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孝宗皇帝第一书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一九、《陈亮集》卷一、《历代名臣奏议》卷九二、《宋元通鉴》卷八六、《宋史纪事本末》卷七九、《南宋文范》卷二二、《金华文徵》卷一三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臣窃惟:中国,天地之正气也,天命之所钟也,人心之所会也,衣冠礼乐之所萃也,百代帝王之所以相承也,岂天地之外夷狄邪气之所可奸哉!不幸而能奸之,至于挈中国衣冠礼乐而寓之偏方,虽天命人心犹有所系,然岂以是为可久安而无事也。使其君臣上下苟一朝之安而息心于一隅,凡其志虑之所经营,一切置中国于度外,如元气偏注一肢,其他肢体往往萎枯而不自觉矣,则其所谓一肢者,又何恃而能久存哉?天地之正气,郁遏于腥膻而久不得骋,必将有所发泄,而天命人心固非偏方之所可久系也。东晋自元帝息心于一隅,而胡、羯、鲜卑、氐、羌迭起中国,中国无岁不寻干戈,而江左卒亦不得一日宁。然渊、勒遂无遗种,而悯、怀之痛犹有所诿以安也。晋之植根,本无可言者,而江左诸臣若祖逖、周访、陶侃、庾翼之徒,皆有虎视河洛之意。而桓温之师西至灞上,东至枋头,又于其间修陵寝于洛阳,盖犹未尽置中国于度外也。故刘裕竟能一平河洛,而后晋亡。百年之间,其事既已如此,而天地之正气,固将有所发泄矣。元魏起而承之,孝文遂定都洛阳,以修中国之衣冠礼乐;而江左衣冠礼乐之旧,非复天命人心之所系矣。是以一天下者,卒在西北而不在东南,天人之际,岂不甚可畏哉!一日之苟安,数百年之大祸也!恭惟我国家二百年太平之基,三代之所无也;二圣北狩之痛,汉唐之所未有也。堂堂中国,而蠢尔丑虏安坐而据之,以二帝三王之所都,而为五十年犬羊之渊薮,国家之耻不得雪,臣子之愤不得伸,天地之正气不得而发泄也。方南渡之初,君臣上下痛心疾首,誓不与虏俱生,卒能以奔败之馀而胜百战之虏。及秦桧倡邪议以沮之,忠臣义士斥死南方,而天下之气惰矣。三十年之馀,虽西北流寓皆抱孙长息于东南,而君父之大雠,一切不复关念,自非逆亮送死淮南,亦不知兵戈之为何事也。况望其愤中国之腥膻,而相率北向以发一矢哉!丙午、丁未之变,距今尚以为远;而靖康皇帝之祸,盖陛下即位之前一年也。独陛下奋不自顾,志在灭虏,而天下之人,安然如无事时,方口议腹非,以陛下为喜功名而不恤后患,虽陛下亦不能以崇高之势而独胜之。隐忍以至于今,又十有七年矣。昔者春秋之时,君臣父子相戕杀之祸,举一世皆安之。而孔子独以为三纲既绝,则人道遂为禽兽夷狄,皇皇奔走,义不能以一朝安。然卒于无所寓,而发其志于《春秋》之书,犹能以惧乱臣贼子。今者举一世而忘君父之大雠,此岂人道之所可安乎!使学者知学孔子,当进陛下以有为,决不沮陛下以苟安也。南师之不出,于今几年矣,河洛腥膻,而天地之正气抑郁而不得泄。岂以堂堂中国,而五十年之间无一豪杰之能自奋哉!其势必有时而发泄矣。苟国家不能起而承之,必将有承之者矣。不可恃衣冠礼乐之旧,祖宗积累之深,以为天命人心可以安坐而久系也。「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心无常,惟惠之怀」。自三代圣人皆知其为甚可畏也。春秋之末,齐、晋、秦、楚皆衰,诸侯往往困于陪臣而不自振。当此之时,虽如鲁卫之邦,苟能举大义以正诸侯,则天下可以一指麾而定也。孔子惓惓斯世,而卒莫能用。吴越起于蛮夷之小邦,而举兵以临齐晋,如履无人之地,遂伯诸侯。黄池之会,孔子之所甚痛也。天地之气发泄于蛮夷之小邦,可以明中国之无人矣。王通有言:「夷狄之德,黎民怀之,三才其舍诸」。此今世儒者之所未讲也。今丑虏之植根既久,不可以一举而遂灭;国家之大势未张,不可以一朝而大举。而人情皆便于通和者,劝陛下积财养兵以待时也。臣以为,通和者所以成上下之苟安,而为妄庸两售之地,宜其为人情之所甚便也。自和好之成,十有馀年,凡今日之指画方略者,他日将用之以坐筹也;今日之击毬射雕者,他日将用之以决胜也。府库充满,无非财也;介胄鲜明,无非兵也。使兵端一开,则其迹败矣。何者?人才以用而见其能否,安坐而能者不足恃也;兵食以用而见其盈虚,安坐而盈者不足恃也。而朝廷方幸一旦之无事,庸愚龌龊之人,皆得以守格令,行文书,以奉陛下之使令,而陛下亦幸其易制而无他也。徒使度外之士,摈弃而不得骋,日月蹉跎而老将至矣。臣故曰:通和者所以成上下之苟安,而为妄庸两售之地也。东晋百年之间,未尝与虏通和也,故其臣东西驰骋,而多可用之才。今和好一不通,而朝野之论常如虏兵之在境,惟恐其不得和也,虽陛下亦不得而不和矣。昔者虏人草居野处,往来无常,能使人不知所备,而兵无日不可出也。今也城郭宫室,政教号令,一切不异于中国;点兵聚粮,文移往返,动涉岁月;一方有警,三边骚动。此岂能岁出师以扰我乎,是固不知势者之论也。然使朝野常如虏兵之在境,乃国家之福,而英雄所用以争天下之机也,执事者胡为速和以惰其心乎!晋楚之战于邲也,栾书以为楚自克庸以来,其君无日不讨国人而训之于民生之不易,祸至之无日,戒惧之不可以怠;在军,无日不讨军实而申儆之于胜之不可保,纣之百克而卒无后。晋楚之弭兵于宋也,子罕以为:「兵所以威不轨而昭文德也,圣人以兴,乱人以废。废兴存亡,昏明之术,皆兵之由也,而求去之,是以诬道蔽诸侯也」。夫人心之不可惰,兵之不可废,故虽成康之太平,犹有所谓「四征不庭」、「张皇六师」者。此李沆之所以深不愿真宗皇帝之与虏和亲也。况南北角立之时,而废兵以惰人心,使之安于忘君父之大雠,而置中国于度外,徒以便妄庸之人,则执事者之失策亦甚矣。陛下何不明大义而慨然与虏绝也!贬损乘舆,却御正殿,痛自克责,誓必复雠,以励群臣,以振天下之气,以动中原之心。虽未出兵,而人心不敢惰矣;东西驰骋,而人才出矣;盈虚相补,而兵食见矣;狂妄之辞不攻而自息,懦庸之夫不却而自退缩矣;当有度外之士起而惟陛下之所欲用矣。是云合响应之势,而非可安坐而致也。臣请为陛下陈国家立国之本末,而开今日大有为之略;论天下形势之消长,而决今日大有为之机。伏惟陛下试幸听之。唐自肃、代以后,上失其柄,而藩镇自相雄长,擅其土地人民,用其甲兵财赋,官爵惟其所命,而人才亦各尽心于其所事,卒以成君弱臣强、正统数易之祸。艺祖皇帝一兴,而四方次第平定,藩镇拱手以趋约束。使列郡各得自达于京师,以京官权知,三年一易。财归于漕司,而兵各归于郡,朝廷以一纸下郡国,如臂之使指,无有留难,自管库微职,必命于朝廷,而天下之势一矣。故京师尝宿重兵以为固,而郡国亦各有禁军,无非天子所以自守其地也。兵皆天子之兵,财皆天子之财,官皆天子之官,民皆天子之民,纲纪总摄,法令明备,郡县不得以一事自专也。士以尺度而取,官以资格而进,不求度外之奇才,不慕绝世之隽功。天子蚤夜忧勤于其上,以礼义廉耻婴士大夫之心,以仁义公恕厚斯民之生,举天下皆由于规矩准绳之中,而二百年太平之基从此而立。然夷狄遂得以猖狂恣睢,与中国抗衡,俨然为南北两朝,而头目手足混然无别。微澶渊一战,则中国之势浸微,根本虽厚而不可立矣。