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库
中国历代人名大辞典
【生卒】:1780—1843
【介绍】:
清江苏吴江人,字辛甫,号老辛,一号蟾翁。贡生。与钱杜、王学浩友善。家有红梨庵,多藏时贤妙迹。工画,不名一家,尤善画兰石。
全台诗
罗秀惠(1865~1943),字蔚村,号蕉麓,别署花花世界生。台南人,师事举人蔡国琳,光绪年间取中举人。乙未之际,曾与举人汪春源等人上书谏阻割台,后避居北京。未几,返台定居安平,曾任《台澎新报》、《台湾日日新报》编辑。明治三十二年(1899)台南师范学校成立后,应聘为教务嘱托,教授汉文、习字,明治三十五年(1902)因病辞职。曾向日总督提出「治台十策」,并授与绅章;后以迷恋名妓王香禅之故,遭收回。为台南「南社」、「酉山吟社」社员,后亦参加台北「瀛社」,擅行草书,亦能左书。大正四年(1915),与王香禅离异,入赘「赤嵌女史」蔡碧吟家。性喜挥霍,因家产散尽,遂以卖字为生。大正十四年(1925)一月,由于基隆颜国年之捐助,创《台北黎华新报》社,任发行人,除刊载梨园艺文外,兼及小说、诗文、随笔。昭和三年(1928)八月曾开「蕉麓千书会」任人求书,墨迹流传甚广。昭和十年(1935)十一月以「奎社书道会」名义举办全岛书画展于台北永乐町,民国六十五年(1976)被台南市政府誉为「清代台南府城十大书家之一」。〖参考许雪姬《台湾历史辞典》,台北:远流出版社,2004年5月;张子文等《台湾历史人物小传:明清暨日据时期》,台北:国家图书馆,2003年12月。
〗罗秀惠诗不主一格,唯多艳体之作。今罗氏作品乃据《台湾日日新报》、《汉文台湾日日新报》、《台南新报》、《台湾诗荟》、《台湾诗醇》、《台湾诗钞》、《台湾诗录》、《三六九小报》、《孔教报》、《风月报》等辑录编校。(江宝钗撰)
相关著作
词学图录
黄人(1866-1913),字摩西,初名振元,字慕韩,一字慕庵。江苏昭文(今常熟)人。清诸生。光绪二十六年(1900)东吴大学堂成立,受聘为文学总教习。与庞树柏在苏州结三千剑气文社。辛亥革命作,闻南京成立临时政府,欲投而以疾未果,后突发狂疾卒。博学多才,世目为奇人。为南社社员。尝主编《小说林》杂志,与人合创国学扶轮社。工诗,专主才力,自号诗虎。亦工词,其奥如子,其怨如骚,其空寂如禅,其幽眇如鬼,其冶荡如素女。编有《国朝文汇》。有《石陶梨烟室诗》、《摩西词》。
人物简介
黄人(一八六五—一九一三),原名振元,字慕韩,又字羡庵,号摩西,别署梦庵、野蛮、江左儒侠等,常熟人。曾任教于东吴大学。与庞树柏等组织“三千剑气文社”,后加入南社。编辑文学杂志《小说林》,创办杂志《雁来红》,对文学有创新思想及独到见解,长于诗词。有《摩西词》等。(黄人诗录入校正:顾青翎)
黄慕庵家传
黄君慕庵,名振元,后更名人,昭文文村人也。父鲁斋,隐于贾,好黄老之学,撰《道家言》二卷。慕庵生而敏慧,读书目数行下。十六补学官弟子,为文章洋洋数千言,奇气溢纸,县中士大夫皆惊为奇才。慕庵不矜细行,昼则驰马为狭斜游,夜方读书,或弥月不寐,或一夕作诗数十篇。乡试不举,久之,始补廪膳生,既不得志于有司,终岁遨游,耗万金,乃至苏州为东吴大学教授,非其所好也。撰《中国文学史》,从语言、结绳、图画、音韵而有文字,从文字而有文学、金石学、韵学、小学、美术之类,从文学之肇始以至于极盛时代、华离时代,无所不详,草创十万言,欲有所修饰,未就而卒。慕庵口授鹤冲而笔之,举一书某卷某章云云,举书数十种,不一视元书,鹤冲因念古所称过目不忘者,慕庵庶几其人哉。其于书无所不读,好诵诗词及小说,今之名学、法律、医药之说,莫不穷究,其言庄子、佛经,闻者以为深于哲学者。尝遇章太炎于苏州,相与讲论数月,慕庵自以为不如,然以鹤冲所交之朋类中,诚未见如慕庵者也。其在东吴,鹤冲与共事三年,尝谓之曰:「君高谭雄辩,常屈座人,独惜君不事著述。」慕庵叹曰:「我日暮途穷,无能为也。」其为文,或谓似胡天游、龚自珍,然与鹤冲论文,则推唐甄为清代第一,而不悦方苞、汪琬。生平所为诗颇多,懒不自惜,稿多亡去,其词最工。晚年搜讨宋元以来工于词而不显者,得二百馀家,欲刻以传之,未果而病作,卒年四十有六。张鸿刻其词。
金鹤冲曰:慕庵流落以死,文词不显于世,与余交二十年,余是以述之。慕庵将死,病狂数月,生平珍藏书籍,手自撕毁。王文濡曰:「慕庵人奇,文奇,而死亦奇。」呜呼!死而称奇,其尤可悲也夫!(常熟金鹤冲撰)
闺秀词钞
字素丝,西安人,新安张伯岩室。有《月来吟》。
众香词
白,先世关中,随父侨寓广陵,幼喜吟咏,工绘事,皆得唐宋笔法。奉二亲至孝,寝食起居,无不念之。长适新安张子伯岩,唱和相得,素有欲徵名媛诗之举,见余所刻,遂阁笔矣。因录其启,以存素心。启曰:柳絮因风,名传道韫;锦心成字,人是若兰。聆贞女之词,独悲乌鹊;奏宫人之乐,首唱关雎。或者因物赋怀,夫亦未能免此;若因无才既德,我窃以为不然。则有巾帼丈夫,香闺学士。冰心玉骨,既解柔嘉;蕙性兰心,更多敏蕙。春花秋月坐息处,一架琴书;锦瑟牙签悄吟时,半龛灯火。炉烟绕篆,花阴独上纱窗;玉露研朱,燕子刚来绣户。斯时也,鸟衔锦字,徘徊珠幕之间;蛩和秋吟,出没玉阶之畔。倘终珍秘,岂必尘淹。伏冀不吝琼瑶,付之梨枣,惠光词赋,得悉生平。收经尺之珊瑚,合美观于金石。集一庭之翡翠,惊异艳于隋朝。如桑间濮上之音,则非所取;或鬼女乱乩之作,亦必兼收。庶于浪花渔浦之间,流来红瓣;敢谓弄月吟风之句,必附青云也哉。
梁溪诗钞
杜灏,字载良,一字拙初,号莪村,清无锡人。甲子举人,官直隶沙河知县,有惠政。尝植万柳于沙河之滨,又于附郭洛阳诸村沙地令民多栽梨杏,一时比之花县,民赖其利,辑沙河志,卒于官,以子玉林贵累赠刑部左侍郎。
相关著作
中国历代人名大辞典
【介绍】:
清江苏太仓人,原名杭,字荫三,号子乔。善画兰竹。精音律。有《寿竹居琴谱》、《子乔随笔》等。
全台诗
王松(1866~1930),谱名国载,字友竹,号寄生,自署沧海遗民。祖籍福建晋江,祖父以儒术授徒,后迁居淡水厅竹堑。自少攻诗,弱冠入「北郭园吟社」与乡先贤相唱和,颇获郑如兰赏识。曾习帖括之学,然屡试不中。乙未(1895)割台,挈眷内渡。海上遇盗,财物遭劫掠,幸赖他人相助,始得避居故籍。翌年,时局稍定后返台。将原书斋「四香楼」,更名为「如此江山楼」,以寄沧桑世变之感。日治初期,为桑梓计,曾协助新、苗各庄安缉,后不复参与政事,以隐士终其生。王氏与同乡王瑶京、王石鹏过从甚密,时人称「新竹三王」。又与李逸樵、洪季秋合称「竹邑三痴」。王氏毕生宏扬诗教,主北郭园骚坛垂卅年。昭和五年(1930)卒,临终交待须于墓碑上镌刻:「沧海遗民王松之墓」。
王松著作颇丰,著有《内渡日记》、《馀生记闻》、《草草草堂随笔》,后自删焚馀稿,题为《如此江山楼焚稿》。又著有《台阳诗话》,于明治三十八年(1905)出版。大正十四年(1925)将少年至五十岁诗作《四香楼馀力草》、《如此江山楼诗存》汇集成册,题为《沧海遗民剩稿》,于上海出版。王氏谢世后,子奎光委托乡人王石鹏编辑王松晚期遗稿,名曰《友竹行窝遗稿》。1992年龙文出版社,将两诗稿合刊出版,题为《友竹诗集》。李友泉谓其诗:「清新绵丽,雄浑沉郁,诸体俱备,卓然大家。」邱菽园序则云:「友竹诗随在可诵,奈愤时嫉俗,忧世念乱,苦心哀思,填咽篇什,非今日多事之时所宜出。」今王氏诗作自《台湾日日新报》、《汉文台湾日日新报》、《台阳诗话》、《鸟松阁唱和集》、《台湾诗荟》、《台海击钵吟集》、《东宁击钵吟前后集》、《瀛海诗集》、《台湾诗钞》、《台湾诗录》、龙文版《友竹诗集》等辑录编校。〖参考许雪姬编《台湾历史辞典》,台北:远流出版社,2004年5月。
〗(杨永智撰)
台湾斗绝海外,居人敦尚气节,有郑延平遗风。甲午一役沦为异域,东海之蹈、西山之节,所在有人;以余所知,王君友竹其一也。清襟高躅,与古为徒。仲蔚之室,四壁徒立;管宁之床,十年不移。铲迹荒谷,托长镵以哀咏;抗心古哲,娱覆瓿之玄文。所著有「如此江山楼诗存」、「四香楼馀力草」,统名曰「沧海遗民剩稿」。今岁由雷君曜年丈寄示,属为序言。开函欣然,展卷罄折。诗共百馀首,大都穷愁发愤所作、遭历不平之鸣。么弦孤曳,如鼓雷威之琴、变徵之音;恍和燕台之筑,其志怨、其声哀以促。君殆古之伤心人欤?
嗟乎!伊川被发,酷甚沦胥;杞人忧天,乃逢倚杵。沧海岂木石能填?遗黎深桑梓之恸!甲午之事,复奚言哉!始则尸臣选耎,远惭甘寝之谋;继以大藩畀人,复昧挈瓶之智。遂使黔献沦为左衽,膏坏弃如敝屣;幅员日削,内政滋棼,而国步遂以不振矣。今则朝市已改、横流方剧。九州赤县,并为猿鹤之场;三辅黄图,尽属豺狼之窟。求君丹穴,孰是其人?举酒新亭,难忘啜泣!黍离之感、薇蕨之悲,固不独君之台湾已也!千里投契,后先同为遗民;百折此心,我辈毋忘息壤!抱孤怀以谁语,有同病之相怜。宜吾读君斯集,而不知涕泪之横集也。
序既成,以聚珍板印行。庶几传之后世,如读杜清碧之谷音;藏之名山,亦可备郑所南之心史。
甲子(民国十三年)仲冬,吴兴刘承干。
余向与新竹郑君毓丞友善。毓丞寓省垣,数过余;谈次时及海外人物。毓丞君言同乡王子友竹先生,今之隐君子也;且盛言其能诗。余心识之,而以未得一睹钜制为憾。
今岁夏间,友竹裒其所作寄余寓斋。余受而读之,其清词丽句时露行间,极似唐人风格,回非俗手所能为之;钦佩久之。固念士君子处衰乱之世,其牢笼抑郁之意无所发舒,因托于歌咏以自见,如变雅之作、骚人之旨皆是。三代以下,陶靖节外,如郑所南、谢皋羽之流,均有集行世。友竹负经济才,值沧桑之变,杜门不出,而其忧时愤俗之意,要不能一日去怀;读其诗而哀其遇、悲其志,固亦有识者之所同也。
友竹书来,言方在病中,欲得序以存其诗。余不能诗,何足以存友竹之诗;而身世之感彼此共之,斯固不能嘿然已也。谨书数语归之。友竹其善自调护以养天年,傥神明不衰,意兴尚在,当可更得数十篇以续此集之后;余老矣!犹将乘暇取而读之,幸甚。
辛酉(民国十年)腊月,愚弟吴曾祺谨序。
如此江山楼诗存·施序
夫生原如寄,谁非印爪之鸿;志在不祧,几见留皮之豹!文字祗供覆瓿,姓名何苦灾梨。然而敝帚千金,焦琴百劫。灵台自镜,求诸面目本来;古锦为囊,呕出心肝乃已。此吾老友寄生所以汲汲顾影、兀兀穷年,敬礼待定于子桓、太冲问序于元晏也。
寄生,新竹孕秀、扶桑㪇声。当惨绿之少年,信蜚黄之俊物;论者谓半山嫡乳、辋水诗孙,不难点破壁之睛、骋绝尘之步、艳生花之梦、巍拾芥之科。又况玉海通人、梅溪才子,以乌衣望、为鲲鸟雄,一往无前,亦固其所。而乃榜头厄我、篱下依人,康了频频、嗟来惘惘!原子思贫而兼病,盖次公醒亦能狂。以故双涕牛衣,半生马磨;黑头已雪,白眼如冰。正则离骚,欲问天而无路;仲连孤愤,将蹈海其何辞!犹幸诗卷光阴、田家风味:陶潜三径,有义熙不纪之年;杜甫八哀,尽天宝以还之作。
仆也,霜毛告迫,石腹待归。天地蘧庐,何处足容吾膝;朋侪席研,有时相印以心!知僧达固自不凡,念阿戎可与共话。当此神州沉陆、瘴海扬腥,窃恐赤蚌之珠闇投于屠侩,元菟之玉贱没于榛菅;则虽平子工愁、文通善恨,举世既不闻说项,何人以此事推袁耶!嗟夫!如此江山,权作小楼之主;遗民沧海,老于大布之衣。如仆者,亦犹夔之怜蚿、邛之负蟨已耳。吟髭屡断,深惭一字之师;生面别开,各抱千秋之想!敢为弁首,藉以引喤。
辛酉(民国十年)中春朔日,六十七叟施士洁序于鼓浪洞天寄庐。
如此江山楼诗存·邱序
嗟乎!吾盖观于古今来才学人之以诗闻者,其平日之才学固皆有馀于诗之外者乎!夫以诗之门径烦纡、堂奥深博,虽则毕吾世之才学,穷神尽气,心摹手追,以究六义之章,始尚恐其未必有当;而猥以馀事视之耶?然则,即诗名以尽一生、即诗境以游终日,寝之、馈之、寤之、寐之,此外遂无事业,此蒋心馀所谓『呼作词人,心骨痛之』者。吾知凡为诗人者,盖皆其所不安者也;以其所不安而竟盘旋磬折,一若有甚不得已而后以诗闻焉。此吾所谓其才、其学,当有馀于诗之外者也。若吾门王生友竹者,殆其选已。
友竹名松,号寄生;为台湾之新竹厅人。其先自吾闽之泉州来,系出泉州刺史继隆先生(广武王潮公孙)。自其生也,在中国割台之前二十馀年;奇气虎虎、狂志嘐嘐。读书以经世为务,穷究博览于古今安危、治乱之变;独不喜为帖括家言。暇则登涉山林,赋诗饮酒自乐而已。乡里父老,稔其内行孝友淳实,皆以才学人称之;共白当事,列入保案,奖以职衔荣典。而友竹独意有弗屑,力辞者屡矣;或醉以觥,逼使言志,则嚣嚣然曰:『吾诚有恶于今之官僚派者,故借山水、诗酒而逃之;乃忽因虚誉而猎冠服,是自欺吾志也。无志者,不可以为人;自欺者,不足以立身。世苟有安吾身而伸吾志者,吾其从之游乎』!或闻其言,遂以狂生目之;而生固自谓我非狂生也。迨前清光绪甲申(十年)岁,法、越事起,法舰骤扰台湾,袭取澎湖踞之;草草议款,幸得退还。时乃告其乡人曰:『吾辈无以目前之苟安而嬉也!台湾孤悬海中,材木、磺山久闻于外;譬之积薪可以召火、慢藏可以诲盗。乃观之今之君子,多昧曲突徙薪之义;其小人,尚为梁燕堂雀之嬉;隐忧所伏,正未易弭。十年之后,人其念哉』!及甲午(光绪二十年)中东之战,「马关和约」果以要割全台,争之不胜;众咸服其先见。于时风烟俶扰,民间竞立名号谋拒日本。乃携眷避地,趣返泉州祖籍;中途遇盗,倾其所有。不得已,于事平后嗣再东渡,托一廛焉。平居抱志自重,吏民敬之。城郭村落,藉其言而得免锋镝之患者夥颐。己则青鞋、布袜,蔬食啸歌;虽日与贵官往还,未尝私有乾请。故四方外来之士苟及新竹,无不知有诗人王松之名者。
嗟乎!世有如友竹之人,而可谓其才、其学能无馀于诗之外耶?比年以来,友竹则竟编其所作「诗集」、「诗话」四种,将以梓行。是友竹亦愿以诗闻矣;其诸有所不安者欤?抑有所甚不得已而后出此者欤?殆亦未可知。然屈其才学以为诗,则诗之层累曲折,将必深味之而日甘;能并其日力以为诗,则诗之浅深得失,又必切喻之而日化。友竹乎!其以诗为寝馈寤寐者乎!仲尼曰:『求仁而得仁』;友竹亦惟日求之诗,斯则得之矣。
又题友德诗册
献身遽使许骚坛,终屈吟怀一世殚!师友相资为学易,乱离之际立言难!愁来厄我疑天醉,梦觉将心与汝安。且快生前亲写定,懒从季绪问褒弹。
闽海菽园邱炜萱拜题。
如此江山楼诗存·郑序
风骚之士,每借诗酒以自豪;遗佚之民,亦假诗酒以自晦。其耽诗酒则同,其所以用诗酒则异;志之所存,不可得而强也。吾友王君友竹,耽诗酒而善用诗酒者也。二十年前之友竹,则用诗酒以自豪;二十年后之友竹,复用诗酒以自晦。自豪,见友竹之才华;自晦,见友竹之品节。余于是窃有感焉。
忆余弱冠时,设帐于东村别墅。友竹暇辄造访,问其年,长余二岁耳已;能以诗鸣,又豪于饮,见之者不谓之诗中摩诘、即谓之酒中东皋。邑之人有欲纳交于友竹者,争以诗酒罗致;既至辄醉,兴酣落笔,珠玉随风、云烟满纸矣。脱不适意,虽款招不赴也。一日,见余案头有咏牡丹诗,其结句云:『天然绝妙嫣红色,不把胭脂污本真』;击节称赏,谓不脱诗人本色。余谓此二语犹著色相,不以其言为然;而不知友竹盖借他人之诗,以为自己写照也!余时方肆力于帖括之学,于风雅一途,属门外汉;视友竹之一斗百篇,凌沧洲而摇五岳者,其气象迥乎不侔。赋性懦愚,又复为虚名所误,转不如友竹之落落矫矫,得为缑山鹤、华顶云也。罡风猝起,海水横飞;千里婆娑洋,遂成一不可思议世界。余避地温陵,息影于桐阴者二十载;落月屋梁,与友竹梦中时复相见。后得读「台阳诗话」,天涯芳草,幸见寻于王孙;千里神交,益令人感恩知己。秋风热血,安得不喷向故人耶?辛酉(民国十年)夏五,余省坟东渡,主家擎甫述榖堂,得与友竹促膝谈心者四阅月。越明年,香谷先生出殡,余往执绋,暮雨疏灯,得续谈未罄之积愫。时馀年未五十,而已霜其鬓、花其眼、陨萚其齿牙;视友竹亦苍然暮气,非复曩时之水木清华。两人顾影自怜,谓此生能得几回相见?河梁携手,黯焉魂销;真有后顾茫茫、百端交集之感矣。
结习未除,因缘复续。数年来南北争锋,影响于学界者不鲜;余得乘学校停办之隙,挈眷东渡,暂作寓公于岛国。梧松风鹤,偶寄行踪;间或托诗酒以自遣。暇时,友竹出所著「如此江山楼诗存」相示;谓『交情之厚,无逾我两人;请及余未死,为识数语于简端,以作垂老之蜡泪』。余读其诗,并阅邱、连二君所作序,类能道其要著;人云亦云,未免贻讥拾慧,余于此又将何言?继念余与友竹为三十馀年挚交,嘿而息焉,既有所不安;率然言之,又有所不可。况友竹之学问文章与夫生平之隐德,其啧啧可言者更仆难数;固不特是集之脍炙人口也。即以是集而论,其兴高采烈、华若春荣者,即前二十年自豪之友竹也;其思远忧深、凄如秋日者,即后二十年自晦之友竹也。友竹之不污本真,是集不啻为之写照矣!读是集者,呼友竹为风骚之士也可,呼友竹为遗佚之民亦可。
庚申(民国九年)冬、仲至前五日,愚弟郑家珍拜序。
如此江山楼诗存·陈序
甚矣!虚誉揄扬、信口诋諆之不足系作者轻重也。虽以荐绅大老文章、巨公齿牙之力颞颥片时,而销声匿迹,勃焉忽焉。故韩文公推孟郊谓『自秦汉以下,屈指有数;天假之鸣,有唐一人』;乃其论定也,郊寒与岛瘦并俪。欧阳公推舜钦,比之黄河清、岐凤鸣,三千年一见;乃在当时,即与宛陵一集浮沉。甚矣!揄扬之不足恃如此。至覆瓿扬雄、投圊李贺,当日之抑之、摧之者,至矣、尽矣;而及今扬文与班史并名、鬼仙与谪仙并著,诋諆之不足恤又如此。此毁誉之无患于作者也;患作者有可毁、无可誉之实也。
社友王君,新著诗集三卷。繄时台湾丧乱之后,大老、巨公无有存者;或力求韬晦,无有知者。「如此江山楼序」,下逮于余。余谓荐绅者流,词不雅驯,蝇营狗苟,及身之名与草木腐,不能自传,能传作者乎?得附名于作者之集,是干青云而得显也,亦不足以序作者之诗也;而余又乌足以序作者乎哉!余与作者谈诗之正变可矣。变风之诗曰:『升彼墟矣,以望楚矣』;又曰:『式微式微,胡不归』!是有慨于泥中也,裒如充耳;是示人以处危乱之道也。变雅之诗曰:『倬彼昊天,宁不我矜』;又曰:『邦靡有定,士民其瘵』。是有慨于罪罟也;谁生厉阶,至今为梗!是有憾于日蹙国百里之流也。王君遭时丧乱,航海去来,其感慨于心者,殆如变风、变雅之诗人;其于时俗毁誉、人世浮名,殆如云烟过眼之不足留于心乎!时无韩、欧,其不足为作者推挽矣;推挽如韩、欧,其不足为作者凭矣。故其诗之所造,浅者见浅、深者见深;三卷俱在,听人自会可也,不必赘也。然『李侯有佳句,往往似阴铿』;又不能不为作者言也。其诣在乡先辈□□□之上也,充其所造,又不止于是也。其曰「如此江山楼」者,若曰:如此江山,付之庸奴而不能守也;付之□族而不能□也。惜乎!如此江山也,然有作者之楼,则江山不寂寞矣。虚誉之词,又乌足以为作者重乎!
