诗,或咏山水之胜,或述田家之乐,皆为集中之精粹,而最能代表作者之思想者。
然皆静胜有馀,玄骛不足,且时为人事所牵,率未能摆落一切,冥心孤往也。
惟《咏怀堂诗》,始时能窥自然之秘藏,为绝诣之冥赏。
故如「春风鲜沉冥,霁心难与昧」「林烟日以和,众鸟天机鸣。
泽气若蠕动,瘁物亦怀荣」「息影入春烟,形释神亦愉」「卧起春风中,百情皆有触」「春风荡繁圃,孰物能自持。
人居形气中,安得不因之」「山梦自难繁,岚翠警空想。
即此寓觉因,矧复风泉响」「饮此青翠光,使我心颜醺」「眺听将安著,山川若始生」「水烟将柳色,一气绿光浮。
坐久领禽语,始知非梦游」「隐几澹忘心,惧为松云有」「息机入空翠,梦觉了不分。
静抱虚白意,高枕鸿濛云」等诗句,非泛泛模范山水、啸傲风月之诗人所能作也,甚且非寻常山林隐逸所能作也。
必爱好自然、崇拜自然如宗教者,始克为之。
且不能日日为之,必幽探有日,神悟偶会形释神愉、百情有触时,始能间作此等超世之语也。
即在《咏怀堂》全集中亦不多见,他人可知矣。
至于写景之佳句,几于美不胜收,而要能以閒淡之笔,写空灵之境,如「花叶沐已齐,晴鸟纷我园。
伫立始有悟,任运良可尊」「辨叶歛旁眺,因香纵恬步。
湖风弄微寒,果兆夜来雨。
萧萧春竹鸣,高馆更成趣」「霁心与定气,冯之酌终古。
自昔邈何获,在我恬有取」「空翠感微息,定览察殊状。
叶并远帆鹜,鸟习天花漾。
山樽给永日,清言副灵贶」「怀音达钟界,饮光坐霞庑。
烟定群峰开,林缺江帆舞。
觉性,弥恻尘襟苦」「微步历禽上,清言满听。
泉幽滴春脉,林贞抱秋影。
澄鲜入何际,空明转遗境」「萝葛翳山窗,梦境亦沉邃。
觉闻际禽,始悟晨峰翠」「山气生夜凉,萧机革尘侮。
明灯草虫次,弥觉清言膴。
倦至歇琴樽,支枕向终古」「古壑寓声闻,诸峰侍云动。
空翠如有人,香端转孤诵」「淡月写空水,微烟绵夕林。
于此理閒楫,憺然生远心」「山翠既虚无,月气殊微茫。
奉身入清机,耳目非故常」「感此香光气,弥澄虚白心」「秋山钟梵定,诸感触无几」「澹游如阅梦,空虑直宾烟」「真机满山夜,梵止草虫鸣。
即境已忘辨,观心无可清」「视听一归月,幽喧莫辨心」「孤峰超梦界,幽磬閟灵闻」「屏居成独坐,池水与心清。
林月自然至,尘机何处生」诸句,皆能超脱物象,别具神理,除微嫌烹鍊外,要可抗手王、孟,俯视储、韦。
即集中寻常写景之句,如「村暖杏花久,门香湖草初」「萝雨静可数,闾巷如空山」「孤舲倚山翠,木叶静可数。
微风入清夜,海月渐遥举」「草暝气亦和,翠自成露」「潭定藻影开,月白虫吟广」「炊烟冒岚影,旅梦接山云」「疏山气透,香分」「林闻露响,潭曙识星飞」「立渚见恬鹤,争烟闻乱乌」,已非姚合许浑所易办,寻常作者偶得之,即可自诧为得神助者也。
至若「放心浩劫外,置眼无生前」「尘累尽唐捐,明入非想」「喧寂了非我,等旨奚二」「曾谓遗物浅,不知应化深」等句,则非精研内典,确有心得之人不能道,王右丞尚有不逮,若苏长公黄山谷之仅以佛语装门面者,尤无论矣。