故庆历增币之事,富弼以为朝廷之大耻,而终身不敢自论其劳。盖夷狄征令,是主上之操也;天子供贡,是臣下之礼也。夷狄之所以卒胜中国者,其积有渐也。立国之初,其势固必至此。故我祖宗常严庙堂而尊大臣,宽郡县而重守令;于文法之内未尝折困天下之富商巨室,于格律之外有以容奖天下之英伟奇杰;皆所以助立国之势,而为不虞之备也。庆历诸臣亦尝愤中国之势不振矣。而其大要,则使群臣争进其说,更法易令,而庙堂轻矣;严按察之权,邀功生事,而郡县又轻矣。岂惟于立国之势无所助,又从而脧削之。虽微章得象、陈执中以排沮其事,亦安得而不自沮哉!独其破去旧例,以不次用人,而劝农桑,务宽大,为有合于因革之宜,而其大要已非矣。此所以不能洗夷狄平视中国之耻,而卒发神宗皇帝之大愤也。王安石以正法度之说,首合圣意。而其实则欲籍天下之兵尽归于朝廷,别行教阅以为强也;括郡县之利尽入于朝廷,别行封桩以为富也。青苗之政,惟恐富民之不困也;均输之法,惟恐商贾之不折也。罪无大小,动辄兴狱,而士大夫缄口畏事矣;西北两边,至使内臣经画,而豪杰耻于为役矣。徒使神宗皇帝见兵财之数既多,锐然南征北伐,卒乖圣意,而天下之势实未尝振也。彼盖不知朝廷立国之势,正患文为之太密,事权之太分,郡县太轻于下而委琐不足恃,兵财太关于上而重迟不易举。祖宗惟用前四者以助其势,而安石竭之不遗馀力。不知立国之本末者,真不足以谋国也。元祐、绍圣,一反一覆,而卒为夷狄侵侮之资,尚何望其振中国以威夷狄哉!南渡以来,大抵遵祖宗之旧,虽微有因革增损,不足为轻重有无。如赵鼎诸臣,固已不究变通之理;而况秦桧尽取而沮毁之,忍耻事雠,饰太平于一隅以为欺,其罪可胜诛哉!陛下愤王业之屈于一隅,励志复雠,而不免籍天下之兵以为强,括郡县之利以为富;加惠百姓,而富人无五年之积;不重征税,而大商无巨万之藏;国势日以困竭。臣恐尺籍之兵,府库之财,不足以支一旦之用也。陛下早朝宴罢,以冀中兴日月之功,而以绳墨取人,以文法莅事。圣断裁制中外,而大臣充位;胥吏坐行条令,而百司逃责;人才日以阘茸,臣恐程文之士,资格之官,不足以当度外之用也。艺祖皇帝经画天下之大略,太宗皇帝已不能尽用,臣不敢尽具之纸墨,今其遗意岂无望于陛下也!陛下苟推原其意而行之,可以开社稷数百年之基,而况于复故物乎!不然,维持之具既穷,臣恐祖宗之积累亦不足恃也。陛下试幸令臣毕陈于前,则今日大有为之略必知所处矣。夫吴、蜀天地之偏气也;钱塘又吴之一隅也。当唐之衰,而钱镠以闾巷之雄起王其地,自以不能独立,常朝事中国以为重。及我宋受命,俶以其家入京师而自献其土。故钱塘终始五代被兵最少,而二百年之间,人物日以繁盛,遂甲于东南。及建炎、绍兴之间,为六飞所驻之地。当时论者固已疑其不足以张形势而事恢复矣。秦桧又从而备百司庶府以讲礼乐于其中,其风俗固已华靡;士大夫又从而治园囿台榭以乐其生于干戈之馀,上下宴安,而钱塘为乐国矣。一隙之地本不足以容万乘,而镇压且五十年,山川之气盖亦发泄而无馀矣。故谷粟桑麻丝枲之利岁耗于一岁,禽兽鱼鳖草木之生日微于一日,而上下不以为异也。公卿将相大抵多江、浙、闽、蜀之人,而人才亦日以凡下;场屋之士以十万数,而文墨小异已足以称雄于其间矣。陛下据钱塘已耗之气,用闽、浙日衰之士,而欲鼓东南习安脆弱之众北向以争中原,臣是以知其难也。荆襄之地,在春秋时,楚用以虎视齐、晋,而齐晋不能屈也;及战国之际,独能与秦争帝。其后三百馀年,而光武起于南阳,同时共事,往往多南阳故人。又二百馀年,遂为三国交据之地。诸葛亮由此起辅先主,荆楚之士从之如云,而汉氏赖以复存于蜀。周瑜、鲁肃、吕蒙、陆逊、陆抗、邓艾、羊祜,皆以其地显名。又百馀年,而晋氏南渡,荆雍常雄于东南,而东南往往倚以为强,梁竟以此代齐。及其气发泄无馀,而隋唐以来遂为偏方下州;五代之际,高氏独常臣事诸国。本朝二百年之间,降为荒落之邦,北连许汝,民居稀少,土产庳薄,人才之能通姓名于上国者,如晨星之相望。况至于建炎、绍兴之际,群盗出没于其间,而被祸尤极。以迄于今,虽南北分画交据,往往又置于不足用,民食无所从出,而兵不可由此而进。议者或以为忧,而不知其势之足用也。其地虽要为偏方,然未有偏方之气五六百年而不发泄者。况其东通吴会,西连巴蜀,南极湖湘,北控关洛,左右伸缩,皆足为进取之机。今诚能开垦其地,洗濯其人,以发泄其气而用之,使足以接关洛之气,则可以争衡于中国矣。是亦形势消长之常数也。陛下慨然移都建业,百司庶府,皆从草创,军国之仪,皆从简略。又作行宫于武昌,以示不敢宁居之意。常以江淮之师为虏人侵轶之备,而精择一人之沈鸷有谋、开豁无他者,委以荆襄之任,宽其文法,听其废置,抚摩振厉于三数年之间,则国家之势成矣。至于相时弛张以就形势者,有非书之所能尽载也。石晋失卢龙一道,以成开运之祸,盖丙午、丁未岁也。明年,艺祖皇帝始从郭太祖征伐,卒以平定天下。其后契丹以甲辰败于澶渊,而丁未、戊申之间,真宗皇帝东封西祀以告太平,盖本朝极盛之时也。又六十年而神宗皇帝实以丁未岁即位,国家之事于是一变矣。又六十年而丙午、丁未,遂为靖康之祸。天独启陛下于是年,而又启陛下以北向复雠之志。今者去丙午、丁未,近在十年间尔,天道六十年一变,陛下可不有以应其变乎?此诚今日大有为之机,不可苟安以玩岁月也。臣不佞,自少有驱驰四方之志,常欲求天下豪杰之士而与之论今日之大计。盖尝数至行都,而人物如林,其论皆不足以起人意,臣是以知陛下大有为之志孤矣。辛卯、壬辰之间,始退而穷天地造化之初,考古今沿革之变,以推极皇帝王伯之道,而得汉、魏、晋、唐长短之由,天人之际,昭昭然可察而知也。始悟今世之儒士自以为得正心诚意之学者,皆风痹不知痛痒之人也。举一世安于君父之雠,而方低头拱手以谈性命,不知何者谓之性命乎!陛下接之而不任以事,臣于是服陛下之仁。又悟今世之才臣自以为得富国强兵之术者,皆狂惑以肆叫呼之人也。不以暇时讲究立国之本末,而方扬眉伸气以论富强,不知何者谓之富强乎!陛下察之而不敢尽用,臣于是服陛下之明。陛下厉志复雠,足以对天命;笃于仁爱,足以结民心;而又仁明足以临照群臣一偏之论;此百代之英主也。今乃驱委庸人,笼络小儒,以迁延大有为之岁月,臣不胜愤悱,是以忘其贱而献其愚。陛下诚令臣毕陈于前,岂惟臣区区之愿,将天地之神,祖宗之灵,实与闻之。干冒天威,罪当万死。