戊戌(光绪二十四年)桂秋下浣,鹿江楚渔子陈淮谨序。
又敬题大集五律一则
雅爱王新竹,诗宗已饱参。句惊前辈读,我拜下风甘。才气凌瓯北,词源出剑南。后来瓣香者,呼佛铸金堪。
戊戌(光绪二十四年)重阳,陈槐庭贡俚。
如此江山楼诗存·自序
乙未岁,割台议成,挈眷内渡;洋面遇盗,行李一空。念得生还,虽贫无恨;况失者,偿之义也。同舟侣笑之。迨舟泊海坛,主吾宗贻煃上舍昆季家;遇杨兴隆游戎父子(厦门人),相识于风尘之外,加以推解之恩,才归晋江蚶江故里。舍舟陆行,纵观故国名山、前贤遗迹。干戈劫外,世事沧桑,抑郁无聊时托于诗歌以自娱;流离困顿,岂笔墨所能尽哉!
乱定后,因省丘墓,由厦渡台。所幸青山无恙,又喜四香楼故居巍然犹存,天之厚我者多矣。斯楼旧名,盖守汤若士先生四香戒也。旧额既失,因更名为如此江山楼;托剑南句以寄慨焉。呜呼!今再啸卧于此间,岂仅「举目河山」之感已哉!诗友酒徒,风流云散;音书断绝,情何以堪!现所往来者,唯二、三亲旧耳。城郭已非,干世之念遂绝;无日不饮,饮必醉,醉必有作;故虽家日贫、境日穷,篇帙日富。计自渡台至今凡八阅月,手著「内渡日记」一卷、「馀生记闻」一卷,编「草草草堂随笔」三卷;后因远害,燬失参半。近不下楼恒匝月,左图右史,藉遣忧愁。倦辄就枕,生平经过名山、别来旧雨,虽寐不忘;而梦中见闻之新、游历之奇,醒每为咄咄怪事者累日。今晓早起,自删焚馀之稿,编成一卷,署曰「如此江山楼焚馀稿」。爰书近况于首,以告同病。
丙申(光绪二十二年)同天节,沧海遗民自识。
如此江山楼诗存·题词
捧读友竹兄近著喜题,即希哂正。
浊世翩翩抱独清,生成挺拔信钟灵。无书不作枕中秘,有句堪为座右铭;慷慨何殊吴鲁肃,佯狂疑是晋刘伶。逆知世乱需才亟,空谷旁求眼正青。
文章标格两风流,怎禁声名满九州!高士原非才百里,完人况有业千秋;簪缨难易林泉乐,著作真堪梨枣留。不是吾宗频击节,已闻异国散金求。
丁酉(光绪二十三年)人日,族弟瑶京国垣并书。
四香楼少作附存·王序(原题「四香楼馀力草序」)
壬辰(光绪十八年)冬,归锦江故里祭宗祠;得读族弟澄瀛上舍次子友竹所著「四香楼馀力草」,各体俱佳,不胜欣幸。
忆昔渡台,道出竹堑,识友竹襁褓中;眉目清秀,已卜为英物。及澄瀛作古后,重洋远阻,徒得传闻;俱谓友竹竭力事母、刻苦为诗。澄瀛弟,可谓有子矣。友竹生母勤俭好施、知书识礼;诸孤颇慧,督课甚严。友竹又能不负所教,解取「馀力」二字名集;其志可嘉、其诗亦自可传也。溯自开派祖唐泉州刺史继隆公(公为闽广武王潮公之孙)后,世业渔樵,惟余始膺司铎;著述一事,从无闻焉。余读之,不忍释手;为缀数语简端以勖之。如有佳作,当常见寄!
法石七十三叟少涛甫书于锦江故里。时在光绪十八年冬至后一日。
四香楼少作附存·林跋
余年十六,侍先君于台湾之淡水。淡水为新开埠,荒寒清寂。余开户即对观音山,海上帆来,风中片白,楚楚然山光海色,掩映窗户,余亦少悟画理;去今匆匆五十四年。台湾既割让,视淡水当日游迹,犹同隔世。
去年,及门江生次鹰以新竹王子寄生先生诗草见示;且以书寓余,推奖逾分。读其近体,骨力清健,仿佛陈简斋;然往往流出悲音,则伤其故乡之属他人也。呜呼!清室之不振,且丧其二百馀年创造之皇基;当日百战所有之藩属,今已一一无存,矧在台湾一隅耶?友竹悲台湾,余则兼悲清室;脱不落彼二、三乳臭之近支,胡使余今日有黍离之悲!计十年以来,九谒德宗景皇帝之陵,至伏雪中痛哭亦不知寒;其不死于陵下者,先帝之灵佑此恋恩之措大耳。此事使友竹闻之,其必以余为同调,且将以诗勖余也。余诗可六卷,多伤时之作,不欲付刊;友竹诗,则和婉中寓悲梗,「小雅」之遗也。诗数不多,然多可传者。为序弁首,则吾岂敢;此文用为跋尾可也。
辛酉(民国十年)正月,愚弟林纾识。时年七十。
四香楼少作附存·连跋
此吾故人王子友竹之诗也。吾撰「台湾诗乘」,函索见示;且言老病颓唐,惧将就木,愿余一语,以诏后昆。嗟乎!友竹尚未甚老也,而其言若悲;使友竹少时而能立功名以炫耀当世,岂能有此诗哉!即有此诗,又岂能期其可存哉!江山虽改,文采长留;友竹亦可以自豪,又何必戚戚耶?
癸亥(民国十二年)孟夏,台南连横跋于稻江。
四香楼少作附存·题词
题词
蓬台气象自岩岩,藏岫秋云郁不堪;独向头楼吹铁笛,一时才俊满东南。
布衣亦有宋遗民,修到梅花始见心;惟大英雄能本色,百年天地此孤吟!
水月主人书于值庐。
奉读沧海遗民剩稿题后
绵绵此恨了无期,如此江山如此诗!我亦心伤难卒读,公原天假以鸣悲。任从东海生桑日,似听西台击竹时!碧可千年双泪血,斯民岂但到今遗!
乙丑(民国十四年)午月,温陵志超王冠群。
维基
王松(?年—19世纪),号节亭。河间府交河县人,道光十二年(1832年)壬辰恩科进士。道光十四年任四川省重庆府大足县知县,县志述其「性肃穆、湛深珵学、政刑清简,课文力除浮靡,在任十年,士行艺胥归醇正,邑乘曾经重修」。
中国历代人名大辞典
【介绍】:
清浙江桐乡人,字飞霞。石门吴起代妻。工诗、书、琴、画。有《绣闲残草》。
闺秀词钞·卷五
字飞霞,桐乡人,石门吴起代室。有《绣闲残草》。
众香词
飞霞,幼颖慧,事两大人甚孝。五龄授书句,读便了了,后从女师工仙御学诗,则有奇句惊人,比之絮因风起云。学画爱云林一家,每当窗明几净,伸纸放笔,任意所至,则得一幅。尝谓“吾胸中自有山水,借画于手,若人物虫鱼,雕镂刻画,殊不乐也。”一日,偶读欧阳公《送杨寘序》,至终篇“平心养疾于琴。”有得,遂学琴于女师,不一月,熟数调。春花秋月论诗之暇,临风一弄,气静神闲,萱堂为之解颐忘倦,盖其天资绝人,故学之即能,且不逾时而遂工也。癸亥夏,年二十方同吴太学合卺。于家维时,阶翻红药,庭茂宜男,剪烛论诗,壁垒相对,亦云乐矣。既乃不怿,忽自悔曰:“才非女子所宜。”遂自焚其稿,绝口不谈者屡月,至甲子八月以没。后搜其夹袋中有《寄外》一绝,云:“宁慰慈亲莫恋家,博观经史总无涯。知君有意怜荆布,好为今秋折桂花。”盖起代方事棘闱,恐以燕婉之念,辍其攻苦。词正而庄,思而不怨,有风人遗意焉。其兄隆九辑其遗稿,付之梨枣。戊辰冬,余游语水,谒青坛侍御,见示《绣馀残稿》,采其尤者,以公世赏。
华日南曰:飞霞,为青坛侍御子妇,工诗及琴画,赘婿逾期,遂尔夭逝,可哀已。
崇裕。字约之。毗陵陈氏子。其母。感庞眉僧入梦而生。生而体弱。十日而九疾。父母以梦故。冀徼灵释氏愈之。命为沙弥。寻受具为大僧。鞠明究曛。唯以观心为务。见元叟端公。又见佛慧义公。淬砺益力。虽金墙铁壁。必欲拓开乃已。二公。亦期师有立。所以警发者甚至。师急于求證。复走中天竺山。参广智䜣公。留侍十馀年。尽得其道。御史中丞张公起岩。问广智云。选佛场僧伽。如此之多。其有弗悖般若者乎。广智云。戒律精严。言行不相背驰。唯崇裕一人。自受度以来。胁不沾席三十年矣。张公深加奖叹。师之声光。自是日起丛林中。始出世太平南禅。黑白翕然宗之。一日令圬人塓壁。壁中隆然如有物。抉之获悉达太子像。乃佛牙所刻成。师召工傅以黄金。金迸裂。舍利从中涌出。雕小香殿奉之。亦师道法精诚。所感而致也。寻迁九江圆通。宋之初。有神僧道济德公。将示寂。累青石为塔。语其徒曰。此塔若红。即吾再来。暨圆机旻公来镇法席。塔果红色。人异之。公人号为古佛。其临终复尔。悬记。有三百年之后大兴佛事之谶。师入院之夕。众僧梦公至。而其塔烨然有光者弥月。人尤异之。谓自旻公至师。正踰三百之数。其能动物。盖不徒然也。寺当菑毁之后。师大兴土木。幻出天宫。荣国公火你赤。以朝之重臣。总戎江西。申弟子之礼。暨我太祖兴隆释教。开善世院。命大浮屠统之。诸方以师名上闻。移主阿育王山广利禅寺。寻被旨。与钟山法会。而师居其首。召至便殿。问佛法大意。师以偈献。上览之大悦。因命师书天界寺额。赐食上前。师或假寐。鼻息微有声。邻坐引裾觉之。上叹曰。此老人无机心。诚善知识也。师容貌魁梧。日用之间。服粗食粝。一出于天性。无所勉强。每欲挝鼓而退。为众所拥留而止。生于大德甲辰。未详所终。三会语。各有录。行世。
新续高僧传·灵感篇第六之二
释崇裕,字约之。姓陈氏,毗陵人也。母梦庞眉异僧乘舆而入,直叩寝门,觉而生子。四岁 始能学步,七岁入小学。资识明敏,迥超群童。年十六,解通儒家言。然体素尪羸,十日九疾。父母以其兆应,冀邀灵释氏,命从寿昌院东林晓为沙弥。院有大梨,三十年不花,及裕来,花开满枝,结实大如斝。东林知为祥徵,度为大僧,受具足戒。俄而出,登双径山谒寂照端,鞠明究曛,唯以观心为务。越二年,未有證入。偶游东坡池,操觚成偈。寂照见之,喜云:“此龙象器也。”命为侍者,使便于咨叩。乃未几,复走天目山见佛慧义,佛慧授以万法归一语,裕淬砺益力,佛慧亦期其有立,所以警发者甚至。又二年,急于求證,复步中天竺山参广智䜣。一造户庭,如胶投漆合,即决以超脱死生。广智为举临济无位真人之言,且诘之云:“尔还知否?”裕不觉下拜。广智云:“尔何所见而作礼。”裕曰:“拜者非是他人。”广智云:“从门入者,岂家珍耶?”裕曰:“慎毋欺人。”广智首肯者久之。越五年,元文宗诏建大龙翔集庆于金陵,召广智开山,裕复往依焉。选主藏室,留左右者十馀年,尽传其法。张御史中丞起岩,尝问广智曰:“选佛场中,僧伽如此众多,其有弗悖般若者乎?”广智云:“戒律精严,言行不相背,唯崇裕一人。自受度以来,胁不沾席者,三十载矣。”张公深加赞叹,自是声施烂然,日起丛林中。朵儿只国王,时以浙江行省右丞相领行宣政院事,遴选诸方住持,命裕出主太平南禅报恩光孝禅寺,瓣香之祝,盖嗣广智。云裕既履主席,接物以诚,缁素翕然。一日令圬人涂壁,壁中隆然如有物,抉之,获悉达多太子像,为佛骨刻成。因召工傅以黄金,金忽迸裂,舍 利从中涌出,以小香殿奉之。风声所播,檀施云集,日新月异,数载之间,百废具举。帝师大宝法王闻之,钖以“扶宗弘辩禅师”之号。寻迁九江圆通崇胜禅寺,寺在宋初有神僧道济德公将示寂,汇青石为塔,语其徒曰:“此塔若红,即吾再来。”塈圆机旻公来镇法席,塔色果红,人多异之。旻公号为“古佛”,及其临终,复尔悬记,有“三百年后大兴佛事”之谶。裕入院之夕,众僧梦旻公至,而其塔烨然有光者弥月,人尤异之。先是,寺之师子岩大树皆枯,涧泉亦渴,至是树则重荣,泉则再涌。识者谓“自旻公至是,正符三百年之数。”其能感物盖非偶然。寺当灾毁后,唯佛殿法堂尚存,馀皆瓦砾。裕会岁入,节其浮资,庀材鸠工,创僧寮旃坛林以居学子。新梵音阁,造大士像,他若黥音楼经藏宝阁及塔院,莫不竭力经营,轮奂并美。时荣国公火尔赤以重臣总戎江西,慕其慈行,荐请敷演大法,申弟子礼,受持五戒而退。有明初兴,崇筒佛旨。洪武元年,开善世院统摄释教,选大浮屠,主诸名蓝。移裕住四明阿育王山寺,居五山之一。继席颇难其人,闻裕至,香华接踵,天乐远闻,万口称颂。及其接引未悟,单提向上之功,棒唱纵横,逢者胆落。两序之众自庆获所凭依,相与戮力,振废起衰,备臻完美。五年春,太祖饬仪曹建广荐法会于钟山,遣使者徵。裕已年七十馀矣,至则召见便殿,咨以佛法。裕以偈献,览之大悦,命书天界寺额,赐赍有加。后数年,弟子师秀乞宋文宪濂铭其塔,文具《芝园前集》。
人物简介
王镜寰(1869-?),字次青,无锡人。光绪十五年乡试未中。后以助赈授同知衔候选通判。因时事日非而不仕。入民国,以诗文自娱,遇灾施赈,减租惠民。有《梅墅集》(《杏雨楼诗钞》、《梨云馆词》、《适园文存》)。
中国历代人名大辞典
【介绍】:
元四明人,字致尧。尝为宣公书院山长。善诗。有《山长集》。
棐字致尧,四明人。尝为宣公书院山长。曹石仓采周致尧诗入《明诗初集》,题曰《山长集》。余初阅《至正庚辛唱和诗》,录周棐《龙渊景德禅院》一诗,不知其即为致尧也。后考郡志,见高巽志士敏《东塔分韵诗》序,内有「周棐致尧」云云,因合为一人,而集名则仍从石仓之旧。但致尧《送张志学》诗云:「珥笔每同花下散,玉珂时听月中还。」《寄龙子高》诗云:「御水满沟看洗马,宫墙隔树听流莺。」似乎官不止山长者,无可援据,姑阙疑以俟更考。
致尧,字焕丈,初名棐。先世来自四明,居崇德州石门镇。致尧生极颖异,读书一二过不遗,尝为宣公书院山长。明洪武初,与荐辟,不就,归隐梨林。著有石门集。淮海秦约序之,称其诗不事雕饰,特以雅致为佳云。
中国历代人名大辞典
【生卒】:1462—1525
【介绍】:
明苏州府长洲人,字宗严。成化二十三年进士。与修《宪宗实录》。授知庆云县,值岁旱,疏乞免田租、赈饥民,民赖以安。又教民掘塘蓄水御灾,禁民间“打旱魃”祈雨。历监察御史,刘瑾擅权时致仕。瑾败,复职,官至右佥都御史。
文氏家藏集略
涞水公洪,字公大,成化乙酉举孝廉,署直隶涞水县教谕。公为人笃行勤学,世称醇儒,雅好吟咏,不事副墨,兴至成篇,辄复散去。所藏括囊稿盖十之一二云。温州公林,字宗儒,涞水公之长子也。成化壬辰进士,博洽典籍,有经济才,宰永嘉、博平二邑,有声行取至京。先是,东省镇守臣珰廉得博平产梨,大如瓶,重一觔以上,歛取充贡。公恐害民,令一夕伐去之。珰怒,行间,欲危公,几不免。乃稍迁南京太仆寺丞,移疾家居。久之起为温州太守,卒于官中。丞公森,字宗严,涞水公次子。成化丁未进士,授直隶庆云县知县,赈饥开河俱有惠政。擢监察御史,会蒙宰缺,有夤缘求进者,公疏斥之,且举刘大夏、周经可用。下诏狱,上察其无他,特笞而不问。后因逆瑾擅权致仕,再起升南京太仆寺少卿,考满升都察院佥都御史。有疾,乞休,卒于家。公为诗往往口占不留笥,故所存仅百馀首。
维基
文森,字宗严,南直隶苏州府长洲县民籍,湖广衡州府衡山县人。成化二十二年(1486年)丙午科应天乡试第三十二名举人,二十三年(1487年)中式丁未科会试第六十七名,三甲第四十三名进士。任庆云县知县。
新续高僧传·护法篇第五之二