《咏怀堂诗》尤有一优点,则其琢句用字之工也。
尝考阮氏所称许之诗人,除陶靖节王右丞储侍御三家外,所亟称者厥为谢晞发
实则《晞发集》诗雕锼镶诡,取径长吉,近体则时参少陵,与陶、王异趣。
阮集之称许若是者,或赏其琢句用字之工也。
晞发集》中诗句如「月离孤嶂雨,寻梦下山川」「水生溪榜夕,苔卧野衣」「锡声归后夜,琴意满诸峰」「窟泉洗屐,毡雪暮过楼」「涧响夜疑雨,云寒欲层」「鸟宿湿栖树,花流晴下溪」等,皆新隽镶奇,虽理致视《咏怀堂诗》为逊,然确为其宗派也。
尝考中国之诗,其精神如上文所述,分人文与自然两派,其技术又可分清淡易与生涩雕锼两派。
如晋宋之陶、谢,唐之王、孟、韦、,宋之陈简斋范石湖姜白石严沧浪,以及永嘉四灵,前派也;唐之韩愈孟郊卢仝李贺,宋之梅圣俞黄山谷陈后山谢皋羽,后派也。
惟《咏怀堂诗》则禀王、孟之精神,副以黄、陈之手段,故倍觉过人,亦犹清末诗人郑子尹之《巢经巢诗》,以黄、陈之手段,傅以元、白之面目,亦遂开一前此诗家未有之体格。
总观《咏怀堂集》中,天机独擅,不假雕饰之句,如「乍听柴扉响,村童夜汲还。
为言溪上月,已门前山」「湖风弄微寒,果兆夜来雨」「潭影澹相照,松风幽自吹」等,虽屡见不鲜,然非能代表其体格者。
至如「辨叶歛傍眺,因香纵恬步」「磅礴意有得,沉冥理非误。
初叶一禽啭,轻飙数花骛」「警萝若开笑,追香宛迷杖」「怀音达钟界,饮光坐霞庑」「危步历禽上,清言满听。
泉幽滴春脉,林贞抱秋影。
澄鲜入何际,明转遗境」「象纬关睇笑,草木感冲茜。
湖光澄远心,峰霞荫华撰」「夕鸟衔情入,秋花质影同」「天花杂饭,翠警书声」「百药延春气,群峰侍法筵。
澹游如阅梦,虑直宾烟」「幽人即芳草,宵语若深山」「无言山磬传空翠,晏坐灯照石泉」「据梧尽日曾无梦,动操群峰各领声」等诗句,则极雕镂肝肾之能事,大非王、孟、储、韦之所习为矣。
苟明眼人不为外貌所欺,则可见其与孟东野黄山谷同一溪壑,此其所以称美谢皋羽之故,亦即《咏怀堂集》所以出奇制胜之处也。
自诸体言之,咏怀堂所最工者,厥惟五言古与五言律。
五言古诗闲整以暇,极得陶、王、韦、之神理;五言律诗天机完整,一气呵成,尤得王、孟之神髓。
其四言古诗导源《三百篇》,古趣盎然,颉颃汉魏,佳句如「令仪干岳,澄思怀渊。
行芳气洁,式则幽兰」「纤月虚徐,秋花如烟」「群龙入谷,跃欣同。
亦有不速,鸾车雍雍。
班荆蓐食,力拯颓风」「临觞不乐,日月弥晏。
停云崇阿,播芳南涧。
龙蛰匪存,凤衰何谏」皆《雅》《颂》之遗,魏晋以还,文人歛手者,惜篇幅不多耳。
至于七言,则非所长。
七言古诗,真气薄弱,内美不充,驰骤竭力,故每有辞胜于意之嫌,虽佳句如「恬从秋水吟魂,饥向青峰质危语」「不将浅籁接清哦,肯弄凡烟格玄对」仍清隽绝伦,然佳篇极稀。
五七言古诗之差别,几不可以道里计,诚事也。