上孝宗皇帝第二书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一九、《陈亮集》卷一、《名臣言行录外集》卷一六、《敬乡录》卷八、《历代名臣奏议》卷九二、《宋史纪事本末》卷七九、《宋元通鉴》卷八六、《南宋书》卷三九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臣尝叹西周之末,犬戎之祸,盖天地之大变,国家之深耻,臣子之至痛也。平王东迁以来,使其痛内切于心,必将因臣子之愤,藉晋郑之势,以告哀于天下之诸侯,以大义责其兴师以奖王室,其不至者,天下共诛之,则可以扫荡犬戎,洗国家之耻而舒臣子之愤矣。然后正纪纲,修法度,亲鲁卫以和柔中国,命齐晋为方伯,以纠合天下之诸侯,文武之迹可寻,东周之业可兴也。今乃即安于洛邑,虽周民赖以粗安,宗祀赖以不绝,然使其臣子忘君父之大雠,而置天下之诸侯于度外,周之名号虽存,而其实则眇然一列国耳。当平王在位之时,世之君子尚意其犹有待也,及待之四十九年,而士君子之望亦衰矣。天子之命令不足以制诸侯,则其互相吞灭,盖其势之所必至也。天下不明于复雠之义,则其君臣父子相贼杀,习以为常而不之怪也。孔子伤宗周之无主,痛人道之将绝,而作《春秋》。其书天王之义严矣:书其出入之地者,示天王不可置中国于度外也;书其有所求者,明天王之不可失其柄也。其书讨贼之义严矣:贼不讨不书葬者,明一国之无臣子也;一人讨贼而以众书者,示夫人之皆可得而讨也。天子既不能以保天下之民,而一国各自有其民。其君之有志于民而闵雨者必书,无志于民而不闵雨者必书,土功必书,饥馑必书。孔子之心,未尝不庶几天下之民一日之获瘳也。是君道之大端,而圣人望天下与来世者,可谓深切著明矣。臣恭惟皇帝陛下厉志复雠,不肯即安于一隅,是有大功于社稷也,而天下之经生学士讲先王之道者,反不足以明陛下之心;陛下笃意恤民,每遇水旱,忧见颜色,是有大德于天下也,而天下之才臣智士趋当世之务者,又不足以明陛下之义。论恢复则曰修德待时,论富强则曰节用爱人,论治则曰正心,论事则曰守法。君以从谏务学为美,臣以识心见性为贤。论安言计,动引圣人,举一世谓之正论,而经生学士合为一辞,以摩切陛下者也。夫岂知安一隅之地则不足以承天命,忘君父之雠则不足以立人道。民穷兵疲而事不可已者,不可以常理论;消息盈虚而与时偕行者,不可以常法拘。为天下之正论而不足以明天下之大义,宜其取轻于陛下也。论恢复则曰精间谍,结豪望;论富强则曰广招募,括隐漏:论治则曰立志,论事则曰从权。君以驾驭笼络为明,臣以奋励驱驰为最。察事见情,自许豪杰,举一世谓之奇论,而才臣智士合为一辞以撼动陛下者也。夫岂知坐钱塘浮侈之隅以图中原,则非其地;用东南习安之众以行进取,则非其人。财止于府库,则不足以通天下之有无;兵止于尺籍,则不足以兼天下之勇智。为天下之奇论而无取于办天下之大计,此所以取疑于陛下者也。三光五岳之气分,而人才之高者止于如此。经生学士既揆之以大义而取轻,才臣智士又权之以大计而取疑,陛下始不知所仗而有独运四海之意矣。故左右亲信之臣又得以窥意向而效忠款,陛下喜其颐指如意,而士大夫亦喜其有言之易达也。是以附会之风浸长,而陛下之大权移矣。寻常无过之人,安然坐庙堂而奉使令,陛下幸其易制无他,而天下之人亦幸其苟安而无事也。是以迁延之计遂行,而陛下大有为之志乖矣。陛下励志复雠,有大功于社稷;笃意恤民,有大德于天下。而卒不免笼络小儒,驱委庸人,以迁延大有为之岁月。此臣之所以不胜忠愤,而斋沐裁书,择今者丁巳而献之阙下;愿得望见颜色,陈国家立国之本末而开大有为之略,论天下形势之消长而决大有为之机,务合于艺祖皇帝经画天下之本旨;然八日待命而未有闻焉。夫匹夫匹妇不获自尽,民主罔与成厥功。使天下之言者越月踰时而后得报,在安平无事之时犹且不可;今者当陛下大有为之际,陈天下之大义,献天下之大计,而八日不得命焉,臣恐天下之豪杰得以测陛下之意向,而云合响应之势不得而成矣。陛下积财养兵,志在灭虏,而不免与之通和以俟时,固已不足以动天下之心矣。故既和而聚财,人反以为厉民;既和而练兵,人反以为动众;举足造事,皆足以致人之疑。议者惟其不明大义以示之,而后大计不可得而立也。苟又无意于臣之言,则天下愈不知所向矣。张浚始终任事,竟无一功可论;而天下之童儿妇女不谋同辞,皆以为社稷之臣。彼其誓不与虏俱生,百败而不折者,诚有以合于天人之心也。秦桧专权二十馀年,东南赖以无事;而天下之童儿妇女不谋同辞,皆以为国之贼。彼其忘君父之雠而置中国于度外者,其违天人之心亦甚矣。陛下将以办天下之大计,而大义未足以震动天下,亦执事者之所当蚤正而预计也。臣区区之心皆已具之前书,惟陛下财幸。
上孝宗皇帝第三书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一九、《陈亮集》卷一、《名臣言行录外集》卷一六、《敬乡录》卷八、《历代名臣奏议》卷九二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臣窃惟:艺祖皇帝经画天下之大略,盖将上承周、汉之治。太宗皇帝一切律之于规矩准绳之内,以立百五六十年太平之基。至于今日,而不思所以变而通之,则维持之具穷矣。举江、浙、闽、广之士,亡虑十四五万数,蜀不与焉,而龌龊拘挛,日甚于一日。选人之在铨者,殆以万计,而侥倖之源未有穷已。财用之入倍于承平之时,而费于养兵者十之九,兵不足用,而民日以困。非必道微俗薄而至此也,盖本朝维持之具,二百年之馀,其势固必至此,艺祖皇帝固已逆知之矣。使天下安平无事,犹将望陛下变而通之。而况版舆之地半入于夷狄,国家之耻未雪,臣子之痛未伸。天锡陛下以非常之智勇,而又启陛下以北向复雠之意,乃欲因今之势而有为焉,此所以十有七年之间,圣虑愈劳而取效愈远也。群臣既不足以望清光,而草茅贱士不胜忧国之心,私以为陛下春秋五十有二,经天下之事变为已多,阅天下之义理为已熟,举足造事,必不伤国家之大体,叩囊底之智,犹足以办此丑虏。六十以往,顾将望一日之安,而亦何忍遗患于后人乎!臣以为拘挛龌龊之中,其势当有卓然自奋于草茅而开悟圣聪者。臣不自量其分之不足,而窃有志焉,是以具国家社稷之大计,质之天地鬼神而献之阙下;陛下亦卓然拔之群言之中,特命大臣察其所欲言之意。臣妄意国家维持之具,至今日而穷,而艺祖皇帝经画天下之大指,犹可恃以长久,苟推原其意而变通之,则恢复不足为矣。然而变通之道有三:有可以迁延数十年之策,有可以为百五六十年之计,有可以复开数百年之基。事势昭然而效见殊绝,非陛下聪明度越百代,决不能一二以听之。臣不敢泄之大臣之前,而大臣拱手称旨以问,臣亦姑取其大体之可言者三事以答之,而草茅亦不自知其开口触讳也。其一曰:二圣北狩之痛,盖国家之大耻,而天下之公愤也。五十年之馀,虽天下之气销铄颓惰,不复知雠耻之当念,正在主上与二三大臣振作其气以泄其愤,使人人如报私雠。此《春秋》书「卫人杀州吁」之意也。若祇与一二臣为密,是以天下之公愤而私自为计,恐不足以感动天人之心,恢复之事亦恐茫然未知攸济耳。其二曰:国家之规模,使天下奉规矩准绳以从事。群臣救过之不给,而何暇展布四体以求济度外之功哉!故其势必至于委靡而不振。五代之际,兵财之柄倒持于下,艺祖皇帝束之于上以定祸乱。后世不原其意,束之不已,故郡县空虚而本末俱弱。今不变其势而求恢复,虽一旦得精兵数十万,得财数万万计,而恢复之期愈远,就使虏人尽举河南之地以还我,亦恐不能守耳。其三曰:艺祖皇帝用天下之士人以易武臣之任事者,而五代之乱不崇朝而定。故本朝以儒立国,而儒道之振独优于前代。今天下之士烂熟委靡,诚可厌恶,正在主上与二三大臣反其道以教之,作其气以养之,使临事不至乏才,随才皆足有用。则立国之规模不至戾艺祖皇帝之本旨,而东西驰骋以定祸乱,不必专在武臣也。前汉以军吏立国,而用儒辄败人事。要之人各有家法,未易轻动,惟在变而通之耳。天下大势之所趋,非人力之所能移也。臣之所以为大臣论者,其大略如此。而所谓数十年之策,百五六十年之计,数百年之基,与夫恢复之形势,事大体重,苟未决之圣心,则不可泄之大臣之前也。