释自成,字宝藏。姓刘氏,德人也。幼习炉工,在钳锤间,即知以念佛从事。父早丧,事母以孝。年三十,有出世志,从历下钟楼寺潭师薙染,即立禅习止观门。成将行脚,虑母老,无以为养,乃以具称其母荷担之,远游四方。每乞食奉母于树下,菽水为欢,不减鼎俎。后至燕都,往来西山百花中峪,栖迟数载,相狎已久,人多重之。其养日益赡,然一瓢之外无馀糁,以此终母天年。母卒,以荼毗法葬之。众为建窣堵波,以表其孝义。土人称之至今。成既葬母,专志清修,乃结庵于大峪岳家坡。傅中贵钦其高行,请主都城普安寺。未几,白衣张居士造普济庵于阜城闉外四里园,以待水云,延成居之。会大虏犯京师,都城三面受敌,率多奔溃,唯西郭一面。将合围,虏酋引数千骑驰至庵前,酋趣入庵,众拥其后。成望见之,颓然憨笑曰:“毋动我物,毋折我木,毋毁我屋。”时在八月,秋果方熟,柿灿如火,罗列阶前。虏争取之。成曰:“此不可食。”酋以为诳,强食之,甚苦涩。成乃夺其柿,更进以蘋梨。虏啖而甘之,驩呼以为不欺己。因诫众曰:“有人于此,毋妄杀也。”为下令旗而去。俄而一虏逐王氏子,入庵奔潜佛座下。虏窥得之,刃将及肩。成以手挈虏,夺刀掷地,其人竟赖以免。居顷之,虏亦稍引去。然成每以一身当众虏,指麾谭笑间,所全活者无算云。事在嘉靖庚戎 秋也。馀杭韶善士者,感神示兆,为成供养,倾心归依。建弥勒庵以延成。成居常清洁,不事蓄藏。衲衣敝帚,一钵无馀。苟得施舍,复倾囊以济贫人。若遇乏绝,更不乞请,唯以坯堵门面壁,忍饿而坐。久之,有知者馈以米麦,食尽则堵如故。习焉安之,率以为常。后修普安寺,乃复归院,弟子日益进。有觉淳者,执业甚勤。成更多方苦之,祁寒溽暑,陆沈贱役,百不一可,无人识其意者。及将终,顾谓众曰:“吾之有淳,犹树之有干。至若枝叶繁茂扶疏,而庇荫者多矣。汝知之乎?”未几,无疾而化。时嘉靖三十九年二月朔日也,寿八十有九,僧腊五十有奇。成灭后,淳大兴普安寺。神宗改元时,圣母建慈寿寺,使淳主之。成再传弟子本在继其席,以疾告退。慈圣太后为筑别院曰“慈恩”,以休老焉。其枝叶繁茂,一如成言。
中国历代人名大辞典
【介绍】:
清浙江仁和人,号秋舫。道光间官知县。以诗画词曲名于时,尤工墨梅。有《梨云仙馆草》。
中国历代人名大辞典
【介绍】:
清福建永福人,字于莘,一字莘田,号十砚老人。康熙四十一年举人。官广东四会知县。罢官归,船中所载惟砚石。归里后生活清苦。工诗,以轻清流丽为时人所称,七绝尤负盛名。年八十余而卒。有《秋江集》、《香草斋集》。
黄任,字莘田,福建永福人。康熙壬午举人,官四会知县。有《香草斋诗集》。许子逊曰:“莘田宦粤有惠政。罢官归,贫不能自存,而独耽于诗,清词丽句,错落于弓衣罗帕间。七古出入韩、苏,《弃妇词》有乐府遗意,五言古《筑基》、《赈粥》诸篇,恺直悱恻,香山之《秦中吟》也。至七言绝句,实兼玉溪、金荃、攀川之辰,有妙思,有新色,有跌宕之致,有虚响之音,一唱三叹,深情流注于其间,令人悄焉以悲,怡然以悦,黯然魂销而不自持。”桑韬甫曰:“闽诗派导自二蓝、林膳部、高翰籍与王皆山辈,号十才子,力仿唐音。郑少谷以矫峭变之,而高霞居、传前邱与属和。其后,曹石仓、谢小草仍操其土风。君才思滔滔,多师为师,清丽绵芊,而风骨凝然,独超众嫭,杰然足振南中风雅之绪。”杭堇浦曰:“莘田七绝,秀韵独出,兼饶逸气。丰髯秀目,工书好客,诙嘲谈笑,一座尽倾。有砚癖,自号十砚先生。”
清诗别裁集
字莘田,福建永福人。康熙壬午举人,官四会知县。
秋江集诗·序
闽中故多诗人,作者代出,至今日而论诗,则舍吾莘田谁归哉?莘田弱冠登贤书,高步翰墨场。宦粤之四会,有惠政。罢官归,贫不能自存,而独耽于诗,清词丽句,错落于弓衣罗帕间。莘田负异才,终日闭门,手一编,自经史子集以及稗官百家,无所不窥。采其菁华,朝涵夕咀,浸灌酝酿于胸中,而于诗日事参会,源流正变间,皎然如辨渑淄矣。性伉直,介然独立,不能随俗为委蛇,遇四方才俊为声势气力者所激赏,一时名籍甚,更或挟其一家言,岸然负重望,当世靡不翕然推服以为宗范者,视之蔑如,略不一当其意也。后见余诗而异之,始披数馀篇,意耸然,继乃遍观各体歌行乐府,则叹其风骨兴象之超,密咏长吟,一字一击节,为之敛衽折服,云我当北面。予闻之惭且駴,掩耳而走,蹙然不敢当者累日。昔人云,得一知己,可以不恨。吾何以得此于君哉?至今心摇摇,未能自信,然以为平生之知己,则诚是矣。庚戌,予重至三山,一见定交,相得欢甚无间。盖相感在风尘外,为世俗交者弗识也。随手录其诗相属,近复数千里寓书,为之细加决择。七古出入于韩、苏,弃妇词有乐府遗意。五言古,筑基、赈粥诸篇,恺直悱恻,香山之秦中吟也。七律以大历为宗,时得刘、卢、张、李诸家境趣,无题数章,则造义山室矣。至于七言绝句,寔兼玉溪、金荃、樊川之长,有妙思,有新色,有跌宕之致,有虚响之音,一唱三叹,深情流注于其间,令人读之悄焉以悲,怡然以悦,黯然魂销而不自持。诗之感人,一何若是其深乎哉!天地一有情之区也,诗生于情,故无情者不可以言诗。人生而情具之,固未尝一日而绝于世也,则是诗之传也奚疑焉?时乾隆甲戌秋七月,东吴学弟许廷鑅。
秋江集诗·序
闽士多文,尤笃于朋友之谊,盖其俗厚,而缙绅先生风示使然也。庚戌、辛亥间,余以新进士观政闽中,奉大府檄,入参志局,因获交于编修谢古梅道承、行人刘邻初敬与二公,学老文钜,卓冠一时,而分修诸生十许辈,亦复推激风骚,彬彬如也。顾皆不以余谫陋,见辄投分,若平生欢。论诗赌酒,往往至夜分未已。一日,瞥见壁间越王台诗,磊磊块块,如山镇纸,益以书法疏秀,称其文章,不觉失声,诧曰:「是所谓建大将旗鼓,八面受敌者,惜乎阻于地,卒不可得见其人。」众笑曰:「公欲见之乎?旦暮且来。是籍永福而家会城,诗人黄二者也。」余闻大喜,就枕不能瞑。鸡三号,即披衣起,步至光禄坊访之。莘田方沐,遣僮奴报客,且坚坐以待。少选,曳革履而出,则见其须眉如戟,瞳子如点漆,面白晰,口若悬河,适称向者壁间所见、意中所拟之人,遂与订交。自是莘田数见过志局,余亦数至其家,历二年。每诵其诗,觉胸中辄有长进,盖余书因谢以变,而余诗因黄以力,朋友之益也。莘田以康熙壬午举于乡,屡摈礼部。中间流寓姑苏,颇事声色,不自顾藉,大病而归。踰年宰粤东四会,兼摄高要。高要故领端溪三洞,而莘田有砚癖,喜过其望。又长于吏干,为上官所器,高要本剧邑,迎刃以解,四会恢恢耳。风叶雅措,誉闻日隆,遂有忌之者谗于当轴,以懒嫚不亲政罢去。莘田既废,而嗜砚益笃,家居搆精舍,榜曰十研轩。招三数密友歌啸其中,然终以负冤谤,未究施设为恨,故多托于美人香草,缭戾抑塞之音,抑或禅榻茶烟,抚今忏昔,往复折挫,情辞哀到而韵弥长。方以林鸿、二玄、曹、谢之徒,有过之无不及矣。别二十年,莘田从子惠成进士,访余邸舍,袖出莘田诗,且传命见督为序。挑灯读之,大率皆曩所见者,间有所益,亦不多,而其他视旧帙减十之五。夫与其过而汰也,宁过而存之,如莘田所为,虽剩句小篇,皆有可宝,而芟夷至是,过矣。昔杨子云悔其少作,德祖非之,韩、杜之诗,后人多求之集外,且须收召废什,如追逋亡,毋令后人嗟唏也。且夫百工伎术形骸之役,多以老废,文士则不然,是故病而犹呻,老而更成。方余初交莘田,时年才三十有二,而莘田已五十。今余年视向者莘田之年且过之,则莘田当复益衰。而古梅由编修累迁阁学,卒官。邻初未改官,遽引疾去。志局诸生十许人中,存者裁一二数。每从南人讯莘田近状,辄云黄二丈颇健在,善饮犹昔,贫则有加焉。而所谓十研斋者已别售移居,闻斋中所贮亦销磨过半,流光如此,人事如此,岂不痛哉!谓宜怀人感旧,一寓于篇,而集中踵入者,顾不概见,何也?毋亦颓然自废,任其散失,而不自收拾耶?抑钞誊简略,吾见之不广也?如前之说,弃者宜藏,如后之说,缺者应补,莘田且以为何如也?进士惠告别期促,未有以报。会其年家子李霖村云龙州牧需次吏部,俾附入家邮达焉。嗟乎!甲寅之秋,与莘田别洪山桥舟次,且泣且叹如昨也。诸公见赠金石文及周彝汉俎,二十年来类为见者偷夺殆尽,而其依依见爱之意,故不忘也。长逝者不可复作矣,幸而存如吾与莘田、邻初,或者可复得相见,为兹集中增一老友联吟之作,此则存乎强有力之天,而非我与君之所敢望也。钱塘学弟陈兆崙撰。
秋江集诗·桑序
客春予应道山书院之聘,别雷学使翠庭。学使闽人,手条列其乡之俊哲姓名,盛推黄君莘田,予心异焉。汪徵士槐塘夙游闽,亦向予津津齿君,为是中之钜才长德,而诗之骎骎及古,匪今所多有。予至之日,即访君庐,怪石嵚蹲,老藤蟠荫,乌几尊敦斑斑然,蕉叶之研,墨气未乾。君古须眉,啜苦茗,吟其中,兀然山泽之臞也。促席论诗,一见即成衿契。予出户必诣君,相得如老昆弟。君善病,予亦中海峤岚瘴,右臂几不仁,急辞归。别君帷榻间,依依不能舍。予酷爱君诗,惜无书人缮录,君辄举平生所著作《秋江集》授予,属订定。予归,事箴砭,病良已。秋走南岳,岁暮抵舍。今年江右主濂溪书院,携君诗行笈中,至是乃得卒业。闽诗派导自二蓝、林膳部、高翰籍与王皆山辈,号十才子,力仿唐音。郑少谷以矫峭变之,而高霞居、傅前丘与属和,其后曹石仓、谢小草仍操其土风。君才思滔滔,多师为师,清丽绵芊,而风骨凝然,独超众嫭。其缫抒性灵,自溢其清真于洒落之馀,不模陶、韦而合,盖如其标格,以为声诗杰然,足振南中风雅之绪,盖有以见。吾翠庭、槐塘之不轻推许,而名下士之无虚若是也。君掇皮皆真,相对俱见肺腑。自为孝廉,频上公车,不肯趋径途,卒蹭蹬不得志。其时长安要津,莫不倾倒君,而持节崭崭如是。牵丝出粤东,强项倦折腰,敝屣一官,固宜而为粥食饿者,不敢出嗟来之声。旧爱至今在人口,集中恻悯时艰,彷佛元道州舂陵之作,吾有以知君之为政,不负夙昔之志也。既归田,贫且老,生事益微,风雨独吟,不问户外事。而名公之知君者,拥节至是邦,必式庐,郑重邀吟唱,陈蕃、昌黎以款接孺子、玉川为华,而二三老成皆童时钓游之侣,琴歌酒赋,相与徜徉于山椒湖溆之间,信足以破岑寂之孤踪,洽衰迟之清兴已。予独怅不得常与君数晨夕、共赏析,数千里外,聊写此素心,序而归之。乾隆丙子季夏,桑调元。
香草笺·序
香草笺者,永福黄先生所作也。先生为名宿,为良吏,而以不善事上官,为所中而罢。既去职閒居,益发摅为诗,长谣短咏,流传东南士大夫之口。而是编则皆侧辞绮语,曲写闺房儿女情事,所谓有托而逃,其旨远矣。昔孟棨纂本事诗,而韩偓创始香奁。六朝靡靡,庾信尤擅宫体。上朔汉魏,张平子同声,繁休伯定情,尽态极妍,可谓荒矣。然毛氏之诗,周太史所采录,玉瑱、象揥、鬒发见于鄘;荑手脂肤,蝤领瓠齿,螓首蛾眉,倩笑美盻见于卫;踰园涉洧,适愿相谑见于郑。而楚词之佳期夕张,美人目成,其摹绘刻露,殆又甚焉。即谓先生之诗,风人之苗裔,而湘累之别子,奚不可也?盖君子之于情,不可有所溺,而未尝无所寄。项籍之千人皆废也,而泣下于美人虞;苏武、张骞、班超之著节绝域,百折不挠也,而拥妇生子;李晟之勋名塞穹壤也,而取成都之营妓以去。彼其人皆英果激烈,立意较然,即刀锯鼎镬不足以动其心,而当抑郁无聊之会,顾不能自禁焉。论世者未尝以为病。先生虬髯猬磔,酒酣以往,纵论古今,事有不可者,击案愤诧,声殷墙壁。内行修洁,任气节,古汲、郑俦也,岂含睇宜笑者果足以惑之哉?谬悠之说,无端崖之辞,天老素女,藐姑射神人之类,适微其善言道耳。夫水正出为滥,悬出为沃,穴出为氿。香草笺,旁出之氿泉也。万斛之泉,不择地而流,覆杯水坳堂,而曰水尽于是焉,是恶足以尽之哉?乾隆焉逢摄提格之岁夏五月日在觜觿六度,平舆后学沈大成学子撰。
香草斋诗·序
昔人多以靖节《闲情赋》为不类其为人,至梁昭明,则有白璧微瑕之叹。固哉是言直不知靖节者。白文公曰:「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感人心者,莫先乎情。」古诗三百,孰非闲情之作?而何独异于靖节?其自序不云乎「荡思虑而归闲正」,殆所谓佩玉比洁、齐兰争芳者欤?吾友黄子莘田,今之靖节也。其操履纯白,襟度冲夷,凡出处去就,无一不与靖节吻合。而其诗则信如赋中所称「淡柔情于俗内」「憩遥情于八遐」,尤深契靖节闲情之旨。尝出其《香草斋诗》,属余点定序而梓之。余学识梼昧,乌足以序莘田诗?顾交莘田垂三十载,既稔其为人,而尤笃嗜其诗,往往吟讽不去口。尝手抄其《香草笺》凡三数过,流沫手胝,窃比于靖节《饮酒》「聊命故人书之」之义。盖莘田生平所为诗不下数千首,六十年间,直与放翁埒。最初为《十砚轩稿》,既而有《秋江集》,最后曰《香草笺》。斋前环植兰蕙,以颜其斋,即以香草名其集。香草者,沅澧潇湘之产,骚坛中以之喻美人者也。余一日与吴下诗人许二素园寒夜泛舟吴江,襆被共寝,各记其笺中诗,芊绵婉丽,细腻风光,更唱迭咏,互相击节,所谓餐五色灵芝,咽三危瑞露,千百年无此逸响。吟声断续,与芦汀过雁嘹呖上下,树间栖鹘咸拍拍惊起,而山寺钟声已初动矣。《香草斋诗》梓以行者,昉于吾浙大中丞今少司农觉罗雅公,前陈臬闽海,选入《采风集》中,余为作《感恩知己歌》附梓卷末者是也。惜其未见全稿,故所收不多。会余主讲鳌峰,仿其义例,增入如干首,属李君霖村续梓集内,而卒卒不果。稿存行笥,归装携以自随。偶一相思,辄开卷如觌。乃莘田书来督序不已。余适读陶君《拟古诗》,至「日暮天无云,春风扇微和」之章,其言「美人清夜达曙酣歌」极之,「皎皎云间月,灼灼叶中花」,和悦绮缛,置诸玉台宫体中,几不复辨,宁独《闲情》一赋为托凤鸟而陈辞者哉?因有感于文公之一言,以为古人善闲情者无如靖节,惟《香草斋诗》得其神似非形似。而或者以莘田《无题》诸作,沉博绝丽,酷类义山。涪翁称「玉溪生之学老杜,不在皮毛间」,余则谓香草斋之拟柴桑,宁复波澜有二,而奚论夫玉溪?即如集中《吊虞卿》《过乐毅墓》《歌李阳冰般若台篆书》及《三君咏》等篇,直欲跻韩碑晋石而上之,独有千古,夫岂后世诸馆职挦扯一时号为西昆体者所可同年而语也耶?是则佩玉比洁,齐兰争芳,骚雅嗣音,非靖节之比而谁?请以质之素园,当不以余言为河汉也。遂书以寄之,以当簸扬之糠秕也可。时乾隆甲戌中秋,同学弟会稽傅玉露拜撰,年七十有七。
香草斋诗集·序