七言律诗大体仍七子之旧格,惟知铺排,一无深语,虽佳句如「高咏各师寒岁雪,初衣交揽六朝云」「钵影尚涵将晓月,经行时触未归岚」「尽日经行翠里,一春调息雨声中」「江树春红村雨足,露粳秋碧晚烟和」者,亦属屡见不鲜,然完整可诵之篇颇少,殊非五言律诗之满目琳琅者可比也。
七言绝句非作者所措意,一时兴到,虽有佳作,亦不足为大观,可不置论。
夫兼揽众长本非易事,老杜而外,各体皆能名家者本不数觏。
阮集之能以五言擅长已非易事,无庸苛求也。
虽然,《咏怀堂诗》实质上乃有根本大缺点焉,即天性不足是也。
总阮氏之一生观之,生有禀,才力过人,自无疑义。
然迹其附权奸,倾陷正士之行为,可知其绝无道德观念。
彼身丁明季,目击时艰,在有志之士方且疾首腐心之不暇,而彼仍啸傲山水,寄情风月,极其自得。
观其集中,忧天悯人之辞百不一见,即可知其人德性之薄弱矣。
其感时之作,有《己未春感辽事》四律、丙子《空城雀》一七古、《秋雨卧病感时事》四律、戊寅《赋答刘赤存以闻虏警》诗六律、《圣羽避乱至山尽谈枞川被贼之状》二律,皆无一二自肺腑中流出之语,但摭拾陈言排比题意而已。
即其私恩察之戚䣊友朋之间,亦无深至之,即其《归次咏怀堂哭先恭人》一诗上,前半亦尽知铺叙景物,沉痛之语仅「一身等飞藿,百念顿攒戟。
长号安可持,泪与莓苔碧」四语;至《春寒感怀先恭人》一诗,前六韵所者皆春寒,惟末一韵「怜无慈母缝,使我中怀伤」十字始有感怀先恭人之意,然语意极其淡薄;其《雨中忆家大人孑处先慈殡室并以纪世道人心之变未有甚于此时者》二律讫无些须哀音,其天性之凉薄于兹可见。
又阮氏虽酷爱自然,然非甘于栖逐者。
苟真欲终老山林,则高蹈志焉可夺?
承休命,则宜以社稷民生为重,乌可仍怀肥遁之思?
观其崇祯元年《出山诗》,句云「饬彼车上巾,愧此篱间笠。
婉词别农圃,烦代葺。
行颂天保章,即赓考槃什。
秋色佳千峰,期与归云入」,辞虽极佳,然不立其诚,精采已失。
又如「谁谓谣诼,非我息机具。
(中略)采薇兼采,长谣入烟雾。
向谓不近情,今始达其故」「岁月遂为林壑有,云山安得是非存」「千时诚足哂,大隐亦邻欺。
惟与鸾俱伏,方令鹤不疑」「但使榆关销转斗,何妨花坞有深耕」等句,非不貌为恬退,然迹其行事,则知其热中实不亚一般之群小。
此所以读其诗终觉其言不由衷,而其诗之价值亦因之而稍贬也。
虽然,孔雀有毒,文采斐然。
严格苛求,亦非批评之责。
才人无行,屡见不鲜。
国文士,自魏武以下,如宋之问沈佺期储光羲卢仝李义山温飞卿冯延巳柳耆卿孙觌严嵩之流亦复甚众,然不闻因噎废食,束其书而不观,则吾人之读《咏怀堂诗》,亦但赏其灵芬孤秀、阐发自然界秘奥之作可耳。
陈散原先生称其诗为五百年所未有,夫能冠冕明清二代之作家,宁无独擅之长?
是在有目者所共赏已。
(辑自《咏怀堂诗集》国立中央大学国学图书馆钵山精舍一九二八年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