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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人书熙宁三年 北宋 · 邵雍
 出处:全宋文卷九八六
正贤者所当尽力之时。
新法固严,能宽一分,则民受一分赐矣,投劾而去,果何益哉?
此法虽严,当行以宽。
按:《事林广记》前集卷九,中华书局影印本。
皇极经世图系序 北宋 · 邵雍
 出处:全宋文卷九八六、《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六三
至大之谓皇,至中之谓极,至正之谓经,至变之谓世。
大中至正,应变无方之谓道。
以道明道,道非可明;
以物明道,道斯见矣。
物者,道之形体也,生于道,而道之所成也。
道变而为物,物化而为道。
由是知道亦物也,物亦道也,孰知其辨哉!
故善观道者必以物,善观物者必以道。
而忘物则可矣,必欲远物而求道,不亦妄乎?
有物之大,莫若天地。
然则天地安从生?
道生天地,而太极者,道之全体也。
太极生两仪,两仪形之判也。
两仪生四象,四象生而后天地之道备焉。
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
阴阳变于上,而日月星辰生焉;
刚柔化于下,而水火土石生焉。
日月星辰成象于天,水火土石成体于地。
象动于上而万物生焉,体文于下而万物成焉。
时有消长盈虚,物有动植飞走。
消息盈虚者,时之变也;
动植飞走者,物之类也。
时以变起,物以类应。
时之与物,有数存焉。
数者何也?
道之运也,理之会也,阴阳之度也,万物之化也。
定于幽而验于明,藏于微而显于著,所以成变化而行鬼神也。
道生一,一为太极;
一生二,二为两仪;
二生四,四为四象;
四生八,八为八卦;
八卦生六十四,六十四具,而天地万物之道备矣。
天地万物,莫不以一为本原,放而衍之以为万,穷天下之数而复归于一。
一者何也?
天地之心也,造化之源也。
日为元,元者气之始也,其数一;
月为会,会者数之交也,其数十二;
星为运,运者时之行也,其数三百六十;
辰为世,世者变之终也,其数四千三百二十。
观一岁之数,则一元之数睹矣。
以大运而观一元,则一元,一岁之大者也;
以一元而观一岁,则一岁,一元之小者也。
一元统十二会、三百六十运、四千三百二十世。
岁、月、日、时,各有数焉。
一岁统十二月、三百六十日、四千三百二十时。
刻分毫釐,丝忽眇没,亦有数焉,皆统于元而宗于一,终始往来而不穷。
在天则为消长盈虚,在人则为治乱兴废,皆不能逃乎数也。
太阳为日,太阴为月。
少阳为星,少阴为辰。
太刚为人,太柔为水。
少刚为石,少柔为土。
阳之数十,阴之数十二。
刚之数十,柔之数十二。
太阳、少阳、太刚、少刚之本数凡四十,太阴、少阴、太柔、少柔之本数凡四十八。
四而因之,得一百有六十,是谓太阳、少阳、太刚、少刚之体数;
得一百九十二,是谓太阴、少阴、太柔、少柔之体数。
以阴阳刚柔之体数之相进退,是谓太阳、少阳、太刚、少刚、太阴、少阴、太柔、少柔之用数。
太阳、少阳、太刚、少刚之用数一百一十二;
太阴、少阴、太柔、少柔之用数一百五十二。
阴阳刚柔之数更唱迭和,各得万有七千二十四(谓以百一十二乘百五十二,又以百五十二乘百一十二。),是谓日月星辰水火土石变化之数。
日月星辰之变数,水火土石之化数,是谓动植之数。
以日月星辰水火土石变化之数再相唱和,得二万八千九百八十一万六千五百七十六(谓以万有七千二十四自相乘。),是谓动植之通数。