往余客岭南,会闽黄十砚先生亦来重游。余之获交于先生也,以西蜀王公恕,时则会稽傅公玉露、长洲许丈廷鑅,俱聚羊城,始得快读先生之诗。久之,王公抚闽,先生归。次年,傅公来,即去。又一年,许丈将开席鳌峰而公罢镇,先生偕许丈出,送竹崎之江上,月落鸡鸣,坐客沾醉僵卧,而先生与公犹击案画酒汁,慨然长吟也。自庚申至壬戌,胜日良会,公必迎致先生。其时,余读先生诗最多。迨后余从晋陵潘公于杭州。戊辰春,潘公自皖移闽,幕府过从,余获再读先生诗,又三年于兹矣。今春潘公朝京师,余叩玄亭,先生则出酒饮余,手一巨编曰:「此吾删存五十年来诗也,盍为我序之?」盖有喁者、于者、即事者、状物者、吊陈迹者、怀友者、感逝者、摅愁而惜别者,有得之疾病引枕者,发之对酒狂歌者,托之美人神仙、眇倩姽婳、惝恍不可即者。源于选,而汎滥于三唐,而回溯于风骚,而得其宗,余盖至是尽读先生之诗焉。先生自随计京师,遍游四方,之齐、之鲁、之梁宋,而于吴最久。中宦粤东,不肯阿上官,投劾归。所至贤士大夫,无不乐从先生游。诸使之来南也,若故相泰山赵公欲荐起,不应。吾吴中丞觉罗雅公,为锓其诗以传。王公故齐年,潘公则宿重先生者。此四三公,海内钜人长德,礼先生若是。先生衔杯论诗外,它无言。觉罗公在闽时,则未一踵其台门也。世以此益高先生。先生少时犹及见诗人蓝采饮,而余田生、谢古梅诸公,则同学弟兄相切劘为诗文。即诸公亦自以为不及也。先生少为才人,壮则为循吏,今为名宿,皎然有显晦出处之大节,诗故不足以尽先生。而海内慕先生者,骤见先生不得,读先生诗,如御先生焉。归昌之片羽,迦陵之一鸣,顾不重哉!回念畴昔,西州墓木已拱,许丈息影久不出,傅公以主鳌峰重入闽,与先生齿俱杖国,饮兴吟情,尚若壮少年。而余侘傺失志,发亦种种白。盖反覆先生之诗,而益增友朋离合之感也已。
香草斋诗钞·序
有生知契,由灵府所缠萦,非外物胶合,故坚于金石,曾莫之销泐。吾尝谓五伦皆天伦,固统自性生也。文辞之不可磨灭者亦然,非有本元披启乎?华秀转瞬,即萧索可怜,其不废乎万古者,中有物焉。历劫穷尘,欲灰之得乎?曩游闽,得交古君子黄君莘田。寻以疾归,手其诗不忍释。君别无副本,即慷慨授予曰:「存子所,胜庋于家。」予曰:「万一有水火盗贼何?」君笑曰:「数当水火盗贼,独能我免乎?」予拜受。既为编定,序而归之。复掇其尤六卷付剞氏,公诸同好。君之诗如云中环佩,非人间惊艳可埒。寻恒酬答,一经吐纳,辄超绝凡近。其气体,非特雄长海峤间,今后有子云,必以予为知言。诵其诗,可想见其人,予岂阿所好哉?乾隆戊寅重三日,五岳诗人桑调元又书。
黄十砚先生秋江集笺注·序
余自束发学诗,即慕十研先生之名,□门地□,□弗获执贽登龙,然心未尝不殷殷向往也。壬午,忝登贤书,先生年已八十,重宴鹿鸣,称一时盛事。而余滥厕小同年之列,始得趋拜下□,晋接之间,独蒙奖借,遂以外孙女林氏择而归余焉。林□□居光禄,余妇翁守振公,乃先生佳婿,其妇母即郑荔乡《十闽诗话》所云「莘田二女皆能诗」者。雅派相传,不惜金针尽度,故至垂老而风情愈壮。家居杖履,常与二女啸咏香草斋中,□□阑烛跋,洒酒谈诗,累累珠贯,听之令人忘倦。而余亦得幸叨末座,稍窃□欣焉。先生著作甚多,晚年乃自删定为六卷,其中长篇则浩若江河,小诗则清如玉磬。后生小子,□敢妄赞一词。然读其诗而不得其解,与不读何异?笺注虽诗家末技,而缘典实□知其组织之工,按时地乃晓其寄托之妙,未必非读诗□一助也。自惭谫劣,不能咀味精深。壬辰岁,因先生得拜谒大中丞宝冈余公。公固与先生道义交者也,平居讽咏《秋江集》,每以无人善作郑笺为恨,意欲属笔于余,余不敢受,亦不敢辞,但唯唯而已,然识之心常不忘。越岁,荐主龙岩州新罗书院讲席,乃得以课诵之暇,细加条注。盖起于癸巳,迄己亥,阅七寒暑,始□蒇事焉。特是独学无友,孤陋寡闻,且家□藏书,一瓻难借,未□有不纯不备之憾。是以草创甫就,即庋□巾箱,未尝出而就正,亦自知钞胥小技,不足当有识者一噱也。夫十研之名播于海内,岂必因笺注而后传?独以余数载苦心,徒成邯郸学步,且不敢没先生格外垂青及中丞公谆嘱,不忘□□。其所以惓惓不舍□□有待世之君子摘瑕疵,补缺略,庶几得成完书,则余亦可窃一知半解之细,忝为十研轩獭祭之功臣。是先生未度金针又得广传一脉,俾残膏剩馥沾润靡穷,□非欣然所厚望哉?乾隆乙巳七月七日,外孙婿闽县叶梦苓谨识于凤山官署。
叶松根笺注秋江集·序
礼有之曰:「温柔敦厚,诗教也。」诗虽有古今源流之别,而人之深于诗者,常厚其性情。情克笃于君亲彝伦之大,发而为忠孝节义之经,则其人重有系乎国家,每足以撑持宇宙而垂休烈于青简。即其见诸绪馀者,亦莫不令人想望其文采,如观其芳徽,况一脉绍承,能不摩挲手泽,思有以昭兹来许乎?道光己酉之夏,予晤闽邑世职叶公栋国兄弟于友人书馆,述其曾祖父松根先生乾隆时为台湾广文,遇叛寇戕邑令,乃招集义勇,竭力防禦,踰年竟一家殉难。予肃然心钦之。既而携先生所注《秋江集》遗稿见示,且嘱序焉。夫莘田翁之诗集,传播于海内艺林久矣。若陈勾山、许素园、郑荔乡诸先辈之序论,其称述详矣。先生初以壬午乡科,随翁重宴,适择为外孙女婿,故常得亲承其謦欬,追陪其觞咏,情义兼笃,俱悉于自序中。且当时余宝冈中丞爱重其才,早相期为黄集笺注。先生因而蒐罗采摭,既脱稿,意犹不自慊,私庋于家,尚欲留待而补订也。曾几何时,而先生司铎凤山,遂以禦寇殉烈矣。在籍冢嗣,仅获藏是编,不可谓非幸也。其他所著文稿、吟草及《异闻汇纪》、《诗话解颐》各种,惜皆湮没于官廨中。由是观之,古今著述或传或不传,亦有数存于其间。如解李诗者数家,今惟王氏之辑注为最善。解杜诗、韩诗者且几十百家,今惟仇氏之详注、方氏之笺注为盛行。至于苏诗之施注,则幸赖有毗陵邵氏得以补其残缺。若先生树立于纲常名教之大,义烈彪炳,既已请旌于朝,且袭荫其后嗣,其可垂诸不朽者,原不藉注诗以传。而是编亦足见先生平日之笃学,稽古多识,宜风宜雅,其性情之敦厚,早有过人者。兹其贤嗣守戎伯仲,欲校订以付梓,绵祖泽也,表忠忱也,永孝思也,亦至性至情之所不能自已者也。予生也晚,迂拙性成,株守章句,乃幸与叶君贤伯仲有一日邂逅之缘,得追溯乎乡先正之流风馀韵。爰敬题篇首,以志仰企微衷,俾读其书者,犹可想见其人焉。余潜士
香草斋诗注自·叙
蕞尔永,代有闻人,十研翁又增光邑乘矣。翁才高节峻,能稍自贬抑,便可掇巍科、登膴仕。而仅以孝廉就选令,又竟以纵情诗酒不职罢,世遂以风流名士目之。夫真名士乃风流,非以风流为名士,唐之白、宋之苏,其较然也。集中《筑基》《赈粥行》,缠绵恺恻,岂诗酒不职者所能为耶?以故,名公卿莅闽者,争折节造庐,翁卒不以困故干以私。此余先君子所以重其人、爱其诗而命余注之也。黄君于岐,劝令授梓,余窃惟翁之才高而能不得展,节峻至老不少衰。向使翁稍贬抑而掇巍科、登膴仕,必不能深致力于诗。即能深致力于诗,而在官去官,率簠簋不饬,且碌碌无足重轻,其为诗必不能传后无疑也。今其诗传矣。读翁诗者,知翁之品,足继永之前闻人,而藉以私淑其身,上无负吾君吾学,下无负吾民,余所厚望也,当亦即翁所厚望欤?因于原集外,增入遗编,从陈句山太仆「弃者宜藏,缺者应补」叙言也。集一名「秋江」,兹仍额以「香草斋」,从傅玉笥宫赞「诗卷但留芳草碧,书窗长对远山青」酬韵也。至于诗之擅名海内,前哲详序之,余莫能赞焉。时嘉庆甲戌春月,永阳戆窝陈应魁书。
香草斋诗注·序
余己巳年授馆于永福嵩口林氏,即耳熟县治陈君有《香草斋诗注》,闻而未睹也。会陈君亦授馆嵩口,一见如旧识,因得晨夕披阅,谓其详而不略,确而不诬,即怂恿付梓,而陈君尚以未窥全豹,谦让弗诺。迄辛未夏杪,附书命序于余,余虽谫陋,弗敢辞也。莘田先生诗清丽芊绵,取材宏富,诵习者每以不通晓故实为恨。陈君乃能元元本本,剔抉爬梳,于莘田先生可谓无负,而嘉惠来学之意,亦云厚矣。昔郑北海笺《毛诗》,残膏剩馥,犹足沾丐后人,今陈君注得毋类是?嗟乎,余自己巳阅《香草斋诗注》,覈其故实,已十得八九。迄今又三载矣,陈君犹矻矻日蒐罗虫书汗简中,迄以成帙。而余再上公车辄报罢,以视陈君,其得失竟何如也?夫注释之家鲜可传者,大率荒略挂漏,不足餍心。而所注之书又非脍炙人口,如五味之不可离,此所以不足传也。若莘田先生诗,为名公钜卿辈所折服,其行世传后,无可疑者;而陈君又宣扬羽翼之,则斯集注释当与先生之诗并寿也夫。侯官学弟黄鸣西于岐拜撰。
香草斋诗注·叙
诗之有注,自颜延年之注阮嗣宗《咏怀》始也。至宋,而李、杜、韩、柳、王、苏、黄、陈,莫不有注。杜有千家,韩有五百家,以余之区瞀,尚能摘其纰漏至数十百条,盖注诗之难也如此。国朝诗之有注者,余知其四,而所见者三,曰《吴诗辑览》,曰《精华录训纂》,曰《曝书亭诗注》;若东涧诗,有钱遵王注,见《读书敏求记》。底下之书,可用从火,今人亦无从而见之矣。永泰黄莘田先生,风流名士,海内具瞻。所为诗光英朗练,绮密瑰妍,唱在英游之口。东野凡生,乡曲儇子,子父女母,交口教㖟,不过《香草笺》而止。其《秋江集》《香草斋诗集》,体理精奥,寄托遥深。樊川之凤胶,樊南之獭祭,则急索解人不得。幽冥而莫知其原,大父幼孙,朝夕侍问,不能无「无人作郑笺」之恨。于是注者亦不一家。以余所见,叶教谕梦苓辈,不免舛漏;戆窝逸出其间,网罗散失,囊箧细碎,磊磊明明,条条戜戜,殆可与施德初、任天社、李雁湖暨近代惠松崖、靳介人、杨谦诸家并驱争先;而非杜诗伪苏注、苏诗伪王注诸书所可一斗斛而相量矣。岂非莘田之忠臣,而教谕辈之诤友欤?戆窝初注此书,不下数百万言,力不能刊刻,删之又删,尚得数十万言,以今春付剞劂。时余在京师,未及契勘,戆窝深以为恨。及归,戆窝俾余题其首。余曰:「名,公器也,不可以多取。余浪得时名而悭于一第,此亦君之炯戒也。」戆窝曰:「吾为乡耋疏通證明,此自邑子之责,非以为名也。陆渭南云:『贵人自作宣明面,老子曾闻正始音。』我辈岂以一第为重轻哉?无乃效白文公所云『才高厌小诗』耶?」余曰:「谁敢哉?前言戏之耳。」遂名其说以为叙。嘉庆十又九年首秋提月,𨙸海愚弟何治运撰。
香草斋诗注·跋
师仿《杜诗详注》例注《香草斋诗》,辑成二十卷,删而为六卷。将付之筑氏,封进而言曰:「师之力可谓瘁矣,删之得毋甚乎?」师慨然曰:「国朝诗人,竹垞、渔洋外,首数十研翁。今二家各有注,予永人,宜注永人诗。间过从何君岐海,考订所未详,迄以开雕。呜呼,世不乏陶朱,肯以百金之费表扬前烈者绝少,且闻知此事,以为迂与狂矣。予不顾妻子饥寒,黾勉从事,冀以毕予景仰之志。甚恐力不副心,故删之又删,至出典有不及标载某书者,或即以是为予病,不遑恤也。」封惧失言,退因录附师序后。受业侄侯封谨识。
香草斋诗注·跋
吾师性质直,不为俗所喜,亦不愿喜于俗。常手录《香草斋诗》,再三集注,以艰于剞劂,删之止存六卷,所删者皆玄圃积玉也。师曰:「予永人,宜注永人诗。」十研翁名闻天下,是岂永所得私哉?永不得私,而吾师私之,私之而又欲公之,其足以羽翼十研翁也至矣。生平著作如《读左会心》《四书管见》《经济大略》《戆窝策存》《礼记质疑》《三传考异》等书,□等将汇其零星漫漶,梓行之于世。受业侄锋谨识。
秋江集注·序
作诗难,说诗难,注诗更难。三百篇后,代有作者。因寄所托,各自名家。然括其要旨,不外《虞书》「诗言志」,四言说诗之法,则孟子「以意逆志」一语尽之。唯注诗者,必能读尽作者所读之书,能知尽作者所读而用之之书,至于作者能无书不读,而其所作又如无读一书,则又必能深得说诗之旨而以意逆之,此注诗之所以难也。毛传、郑笺尚矣,至李善注《文选》,犹不能无「释事忘意」之议,其他又何论焉?吾闽莘田翁黄先生诗集,雄视一代。旧有戆窝为之注,学者苦不得其详。近复得芝田王君为注数百万言,既博且精,蒐括殆尽。于虖详矣!芝田王君,无书不读者也。能读莘翁所读之书,能知莘翁所用之书,以意逆志,一一为之诠释。如毛、郑诂训,俾学者一目了然,毫无疑义。倘莘翁见之,且以为取怀而予亦不是过也。吾知莘田之诗、芝田之注,且共千古不朽矣。抑余尤爱莘翁集中《筑基》《赈粥》《弃妇词》,有三百篇之遗。其《越王台》《吊虞卿》《过乐毅墓》《夷门怀古》《李阳冰般若台篆书》及《三君咏》诸篇,屡为傅会稽、陈勾山众君子所击节,令人兴上下数千年、纵横一万里之思焉。今得芝田注,如披廿三史图编,知人论世,若河决下流而东注也。昔杜工部以诗为史,十研翁以史为诗,芝田则注诗如注史,后学则读诗如读史,岂非嘉惠艺林一大盛事哉?戆窝诗注,本名《香草斋》;今芝田详注,曰《秋江集》,仍旧称也。芝田长君春屿,亦淹博能诗,余族侄凤藻尝从之游,因偕其孙志苏乞序于余。时余适有江苏粮台之命,匆匆就道,书此而弁诸简端。道光二十有二年岁在玄黓摄提格秋相月,同安鳌石叟苏廷玉撰。
秋江集注自·序
《秋江集》者,永福莘田黄先生之所作也。先生罢官旋里,卜居会城,余时方弱冠,获识荆焉。每读先生之诗,辄复心醉,间取集中咏史咏物诸题,掩卷构思,如何命意,如何入手,如何对仗,如何结穴,开卷證之,十得五六。因苦引用浩博,借书蒐讨,详注简端。十有馀年,寝食弗倦,欲以就正先生,而典型日已远矣。壮岁以后,砚田为业,非借书不入城市,日积月累,又廿馀年,手自细书,分为六卷。朋徒谈艺,为言某卷某题某句,数典弗忘,咸以为便。儿子渐长,与生徒辈晨夕传钞,余则山窗灯火,手此一编,不啻日与先生相对也。及司训松溪,携置行箧,六钧传观,儿童欺我,青毡尚在,此编竟若通神,辛苦毕生,怅惘奚似。归山后,儿辈以抄本呈阅,犁然无缺,中复补我遗忘,慧逊童乌,误殊韩昶,既逢故物,如遇家珍。嗟夫,画脂镂冰,诚为无益,虽云享帚,何意灾梨。然而锦瑟华年,解人可索,先生残膏剩馥,沾丐后人多矣。香草斋中,白云山上,不尝冁然而笑乎?又况予足不良,弱行已久,桑榆晚景,遮眼赖有此书。其失而复存,阙而可补者,其中殆有天焉。付诸剞劂,实获我心矣。爰序而藏之,以俟来者云。道光二年岁次壬午春王二月既望,长乐王元麟芝田氏序于东山家塾。
秋江集注·跋
昔人谓杜子美诗无一字无来历,今读莘田先生《秋江诗集》,窃叹其博极群书,虽古人不是过。则注杜诗诚难,注先生之诗岂易易哉?余族叔祖芝田翁,幼而嗜学,老而不倦,夙好莘田先生诗集,苦其取材宏富,初学不免望洋。爰蒐罗故籍,详加注释,俾读者开卷瞭然,可因端以求委,是其殚精竭力,不独有功于莘田先生,而所以嘉惠后学者亦深且远矣。夫莘田先生以雕龙吐凤之才,托香草美人之感,缘情赋物,洵足接迹于风骚。而芝田翁博考旁稽,字笺句释,复能全窥作者所读之书而阐发靡遗,于此见先正学问具有根柢,不徒以兔园册子为生活。览是编者,能无动老成典型之慕也欤!时道光癸卯季夏,宗侄孙有树谨跋。
香草笺偶注·序