故止陈其大略之可言者三事以答之,二三大臣已相顾骇然,而臣亦皇恐而退。疏远草茅,宁复有路以望清光乎!马周,一时琐琐之才也。太宗喜其为常何陈事,召使面对,未至之间,使者连数辈趣之。使有能为太宗开礼乐法度者,其召之当不容喘矣。陛下聪明迈越太宗,而拔臣于群言混淆之中,孤立以行一意,卒不免泯没而止,其罪在臣之踪迹不明,有以误陛下也。臣本太学诸生,自忧制以来,退而读书者六七年矣。虽蚤夜以求皇帝王伯之略,而科举之文不合于程度不止也。去年一发其狂论于小试之间,满学之士口语纷然,至腾谤以动朝路,数月而未已。而为之学官者,迄今进退未有据也。臣自是始弃学校而决归耕之计矣。旋复自念:数年之间,所学云何?而陛下之心,臣独又知之。苟徒恤一世之谤,而不为陛下一陈国家社稷之大计,将得罪于天地之神与艺祖皇帝在天之灵而不可解,是故昧于一来。旧名已在学校之籍,于法不得以上书言事。使臣有一毫攫取爵禄之心,以臣所习科举之文更一二试,而考官又平心以考之,则亦随例得之矣。何忍假数百年社稷之大计,以为一日之侥倖,而徒以累陛下哉!世固有却万钟之禄而不受者,亦有争一钱以至于相杀者,人情相去之远,何啻于十百千万也!而臣欲持空言以自明,亦浅矣。然审察十日而不得自便之命,臣将无以自见于山林之士,徒以伤陛下招致天下豪杰之道。臣今更待罪三日而后渡江,誓将终老田亩以弭群论,以报陛下拔臣言于众中之恩。故昧死拜书以辞于阙下。臣阖门数十口,去行都无四百里,当席稿私室,以听雷霆之诛。干冒天威,罪当万死。
戊申再上孝宗皇帝书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陈亮集》卷一、《名臣言行录外集》卷一六、《敬乡录》卷八、《历代名臣奏议》卷九二、《宋史纪事本末》卷七九、《宋元通鉴》卷八九、《金华文徵》卷一三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臣闻有非常之人,然后可以建非常之功。求非常之功而用常才、出常计、举常事以应之者,不待智者而后知其不济也。前史有言:「非常之原,黎民惧焉」。古之英豪岂乐于惊世骇俗哉!盖不有以新天下之耳目,易斯民之志虑,则吾之所求亦泛泛焉而已耳。皇天全付予有家,而半没于夷狄,此君天下者之所当耻也。《春秋》许九世复雠,而再世则不问,此为人后嗣者之所当愤也。中国,圣贤之所建置,而悉沦于左衽,此英雄豪杰之所当同以为病也。秦桧以和误国二十馀年,而天下之气索然而无馀矣。陛下慨然有削平宇内之志,又二十馀年而天下之士始知所向。其有功德于宗庙社稷者,非臣区区之所能诵说其万一也。高宗皇帝春秋既高,陛下不欲大举以惊动慈颜,抑心俯首以致色养,圣孝之盛,书册之所未有也。今者高宗皇帝既已祔庙,天下之英雄豪杰皆仰首以观陛下之举动,陛下其忍使二十年间所以作天下之气者,一旦而复索然乎!天下不可以坐取也,兵不可以常胜也,驱驰运动又非年高德尊者之所宜也。东宫居曰监国,行曰抚军。陛下近者以宅忧之故,特命东宫以监国。天下之论,皆以为事有是非可否,而父子之际至难言也。东宫聪明睿知,而四十之年不必试以事也。故东宫不敢安而陛下亦知其难矣。陛下何不于此时命东宫为抚军大将军,岁巡建业,使之兼统诸司,尽护诸将,置长史司马以专其劳;而陛下于宅忧之馀,运用人才,均调天下,以应无穷之变。此肃宗所以命广平王之故事也。兵虽未出,而圣意振动,天下之英雄豪杰靡然知所向矣。天下知所向,则吾之驰驱运动亦有所凭藉矣。臣请为陛下论天下之形势,而后知江南之不必忧,和议之不必守,虏人之不足畏,而书生之论不足凭也。臣闻吴会者,晋人以为不可都,而钱镠据之以抗四邻,盖自毗陵而外不能有也。其地南有浙江,西有崇山峻岭,东北则有重湖沮洳,而松江、震泽横亘其前。虽有戎马百万,何所用之!此钱镠所恃以为安,而国家六十年都之而无外忧者也。独海道可以径达吴会;而海道之险,吴儿习舟楫者之所畏,虏人能以轻师而径至乎!破人家国而止可用其轻师乎!书生以为江南不易保者,是真儿女子之论也。臣尝疑书册不足凭,故尝一到京口、建业,登高四望,深识天地设险之意,而古今之论为未尽也。京口连冈三面,而大江横陈,江傍极目千里,其势大略如虎之出穴,而非若穴之藏虎也。昔人以为京口酒可饮,兵可用,而北府之兵为天下雄。盖其地势当然,而人善用之耳。臣虽不到采石,其地与京口股肱建业,必有据险临前之势,而非止于靳靳自守者也。天岂使南方自限于一江之表,而不使与中国通而为一哉!江傍极目千里,固将使谋夫勇士得以展布四体,以与中国争衡者也。韩世忠顿兵八万于山阳,如老罴之当道,而淮东赖以安寝,此守淮东之要法也。天下有变,则长驱而用之耳。若一一欲堑而守之,分兵而据之,出奇设险,如兔之护窟,势分力弱,反以成戎马长驱之势耳。是以二十年间,纷纷献策以劳圣虑,而卒无一成,虽成亦不足恃者,不知所以用淮东之势者也。而书生便以为长淮不易守者,是亦问道于盲之类耳。自晋之永嘉,以迄于隋之开皇,其在南则定建业为都,更六姓,而天下分裂者三百馀年。南师之谋北者不知其几,北师之谋南者盖亦有数,而南北通和之时则绝无而仅有。未闻有如今日之岌岌然以北方为可畏,以南方为可忧,一日不和则君臣上下朝不能以谋夕也。罪在于书生之不识形势,并与夫逆顺曲直而忘之耳。高宗皇帝于虏有父兄之仇,生不能以报之,则死必有望于子孙,何忍以升遐之哀告诸仇哉!遗留报谢,三使继遣,金帛宝货,千两连发。而虏人仅以一使如临小邦。闻诸道路,哀祭之辞寂寥简慢。义士仁人,痛切心骨,岂以陛下之圣明智勇而能忍之乎!意者执事之臣忧思万端,有以误陛下也。南方之红女积尺寸之功于机杼,岁以输虏人,固已不胜其痛矣。金宝之出于山泽者有限,而轮诸虏人者无穷,十数年后,岂不遂就尽哉!陛下何不翻然思首足之倒置,寻即位之初心,大泄而一用之,以与天下更始乎!未闻以数千里之地而畏人者也。刘渊、石勒、石虎、苻坚,皆夷虏之雄,曾不能以终其世,而阿骨打之兴于今近八十年,中原涂炭又六十年矣。父子相夷之祸,具在眼中,而方畏其为南方之患,岂不误哉!陛下倘以大义为当正,抚军之言为可行,则当先经理建业,而后使临之。今之建业,非昔之建业也。臣尝登石头钟阜而望今城,直在沙嘴之傍耳。钟阜之支陇隐隐而下,今行宫据其平处以临城市,城之前则逼山而斗绝焉。此必后世之读山经而相宅者之所定,江南李氏之所为,非有据高临下以乘王气而用之之意也。本朝以至仁平天下,不恃险以为固,而与天下共守之,故因而不废耳。臣尝问之钟阜之僧,亦能言台城在钟阜之侧,大司马门适当在今马军新营之傍耳。其地据高临下,东环平冈以为固,西城石头以为重,带元武湖以为险,拥秦淮、清溪以为阻,是以王气可乘,而运动如意。若如今城,则费侯景数日之力耳。曹彬之登长干,兀术之上雨花台,皆俯瞰城市,虽一飞鸟不能逃也。臣又尝问之守臣,以为今城不必改作,若上有北方之志,则此直寄路焉耳。臣疑其言虽大,而实未切也。据其地而命将出师以谋中国,不使之乘王气而有为,虽省目前经营之劳,乌知其异日不垂得而复失哉!纵今岁未为北举之谋,而为经理建业之计,以震动天下而与虏绝,陛下即位之初志亦庶几于少伸矣。第非常之事非可与常人谋也。陛下即位之初,喜怒哀乐,是非好恶,皦然如日月之在天。雷动风行,天下方如草之偃。