本数者,数之始也;
体数者,数之成也;
用数者,数之变也。
致用则体数矣,体数退则本数藏矣。
体退而本藏,则变化见矣,故谓之变化之数。
变者,生生不穷之谓也;
万物者,动植之谓也,故谓之动植之数。
万物之数滋而生焉,故谓之动植之通数。
有数则有物,数尽则物穷矣;
有物则有数,物穷则数尽矣。
然数无终尽,数尽则复;
物无终穷,物穷则变。
变故能通,复故能久。
日月星辰,变乎暑寒昼夜者也;
水火土石,化乎雨风露雷者也。
暑寒昼夜,天之变而唱乎地者也;
雨风露雷,地之化而和乎天者也。
一唱一和,而后物生焉。
寒暑昼夜,变乎情性形体者也;
雨风露雷,化乎飞走草木者也。
性情形体,本乎天而感乎地者也;
飞走草木,本乎地而应乎天者也。
一感一应,而后物成焉。
一唱一和、一感一应者,天地之道,万物之情也。
天地之道、万物之情,其惟诚之谓乎。
凡在天地之间,蛮夷华夏皆人也,动植飞走皆物也。
人各有品,物各有类,品类之间,有理有数存焉。
推之于天地,而后万物之理昭焉;
顺之于阴阳,而后万物之数睹焉。
天气下降,地气上跻,阳唱于前,阴和于后,然后物生焉。
天地有至美,阴阳有至精,物之得者,或粹或駮,或淳或漓。
故万物之类,或巨或细,或恶或良,或正或邪,或柔或刚,咸其自取之耳。
至于声色形气,各以其类而得焉,可考而知,声音为甚。
声者,阳也,而生于天;
音者,阴也,而出于地。
知声音之数,而后万物之数睹矣;
知声音之理,而后万物之理得矣。
人之有类,亦由物之有类也;
人类之数,亦由物类之数也。
备天地,兼万物,而合德于太极者,其惟人乎!
日用而不知者,百姓也;
反身而诚之者,君子也;
因性而由之者,圣人也。
故圣人以天地为一体,万物为一身,善救而不弃,曲成而不遗,以成能其中焉。
生物之道,天类属阳,地类属阴;
阳为动,阴为植;
阳之阳为飞,阴之阴为走。
动而飞者亲上,走而植者亲下。
天有至粹,地有至精,人类得之则为明哲,飞类得之则为鸾凤,走类得之则为麒麟,介类得之则为龟龙,草类得之则为芝兰,木类得之则为松柏,石类得之则为金玉,万物莫不以其类而有得者焉。
天有至厉,地有至幽,人类得之则为妖孽,飞类得之则为枭鹤,走类得之则为飞狼,草类得之则为至毒,木类得之则为不才,石类得之则为礓砾,万物亦莫不以其类而有得者焉。
天地氤氲,万物化醇,言致一也。
感应之不一则气不粹,气不粹则生物不美。
是故至治之世则贤人众多,龟龙游于沼,凤凰翔于庭,天降甘露,地出醴泉,百谷用成,庶草蕃庑,顺气之应也。
衰乱之世则反,以逆气之应也。
逆气之应,由人心之感焉。
故古之圣人,自昭明德,协和万邦,灾害不生,祸乱不作,日月星辰不忒其序,风雨晦旸不失其常,山川鬼神以宁,鸟兽鱼鳖咸若。
天人之际,安可忽哉!
大哉,时之与事乎!
圣人所以极深而研几也。
时者,天也;
事者,人也。
时动而事起,天运而人从,犹形行而影会,声发而响应欤。
时行而不留,天运而不停,违之则害,逆之则凶。
故圣人与天并行而不逆,与时俱游而不违。
是以自天祐之,吉,无不利。
时不能违天,物不能违时,圣人不能违物。
时不能违天,故天运而不变;
物不能违时,故时变而必化;
圣人不能违物,故物化而必顺。
圣人惟不能违物,故天亦不能违圣人。
是以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
天之时由人之事,人之事由天之时乎!
故天有是时,则有是事;
人有是事,则天有是时。
兴事而应时者,其唯人乎!