诗之有注,盖肇于李善之注《选》。顾风人与训诂,肝肠意见,绝不相同,往往有取风人妙义,牵强附会者。《杜诗笺传》,自昔纷挐,虞伯生之注既晦杜意,牵缠之病,实谬误千里;赵次公以笺释文句为事,而边幅单窘,少所发明。论者谓老杜身后,受虞、赵两君之累不浅,以杜公虽破万卷,未必拘拘泥古若此也。近世所传《香草笺诗》,吾闽永阳黄莘田先生之作也。莘田操履纯白,襟度冲夷,生平所为诗无虑数千首,若《十研轩稿》《秋江集》,多与一时公卿士大夫酬赠及纪游感遇之篇,并皆舂容尔雅,嗣响唐音。而笺中诗独写闺房儿女之事,流连往复,纯以绮语,摅其深情,或疑为《香奁》之续,至拟之陶徵士白璧微瑕。今读笺中《无题》诗序,有「无聊笔墨」之云,则莘田于是诗有微旨焉。知言者以为有托而逃谅矣。顾其中摭实隶事,出入百家,后生喜其博而亦苦其奥也。寄闻轩主人者,以文学著名,专攻举业,兼事诗歌。偶读是诗,爱其芊绵婉丽,卷轴琳琅,约随睹记,附录诗后,俾其家后生便于稽核,丹黄甲乙。稿成而出以示余。间有余目力之所未逮,或得之旧闻,历久失之者。昔桐城相国有言,今人非不及于古,而文之成处,辄难尽辨由来。以余所闻,如张燕公称大手笔,然于王子安「帝车南指,华盖西临」之语,犹有不解。访于一公,仅得其半。又如李义山《锦瑟》一篇,刘原父以为当时贵人爱姬之名;计敏夫以为令狐楚青衣;山谷读之,不晓其意,以问东坡,方得「适怨清和」之解。今主人于莘田之诗启钥发箧,悉心探讨,凡所徵引,细加校雠,遇有异同,必衷一是,务求得乎作者本意而后已焉。固不致如虞、赵两君为老杜身后累也。然则是诗之注,不独一家稽覈之资,且于读是诗者多所沾丐,谓宜亟付梨枣,公诸同好,无容吝也。倘以附益香奁为疑,则「无聊笔墨」,莘田亦既言之矣。他日主人方出所著述以问世,即不妨执是诗之注为其嚆矢也夫。嘉庆十三年岁在戊辰七月中浣,恕斋阮芳潮拜撰。
香草笺诗注·跋
诗与文,异其体而亦异其用也。文必经经纬史,理举辞明,然后为典要。诗则取材务多,隶事务富,即至稗官野乘、谐语方言,且兼收而并畜焉。藉非广见洽闻,作诗难,读诗尤难。闽十研黄先生《香草笺》一集,其寓意也悠而远,其托兴也深而澄,不屑屑傍唐人门户而骋秘抽妍,薰香摘艳,譬客泛珠船,游玉海,千态万貌,悦目醉心,岂易溯委而穷源哉?夫以随园太史负倚天拔地之才,树岳峙渊停之望,擅茹古涵今之识,定扬风扢雅之衡,而独心折是编焉,此其故可与辨物者道,难与拘墟者言也。盖诗各有体,或主颂德,或主纪事,或主言情,其旨备兴观群怨,其绪馀又足以资多识。圣贤有明训矣,于古然,于今何独不然?是故说约者先由博,赏奇者必晰疑。余尝谓陶靖节读书不求甚解,李太白论诗以绮丽不足珍,惟有其识足其才则可也。若识不及靖节,才不及太白,而反相援以为口实,噫,毋乃刻画无盐,唐突西施者欤?有志之士,质无论钝敏,境无论穷达,而苟耽典籍,广蒐罗,勤考核,一切俶诡离奇、幽隐琐屑之谈,犹欲备陈颠末以开拓心胸,而况本之情性,托之篇章,意祖楚骚,旨同漆吏,格并温李,词拟庾鲍,当世名公哲匠之所击节而叹赏者,而顾以曼声浮艳少之耶?然则《香草笺》之注,所以明诗思之绵邈而著诗学之宏深者,夫亦不可以已矣。至其援据必详,校勘匪谬,寒暑无间,寝食与偕,阅是注者亦可知其不疲于奔命矣,余又奚庸赘焉。同学弟郑希元月林氏拜跋。
补钞香草斋诗集·跋
《香草斋诗集》者,吾闽十研老人黄莘田先生所著,久为艺林推重。嗣陈应魁有《香草斋诗注》,王元麟有《秋江集注》,计三种并行于世。原刻之本在于乾隆年间,历二百馀载,传者亦寥。余斋头仅有《秋江集注》,欲聚各本而校其篇什之多寡,迄未得间。迩者余弟逸樵蒐罗旧籍,既得原刻《香草斋诗集》,又得《香草斋诗注》,于是将原刻本与《秋江集注》互为检阅,得悉《秋江集注》卷一至卷六,共增益出若干首,皆为原刻之所无,而余数十年之夙望,一旦释然,爰为之一一钞录,附于原刻之后,另为一册,俾读先生之诗者,展卷瞭然。竟有原刻所有而《秋江集注》所无者,计四首,岂注诗时未之见耶?抑遗漏耶?倘有好事者将补钞之诗合原刻而重刊之,成为完全之本,亦一快事也。甲申三月下浣,侯官后学萨嘉曦谨跋。
相关著作
中国历代人名大辞典
郑珍,字子尹,号柴翁,遵义人。道光丁酉举人,官荔波教谕,特用知县。有《巢经巢诗钞》。
巢经巢诗钞·莫友芝序
圣门以诗教,而后儒者多不言,遂起严羽别材别趣、非关书理之论,由之而弊竞出于浮薄不根,而流僻邪散之音作,而诗道荒矣。夫儒者力有不暇,性有不近则有矣,而古今所称圣于诗,大宗于诗,有不儒行绝特、破万卷、理万物而能者邪?吾友郑君子尹,自弱冠后即一意文字声诂,守本朝大师家法以治经。于前辈述作,爱其补苴昔人罅漏者多,又病其或不免杂博横决,乃复遍综洛闽遗言,精研身考,以求此心之安。静涵以天地时物变化之妙,切證诸世态古今升降之故,久之,涣然于中,乃有确乎不可拔者。其于诸经疑义抉摘鬯通,及小学家书经发明者,已成若干编。而才力赡裕,溢而为诗,对客挥毫,隽伟宏肆,见者诧为讲学家所未有。而要其横驱侧出,卒于大道无所抵牾,则又非真讲学人不能为。彼持别材别趣,取一字一句较工拙者,安足以语此哉?子尹长友芝五岁,友芝兄事之。自廿年前,友芝侍先君遵义郡学,子尹居东八十里乐安溪上,每以秘册互假写勘,时常往来。丁酉以后,春官奔走,郡乘牵绊,两人共晨夕尤夥。至辛丑,先君见背,即卜兆乐安溪上青田山,复结庐其间,以近吾子尹也。计订交到今且三十年,虽中间饥驱离索,不常合并,而靡不以学行文章相砻砥。而子尹事事精锐,对之使人气馁。即如为诗,若非所甚留意,良晨朋酒,常不自揣,力操旗鼓而与之角,往往脉张筋急,不能自如;而子尹率然应之,其要害曲折,转益洞快。人之学问才力,真不可强乃如此。友芝即戏谓曰:「论吾子平生著述,经训第一,文笔第一,歌诗第三,而惟诗为易见才,将恐他日流传,转压两端耳。」子尹固漫颔之,而不肯以诗人自居。当其兴到,顷刻千言,无所感触,或经时不作一字。又脱稿不自收拾,子弟钞存十之三四而已。而其盘盘之气,熊熊之光,浏漓顿挫,不主故常,以视近世日程月课、植酿篇牍、自张风雅者,其贵贱何如也?今岁春初,友芝过望山作上元,乃把酒慨然曰:「吾辈俱老大,所学既不见于用,计无复长进,而数十年心力所寄,不忍弃置,将次第厄梨枣,取当世通人是非焉。忆吾子昔者漫有右小诗语,姑以先之。唯吾子为我序。」辄书其学术根柢所以能昌此诗者以志观者,他不具论也。咸丰二年夏五月,独山莫友芝。
巢经巢诗钞·翁同书序
往时歙县程侍郎以博闻强识,受成庙特达之知,负海内重望,天下能文章之士,鳞萃其门。侍郎尝典试岭南,所得士如番禺仪克中、陈澧,长乐温训,皆有时名,先后与余定交京师。仪君工诗,精考据,惜早世,不竟其所学。陈君天才雄骏,于书靡不窥,近乃服膺许、郑。温君治古文辞,力摹韩、柳,于近人不亚恽子居。此三人者,皆侍郎高第弟子,然皆弗能为侍郎之文。其能为侍郎之文者,遵义郑子尹一人而已。子尹故侍郎视学黔中时所矜赏者也。其为人,坦白简易,粹然儒者。生平研精三《礼》,习闻古宫室冠服之制,通声均训故之学。为文章古涩奥衍,大率如先秦以上诸子、汲冢坠简、两汉碑版文字,及马第伯《封禅记》之属,腐儒小生读之,或至口钳舌挢,实则真气流贯,非貌为魁纪公家言者。及读其《母教录》,即又悱恻沉挚,似震川《先妣事略》《项脊轩记》诸篇,羊质善变,几无以测吾子尹也。古近体诗简穆深淳,时见才气,亦有风致。其在诗派,于苏、黄为近。要之,才从学出,情以性镕,盖于侍郎之文为具体矣。黔中惟子尹与莫孝廉友芝、张副贡琚、黎训导兆勋、傅孝廉昶数人为能肆力于古,而子尹所造尤深,足称经师祭酒、词坛老宿。今年刻其诗九卷,经说一卷,求序于余。余尝亲奉程侍郎之教,数得追陪末坐,上下其议论。今观子尹之诗文,知渊源所自,波澜莫二。故为序其学之所自出,以谂世之读子尹文者。咸丰二年八月望日,常熟翁同书。
巢经巢诗钞·王柏心序
诗言其志而已矣。志者不可伪为,志之所向,情泄之,辞宣之,乃始有声有貌,数者不备,不可为诗。然数者末也,以志为其本。夫诗无伪。诗之有伪,则驰情溺辞、繁声饰貌者为之也。古之贤圣奇杰、忠孝大节之人,不皆为诗。及其为诗,亦无所假于数者,而自足以格神示,昭日月,彼之志固宜有是。若夫学士大夫之从事于诗,则亦有道矣。道安在?在范其志。志有广狭高卑。善范者植之以仁义,秉之以礼度,履之以忠信廉洁,而又覃思专精,必在经训,则志益广且高。然后发诸诗者,达吾之胸臆,悲愉喜愠,无所缘饰矫揉。其间包络三才,经纬万端,壮者锵金石,幽者穷要眇,上侪之古人而无盭,下质之千百世,而悲愉喜愠,若观面敷衽,披露肝肺无不尽者。此惟善范其志乃能有是。吾读播州郑君子尹诗而善之。子尹居贫,尚孤介,仕卑官,无怨尤。躬行孝弟,恻隐民物。其学深博精核,无所不综。尤好治经,研究于康成、叔重,而折衷以闽洛之说。至其为诗,则削凡刷猥,探诣奥颐,瀹灵思于赤水之渊,而拔隽骨于埃壒之表。不规规肖仿古人,自无不与之合。余未识子尹,读子尹诗,悲愉喜愠如见子尹焉。进而求之,则蔼然者仁义也,秩然者礼度也,较然者忠信廉洁也。其宗主又不离六经。甚矣子尹能范其志。非若他人沾沾情辞声貌可以伪为者也。唐子方方伯者,子尹乡人也。道子尹意,欲余序之。余无当于知言,然自谓能言子尹之诗之志,遂书所见,浼方伯贻诸子尹。咸丰四年岁在甲寅新正人日,监利王柏心。
巢经巢诗钞·黎庶昌序
遵义郑先生子尹徵君,为西南儒宗垂数十年,生平著述甚富,致极精严,未尝如俗儒苟操铅椠也。道光中,郡太守聘撰《遵义府志》,成书四十八卷。同时刻者有《樗茧谱》一卷,《母教录》一卷。迨咸丰中,治许郑学益精,三礼六书,洞晰渊微。乃家刻《巢经巢经说》一卷,《说文逸字》二卷,《巢经巢诗钞》九卷;唐威恪公树义为刻《播雅》二十四卷。同治三年,先生没后,遗著尤多。威恪公子、今中丞炯续刻《仪礼私笺》八卷、《郑学录》四卷于蜀中。独山莫君祥芝刻《轮舆私笺》二卷于金陵。至光绪四年,四川川东道、归安姚君觐元编《咫进斋丛书》,为刻《说文新附考》六卷。粤东广雅书局,南皮张尚书之洞所设者也,又采刻《汗简笺正》八卷、《亲属记》二卷于《广雅丛书》中。由是,先生著述约略已具。然其精者尚有《考工凫氏图说》一卷、《巢经巢文钞》五卷、《诗集续钞》□卷(无传本)。资州刺史、贵筑高君培谷惜焉,复任剞劂,而先生之书始克告全。自馀虽有一二遗编,皆非其至矣。奇书之在世,譬犹金珠美玉蕴蓄于山渊,必有精光上属霄汉,历久而不可磨灭。今先生遗书播行海内,闻者乡风,士大夫转相移刻。其犁然有当于人心,不待智者而知已。然卒成此一篑之功使无放失者,高君也。光绪十九年十二月,遵义黎庶昌。
巢经巢诗钞后集·识
先生《前集》以后之诗,高怡楼培谷刻其半于资州,唐鄂生炯于云南矿务署又刻其半。曾取二本合并,另增所获之稿铅印作《遗诗》。今者方谋印《全集》,以此册附《前集》之次,易曰《诗钞后集》,颇有增损。以其中丙辰、丁巳后之作,不免多有龃龉。盖前者搜辑时,以多得为快,因之有误入者。如高本之《晚望众香山》为玉屏田榕之作;又《斤溪老翁歌》,唐本之《孤雁行》,其气体不类;又以洪北江之《九朝塘》《马滚坡》等诗以其为先生手笔而误之。其《醉寄湘佩》三诗,得原稿所署年月,乃知为自编《前集》时所弃去者;《联句》二首,其一敬为雅泉先生之作而录之;及他所见为先生手笔有年月可考而不以入编年卷者,均置之外集。或有先生所改易者,概不收入以矜异获。凡兹编订,皆数经手抄,得诗三百八十四首。虽未及拾遗罄尽,庶壬子至甲子之作佚去者鲜矣。至陈刻本,取文与诗成册,而诗以高刻者为《后集》,以先兄怡所抄示莫棠者为《逸诗》,亦未为允。惟册前有陈序一篇,今以升诸全集之首。其高、唐本之序及恺前排印时所跋识,均附卷末,以为此刻之掌故云。庚辰春月,遵义后学赵恺编校谨识。
巢经巢诗钞后集·引(高本)
先生四十以前之诗八卷,咸丰壬子已自刻于子午山。壬子以后迄先生之殁,十三年中共为诗二册,依月编年,未分卷目,皆先生所手录者。昔年余曾及见之。后闻先生哲嗣知同言,因某公携往军中,遗失其一,闻者深为太息。或谓先生之诗,精光亮釆,俱在盛年,四十以后精力衰减,似韩、杜晚年之作,枯秃不丰。人生学力,与年进退,虽古昔贤哲所不能逃也。然吾观先生晚岁之诗,质而不俚,淡而弥真,有老杜晚年景界。若听其散失,使后之读先生诗者,以不得见全豹为恨,岂不至可惜哉?汝谦藏之于心,历有年所。淹留于外,无由获先生之稿以广流传,常引以为疚。庚寅岁,久客京师,乃于同年友陈君筱石座上见先生后集钞本。匆匆一阅,未及钞录以去。癸巳春,余从使日本,乃乞筱石钞副邮寄,谋锓诸梓。而前后年岁颠倒淆乱而不可读。乃谨案先生所历年岁,重为编订,釐为四卷。钞录未就,而家叔父莼斋观察书适至,云资州牧高君怡楼,方刻先生文集,乐并诗之未刻者刻之。汝谦深义高君之能阐扬先哲也,因亟录稿以寄,并序其原起如此。表侄黎汝谦。
巢经巢诗钞后集·跋(高本)
光绪甲午四月,表太舅黎莼斋观察以《巢经巢遗诗》寄令校订,谓懿于庭帏闻先外祖事行详也。懿受而读之,其诗虽经受生表舅釐定次序,而仍多参差,爰更为分卷,按年编目。然散佚已复不少,壬癸两年之诗,存者仅十馀首,庚申以后概付飘零。今者不述,后亦无知之矣。按先外祖自壬子以后,山居日少,时赴行省,主唐子方方伯家。檄权仁怀厅学务不就,以编纂《播雅》故也。甲寅,杨龙喜寇遵义,适选荔波教谕,十一月遂挈眷之官。自平越与家人别,令先往都匀,只身赴省垣领凭。乙卯正月至都匀,先后痘殇长孙儿女。侨寄月馀,始往荔波。五阅月而水苗乱作,县令蒋嘉谷病,不能办贼,外祖募练设关防禦,乞援于南丹土知州莫树棠。已,大破贼,斩馘甚众。贼逼城,而游击马清杰坚促不出。外祖知不可与有为,又自无守土责,乃弃官挈家走南丹,经罗斛旋省。丙辰,贵阳太守刘书年招致幕中,欲更卜居东山之丘,不果,遂还山。丁巳,遣舅氏伯更先生往就幕,而己独居山中,成《轮舆私笺》《说文逸字》《汗简笺正》等书。戊午,在山中。己未,湄潭贼起,乃欲游蜀依唐公鄂生。出仁怀至南溪,值乱,又闻湄贼犯遵义,急趋归。而家人已徙真安,绕南川入蜀,抵南溪矣。庚申,探得之,召归,遇于桐梓,遂侨居魁崖侧数月,仍返遵义。辛酉、壬戌,主讲湘川、启秀两书院。时朝廷诏以江苏知县补用,道梗不得出。癸亥,移归禹门山寨,至甲子九月而疾终。外祖生平大节,已备名贤志状,小子何述焉?惟行历不详,无以言诗。兹撮举所闻,以俟将来蒐补及笺谱者得有所依据云尔。外孙赵懿谨述。
巢经巢遗稿·序(唐本)