惟其或失之太快,故书生得拘文执法以议其后。而其真有志者,私自奋励以求称圣意之所在,则陛下或未之知也。陛下见天下之士皆不足以望清光,而书生拘文执法之说往往有验,而圣意亦少衰矣。故大事必集议,除授必资格;才者以跅弛而弃,不才者以平稳而用;正言以迂阔而废,巽言以软美而入;奇论指为横议,庸论谓有典则。陛下以雄心英略,委曲上下于其间,机会在前而不敢为翻然之喜,隐忍事仇而不敢奋赫斯之怒。朝得一才士,而暮以当路不便而逐;心知为庸人,而外以人言不至而留。泯其喜怒哀乐,杂其是非好恶,而用依违以为仁,戒喻以为义,牢笼以为礼,关防以为智。陛下聪明自天,英武盖世,而何事出此哉!天下非有豪猾不可制之奸,虏人非有方兴未艾之势,而何必用此哉!夫喜怒哀乐爱恶,人主之所以鼓动天下而用之之具也。而皇极之所谓无作者,不使加私意于其间耳,岂欲如老、庄所谓槁木死灰,与天下为婴儿,而后为至治之极哉!陛下二十七年之间,遵养时晦,示天下以乐其有亲,而天下归其孝;行三年之丧,一诚不变,示天下以哀而从礼,而天下服其义。陛下以一身之哀乐而鼓天下以从之,其验如影响矣。乙巳、丙午之间,虏人非无变故,而陛下不独不形诸喜,而亦不泄诸机密之臣;近者非常之变,虏人略于奉慰,而陛下不独不形诸怒,而亦不密其简慢之文。陛下不以喜示天下,而天下恶知机会之可乘;陛下不以怒示天下,而天下恶知雠敌之不可安!弃其喜怒以动天下之机,而欲事功之自成,是闭目而欲行也。小臣之得对,陛下有卓然知其才者;外臣之奉公,陛下有隐然念其忠者。而已用者旋去,既去者无路以自进,是陛下不得而示天下以爱也。大臣之弄权,陛下既知其有塞路者,议人之多私,陛下既知其有罔我者,而去之惟恐伤其意,发之惟恐其怅恨而不满,是陛下不得而示天下以恶也。陛下翻然思即位之初心,岂知其今日至此乎!臣犹为陛下怅念于既往,而天生英雄,岂使其终老于不济乎!长江大河,一泻千里,苟得非常之人以共之,则电扫六合,非难致之事也。本朝以儒道治天下,以格律守天下,而天下之人知经义之为常程,科举之为正路,法不得自议其私,人不得自用其智,而二百年之太平由此而出也。至于艰难变故之际,书生之智,知议论之当正而不知事功之为何物,知节义之当守而不知形势之为何用,宛转于文法之中,而无一人能自拔者。陛下虽欲得非常之人以共斯世,而天下其谁肯信乎!臣于戊戌之春正月丁巳,尝极论宗庙社稷大计,陛下亦慨然有感于其言,而卒不得一望清光,以布露其区区之诚。非廷臣之尽皆见恶,亦其势然耳。臣今者非以其言之小验而再冒万死以自陈,实以宗庙社稷之大计不得不决于斯时也。陛下用其喜怒哀乐爱恶之权以鼓动天下,使如臣者,得借方寸之地以终前书之所言,而附寸名于竹帛之间,不使邓禹笑人寂寂。而陛下得以发其雄心英略,以与四海才臣智士共之。天生英雄,殆不偶然,而帝王自有真,非区区小智所可附会也。干冒天威,罪当万死。
皇帝正谢表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陈亮集》卷二六、《宋历科状元录》卷六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伏以天之生才,实系国家之造;人之用世,亦关时运之兴。济济朋来,班班颖脱,以须选择,不使弃遗。臣亮等恭惟皇帝陛下以圣人之大才,行天下之正道。韬英武于盛际,对《易》之《需》;据君师之至尊,为《书》之《范》。眷言问寝,重于复雠。固将与时以偕行,讵有抚机而不发。安静和平之福,用以宅心;发扬蹈厉之功,期于得士。臣亮等仰知圣意,俯诵謏闻,本末后先,宁无失策;短长高下,孰有遁情。悉俟圣裁,尽从官使。自今以始,宁敢窃爵禄以苟岁时;如日之升,或可依风云而效尺寸。臣亮等下情无任激切营屏之至,谨奉表称谢以闻。
重华宫正谢表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陈亮集》卷二六、《宋历科状元录》卷六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伏以教育之功,易世乃见;选抡之道,惟时是逢。虽三岁之故常,而一日之特异;无非自献,盖有从来。臣亮等恭惟寿皇圣帝陛下,对越在天,倦勤与子,以不世出之资而归之澹泊,以大有为之志而宅以和平。昔者论天下大计之小臣,亦尝动圣人隐忧之良会。一时排摈,十五载之多奇;末路遭逢,四百人之自见。共幸奋身于今日,独知回首于当年。不肖姓名,再关天听;已输忠款,尽出圣谟。载惟精一之传,无非正大之实,设科取士,虽旧贯之尚仍;陈力复雠,亦大义之难废。共兹一毂,合彼众材。付托得人,爰上唐家之寿;陟降在帝,孰知文后之声!臣亮等下情无任激切营屏之至,谨奉表称谢以闻。
笏记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陈亮集》卷二五、《宋历科状元录》卷六、《八代四六文钞》第三七册
寤寐英贤,帝心如渴;侥觎富贵,士气若登。冀十五之得人,而千一之遇主。叨逢则幸,报称谓何!恭惟皇帝陛下日照天临,海涵地负。朋来济济,各自奋于明时;网设恢恢,不遐遗于片善。矧咸奔走,翕受敷施。臣等牵连得书,徒采语言之小异;次第就役,孰输筋力之小劳。仰戴深仁,俯惭微分。
廷对策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陈亮集》卷一一、《历代名臣奏议》卷五七
朕以凉菲,承寿皇付托之重,夙夜祗翼,思所以遵慈谟、蹈明宪者甚切至也,临政五年于兹,而治不加进,泽不加广,岂教化之实未著,而号令之意未孚耶?士大夫,风俗之倡也,朕所以劝励其志者不为不勤,而媮惰之习犹未尽革;狱,民之大命也,朕所以选任其官者不为不谨,而冤滥之弊或未尽除。意者狃于常情则难变,玩于虚文则弗畏乎?且帝者之世:贤和于朝,物和于野,俗固美矣,然谗说殄行,乃以为虑;画衣冠,异章服,而民不犯,刑既措矣,然怙终贼刑,必使加审;何也?得非薰陶训厉自有旨欤!今欲为士者精白承德而趋向一于正,为民者迁善远罪而讼诉归于平;名宾于实而是非不能文其伪,私灭于公而爱恶莫可容其情;节俭正直之谊兴行于庶位,哀矜审克之惠周浃于四方,果何道以臻此?子大夫待问久矣,咸造在庭,其为朕稽古今之宜,推治化之本,凡可以同风俗、清刑罚、成泰和之效者,悉意而条陈之,朕将亲览。