有其时而无其人,则时不足以应;
有其人而无其时,则事不足以兴。
有其人而无其时则有之矣,有其时而无其人盖未之有也。
故消息盈虚者,天之时也;
治乱兴废者,人之事也。
有消长盈虚而后有春夏秋冬,有治乱兴废而后有皇帝王伯。
唐虞其中天而兴乎,尧舜者其应运而生乎,何天时人事之相验欤!
先之者则未之或至,后之者则无以尚之。
其犹之将至,日之尚中乎。
故圣人删《书》断自唐虞,时之盛也;
修经始于周平,道之衰也。
故圣人惧之,以二百四十年之事,系之以万世法。
法者何也?
君臣父子夫妇人道之大伦也。
性之者,圣人也;
诚之者,君子也;
违之者,小人也;
亡之者,禽兽也。
兴之则为治,废之则为乱,用之则为中国,舍之则为(下缺约五百字)
太玄准易图序 北宋 · 邵雍
 出处:全宋文卷九八六、《经义考》卷二六九、《宋元学案补遗》卷一○
夫《玄》之于《易》,犹地之于天也。
天主太极,而地总元气。
元气转而为三统,在《玄》则谓之三元。
三元转而为九州,九州转而为二十七部,二十七部转而为八十一首。
首有九赞,赞分昼夜,而刚柔之用见矣。
故《玄》之赞七百二十九而有奇,以应三百六旬有六日之度,盖本出乎元气而作者也。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因而重之为六十四。
故《易》有《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卦,以司八节。
又以《坎》、《离》、《震》、《兑》四正之卦二十四爻,以司二十四气;
以《复》、《临》、《泰》《、大壮》、《夬》、《乾》《、姤》、《遁》、《否》、《观》、《剥》、《坤》十有二卦,以司七十二候。
节也,气也,候也,既各有统矣,然周天之度未见其所司也,于是又去四正之卦,分取六十卦,引而伸之为三百六十爻,各司其日,则周天三百六十度,而寒暑进退之道,阴阳之运备矣。
盖本乎太极而作者也。
由是观之,则天地各有生成之数,而相为表里之用。
故天数西行,上承而左转者,在地之元气也;
地数东行,下顺而右运者,在天之太极也。
太极运三辰五星于上,元气转三统五行于下,此所谓成变化而行鬼神者也。
所谓《玄》之于《易》,犹地之于天者,如斯而已。
准而作之,不亦宜乎!
若夫分天度,列次序,舍气候,明卦爻,冠首赞,位列八重。
先以夜赞布诸外,然后昼赞。
首位爻象,候封气卦、宫分度数次诸内,复会于辰极,而《玄》、《易》显仁藏用之道,循乎数者可见矣。
是故始于上元甲子天正朔旦日躔牛宿之初,后四千六百一十七年后复会于太初之上元者,《玄》之赞也。
上元甲寅青龙之首气,起《未济》之九四,后三万一千九百二十年复会于太极之上元者,《易》之爻也。
原始要终,究其所穷,则体用虽殊,其归一而已矣。
按:《景迂生集》卷一○,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伊川击壤集序 北宋 · 邵雍
 出处:全宋文卷九八六、《皇朝文鉴》卷八七、《文章类选》卷六、《文翰类选大成》卷一一六、《古今图书集成》文学典卷一九八、乾隆《河南府志》卷八一、《宋元学案补遗》卷一○
《击壤集》,伊川翁自乐之诗也。
非唯自乐,又能乐时,与万物之自得也。
伊川翁曰:子夏谓《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
情动于中而形于言,声成其文而谓之音。
是知怀其时则谓之志,感其物则谓之情,发其志则谓之言,扬其情则谓之声。
言成章则谓之诗,声成文则谓之音。
然后闻其诗,听其音,则人之志情可知之矣。
且情有七,其要在二,二谓身也、时也。
谓身则一身之休戚也,谓时则一时之否泰也。
一身之休戚,则不过贫富贵贱而已;
一时之否泰,则在夫兴废治乱者焉。
是以仲尼删《诗》,十去其九。
诸侯千有馀国,《风》取十五;
西周十有二王,《雅》取其六。
盖垂训之道,善恶明著者存焉耳。
近世诗人,穷戚则职于怨憝,荣达则专于淫泆。
身之休戚,发于喜怒;
时之否泰,出于爱恶。
殊不以天下大义而为言者,故其诗大率溺于情好也。
噫!