《巢经巢遗稿》起壬子,讫乙丑,(恺案:先生卒于甲子九月。此言乙丑,误。)为诗二百九十九首。余戊辰春统师援黔,时子尹殁已三年矣,乃从其子知同所录得者。凡所遭际山川之险阻,跋涉之窘艰,友朋之聚散,室家之流离,与夫盗贼纵横,官吏割剥,人民涂炭,一见之于诗。可骇可愕,可歌可泣,而波澜壮阔,旨趣深厚,不知为坡、谷,为少陵,而自成为子尹之诗,足贵也。然此特其绪馀。子尹学宗高密,旁及许氏,著述甚富。平居与人接,辞容温蔼,未常以骄人。至论说古义,不肯苟与人同,要之归于是而已。余尝得张皋文《仪礼图》初本,以示子尹。子尹随阅随背诵经文注疏,纠其误数事,一坐惊叹。其精博如此。尝叹嘉道以来,学者务为新奇破碎,显背师法。欲取阮文达所刊《经解》一一称量,芟其驳杂,掇其精要,编为一书,以惠来者。余伟其志,许助成之。及后稍稍有力,而子尹殁矣。子尹虽穷困,动必以礼,不苟求取。方今朝廷黜制艺,崇实学,敕天下普建学堂,教育人才,安所得如子尹其人而为之师耶?为文章不起草,每对客伸纸疾书,意尽而止,咸有法度。录成数百篇,他日当就其家求之。知同客死南海,子尹著述闻多散佚。已刊行者,《巢经巢经说》、《仪礼私笺》、《郑学录》、《说文逸字》、《说文新附考》、《母教录》、《巢经巢诗钞》、《樗茧谱》、《播雅》、《遵义府志》。子尹姓郑名珍,遵义人。光绪三十年岁次甲辰冬十月,唐炯序。
巢经巢遗诗·跋(陈本)
壬子十月,予至成都,从遵义赵幼渔怡得巢经先生诗五十一首,皆刊行集本所无。案先生《巢经巢诗》,先刻于家,出自手定,而先生子伯更书以授梓者也。光绪中,贵筑高氏复刊后集四卷本。自黎受生汝谦、幼渔为予言,同治初,先生既没,同郡唐鄂生中丞炯方治兵于重安江,寓书伯更,觅先生晚年遗稿,伯更遂以手稿本付之。嗣中丞托某氏仍还伯更,某行至瓮安,舍于逆旅,失之,遂不可踪迹。久之,贵阳陈筱石制府忽得一传钞本,受生因从录副,上其叔父川东道莼斋先生,耸恿高氏刻之,而属幼渔弟悔予任校勘。时幼渔方走京师,迨还蜀,而已刊成。见其中编次颇乱,最晚岁诗亦绝少,乃知制府所得本虽出于原稿,已为人窜易次第,且有脱逸矣。赵氏兄弟固同为先生外孙,而悔予齿少,不若幼渔之犹及侍先生,悉闻外家事,并曾见原本,而能證流传本之讹阙也。此数十首,壬戌至甲子先生捐馆岁之作。幼渔于原本既失后,在望山堂字簏中得其手写零篇,缀录记当日均在集中者。由是观之,所佚殆不止此。受生官广东,又合乡人醵金刻先生诗。其后集,亦但就高本重雕。予在粤,屡摹以应访求,今获是编,他日更将播诸海内,故记幼渔所述如此。十一月溯有二日己未,独山莫棠旅邸谨书,时夜漏三下。
巢经巢遗诗·跋(赵恺初印遗诗本)
先生之诗,望山堂自刻本至辛亥止。壬子至甲子归道山以前之作,皆所谓遗诗也。然至为纷乱。光绪二十年,黎莼斋观察属高君刻于资州,共二百六十二首。先从兄延江为校字,称壬癸两年之诗仅存十馀首,庚申以后概付飘零。黎受生先生序谓,曾见遗稿为某公携至军中遗失,读者无不同深慨叹。已谓先生遗诗,举高本为晨星仅存矣。厥后唐鄂生宫保与先生情义棐笃,莫逾金石,举遗诗铅印于贵阳,共二百九十九首。因取以校高本,溢出三之一。高本诗多庚申以前为唐本所无者四十七首,唐本多庚申以后为高本所无者得八十五首,重复者二百一十四首。读之喜极,莫可名状。向者高刻本先人皆居郑门下,先叔又其婿也,尝指某某诗为错置年次。又尝闻诸先辈谈其逸事,故于望山掌故稍有知闻。尝以两刻诗不能合并为恨,因取删其重复,釐其先后,复增先从兄怡所钞示、莫棠为陈本印作《遗诗》,并新有获者,共得诗三百八十四首,于是十三年之著作,庶几少有遗轶矣。窃先生以经术居《国史·儒林传》,已为定论。而诗之名满天下,上颉杜、韩、苏、黄,下颃朱、王,已无烦称说。巴陵吴南屏曰:「子尹诗笔,横绝一代,似为本朝人所无。」曾湘乡亦颔其言。惟其遗诗,始高君刻之,其敬仰前贤之意,已不可多得。后唐公于人情冷落之后,拾出于灰烬之馀,洵此皎如天日之情义,为古今所罕有。近陈小石尚书取高本排印之,名曰《后集》,又以往时先从兄鄨生所存钞示莫楚生先生者及他蒐获者,别曰《遗诗》,殊未当厥旨。陈君寄居海上,笃懋乡哲之义,其勤如此,尤所倾服。且吾族兄崧客死海上,所作《含光石室诗草》,闻已逸去,亦被采刻。其不忘黔人之意何厚而深也?今编此遗诗,钞成有年,渐不嫌谫陋,觕为《年谱》,以审阅先生诗者。无所闻者,概不摭拾,倘亦为博识者之先导乎?久欲镌板附于望山堂本之后,惟年以舌耕是职,计无馀粒,敬藏缄帙以待。今年宗充侄来,谋暂付铅印以饷天下之同好者,应亦保存稿本之意也。因嘱其就近为校字,为记其原末如此。戊辰初夏月,后学赵恺敬跋。
重刻郑子尹先生巢经巢诗集书后(粤本)
咸丰乙卯春,先生补荔波县训导,过方村。时自明已入学,执弟子礼,见面试诗文,蒙许可,即知有《巢经巢诗集》。五月送考,宿舍间,与先君把酒论文,夜深始罢,命磨墨,题二绝。次日,侍先生赴郡应试,鲍穆堂督学取自明高等,皆先生之教也。试甫毕,苗匪乱,急谋归。而荔波水匪亦乱,自明扶老挈幼避之。先生佐县令蒋嘉谷办军事。蒋剿贼遇害,先生旋省。县城陷,从此道梗书断。自明家被贼毁,废学从戎,荐保知县,需次广西。光绪丁亥,张孝达制军督两广,调自明来东差遣。适先生长子知同在幕府,询悉先生于同治甲子九月卒,而先君于同治己巳八月卒。细谈家事,相对潸焉。询集后诗稿无存,叹恨不已。不久,知同亦故,竟绝望矣。今年三月,黎受生太守招饮,壁间见生生墨拓,肃然起敬。太守始知自明即先生门下士。亟问未刻诗稿,太守幸宝而藏之。因诵先生赠先君二绝以證。太守出示稿本,读至《宿方村杨秀才田舍二首》,觉当日师生父子,欢聚一堂,情景宛在。迄今四十三年,人事变迁,不堪回首。流离困苦,惟我尚存。展卷摩挲,弥增惆怅。欲锓板,苦无资。适史润甫直刺继泽,慨然捐廉,以表彰先哲为己任,并刻前、后集以广流传。太守喜,自明尤喜,先生有知,亦当喜也。润甫之功大矣!遂书此以志之。光绪丁酉五月,门人荔波杨自明。
遵义郑徵君遗著书后(陈本)
右《郑徵君遗著》,凡《文集》六卷,《诗集》九卷,《后集》四卷,《遗集》一卷,附录一卷,哲嗣伯更《屈庐诗集》四卷,总二十五卷。甲寅春,庸庵尚书属秉恩校刊,乙卯十月蒇工。《文集》据高氏资州本刻,无《经说》,今据家刻本伯更手识,谓当编冠《文集》者。馀文分类,按年编次,与高刻微异。以原稿斠正,又补文三。《诗集》依家刻本,起道光丙戌,迄咸丰辛亥。《后集》以手稿校高刻及黔人、粤刻两本,起咸丰壬子,讫咸丰辛酉。《遗集》,独山莫楚生棠钞自蜀中,大都同治初及病中作也。《屈庐诗稿》在秉恩许,窃商诸尚书,汰其冗率及未完者,釐为四卷附焉。徵君著述,海内多传刻,惟《深衣图说》《补钱氏经典文字考异》《三十一家论语注辑》凡三种,未刊。伯更撰述甚富,仅广雅书局刻《说文本经答问》、蜀刻《说文浅说》二种。未刻者,以为姚氏补《说文考异》为巨帙。(此书伯更已为订补七八,伯更卒后,秉恩录副存之。原稿寄由文襄师归之姚氏,今已入内稿矣。详见《内阁善本目》。)馀如《说文商义》《说文讹字》《说文述许》《经义慎思编》《愈愚录》《隶释订文》《楚辞通释解诂》,各种手稿,高两尺许,多未定。通录副存之,拟为编次,汇刊为郑氏一家之学,用饷学子。同治甲戌,黔抚曾文诚奏开书局,秉恩侧焉。提调泰和周春甫姻丈继煦,与莫、郑两家稔,始得闻其绪论。黎平胡子何教授长新、莫茝升姻丈庭芝閒来局中,奉手亲炙,因得读徵君黔刻诸书。徵君篆书奇伟雄厚,罕有伦匹,见辄钩模,裒为大册。惜未游江介,与郘亭聑叟相颉颃也。间为山水,饶有士气。游艺精能亦如此。光绪丁亥,张文襄师督粤,开广雅书局于南园,檄秉恩充提调兼纂校事宜,聘伯更来粤为总纂。秉恩朝夕聒之,《汗简笺正》《说文本经答问》始均刊成。伯更旋殁,秉恩去粤,事遂中变。郑氏两代遗著,存诸箧中,每一展阅,未尝不叹有子,学能缵绪,乃因循坐废,弗睹厥成,为可伤也。此匪独伯更然,番禺陈先生《东塾读书记》目未刊各种,书局屡促其家,亦仅出二三种绣梓,馀仍付阙如,有同喟焉。今承尚书汇刻《遗著》,俾秉恩悉心斠勘,不负逝者,此心得稍慰矣。至徵君学行文章,耆儒通人久有定论,具详秉恩裒集附录诸篇,固无俟再赘云。乙卯十一月华阳王秉恩。
巢经巢遗诗书后(陈本)
遵义郑子尹先生,以经学著闻,诗其馀事也。而慕其名,往往嗜其诗。予亦嗜其诗者,且服膺历有年矣。初得其家刻本,继又得蜀刻《遗诗》。今数十首,则晚岁遗诗之未刻者。独山莫君楚生得之,因杨君次典以示予,予读之而重有感也。郑先生之名满天下,如刍豢之不厌于人口,如河岳之在地,星汉之在天。其诗亦如祥麟威凤,即一毛片羽,亦见珍于世,可谓光显矣。庸讵当日遭时之乱,极人生之不堪,流离转徙,至于穷且死耶?虽然,遭时之乱,极人生之不堪,流离转徙,至于穷且死者何限?其梦梦以生、泯泯以灭者,又复何限?彼既无传于后,后之人亦遂无举其姓氏者。独郑先生之名满天下。吾以是观之,穷且死奚足病?维不能忍其穷以邃其学,至死无可传,斯足病耳。郑先生既邃其学以传其名,并其穷且死者亦俱传焉。读其诗,可以见矣。予将归滇,及身之未死,将更劬所学,以冀收炳烛之效。因论郑先生以自策,非徒慕其名、嗜其诗、哀其遭时之不偶也。谓其穷且死而有不穷不死者存,此吾所为服膺而弗谖者欤。壬子十二月二十一日,昆明陈荣昌跋。
巢经巢集跋(贵阳文通书局本)
陈小石制军寓居沪上,会萃郑徵君诗文刊刻成帙,颇称精本。华延宜先生将此本在文通书局付印,以广流布,嘱余校对。既竟,有不能已于言者。窃谓人之处世,品类各殊,大致分狂、狷两途:狂者遇事豁达,而狷者则笃信谨守;豁达则广交游,通声气,遭逢际会,易以建立功名;谨守则不愿与人为缘,而人亦不乐近之,往往孤行己意,以自守其困穷。故子贡结驷连骑,与曾参之空室蓬户,各行其是,不能相强也。徵君之性,盖近于狷者一流,故不甚以交游为乐,而闭户著书,寻古人之绝绪,造诣所至,遂能博通经术,扬扢风雅,为黔中第一学人。韩昌黎谓柳子厚斥不久,穷不极,其文学词章,必不能致力以致必传于后无疑。然子厚以中原世家,先思有所建树,而不自量其力,以遭贬斥。读其文,抑塞牢骚之气,溢于言表,终至损其天年。何若徵君之绝意干进,纯任自然,保存固我;虽晚适丁世变,流离奔走,不遑安居,反较子厚所遭为酷。而以视子厚之郁不得志、嗒焉若丧,终不可同年语矣。此本于徵君著述,惟载诗文。其《经说》专著,自有别行之本。徵君事迹,已见集中附录各篇。恩元往岁在京,于友人姚俪恒处得所著《请以(郑)徵君从祀乡贤》稿本。稿虽拟就,而遇民国改革,从祀之典迄未实行。今以此稿列入附录,俾考徵君事实者,多所依据。至徵君之品学,海内公认其不朽者,固自有在,而不在区区一木主也。民国乙丑八月,安顺杨恩元谨识。
巢经巢遗诗·跋(赵本)
郑子尹先生《遗诗》,有贵阳高氏、吾邑唐氏两刻本,久行于世。顷,赵乃康姻丈又以两刻不能合并为恨,因取正其错置,删其重复,复增所获不载于两本者数首,凡为诗三百八十七首,钞为一帙,仍其旧题,曰《巢经巢遗诗》。将付印,以校字之役属其兄子民生(宗充)。民生固余挚友,适余归自成都,拉余同校。每公馀之暇,相与挑灯对坐。余读,至脱误处,则民生涂改句乙;民生读,余执笔亦如之。诵声琅琅,至夜午始息,如是者有日。盖民生资性优异,承其家学,自幼能诗。郑氏尤所服膺,故勤恳如此。昔高氏刻先生遗诗于资州,校字者为民生胞伯延江老人;今民生复承叔命,校雠不遗馀力。后先媲美,赵氏群从,可谓有功郑氏矣。民生卒业于北平平民大学,迭主黔、蜀各报编辑,有声新闻界。最近参赞戎幕,又为临时政务委员。其所树立卓卓,固不假校字之勤,附骥尾以彰其名。要其能扇乡先辈之流风,不负长者之委任为不可没。独惜其体素弱,会龙云、李燊合兵扰黔,君实助当局,军咨政谋,萃于一身,劳瘁以死,年仅二十有八。予幸此本之克印行,亦愈念民生不置。至先生之诗,其声价自在世间,固不烦余之赞一词也。民国十八年九月,遵义杜运枢叔机。
巢经巢遗诗·后记(金陵卢氏饮虹簃本)
遵义郑子尹先生诗,望山堂原刊而外,有高培谷资州本、陈夔龙重刊本并行望世。壬子,莫棠得先生遗诗于蜀,皆高、陈所未刊刻者,梓行之。庚午,余客成都,于双流刘君鉴泉所获见光绪甲辰唐炯云南矿务署本,都四卷,世无流传,知者绝鲜。其第三卷末及第四卷,皆三家刻本所无,盖先生晚岁所为诗也。因请鉴泉假以东归,兹镌为一卷,颜曰《巢经巢遗诗》,以贻同好。壬申五月,卢前中州记。
相关著作
贝青乔,字子木,吴县人。有《半行庵诗存》。
余初不解吟事,年二十八遇朱丈绶,闻其绪论,始粗识师承,然畏难未学也。阅十年,遇益困,愤懑欲有言,叶丈廷琯从而激奖之,遂委志于诗,然饥驱四方,虽好吟,究未学也。峡江之役,旧著全亡,竭思省录,十仅存五,所幸半生游迹尚可髣髴得之,恐再遗忘,姑编如左。若云学诗,终须异日。吴县贝青乔子木。
余去岁罢官东旋,其冬侨寓吴门,始与都人士相见。有言贝子木遗集者,将鸠赀付刻。索其诗读之,觉其有异,乃终其卷,且反覆之,不忍舍。美哉诗乎!其数十年寝食于此者乎?其沈雄坚卓,胎息于少陵,无一字一句不锤鍊而成乎?其得江山之助,与其胸中奇气相摩荡以出之者乎?余于是知有子木,且知是为子木之诗。因复询其生平,盖具有干济才,壮年尝佐扬威奕将军戎幕,不避艰险,冀有所树立。既而无成功,乃往游京师。归,复之浙,又尝之黔、之滇、之蜀,足迹半天下,而卒穷愁落寞,患难颠倒,以底于死。初,庚申之变,子木自浙迎母以去。越岁,杭城再陷,母子相失。子木出没死生,寻母不获,负罪引慝,无地自容。不得已就直隶制军刘公之聘,未及相见,道卒旅邸。呜呼!文人之穷一至此哉!顾子木之卒也,刘公即驰使,殡殓如礼,且致书其家,又厚资之,俾迎其丧以归,终葬于先人之墓。是子木不得志于生前,犹幸遇贤主人于身后,是诚刘公之高义,又孰非子木之奇才名动公卿有以致此哉?昔乾隆中,吾乡诗人黄仲则终身坎壈,殆与子木等,至于今《两当轩集》风行海内,子木之诗时有与仲则相似,他日《半行庵集》当与并传不朽乎?子木佐戎时尝有《咄咄吟》二卷,具载当时军中利病,今不及刻,刻其编次成帙者。工既竣,请序于余。余与子木素昧平生,不宜有言,言之未必尽。然读其诗,爱其才,悲其遇,恻恻焉若有不能已者。爰就所见于其诗及后所闻约略诠次如右,尚望都人士习于子木者详言之,以补余之不逮也。同治五年丙寅冬仲,阳湖恽世临次山氏。