臣对:臣闻人主以厚处其身,而未尝以薄待天下之人,故人皆可以为尧舜。而昔人谓其以己而观之者,天地之性本同也。夫天祐下民,而作之君,作之师:礼乐刑政,所以董正天下而君之也;仁义孝悌,所以率先天下而为之师也。二者交脩而并用,则人心有正而无邪,民命有直而无枉,治乱安危之所由以分也。尧、舜、三代之治所以独出于前古者,君道师道无一之或阙也。后世之所谓明君贤主,于君道容有未尽,而师道则遂废矣。夫天下之事,孰有大于人心之与民命者乎?而其要则在夫一人之心也。人心无所一,民命无所措,而欲论古今沿革之宜,究兵财出入之数,以求尽治乱安危之变,是无其地而求种艺之必生也,天下安有是理哉!臣恭惟皇帝陛下,谦恭求治,常若不及,深念夫人心之不易正,而民命之未易生全也,进臣等布衣于廷,而赐以圣问曰:「朕以凉菲,承寿皇付托之重,夙夜祗翼,思所以遵慈谟、蹈明宪者甚切至也」。臣窃叹陛下之于寿皇,莅政二十有八年之间,宁有一政一事之不在圣怀,而问安视寝之馀,所以察词而观色,因此而得彼者,其端甚众,亦既得其机要而见诸施行矣。岂徒一月四朝而以为京邑之美观也哉!而圣问又曰:「临政五年于兹,而治不加进,泽不加广,岂教化之实未著,而号令之意未孚耶」?臣于是知陛下求治若不及之心,如天之运而不已也。臣闻禹立三年,百姓以仁遂焉。推其本原,则曰克俭克勤,不自满假而已。今时和岁丰,边鄙不耸,亦几古之所谓小康者。陛下犹察其治之不加进,泽之不加广,而欲求其所谓教化之实、号令之意者,盖深知人心之未易正,民命之未易生全也。臣请为陛下诵君道、师道,以副陛下求治不已之心焉。夫所谓教化之实,则不可以颊舌而动之矣,仁义孝悌以尽人君之所谓师道可也。所谓号令之意,则不可以权力而驱之矣,礼乐刑政以尽人君之所谓君道可也。夫天下之学不能以相一,而一道德以同风俗者,乃五皇极之事也。极曰皇,而皇居五者,非九五之位则不能以建极也。以大公至正之道而察天下之不协于极、不罹于咎者,悉比而同之,此岂一人之私意小智乎!无偏无党,无反无侧,以会天下于有极而已。吾夫子列四科,而厕德行于言语、政事、文学者,天下之长俱得而自进于极也。然而德行先之者,天下之学固由是以出也。《周官》之儒以道得民,师以贤得民,亦以当得民之二条耳。而二十年来,道德性命之学一兴,而文章、政事几于尽废,其说既偏,而有志之士盖尝患苦之矣。十年之间,群起而沮抑之,未能止其偏,去其伪,而天下之贤者先废而不用,旁观者亦为之发愤以昌言,则人心何由而正乎!臣愿陛下明师道以临天下,仁义孝悌交发而示之。尽收天下之人材,长短小大,各见诸用,德行、言语、政事、文学,无一之或废,而德行常居其先,荡荡乎与天下共由于斯道,则圣问所谓「士大夫,风俗之倡也,朕所以劝励其志者不为不勤,而媮惰犹未尽革」,殆将不足忧矣。若使以皇极为名,而取其媮惰者而用之,以阴消天下之贤者,则风俗日以媮,而天下之事去矣。夫天下之情不能以自尽,而执八柄以驭臣民者,乃六三德之事也。强弱异势,而随时弛张者,人主所以独运陶钧而退藏于密者也。用玉食不可同之势,而察威福之有害于家、凶于国者悉取而执之,此岂臣下之所得而亵用乎!沈潜刚克,高明柔克,以明刑法之适平而已。吾夫子为鲁司寇,民有犯孝道者,不忍置诸刑,其说以为教之不至则未庸以杀;而少正卯则七日而诛之,盖动摇吾民,不可一朝居也。《周官》之刑平国用中典,盖不欲自为轻重耳。而二三十年来,罪至死者,不问其情而皆附法以谳,往往多至于幸生,其事既偏,而平心之人皆不以为然矣。数年以来,典刑之官遂以杀为能,虽可生者亦傅以死,而庙堂或以为公而尽从之,使奏谳之典反以济一时之私意,而民命何从而全乎!臣愿陛下尽君道以幸天下,礼乐刑政并出而用之。凡天下奏谳之事,长案碎款,尽使上诸刑寺,其情之疑轻者驳就宽典,至其无可出而后就极刑,皆据案以折之,不得自为轻重。则圣问所谓「狱,民之大命也,朕所以选任其官者不为不谨,而冤滥之弊或未尽除」,殆将不足忧矣。若使以福威在己而欲一日尽去其冤滥,人之私意固不可信,而吾能自保其无私乎?不如付之有司之犹有准绳也。圣问又曰:「意者狃于常情则难变,玩于虚文则弗畏乎」?臣以为人主以厚处其身,而未尝以薄待天下之人,安有吾身之既至而天下之终不可化者乎。臣愿陛下明师道、君道以先之而已。此所谓教化之实、号令之意者也。臣伏读圣策曰:「且帝者之世:贤和于朝,物和于野,俗固美矣,然谗说殄行,乃以为虑」。臣有以见陛下深知人心之未易正也。昔者尧舜以师道临天下,苟可以教之者无所不用其至矣,而说之横入于人心者,谓之谗说;行之高出于人心者,谓之殄行。人心之危,说有以横入之,则受矣;行有以高出之,则伏矣。此所谓震惊,而尧舜之所忧也。故必有纳言之官,使王命、民言交出迭入,而得以同归于道,而天下之学一矣。及周之衰,天下之学争起肆出,不能相下,而向之所谓谗说殄行者,一变而为乡原,务以浸润于人心,自纳于流俗。天下之学既不能以相一,而其势不屈而自归。孔孟盖深畏之,以其非复尧舜之时所尝有也。愿陛下畏乡原甚于尧舜之畏谗说殄行,则人心之正有日矣。臣伏读圣策曰:「画衣冠,异章服,而民不犯,刑既措矣,然怙终贼刑,必使加审。何也」?臣有以见陛下深知民命之未易生全也。方尧舜以君道幸天下,禹平水土,稷降播种,民固已乐其有生矣,而皋陶明刑以示之,塞其不可由之涂,使得优游于契之教、伯夷之礼。天下之人皆知禹、夷、稷、契之功,而皋陶之所以入于人心者,隐然而不可诬也。后世之为天下者,刑一事而已矣。宽简之胜于微密也,温厚之胜于严厉也,其功皆可言,而皋陶不言之功则既废矣。夫鞭作官刑,朴作教刑,金作赎刑,眚灾肆赦,怙终贼刑。官刑既如彼,教刑又如此,情之轻者释以财,情之误者释以令。凡可出者悉皆出之矣,其所谓怙终贼刑者,盖其不可出者也,天下之当刑者能几人?后世之轻刑未有如尧舜之世者也。愿陛下考尧舜之所以轻刑之由,则民命之全可必矣。而圣策又曰:「得非薰陶训厉,自有旨欤」!臣之所以反复为陛下言之者,苟尽师道,则薰陶在其中;苟尽君道,则训厉不足言矣。尧舜之所以治天下者,岂能出乎道之外哉,仁义孝悌,礼乐刑政,皆其物也。臣伏读圣策曰:「今欲为士者精白承德,而趋向一于正,为民者迁善远罪而讼诉归于平」。臣有以见陛下之未尝以薄待天下之人也,彼亦何忍以异类自为哉!而圣策又曰:「名宾于实而是非不能文其伪,私灭于公而爱恶莫可容其情」。则圣意不免于小疑矣。然而天下之学贵乎正,天下之情贵乎平,其终固未尝不归于厚也。夫今日之患,正在夫名实是非之未辨,公私爱恶之未明,其极至于君子小人之分犹未定也。伊尹论「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有言逊于汝志,必求诸非道」,其说近矣,而汉之谷永,其言未尝不逆;唐之李泌,其言未尝不顺:则人心庸有定乎。孟子论国人皆曰贤,必察见其贤而后用之;国人皆曰可杀,必察见其可杀而后杀之。其说密于伊尹矣,然为人上者何从而得国人之论也?凡今之进言于陛下之前者,孰不自以为是、而自以为公哉。陛下亦尝察舆论之曰贤者而用之矣,然而人之分量有限,其心未能尽平也,未能举无私也。小人乘间而肆言以为公,力诋以为直,陛下亦不能不惑之矣,遂欲两存之以为平,薰莸决无同器之理也,名实是非当日以淆,而公私爱恶未知所定,何望夫风俗之正而刑罚之清哉!陛下见其贤而用之,举动之小偏,则勿行而已耳。君臣固当相与如一体也,何至存肆谗之人以恐惧其心志,而徊徨其进退哉!陛下苟能明辨名实是非之所在,公私爱恶之所归,则治乱安危于是乎分,而天下之大计略定矣。风俗固不期而正,刑罚固不期而清也。清白承德,迁善远罪,直其细耳。而圣策又曰:「节俭正直之谊兴行于庶位,哀矜审克之惠周浃于四方,果何道以臻此」?其要在于辨名实是非之所在,公私爱恶之所归。其道则以厚处其身,而未尝以薄待天下之人而已。陛下三载一策多士,宜若以踵故事也,宜若以为文具也,草茅亦以故事视之,以文具应之,过此一节,则异时高爵重禄,陛下不得而靳之矣。陛下图其名,而草茅取其实,此岂国家之所便哉!正人心以立国本,活民命以寿国脉,二帝三王之所急先务也。