情之溺人也,甚于水。
古者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是覆载在水也,不在人也。
载则为利,覆则为害,是利害在人也,不在水也。
不知覆载能使人有利害邪?
利害能使水有覆载耶?
二者之间,必有处焉。
就如人能蹈水,非水能蹈人也。
然而有称善蹈者,未始不为水之所害也。
若外利而蹈水,则水之情亦由人之情也;
若内利而蹈水,则败坏之患立至于前,又何必分乎人焉水焉,其伤性害命一也。
性者,道之形体也,性伤则道亦从之矣;
心者,性之郛郭也,心伤则性亦从之矣;
身者,心之区宇也,身伤则心亦从之矣;
物者,身之舟车也,物伤则身亦从之矣。
是知以道观性,以性观心,以心观身,以身观物,治则治矣,然犹未离乎害者也。
不若以道观道,以性观性,以心观心,以身观身,以物观物,则虽欲相伤,其可得乎!
若然,则以家观家,以国观国,以天下观天下,亦从而可知之矣。
予自壮岁,业于儒术,谓人世之乐何尝有万之一二,而谓名教之乐固有万万焉,况观物之乐,复有万万者焉。
虽死生荣辱转战于前,曾未入于胸中,则何异四时风花雪月一过乎眼也?
诚为能以物观物,而两不相伤者焉。
盖其间情累都忘去尔,所未忘者,独有诗在焉。
然而虽曰未忘,其实亦若忘之矣。
何者?
谓其所作异乎人之所作也。
所作不限声律,不沿爱恶,不立固必,不希名誉。
如鉴之应形,如钟之应声。
其或经道之馀,因闲观时,因静照物,因时起志,因物寓言,因志发咏,因言成诗,因咏成声,因诗成音。
是故哀而未尝伤,乐而未尝淫。
虽曰吟咏情性,曾何累于性情哉!
钟鼓,乐也;
玉帛,礼也。
与其嗜钟鼓、玉帛,则斯言也不能无陋矣;
必欲废钟鼓、玉帛,则其如礼乐何!
人谓风雅之道行于古,而不行于今,殆非通论,牵于一身而为言者也。
吁!
独不念天下为善者少,而害善者多;
造危者众,而持危者寡?
志士在畎亩,则以畎亩言,故其诗名之曰《伊川击壤集》。
时有宋治平丙午中秋日也。
按:《伊川击壤集》卷首,四部丛刊本。
题寿星图 北宋 · 邵雍
 出处:全宋文卷九八六
嘉祐八年冬十一月京师有道人游卜于市,莫知所从来,貌体古怪,不与常类,饮酒无算,未尝觉醉。
都人士异之,相与諠传,好事者潜图其状。
后近侍达帝,引见,赐酒一石,饮及七斗。
次日,司天台奏寿星临帝座,忽失道人所在,仁宗嘉叹久之。
阅世之所写《寿星图》,不知其几,不过俯龟狎鹤、参错、粉饰鲜丽而已。
仁宗时,天下熙熙,无物不,宜乎寿星游戏人间,躬见于帝也。
按:《天中记》卷二,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渔樵对问 北宋 · 邵雍
 出处:全宋文卷九八七、《渔樵对问》(百川学海本)
渔者垂钓于伊水之上,樵者过之,弛檐息肩,坐于磐石之上,而问于渔者曰:「鱼可钩取乎」?
曰:「然」。
曰:「钩非饵可乎」?