毒热盐汗,百务颓废,手扇无停麾。汪谢城孝廉触暑枉过,出一编示予,则吴门贝明经遗诗,其友叶翁调生与同志将为付刊者也。逭暑无术,倚北窗读之。苦心孤诣,盖笃于诗,亦达于世故者。贝子中年从戎浙水,继复幕游滇、黔,梯空缒幽,星饭水宿,不废铅椠。境苦而诗益工,实能锤凿天险,雕镌世态。倚船唇而构想,磨盾鼻以呕心。语奇而卓,笔纡能达,言之有物,义归劝惩。不戾于风人之旨,不乖乎古作者之心,勤矣哉!叶翁与诸子复为之订讹补佚,存诗如干首。贝子于是可传矣。乃予重有感焉。吴下诗人,予鲜交往,惟得江子韬叔,其诗亦精心结撰,不肯著一寻常吟弄语。其惨遭家难,复与贝子略相似。贝子以诸生应北直刘制军聘,在途病卒,身后得制军厚恤,而未展其才。江子以诸生屈于一尉,虽邀徐树人中丞赏识,仅糊其口,今亦病没杭州。才人坎壈,有同慨矣。顾江子所箸《伏敔堂集》续刻已成,传世可必。贝子之诗,则屡经散失,幸而仅存,非得良友为之珍护爱惜,寿诸梨枣,不几与烽燹同灰,寂灭而无闻耶?予虽不识贝子,而深有感于文章憎命,又重念夫友朋之不可少也。如是故不敢方叶翁之命,忍暑停扇,书数语于首,并质之谢城。傥谓予遂足以序贝子而传其诗,则吾其敢?同治丙寅新秋,七十二叟当涂黄富民。
《咄咄吟》二卷,署名木居士,贝青乔子木撰。青乔,吴县人,诸生,投效扬威将军军营。始命入宁波城探夷情,继命监造火器,寻带领乡勇赴前敌,又帮办文案,入核消局查造兵勇粮饷清册,将军被逮,又命列叙军务始末,缮具亲供,备刑部入奏,故于兵事内外曲折,独能言其详。先是,林文忠公烧烟治兵,理直气壮,堵禦谨严,未为失策,而枢廷穆彰阿与林不合,琦善又恐夷船直犯天津,毫无准备。至定海失守之后,圣心亦渐转移,革林职,派琦善往许割地,偿烟价,撤守备。而名将阵亡,关隘尽失,由粤而闽,由闽而浙,特简协办大学士奕经为扬威将军,进兵浙江。和战之岐异,调度之乖方,威令之不行,督抚之忌刻,遂致全局损失,军威大挫。亡国之繇,基于此役。主之者穆彰阿,成之者琦善,而将军辈亦不得辞其责也。开国之初,亲王将兵,实能运筹帷幄,冲锋行阵,数传而后,生长深宫,不知世事,膏粱纨绔,何足与谋大事哉?三复此编,泪如泉涌。岁在甲寅二月,吴兴刘承干跋。
道光二十五年春,与客共阅邸钞,知四粮台报销事始竣。客曰:「是何迟也。」仆曰:「是不迟,盖有故焉。」初,将军幕中日行事件,惟以堂簿为凭。凡一日中咨会劄付札子及批发各员申文禀帖,皆节录事由于簿上,晚管理印务之员率二供事,抱簿呈将军前,阅毕,标以某日下判花字,然后以将军印钤于纸缝,以防抽减页数之弊。盖堂簿若是其郑重也。然而各员请行之事,日凡数十件,少亦十馀件,(此就和议未决时言。)或经将军面许,或竟不置可否,或转饬印务处批发,而印务处乃庋诸高阁,以故载在堂簿者十不及二三,其馀散卷,杂乱贮之,积久多至八箱,其中遗失脱漏,并有前后自相矛盾者,亦无人检视也。继闻将军有回京之信,或谓宜将散卷咨交兵部,或谓宜移交浙抚,或谓宜发给四粮台,而各员恐有揭其弊者,力求将军祗将堂簿移交浙抚,以为报销之左證,而散卷八箱益成废纸,遂为将军旧友金坛生员史鉴携去。及浙抚刘韵珂之查办报销也,披阅堂簿,见有补书募乡勇一事。韵珂久与将军龃龉,及得此间,遂指为大弊。盖进兵之始,各员召募南勇,皆面禀将军允行。至申报起撤日期,又皆杂置散卷中,而为堂簿所不载。及以堂簿移交浙抚时,各员始恳将军补书簿上,而又以堂簿有骑缝印,不能载入二十一年分,以致韵珂大加駮诘,谓初进兵之事,何以书在二十二年九月间?显有捏报乡勇之弊,欲将承办各员奏参。各员大惧,申明有史鉴携去原卷可查,乃遣人取诸鉴家,而仍恐其中之多所窒碍也,抽换过半,仅存二箱,呈诸韵珂。会韵珂升授浙闽总督去,接办报销者乃护理浙抚卞士云。士云曾管理粮台,深悉其中有不可上闻者,遂将原卷全行弃置,另按《军需则例》令各员缮造报销清册。未几士云死,新任浙抚管遹群继之。遹群仍宗士云议。未几,遹群又死,东抚梁宝常调浙抚。宝常于此事固全未有知者,专委前任广西布政使郑祖琛董其事。祖琛乃通盘筹画,将各员所领饷银、所发兵粮、所募乡勇,移多就少,合为一案,于是各员中苦乐不均,互相观望。祖琛又设法浮报十馀万两,名为各员捐输,怂恿宝常奏请议叙,并以其半行贿于部中,以免斥駮,此报销之大略也。然则报销之人非即用饷之人,一宜迟也;名曰报销,而又不能实报所销之饷,必牵合定例,始不遭部駮,二宜迟也;既牵合定例矣,而不先行贿于部中,仍不免斥駮,是筹备部费尤极难处之事,三宜迟也。有此三端,而乃以三年了之,犹得嫌其迟耶?既为客述其原委,即书《咄咄吟》后,以补注中所未及云。
续修四库总目半行庵诗存稿·提要
《半行庵诗存稿》八卷。同治五年刻本。吴县贝青乔撰。青乔字子木,咸丰时名诸生,具有干济才。壮年尝佐扬威奕将军戎幕,不避艰险,冀有所树立。既而无成功,乃往游京师。归,复之浙,又尝之黔、之滇、之蜀,足迹半天下,而卒穷愁落寞,患难颠倒,以底于死。初,庚申之变,子木自浙迎母以去。越岁,杭城再陷,母子相失,子木出没死生,寻母不获,负罪引慝,无地自容。不得已,就直隶制军刘公之聘,未及相见,道卒旅邸,世人哀之。既而刘公驰使,殡殓如礼,且致书其家,又厚资俾迎其丧以归,始葬于先人之墓。以是《苏州府志》无从得其行略,遂未立传。兹则据卷首恽世临序所云,录之如是。是集乃友朋所代梓者,凡六卷,录古今体诗八百三十有一首,略以作诗年代先后为次。首有自序,略谓「余初不解吟事,年二十八遇朱丈绶,闻其绪论,始粗识师承,然畏难未学也。阅十年,遇益困,愤懑欲有言。叶丈廷琯从而激奖之,遂委志于诗。然饥驱四方,虽好吟,究未学也。峡江之役,旧著全亡。竭思省录,十仅存五,所幸半生游迹尚可髣髴得之。恐再遗忘,姑编如左,若云学诗,终须异日」云云。是则子木之诗,渊源有自,而又得于山川之助者为多。集中诸诗,大率以登山临水之作为众。其江行诸诗如《咏博望滩》诗云:「汉使寻河源,假涂走江峡。曾此覆其槎,鱼腹经一劫。至今浊浪飞作堆,浪势撼山山扇开。舟人放胆不敢渡,恐有蛟鳄掀春雷。独不见支矶石畔银河洛,天上曾容客星托。归来笑语严君平,风波毕竟人间恶。」又如《永安宫怀古》诗云:「驻跸空山气郁森,猇亭东败恨何深。锦城犹望全师返,玉殿偏教顾命临。六尺藐孤高帝脉,三分炎祚老臣心。铜台一样传遗诏,未见英雄泪满襟。」并苍凉古朴,雄厚嵚奇,得于李、杜者为多。又如子木于下滩覆舟诗云:「歘见风樯逐浪摧,无多行李夺难回。书生共说贫如洗,只我今朝洗过来。」又云:「百条生命一条存,哀绝江头泪暗吞。不道酬神前夜酒,满船轰饮尽残魂。」又云:「最惜诗囊手自删,半生搜斡鬓成斑。苦吟偏触阳侯忌,不许长留天地间。」又云:「飘蓬身世复何之,凄切邻船附载时。祗是归装无一物,入门未免骇孀慈。」自注谓「下滩船破,人物荡然,幸先在麓,一身仅存,惊定作诗」云云。则是诗乃再生之作,故不觉言之慨然而凄凉如是也。当涂黄富民评其集谓「实能锤凿天险,雕镌世态,倚船唇而构想,磨盾鼻以呕心。语奇而卓,笔纡能达,言之有物,义归劝惩,不戾于风人之旨,不乖乎古作者之心」,盖能深道其所得也。
续修四库总目咄咄吟·提要
《咄咄吟》二卷,附一卷。清贝青乔撰。青乔字子木,自号木居士,吴县人,诸生。道光中,扬威将军奕经督师援浙江,投效军中。曾临前敌,继佐理文案,于军事皆目击始末,辄纪以诗。公七绝一百二十首,自加详注。诗分二卷,其附卷乃纪事后造军用报销之事,橐藏于家。入民国,吴兴刘承干得之,始刊入丛书。案广东禁烟之役,始则操之过急,兵衅遂开。粤海防禦尚严,敌师未得逞。移犯闽浙,先后陷定海、镇海、宁波踞之。朝廷厌兵,以琦善代林则徐督两广,始创和议,为敌所诳挟。目于奕山率师往援大挫,乃命奕经为扬威将军,往援浙江,责以恹复失地。奕经以兵将不可恃,招募庄勇,广收投效,冀得奇才异能之士。然懵不知兵,为疆吏所轻,不听调度。所募新营率多乌合,浮薄游士争献奇策,轻举妄动,每战辄败,敌焰转增。及江苏亦被蹂躏,江宁城下之盟,和议遂成,丧权辱国,后患无穷。奕经之败,适以促成之。青乔作诗以抒忧愤,身在军中,记载翔实。古人所谓「棘门灞上皆儿戏」,此殆儿戏之尤者也,官家史册所不能详,观此可为殷鉴云。(录入:顾青翎)
中国历代人名大辞典
【生卒】:1818—1866
【介绍】:
清江苏长洲人,字韬叔。诸生。三与乡试,皆不第。出为幕友,历山东、福建等省。在京师得亲戚资助,捐得浙江候补县丞。咸丰十年,奔走避兵,自杭而苏,又自苏而浙,再至福建,忧愤而死。诗宗宋人,多危苦之言。有《伏敌堂诗录》。
江湜,字韬叔,长洲人。诸生,浙江候补,从九品。有《伏敔堂诗录》。
伏敔堂诗录·自序
忆束发受书之日,先君举藏书见付,辍举业读之。十馀年间,于学无不窥,然迄无成;独词章稍有心悟,而于诗学之尤力。道光癸卯,年二十六,始游京师。时则已遍参古人之制,得其各自成者,而益有悟焉。明年甲辰,从殷述斋学使于山左,作《泛舟大明湖》以下诸诗,窃自喜,秘诸行箧,虽同舍不与观。
后三年丁未,从表丈彭咏莪先生于闽中。先生喜言诗,始呈前作。先生读之,惊曰:「汝笔力已到昌黎、山谷,后必大成。吾为作序,俟汝集行世,以吾文附焉,幸矣。」余见先生语重,急避席谢不敏。先生曰:「吾为汝姻长,岂欺汝者?且吾文虽不工,亦岂妄为人作序?汝第勉之。」余自是思欲勉副先生之期,作之益勤。凡从先生游闽中三年,诗益富。
及咸丰壬子在乡,薄游华亭,屡过青浦熊苏林。一日,留诗四册而去。翌日苏林以书复曰:「诗自苏、黄以后,难乎为作者。君笔力挽回七百年矣。」后过苏林,又见谓曰:「吾平生读书,一过成诵,两过不忘。爱君诗欲不忘,故读两过。」试之,果背诵如翻水,尽四册不差一字。后里中有传,苏林近诗,皆效拙体。是岁有同郡盛艮山以诗来见。艮山幼负「圣童」之名,读其诗亦惊绝。欲更进之,为摭利病,艮山亦立悟,急请余诗,归读十日,自焚所作二百首,而来告曰:「诗在君矣。吾前为古人所蔽,几自误。今悟矣!悟矣!」自是艮山学诗益苦。明年复见告曰:「吾学君诗,终为君掩,舍君则仍为古人役。求所谓自得者,无有也。吾且治他业,以此事让君矣。」艮山天挺异材,苏林学博才富,二君于文学空一世,而见推如此,余盖稍稍自信云。
又后七年庚申,余方以卑官需次浙江,值二月杭城之变,不得死。乱定后,丛稿都尽,独诗集有相知收得见还,为同宦友人徐仲水所见。仲水曰:「君诗自难磨灭,然世变时,宜速刊布,吾为君成之。」时仲水窘甚,余笑而漫应也。明年春,余在永嘉,仲水忽遣使来受诗稿,书言署东阳县事,之官日,于杭城募剞劂工俱来,将践前诺。余留使十日,而闻金华骤陷,即东阳危在旬日,事乃止。是秋永嘉有土寇之变,余携诗重来福州。老友符雪樵丈相见惊喜,慰劳外,即问诗稿存否。为述前事,雪樵笑曰:「吾无县印,不忧贼至,独不可为徐君竟其志乎。」然雪樵视仲水尤窘,余诺之而难于相累,则为螺洲陈氏授经,以束脩所得若干金,反助雪樵。越数月而十五卷之刻以成,时同治元年壬戌三月也。
呜呼!余穷于世,晚而以诗人自见,乃遭逢离乱,婴千古诗人未有之惨,将终身为礼崩乐坏之人,以何肺腑更吟风月?即前此区区千首之诗,与他文并付劫灰,亦复奚惜?而一二穷交,独珍护于兵火之馀,至不惮节衣缩食,为登梨枣,若万万不忍听其灰灭无传者,益滋愧矣。余诗诚传世,后当自有定论,不敢挟数君子之推许以自矜重。惟念经变以来,平生亲旧至交,存亡乖隔,多可感者。即如彭先生,以大臣蒿目时艰,未暇乞退,而余转徙天南,相见不可期。苏林、艮山皆于乱前下世。苏林官户部,以葬亲归里,方再出而以病死,年不满四十。艮山少余十有三岁,以明睿證绝学,方望其为钜儒也,不幸短命,年二十七,以诸生终。仲水虽少年,于浙江以吏材称首,东阳受代后,值杭城再陷,不知所之。独雪樵羁迹闽中,以直道与俗龃龉,卒挂吏议,日益穷老,方与余为悲天悯人、伊郁侘傺之词,以相赠答。余年来身世既如此,因诗而感念亲交数人,死者不生,生者日以零落,仰观宇宙,不自知其泪之堕也,并书为吾诗自序云。
彭先生前为辅臣,名氏里居不待著。苏林讳其光,江苏青浦人;艮山讳树基,余同郡元和人;仲水名之鉴,贵州开泰人;雪樵名兆纶,江西宜黄人。彭先生序已遗失,兹于归朴龛稿中录出,急登为首简焉。
同治元年壬戌三月,长洲江湜书于福州。(电子版录入:顾青翎)
伏敔堂诗续录·自序
《伏敔堂诗录》十五卷,编至去年三月。自三月以至岁除,又得诗九十五首。今携示雪樵,雪樵叹曰:「哀至矣!后数百年,当有读此诗而吊君者,其续刊以俟。」遂刊为《绩录》第一卷。继此有作,当以次编至尽年而止也。
同治二年癸亥正月,长洲江湜书于福州。
伏敔堂诗选·序(郑孝胥)
余得《伏敔堂诗》,读而奇之。其于古人妙处,深造有得,笔力复足以自达。近言诗者,颇以余为不谬。丁卯八月,言仲远兄见示所钞韬叔诗选录,几及其半。仲远之嗜韬叔诗,盖甚于余矣。此编既出,韬叔之诗声价自倍。身后之名,果足偿其毕生之厄乎?是可哀也。丰城剑气,终有识者。独往之士,可以兴矣。
丁卯冬,孝胥。
伏敔堂诗选·序(言敦源)
韬叔少作,追蹑昌黎、山谷,彭文敬既表而出之。厥后转徙闽、浙,饱经寇乱,国忧家难,字字血泪,颇似少陵至高妙处;纯尚白描,又似东坡之学香山。间有一二粗质语,不碍其佳。东南诗人,大抵以文采风流相摩相荡。若乃不囿流俗,力矫其失,起八代之衰,真杰材也。乡人费君仲深、章君式之数称许之。
今读全集,讽咏再四,如得瑰宝,如探好山,凡吾心中以为可爱可惊者,悉粹于是。昔曾湘乡有云:「不能以天下之舌,尽效吾之所嗜。」或原集所有,而未经予所甄采者,宁免遗珠之诮;或予所许可,而他人犹有异议者,得无偏好之讥。此则限于才识,无可如何者也。
山中白云,足以怡悦。造写付印,爰识颠末于右。甲子秋九下浣,常熟言敦源仲远氏识于天津寄庐之无弦琴室。
伏敔堂诗录·又(言敦源)
予既谋印韬叔诗,复得沈四山人诗、刘梁壑词。两家学有本原,工画,以孝称,皆为韬叔文字至交,授之手民,用附简后,以存其人。戊辰冬,敦源再识。
伏敔堂诗选·跋(江迟)
惠施五车,今无只字可读;《长庆》一集,因钞五本而传。故知文章之道,贵精不贵多,传之其人,固有幸有不幸欤?
昔我先君怀才不遇,晚而以诗鸣于时,所著《伏敔堂诗》正、绩十九卷,上海王氏《同人诗录》、吴县叶氏《百三十家诗选》各有选刻本行世,今并此录而为三矣。王、叶两选,视此录异同何如?亦不知板尚存否?
虞山言仲远先生,文武通才,扬历中外。比年厌闻政事,侨寓津沽间,惟以吟咏自适,尤爱读《伏敔堂诗》,笃嗜深好,间辄一效其体,所谓膏少陵而饮,铸贾岛而拜,神明默契,先后同揆。是编经先生选定,犁然各当,良工心苦。昔南丰志铭,非欧阳不能作;子云玄草,独桓谭决其传。先君殁已六十年,两经丧乱,遗文都尽。伏敔诗刻,若在存亡绝续之间。幸遇先生,旷代相知,亟亟焉撮录传布。片羽重其吉光,万钱荣于青选。不惟表章文献盛德不朽,抑亦两家文字缘乎?