陛下用以策士,则既不鄙夷之矣,于其末又复策臣等曰:「子大夫待问久矣,咸造在廷,其为朕稽古今之宜,推治化之本,凡可以同风俗、清刑罚、成泰和之效者,悉意而条陈之,朕将亲览」。臣有以见陛下必欲正人心、全民命、以尽君师之道,而自达于二帝三王之治而后已。顾臣何人,岂足以奉大对。臣窃观陛下以厚处其身,而未尝薄待天下之人,既得正人心、全民命之本矣,而犹欲臣稽古今之宜,推治化之本。夫以厚处身之道,岂有穷哉,使天下无一人之有疑焉可也。陛下之圣孝,虽曾闵不过,而定省之小夺于事,则人得以疑之矣;陛下之即日如故,而疑者不愧其望陛下之以厚自处为无已也。陛下之英断自天,不借左右以辞色,而废置予夺之不常,则人得以疑之矣;陛下之终无所假,而疑者亦不愧其望陛下之以厚自处为无已也。「云上于天,需,君子以饮食宴乐」。而九五之需于饮食者,待时以有为,当于此乎需也,岂以陛下之圣明而有乐乎此哉,然而人心不能无疑也。「明两作离,大人以继明照四方」。而六五之出涕沱若,戚嗟若。两明相照,抚心自失,而不敢以敌体也。岂以陛下之英武而肯郁郁于此哉,然而人心不能无疑也。臣愿圣孝日加于一日,英断事踰于一事,奋精明于宴安之间,起心志于谦抑之际,使天下无一人之有疑,而陛下终为寿皇继志而述事。则古今之宜,莫便于此;治化之本,莫越于此。同风俗以正人心,清刑罚而全民命,而明效大验,可以为万世无穷之法,其本则止于厚处其身而已。《诗》不云乎:「维天之命,于穆不已,文王之德之纯」。而子思亦曰:「纯亦不已」。夫以厚处其身,岂有穷哉!臣昧死谨上愚对。
谢留丞相启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一、《陈亮集》卷二六、《宋历科状元录》卷六、《八代四六文钞》第三六册、《南宋文范》卷三○
数十年穷居畎亩,未谐豹变之怀;五千言上彻冕旒,误中龙头之选。顾今自喜,论古良惭。虽欲有言,莫知所谢。敬惟大丞相少保国公,卓荦良臣,勤劳硕辅。重道崇儒之正学,素所讲明;立纲陈纪之大经,备尝议论。秉钧独当大任,持衡务适厥中。为社稷之元龟,掌文章之司命。献谟猷于左右,固光裕于后先。如亮者才不逮于中人,学未臻于上达。十年璧水,一几明窗。六达帝廷,上恢复中原之策;两讥宰相,无辅佐上圣之能。荷寿皇之兼容,恢汉光之大度。留张齐贤之遗主上,俾宋广平而冠群儒。静言叨冒之多,知自吹嘘之力。亮青年立志,白首奋身,敢不益励初心,期在重温旧业。出片言而悟明主,尚愧古人;设三表以系单于,请从今日。若徐求其可称,必更得于所图。
谢葛丞相启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一、《陈亮集》卷二六、《文章辨体汇选》卷二七一、《八代四六文钞》第三六册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平生险阻,宁一事之称心;晚节遭逢,当上圣之信目。况更新于爰立,方共耸于具瞻。适丁斯时,当有甚幸。敬惟大丞相国公:山立玉峙,地负海涵。才非求奇,贵其可用;事去已甚,取其适宜。不自知其同心,宁更防于异己。是非毁誉,肯概于胸中!小大短长,自安于度外。虽斡旋之功每极其妙,而归宿之地卒底于平。士守常心,物无觖望。百年旧典,当渐见于施行;一日俊功,宜不忧于震动。共赞朝廷之拔士,亦令草莽之逢时。亮少不自量,谓功名差易耳;晚更多难,虽性命其如何!忽从死灰之中,腾上烈焰之表。栽培倾覆,天亦何心!嘘枯吹生,人焉有助!猥以门墙之旧物,加之场屋之陈人,忍使白头尚作如新之态,当令赤手曾微直上之嫌。为知己而狂言,亦无心于任运。
谢陈参政启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一、《陈亮集》卷二六、《八代四六文钞》第三六册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暮景生涯,恍如落日;少年梦事,旋若好风。方大贤共秉国钧之时,而一介乃有遽掩时流之幸。老之将至,人其谓何!敬惟参政相公,究力古书,潜心正学。质而有韵,判一言父子之间;博以逢原,当千载君臣之会。是膺大任,以展良图。四海群贤,争先攀附;百年旧典,次第施行。方皇家陈善以闭邪,使天下回心而向道。弥纶所至,不阙毫釐;汲引而来,咸展尺寸。萌新芽于枯木,燃烈焰于死灰。亮祸患之馀,心志凋落;尘埃之底,笔墨荒疏。独有丹心,不渝白首。自牗纳约,于焉开明;盈缶有孚,所以发志。不学近名之直,亦微慕利之谀。上于二三之中,擢在第一之选。圣恩深厚,固非臣下所能知;众口会同,夫岂志力所可及!自天有命,无地自容。音韵琅琅,徒累巨公之读;风期隐隐,式关上哲之怀。略转洪钧,悉成通路。过此以往,未知所裁。
谢赵同知启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一、《陈亮集》卷二六、《宋忠定赵周王别录》卷七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汲引人才,使相先后;倏经时变,宁问短长。但有向者之虚名,庶几今兹之实用。滥叨首选,徒激壮心。自源徂流,探端知绪。敬惟同知相公:蚤以文墨,自结主知;出其才猷,遂为世用。践更多矣,声问伟然。北向以复神州,固有无前之志;中立而行正道,姑从端本之谋。英流冀其相先,善类依以为重。公辅雅望,上所属心;宥密本衷,国焉惟屏。官则见舜朝之逊,贤岂容尧野之遗!念昔少年,及见前辈。素所自喜,《兵法》《六韬》;已而饫闻,《中庸》、《大学》。坐想百年之旧,疾趋一世之雄。荏苒岁时,牵连祸患。人皆欲杀,付微命于鸿毛;公不我遗,脱残年于虎口。况遇持于文柄,欲稍复于古初。舍其旧而新是图,望之大而小可略。使膺清问,尽致公言。上亦念其论之平,竟以先此时之选。愿当圣世,合天下之异以为同;岂无厉阶,非斯人之徒而谁与!鼓同舟遇风之势,成披云睹日之功。出尖之才,百端并用;易世之怨,一洗而空。伊我何心,惟公是望。过此以往,未知所裁。
谢罗尚书启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一、《陈亮集》卷二六
世岂无才,不必其用;仁非为众,宜在夫高。苟天人之皆同,则时命之自合。故虽终遇,敢不知归!伏念亮少张虚气于万夫,晚付微躯于一发。老之将至,邓禹笑人;人亦有言,孔子主我。得失有命,行藏信天。
落残生,犹动诸公之至念;崎呕拙计,误分上圣之洪私。其使终焉,未知可也。此盖伏遇某官,受天间气,为国伟人,屹立汉庭,无出其右;主张周道,卒底于平。遇所不安,思必自达。犹怀晚进,孰可任于后来;遂使弃人,亦有光于末路。纷然万口,翕若一辞。如韩信者无双,常惧酂侯之误;擢孙弘为第一,卒遗武帝之忧。事固难平,人岂易识!过此以往,未知所裁。
谢曾察院启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一、《陈亮集》卷二六