曰:「否」。
曰:「非钩也,饵也。
鱼利食而见害,人利鱼而蒙利,其利同也,其害异也。
敢问何故」?
渔者曰:「子,樵者也,与吾异治,安得侵吾事乎?
然亦可以为子试言之。
彼之利,犹此之利也;
彼之害,亦犹此之害也。
子知其小,未知其大。
鱼之利食,吾亦利乎食也;
鱼之害食,吾亦害乎食也。
子知鱼终日得食为利,又安知鱼终日不得食不为害?
如是,则食之害也重,而钩之害也轻。
子知吾终日得鱼为利,又安知吾终日不得鱼不为害也?
如是,则吾之害也重,鱼之害也轻。
以鱼之一身,当人之一食,则鱼之害多矣;
以人之一身,当鱼之一食,则人之害亦多矣。
又安知钓乎大江大海,则无易地之患焉?
鱼利乎水,人利乎陆,水与陆异,其利一也;
鱼害乎饵,人害乎财,饵与财异,其害一也。
又何必分乎彼此哉!
子之言体也,独不知用尔」。
樵者又问曰:「鱼可生食乎」?
曰:「烹之可也」。
曰:「必吾薪济子之鱼乎」?
曰:「然」。
曰:「吾知有用乎子矣」。
曰:「然则子知子之薪能济吾之鱼,不知子之薪所以能济吾之鱼也。
薪之能济鱼久矣,不待子而后知。
茍世未知火之能用薪,则子之薪虽积丘山,独且奈何哉」?
樵者曰:「愿闻其方」。
曰:「火生于动,水生于静,动静之相生,水火之相息。
水火,用也;
草木,体也。
用生于利,体生于害。
利害见乎情,体用隐乎性。
一性一情,圣人成能。
子之薪,犹吾之鱼,微火则皆为腐臭朽壤,而无所用矣,又安能养人七尺之躯哉」?
樵者曰:「火之功大于薪,固已知之矣。
敢问善灼物,何必待薪而后传」?
渔者曰:「薪,火之体也;
火,薪之用也。
火无体,待薪然后为体;
薪无用,待火然后为用。
是故凡有体之物,皆可焚之矣」。
曰:「水有体乎」?
曰:「然」。
曰:「火能焚水乎」?
曰:「火之性,能迎而不能随,故灭;
水之体,能随而不能迎,故热。
是故有温泉而无寒火,相息之谓也」。
曰:「火之道生于用,亦有体乎」?
曰:「火以用为本,以体为末,故动;
水以体为本,以用为末,故静。
是火亦有体,水亦有用也,故能相济,又能相息。
非独水火则然,天下之事皆然,在乎用之何如尔」。
樵者曰:「用可得闻乎」?
曰:「可以意得者,物之性也;
可以言传者,物之情也。
可以象求者,物之形也;
可以数取者,物之体也。
用也者,妙万物为言者也,可以意得,而不可以言传」。
曰:「不可以言传,则子恶得而知之乎」?
曰:「吾所以得而知之者,固不能言传。
非独吾不能传之以言,圣人亦不能传之以言也」。
曰:「圣人既不能传之以言,则六经非言也耶」?
曰:「时然后言,何言之有」?
樵者赞曰:「天地之道备于人,万物之道备于身,众妙之道备于神,天下之能事毕矣,又何思何虑?
吾而今而后,知事心践形之为大。
不及子之门,则几至于殆矣」。
乃析薪烹鱼而食之,饫而论《易》。
渔者与樵者游于伊水之上,渔者叹曰:「熙熙乎万物之多,而未始有杂。
吾知游乎天地之间,万物皆可以无心而致之矣。
非子则吾孰与归焉」?
樵者曰:「敢问无心致天地万物之方」。
渔者曰:「无心者,无意之谓也。
无意之意,不我物也。
不我物然后能物物」。
曰:「何谓我?
何谓物」?