迟生恨晚,未读父书。窃幸先生此举,沾溉无穷,因识其缘起如此。览是录者,虽谓王混摘句之二图,昭明选楼之外集可也。岁在彊圉单阏之辜月,嗣子迟谨跋。
伏敔堂诗选录·叙(黄华)
幼闻父老论诗,每谓李由天才,杜由人力,心窃以为不然。世安有天人不合而能得好诗哉?余年十九,始得全读杜诗,爱玩难释,益信非夫天人交至,必不能自述所欲言如彼其真切也。既一再读,辄举所心得者七绝、七五律、五七古各若干首,录之为《杜诗我爱录》,以授弟妹。风师见而大叹赏之。风师者,吾妇风绪之父师也。姓吉,名亮工,字住岑,别署莽书生。吾郡江都孝廉,四十以后,以风自晦,自号风先生。吾妇竞安杨氏幼孤,年十五,始得拜见风先生而受教焉。
风先生子之,字之曰风绪,因字余曰风婿。竞安呼父师,余呼风师,龙弟随竞姊呼父师,驹弟、瑛妹随阿兄呼风师。风师居,但与儿曹谈修行,不谈词章。然其少年时,诗文书画本自精绝,持论尤高。余间闻风师论诗,未尝不坚其自信也。
余初得读伏敔诗在己酉年,亦得自风师。风师得诸武林鲁君朴人,鲁君得诸江君梅生,即伏敔诗中所称八弟澄者也。忆当时才一展对,即觉如读陶杜诗,于真率中见其用心深苦,于精鍊处见其妙造天然,为之眼明,为之气王。风师亦云:「江君所为诗,能自出机杼者,其识见亦迥不犹人,可谓有志之士矣。」继览赵之谦述韬叔语云:「四千三百年中,辞章有传有不传,独立者贵。多人说总尽,独立难素难求。」(赵之谦《书江韬叔伏敔堂诗录后》)始知韬叔所以自策者,固自不凡。抑韬叔自语其弟梅生也,亦曰:「清处见骨,真处入情。如唱曲者字字从喉中过,舌尖无函胡影响之音,此我诗的派也。」(《吟秋馆诗存》卷首)乌乎,此皆真实语也!然非夫天人交至,安得有入情入骨之诗乎。
韬叔并世英髦,皆称韬叔诗昌明博大,深入昌黎、山谷堂奥。即今观之,昌黎、山谷曾何足以限韬叔乎?抑岂但昌黎、山谷不能限韬叔,即陶、杜亦何能限之哉?吾以为伏敔诗诚能自述所欲言而真切者,诚能于古作者中独立者,顾何必斤斤然求其似韩、黄,或似陶、杜?亦但知其为江诗,为可爱之江诗而已。吾家人既爱杜诗,因爱江诗。驹弟遂仿我选杜例,选录《伏敔诗选》成,呈风师,兼假春官读。春官者,亡友吉子青,风师之次子也。至行力学,不幸以哀毁短命死,识者莫不伤之。风师佳其能自择也,乃重选一过,并手书以付子青,即是册风书《伏敔堂诗录选》所由来也。
岁在乙丑,去风师之逝十年矣,偶游白下,以乡人公约梁君之介,得识韬叔嗣子晋之君于瞻园。喜此身得亲见诗人之才子,又以今岁在丙寅,去先生之逝正六十年,因与晋之议重印《伏敔堂集》,并辑年谱,付诸同志,以资追思。不幸卒卒一年,各以事沮,未遂初期。季冬避兵海上,始假得风师此选,亟付影印,先寄江君。江君名迟,一字迟鸿,善篆书,精金石之学,以文字世其家声。凡吾友闽江君名者,莫不称其孤介,盖能传韬叔之真者,韬叔为不死矣。
此册初印成,晋之又寄我影印韬叔自题行乐图龙湫院行者之象,适龙弟亦先于师母处得风师蜕影,因并印卷端,以贻同好。仍叙其始末如是。乌乎!风师之真何尝在此?即韬叔亦何必待此而传?然爱之者如吾家弟妹,见二妙集于一编,固已觉其可宝极矣。丙寅嘉圆节,风婿黄华胜白谨序。
伏敔堂诗选录·序(吉亮工)
韬叔江君所为诗,吾喜之,吾又不尽喜之也,何则?一人之言,则自其所欲出也。易一人,则又有其所欲言而不得言,见彼之所已言,则先得我心,爱之不忍释矣。余懒散不欲择,并爱与不爱而俱存之。乙卯春,鸣驹择其所爱,都为二卷,余喜其能自择也。复就正于余,余更即其所选而选之,以授春官。
乌乎!韬叔之诗,固自道其所道也。鸣驹选韬叔,又鸣驹借其所已道以为之道也。余再去取焉,则又道我之所道也。余此所再选,春官或有爱不爱,则又春官之心之所道也。言为心声,可强乎哉?微独韬叔之心不可强,即春官与我今日之心,又可强乎哉?韬叔名湜,苏州人。丙辰八月,风书。
伏敔堂诗选录·跋(吉亮工)
韬叔诗如话如画,固自可爱。然亦有不可爱处。盖彼之白话,不从白话来,故白话亦雅。后生小子,书卷无多,见彼白话,以为吾亦优为之,则受其病为不小矣。书此以告春官,并凡阅吾韬叔诗者。
伏敔堂诗录·序(彭蕴章)
学问之道,为之于举世不为之日者,必其人之志不凡,而其成可以传后者也。昌黎之于文,渊明之于诗是也。降及近代,震川之文,空同之诗,亦犹是也。举世之所不为,而一人独毅然为之,其识已超乎流俗,故其成也可传于后。
以余久处京华,得交四方英俊,所见诗集以至零篇多矣。其未脱时趋者,则或工温、李,或耽元、白,间有一二杰出之才,沉着者追少陵,豪放者师太白。唯昌黎、山谷二家,无人蹑迹。即有一卷之中,一二篇相似,一篇之中,一二语相似者,未有积句成篇,积篇成卷,无不从两家出者。由两家诗境高峻,攀陟为难也。
今读韬叔诗,则古体皆法昌黎,近体皆法山谷,无一切谐俗之语错杂其间,戛戛乎其超出流俗矣。虽然,由斯道也可传于后,而不适于时,犹古锦之不可为衣裳,古乐之不可娱宾客,而诗之品则益高矣。夫既为之于举世不为之日,又岂望其适时耶?
韬叔甫届立年,精识同于耆宿,方有志于身心之学,经籍之功,未尝汲汲欲以其诗问世。余谓是希世之璞也,故不待其请而为之序。
道光二十七年,岁次丁未春正月,愚表彭蕴章书于福州使院。
人物简介
徐枕亚(一八八九—一九三七),原名觉,笔名泣珠生、东海三郎、青陵一蝶,常熟人。南社社员。民国初文坛上“鸳鸯蝴蝶派”代表人物。在上海办过文学刊物,当过报社编辑,着有多种哀情小说,代表作有《玉梨魂》、《雪鸿泪史》等。
词学图录
顾随(1897-1960) 本名顾宝随,字羡季,号苦水,别号驼庵。河北清河人。1919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历任河北、燕京、辅仁大学教授。有《无病词》、《味辛词》、《荒原词》、《留春词》、《积木词》、《霰集词》、《濡露词》、《闻角词》、《苦水诗存》、《倦驼庵稼轩词说》、《倦驼庵东坡词说》、《顾随文集》、《顾随诗文论丛》。
互动百科
顾随(1897—1960)字羡季,别号苦水,晚号驼庵,河北清河县人。1920年毕业于北京大学,终身执教并从事于学术研究与文学创作。先后在河北女师学院、燕京大学、辅仁大学、中法大学、中国大学、北京师范大学、河北大学等校讲授中国古代文学,四十多年来桃李满天下,很多弟子早已是享誉海内外的专家学者,叶嘉莹、周汝昌、史树青、郭预衡、颜一烟等便是其中的突出代表。由《稼轩词说》、《东坡词说》、《元明残剧八种》、《揣龠录》、《佛典翻译文学》等多种学术著作行世,并发表学术论文数十篇。出版《顾随文集》、《顾随:诗文丛论》、《顾随说禅》、《顾随诗词讲记》等。
荒原词·序
羡季取其近二年中所为词,命名曰「荒原」,又最录其所删旧日稿如干首,命名曰「弃馀」。合为一册,将继其「无病」、「味辛」两集而付印。且属宗藩为序。余自维既不能词,又不能文,将何以序也?虽然吾两人订交且十年,羡季视余若长兄,余虽未敢即弟视之,然友朋中知羡季宜莫余若者矣,是则不可以无一言。以余所知,八年以来,羡季殆无一日不读词,又未尝十日不作,其用力可谓勤矣!人之读「无病」词者,曰是学少游、清真;读「味辛」词者,曰是学「樵歌」、稼轩。不知人之读是集者,又将谓其何所学也。而余则谓:「无病」如天际微阴,薄云未雨;「味辛」如山雨欲来,万木号风;及夫「荒原」,则霶飙之后,又有渐趋睛明之势。余之所能言者,如斯而已。抑更有进者。八年中,作者每有新作,辄先以示余。余受而读之,觉其或愀然以悲,或悠然以思。或倏然意远。或磅礴郁积而不能自已。作者固一任感情之冲动而不加以遏止约束,而极其所至亦未必无与古人暗合之处。要其初,本无心于规规之摹拟,盖假词之形式而表现其胸中所欲言。当其下笔。不自如为填词,其心目中庸讵复有古人?惟其忘词,故词益工;惟其无古人,雨后或与古人台也。然而羡季今兹病矣!故是集卷末诸词,虽不能自掩其崛强奔放之本色,要亦渐趋于平淡萧疏之途。余不知此集出版后,作者尚作词否耶?余又不知作者此后如有所作,即循此途以进否耶?羡季尝语余曰:自来作家,年龄既老大,则其作品亦逐渐趋于硬化,而衰老,而乾枯。宗藩每取昔之「无病」与今之「荒原」比并而观之,深惧夫羡季之作品亦将硬化也。郑板桥自序其词,谓:人亦何能逃气数?「荒原」词之作者殆亦难逃此气数也夫!
一九三〇年秋日涿县卢宗藩序于旧京宣外之直隶新馆。
留春词·自序
此《留春词》一卷,计词四十又六首。除卷尾二首外皆一九三〇年秋至一九三三年夏所作。三年之中仅有此数,较之已往,荒疏多矣。然亦自有故。二十年春忽肆力为诗,摈词不作,一也;年华既长。世故益深,旧日之感慨已渐减少,希望半就幻灭,即偶有所触,又以昔者已曾言之矣,今玆不必著笔,二也;以此形式写我胸臆,而我所欲言又或非此形式所能表现,所能限制,遂不能不遁入他途,三也。有此三故,则其产量之少不亦宜乎。自家暇时,亦往往翻阅此词稿,辄觉不如前此所作之有生气。气之衰耶,力之竭耶,才之尽耶,厕吾乌乎知之?然吾有喻,于此小小园地开垦种莳者有年,地力渐薄,人力不继,天时又乖,则其中之植物或种焉而不生,或生焉而不茁壮、不华、不实,华焉、实焉而不肥、不腴,亦固其所。《留春词》或亦有类于斯耳。后不如前,正宜藏拙,付之排印,抑又何说?则以二十年前一时兴之所至,忽学填词。后来一发而不能收拾。及夫《无病》、《味辛》、《荒原》三本小册子相继出版,见者遂多,年来意兴阑珊,知交或不及知,或知焉而不详其由,每见辄问近中时时为小词乎?积作若干?何时印第四本小册子乎?虽不必意出于督催,而逖听之下,亦若有不能自已者在。秋来课暇,因整理此稿便交排印,并略述其经过,后此即再有作。亦断断乎不为小词矣。
一九三三年秋日于北平东城萝月斋。
积木词·自序
余旧所居斋曰「萝月」,盖以窗前有藤萝一架,每更深独坐,明月在天,枝影横地。此际辄若有所得,遂窃取少陵诗而零割之,名为「萝月」云耳。初,伯屏与余同寓三载,去秋始移居西城,其旧所居室既閒废,余乃入而据焉。客来茗谈或小饮,客去时亦于其中读书作文。室北向,终日不能得日,殊卑湿。回忆伯屏在此时,似不尔也。冬日酷寒,安炉爇火,乃若可居,而夜坐尤相宜,室狭小易暖故。背邻长巷,坐略久,叫卖赛梨萝卜、冰糖葫芦及硬面饽饽之声,络绎破空而至,遂又命之为「夜漫漫斋」。萝月斋实不成其为斋耳。小女与佣媪或其大姊往往于身后座侧嬉,既碍读,又妨思;友来谈亦时为歌声啼声所扰。今玆之夜漫漫斋,真斋矣。于是各校皆停课甚閒,遂病,自一九三五年残腊迄三六年新正仍未愈,病中恶喧,坐夜漫漫斋里时益多。有友人送《花间集》一部,来时尚未病也,置之案头。至是乃取而读之。《花间》是旧所爱读之书,尤喜飞卿、端己二家作。今乃取《浣花词》尽和之。问何以不和金荃?则曰:飞卿词太润太圆,自家天性中素乏此二美,不能和;飞卿词太甜太腻,病中肠胃与此不相宜,不愿和也。然则和端己似端己乎?即又不然。《浣花》之瘦之劲之清之苦,确所爱好,今之和并不见其瘦劲清苦,盖胸中本无可言及欲言者,徒以病中既喜幽静,又苦寂寞,遵而因逐韵觅辞、敷辞成章,但求其似词,焉敢望其似《浣花》?顾醉时所说乃醒时之言,无心之语亦往往为心声;观人于揖让不若于游戏,揖让者矜持,游戏者性情之流露也。或又问:《留春词 自叙》声言断断乎不为小词,今之和《浣花》何?夫昔言断乎,今玆破戒,定力不坚,更复奚言?会当自释曰:此和也,非作也。余之弱女喜弄积木,长短方圆。依势安排,当其得意,往往移晷。此一卷和词,其余病中之积木乎!
一九三六年一月苦水自叙于旧都东城之夜漫漫斋。时墙外正有人叫卖葫芦冰糖也。
积木词·序
春来无日不风。一日风又大作。天地玄黄,室中飞尘漠漠,若无居人,忽有来款扉者,声甚急,启视之,则吾友顾君羡季也,以其新著《积木词》属序于余。羡季与余有同砚之谊,著有《无病》、《荒原》、《留春》词草,足以卓尔名家,其蜚声艺囿者非一日矣。仆不文。于倚声一道惭无所知,偶陈詹言,以为世笑,何足以序羡季之词,而羡季之词宁以吾序重耶。故羡季之问序于余,似小失之,而余忝颜受之不辞者,亦僭也。虽然,语不云乎:「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盍不喜。」又曰:「逃空虚者,闻人足音蛩然而喜矣。」畴昔之情既与之相若,则聊叙吾怀云耳。若夫羡季之词则所谓不托飞驰之势而芬烈自永于后者,后吾而览之者咸当自得之,固将无待于予言矣。序曰:河曲之水,其源可以滥觞,及其东流而到海,则俨然挟怀山襄陵之势与偕。何哉?始纤而将毕者巨也。诃之兴,托地甚卑,小道而己,积渐可观。及其致也,则亦一归之于温柔敦厚,遂骎骎乎与诗教比隆,方将夺诗人之席而与君代兴。向之幽微灵秀、宛折缠绵之境,诗所不能骤致者,无不可假词以达之,如驾轻车而就熟路然。善夫张惠言之叙《诃选》曰:「其缘情造端,兴于微言以相感动,极命风谣里巷男女哀乐,以道贤人君子幽约怨悱不能自言之情,低徊要眇以喻其致。」常州派固多头巾气,惟此一语,实已洞达词心,非同河汉。斯怀也。为人心之所同,固长存于天壤之间耳,使其不言也,则亦飘泊而已,湮没而已。夫飘泊可也,飘泊而湮没亦可也,其长存于天壤之间者自若。虽然,使其以不言为无奈,而以言之为幸存,则亦人之情也已。未免有情,谁能遣此。温其如玉,其貌然也,风流可怀,是谓词想。然则如何言之耶?斯怀也,里巷男女之所不能言,贤人君子亦不能言也。使里巷男女言之,则亦普通之歌谣而已;使贤人君子言之,则亦普通之文章而已,其奈此风流缱绻无奈之情何。假借之,然后可也。或假贤人君子之笔,以宣里巷男女之情;或假里巷男女之口,以写贤人君子之心,其归一也。于是乎有词曲,而词尤婉于曲。夫假借之道何?不假借可乎?曰可。夫情,有径而致者,有曲而致者。径而致者。不烦曲而致;曲而致者,径或不必遂致,致或不必尽也。夫《花闻》者,结集于五代之际,如泉始达,如花初胎,盖善以曲喻情而为词家不祧之祖。欧阳一序,最为分明,所谓「南朝宫体,北里倡风」,已道破词之本质,而「诗客曲子词」一语又为《花间》及其支流之定评。夫曰曲子词者,当不甚高,而出于诗客之手当亦不甚卑,不高不卑,自然当行,其成为一代之著作,千古之文章,亦一大因缘也。由是而南唐,而北宋,而南宋,其支流日益繁,其疆宇日益扩,别起附庸,蔚为大国。然莫为之先,虽美勿彰,先河后海,则《花间》夐矣。尝于《花间》得两种观照,--实则凡词皆然,不独《花间》然,特在此两种区别尤为显著耳。或深思之,或浅尝乏。不浅尝不得其真。不深思不得其美。真者,其本来之固然,美者,其引申假借之或然也。夫浅尝而得其固然,斯无间然矣;若深思而求其或然,则正是俗语所谓钻到牛角尖里去,吾来见其如何而有合也。作者亦有此意否?若固有之,虽洞极深微,穷探奥窔,亦无所谓深求也。若本无而责以有,深则深矣,奈实非何。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子闻之曰,再斯可矣。三思且由不可,况乃过之。然必谓文词之意穷于作者之意中,又安得为知类通方乎。赤水玄珠得之象罔。文章之出于意匠惨澹经营中者固系常情,而其若有神助者,亦非例外也。迷离惝恍之间,颠倒梦想之例,或向晚支颐,或挑灯拥髻;其逸兴之遄飞也,其文如之,则如野云孤飞矣,其深情之摇荡也,其文又如之,则如绿波之摇荡矣。亦有意乎?亦无意乎?安见其可浅尝而不可深思乎?又安见其浅尝之之得多于深思之之得乎?安见其浅尝则是而深思者非乎?彼谓一意者一词,一词者一意,如花相对,如叶相当,凡志之所之,笔皆可往,而笔之所宣,意辄与会;此盖已擅定意尽于文,而文章之意尽于想也,不特为事之所无。并非理之所有,貌似明清,实难通晓,近世妄人之见,太抵类是。狂言信口,羡季其恕之。及读自序之文,有曰:「顾醉时所说,乃醒时之言,无心之语。亦往往为真心之声。」知其于疾徐甘苦之诣,居之安而资之深,将有左右逢源之乐矣,则于吾言也,殆有苔岑之雅,而曰于我心有戚戚焉乎。今玆之作,得《流花词》之全。更杂和《花间》,其用力之劬与夫匠心之巧,异日披卷重寻,作者固当忆其遇,而读者能不思其人乎。若夫微婉善讽,触类兴怀,方之原作,亦鲜惭德,虽复深自撝抑而曰:「但求其似词,焉敢望其似《浣花》。」窃有说焉。夫似是者实非,似词则足矣,似《浣花》胡为耶?当曰相当于《浣花》可耳。然吾逆知羡季于斯言也必不之许,以其方谦让未遑也。其昔年所作,善以新意境入旧格律,而《积木》新词则合意境格律为一体,固缘述作有殊,而真积力久,宜其然耳。其发扬蹈厉,少日之豪情,夫亦稍稍衰矣。中年哀乐,端赖丝竹以陶之。今之词客,已无复西因羽盖之欢,南国莲舟之宠,宁如《花间》耶。荒斋暝写,灯明未央,故纸秃毫,亦吾人之丝竹矣。以《积木》名词者,据序文言,亦嫛婗之戏耳,此殆作者深自撝抑之又一面,然吾观积木之形,后来者居上,其亦有意否乎?亦曾想及否乎?羡季近方治南北曲,会将深通近代乐府之原委,其业方兴而未有艾,则吾之放言高论也,亦为日方长而机会方多,故乐为之序。丙子闰三月即望。
俞平伯序于北平之清华园
濡露词·小记
曩者宜序《留春词》,曾有「断断乎不为小词」之言,盖其时立志将专力于剧曲之创作也。其结果则为《苦水作剧》三种。然自是而后,身心交病,俯仰浮沈,了无生趣,构思命笔,几俱不能。而词也者,吾少之所习而嗜焉者也。憩息偃卧之馀,痛苦忧患之际,定力既弛,结习为祟,遂不能自禁而弗为,此《濡露词》一卷则皆去岁秋间病中之所作也,计其起迄不过一月耳。史子庶卿(弟子史树青,又作庶卿)见而好之,既得予同意乃付之排印。噫!予之为是诸词也,予之无聊也;而史子之印之也,又何其好事也。无聊而不遇好事,则其无聊也不彰;好事而适遇无聊,则其好事也,不亦同于无聊矣乎!至《倦驼庵词》则皆前乎此二年中之作,破碎支离,殆尤甚于「濡露」也。校印将竟,乃为斯记,既谢庶卿,且用自白。
一九四四年初春苦水。
闻角词·剩题记
卅年前读尹默师《秋明集》,其《破晓》五律一首发端即曰「破晓闻清角」,甚喜之,至今弗能忘,固名吾词曰「闻角」。角者,号角也。建设事业,云蒸霞蔚,一日千里,每读报未尝不鼓舞奋发,譬闻角声,号召前进。词名「闻角」,是其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