劫火不烬,玉固如斯;死灰复燃,物有待尔。岂是非之顿异,盖得失之无常。众口会同,一力推挽。不期而合,独知所归。伏念亮寂寞壮心,凋○馀命。藏身新进,奈种种于鬓毛;回首旧游,已班班于从列。知天人之未易合,而今古之莫能同。死蟹护脐,欲去不可;生龟脱壳,正尔良难。乃于斯时,有此大幸。兹盖伏遇察院执事,文章宗主,道德辈流。一代端人,务先汲引;百年谠论,用为据依。以重朝廷,以尊旒扆。扶持国是,毁誉之所不迁;董劝士风,邪正于焉自别。故虽亮辈,亦取睿知。越在二三,岂不知其过分;俄升第一,用独抱于隐忧。爰饰空肠,试当实责。过此以往,未知所裁。
谢张侍御启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一、《陈亮集》卷二六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主持公论,意独在于朴忠;叶正上心,理难施于巧智。虽或从于亲擢,本亦备于先登。推其闿端,何以论报!伏念亮脱身虎口,久矣讳穷;批逆龙鳞,期于合理。庶几一割之有用,安能百鍊而愈刚!竞短争长,无复此梦:分多共少,冀度残生。白首骎骎,丹心隐隐。言在此而意在彼,问之显而答之微。第其度程,亦在二三之数;决于旒扆,竟成第一之传。辱此误知,光夫末路。此盖伏遇侍御执事,英姿沈毅,伟量洪深;国典朝章,固盛时之所习见;世科士版,亦素宦之所具宜。腾此英声,成夫厚德。风宪之地,执守是先;才智之渊,选抡不易。欲使从风而靡,要当如日之升。献言因恶于近谀,矫枉亦防于过直。少年勇决,记追逐于英游;暮景安详,务归尊于独智。并心一向,图补万分。正学以言,及明时而自献;导人使谏,开大义以相先。公所欲为,谁敢不应!
谢黄正言启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一、《陈亮集》卷二六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文律持平,岂遽分于人品;论衡求是,亦务当于物情。累藻鉴之至明,成冕旒之小误。足光晚景,以动壮怀。伏念亮剽锐何如,蹉跎至此。置身无所,方念昔非;回首亦疑,未知孰是。岂有圣贤之学,乃为世俗所憎!殆非其人,以招此祸。暮年前却,私窃自怜;寸晷短长,虽争何用!遇执至公之柄,肯收近拙之文。使对大廷,袖然亲擢;误先众隽,翕若诵言。非出人谋,悉从天定。此盖伏遇正言执事,英姿挺特,德性静渊;学有源流,诚不惭于游夏;文出机杼,盖取则于孟韩。固非尧野之肯遗,抑亦汉庭之未有。竟从王邸,收备谏工。遇事风生,辈流退缩;责难山立,左右惊嗟。持此血诚,效夫心膂。不遗馀力,曲致弥缝。犹有后忧,敢忘汲引!故虽某辈,亦及今兹,岂徒尔而激昂,盖闻之而兴起。合天下为一体,非此为则彼为;极治道无两端,苟君美而身美。
谢章司谏启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一、《陈亮集》卷二六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讳穷久矣,世宁保其必遭!自视歉然,人岂容于彊附!苟不愧君子之论,斯足对上圣之知。赖此品题,几于遇合。伏念某脱身虎口,欲求护命之符;妄意鸿冥,莫得游仙之枕。进退不知所据,往来徒自于心。眷一试之随群,盖百思而无策。庶其在此,不堪暮景之怀;幸而得之,敢作少年之爱!入当大对,曲尽寸心。问所不该,言岂容于越次;意虽独至,事亦谨于闿端。故此区区,发其耿耿。有司之所不快,越在二三;当宁以为无他,俄从第一。侥倖至此,称塞若何!此盖伏遇司谏执事,貌粹骨奇,神清气劲;学传正派,以百圣为准绳;文擅古风,以两汉为机杼;鼓行场屋而无其对,惊动缙绅而为之先。岂止嘉猷足善王邸,遂膺睿眷以备谏工。知无不言,成非所计。海内人物,固自如林,古来忠诚,亦应有数。牵连咸在,汲引而来。识别分明,不虑人心之异,诸凡魁垒,亦惟门下之归。上诚得人,公必知我。
谢杨解元启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一、《陈亮集》卷二六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决得失于数人之目,有命者类能得之;同毁誉于万口之辞,怀才者始克称此。眷一时之偶幸,矧群议之喟然。感惠有繇,抚躬知愧。窃以求贤而下间岁之诏,国有常经;糊名而收一日之长,士多苟得。立制莫踰于今密,得人无复于古如。盖昔者相知以心,此心达而此士至;而后世相持以法,一法立而一弊生。程度愈谨而豪杰之气渐以拘,禁防益密而旷达之人遭其辱。顾积弊之至此,岂创法之所期!故庙朝徒叹于乏才,而川泽岂闻于遗士!虽十九之乖意,庶千一之有人。如某者才本不羁,誉俄过实。虽本诸公之浪听,卒为十目之不容。盖才者争之端,据其端而争日至;而名者忌之府,趋其府而忌群兴。人其奈何,天亦随罚。忧患百罹而未艾,惊惶万状而莫支。既荣辱之两忘,亦得丧之一致。一若龙而一若虎,习且不能;呼我马而呼我牛,惟其所谓。已分息心于世故,岂期获玷于贤书。顾脱俗之无阶,谩随人而求举。望不及此,得之若惊。此盖伏遇判府先生,以恢廓之资,充硕大之学。百年忠骨,尚观慷慨之遗;奕世义门,犹识薰陶之自。清望骤膺于圣眷,长才或耸于朝班。入为持橐之华,出拥分符之重。狱讼日简,教化浸行。致此无庸,亦叨首荐。某敢不勉其不逮,听以无心。瓦注者巧而金注者惛,本何所系;适矢复沓而方矢复寓,庶造其精。
答陈知丞启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一、《陈亮集》卷二六
讲闻高谊,常恐无因;遂贶长笺,如见所畏。虽鸣谦之过厚,然视履以良劳。拜此不堪,却则焉敢!敬惟知丞中大,世德之厚,天姿之纯,少小驱驰,宁惮劳于州县;老成澹泊,肯徼福于公侯!徒以常心,安夫久次。平易近民之政,习熟见闻;忠信报上之诚,周旋启处。犹怀晚进,及识前脩。柳下惠之不卑小官,孔文子之不耻下问,总是而往,行之亦宜。某涉世多艰,谋身大拙。涂穷甚矣,莫知转动之方;事变突然,殆出意料之表。本非常法,徒立下风。以之为贤,则何所取裁?以之视民,则几于甚堕。置之勿问,虽公事而掉头;示以无他,付俗缘于掩耳。岂徒报谢,为是稽迟。过此以还,未知所措。
送陈给事去国启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一、《陈亮集》卷二六
伏审抗章得请,完节言还,颓俗称高,善类太息。窃以君臣本乎一体,去就自为两端。苟决意以为高,则虽留而奚补!股肱卫首,本不相知;心膂去身,宜非所乐。念之久矣,末如之何。谓微臣以罪而当行,庶明主动心而一鉴。尚期有卒,何敢自安;眷此设心,无非体国。然用舍之际,休戚相关。嗟元气之日伤,而良医之遽去。中夜起立,不胜惓惓之怀;明日遂行,徒重摇摇之望。敬惟某官:才全而粹,气毅以洪;风骨奇庞,可任大事;精神端重,厥有沈几;屹为老成,以壮吾国。顷方当路,某固乡风,未能自处于无嫌,是以小迟而未见。百念俱冷,事忽动其隐忧;数语自通,分遂忘于僭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