曰:「以我徇物,则我亦物也;
以物徇我,则物亦我也。
我物皆致意,由是明天地亦万物也,何天地之有焉?
万物亦天地也,何万物之有焉?
万物亦我也,何万物之有焉?
我亦万物也,何我之有焉?
何物不我,何我不物。
如是,则可以宰天地,可以司鬼神,而况于人乎?
况于物乎」?
樵者问渔者曰:「天何依」?
曰:「依乎地」。
「地何附」?
曰:「附乎天」。
曰:「然则天地何依何附」?
曰:「自相依附。
天依形,地附气。
其形也有涯,其气也无涯。
有无之相生,形气之相息。
终则有始,终始之间,其天地之所存乎。
天以用为本,以体为末;
地以体为本,以用为末。
利用出入之谓神,名体有无之谓圣,唯神与圣,能参乎天地者也。
小人则日用而不知,故有害生实丧之患也。
夫名也者,实之客也;
利也者,害之主也。
名生于不足,利丧于有馀;
害生于有馀,实丧于不足:此理之常也。
养身者必以利,贪夫则以身徇利,故有害生焉;
立身必以名,众人则以身徇名,故有实丧焉。
窃人之财谓之盗,其始取之也,唯恐其不多也;
及其败露也,唯恐其多矣。
夫贿之与赃,一物也,而两名者,利与害故也。
窃人之美谓之徼,其始取之也,唯恐其不多也;
及其败露也,唯恐其多矣。
夫誉与毁,一事也,而两名者,名与实故也。
凡言朝者,萃名之所也;
市者,聚利之地也。
能不以争处乎其间,虽一日九迁,一货十倍,何害生实丧之有耶?
是知争也者,取利之端也;
让也者,趋名之本也。
利至则害生,名兴则实丧。
利至名兴而无害生实丧之患,唯有德者能之。
天依地,地附天,岂相远哉」?
渔者谓樵者曰:「天下将治,则人必尚行也;
天下将乱;
则人必尚言也。
尚行则笃实之风行焉,尚言则诡谲之风行焉。
天下将治,则人必尚义也;
天下将乱,则人必尚利也。
尚义则谦让之风行焉,尚利则攘夺之风行焉。
三王尚行者也,五霸尚言者也。
尚行者必入于义也,尚言者必入于利也。
义、利之相去,一何如是之远耶?
是知言之于口,不若行之于身;
行之于身,不若尽之于心。
言之于口,人得而闻之;
行之于身,人得而见之;
尽之于心,神得而知之。
人之聪明犹不可欺,况神之聪明乎?
是知无愧于口,不若无愧于身;
无愧于身,不若无愧于心。
无口过易,无身过难;
无身过易,无心过难。
既无心过,何难之有?
吁,安得无心过之人与之语心哉」!
渔者谓樵者曰:「子知观天地万物之道乎」?
樵者曰:「未也,愿闻其方」。
渔者曰:「夫所以谓之观物者,非以目观之也;
非观之以目,而观之以心也;
非观之以心,而观之以理也。
天下之物莫不有理焉,莫不有性焉,莫不有命焉。
所以谓之理者,穷之而后可知也;
所以谓之性者,尽之而后可知也;
所以谓之命者,至之而后可知也。
此三知者,天下之真知也,虽圣人无以过之也;
而过之者,非所以谓之圣人也。
夫鉴之所以能为明者,谓其能不隐万物之形也。
虽然,鉴之能不隐万物之形,未若水之能一万物之形也。
虽然,水之能一万物之形,又未若圣人之能一万物之情也。
圣人之所以能一万物之情者,谓其圣人之能反观也。
所以谓之反观者,不以我观物也。
不以我观物者,以物观物之谓也。
既能以物观物,又安有我于其间哉?
是知我亦人也,人亦我也,我与人皆物也。
此所以能用天下之目为己之目,其目无所不观矣;
用天下之耳为己之耳,其耳无所不听矣;
用天下之口为己之口,其口无所不言矣;
用天下之心为己之心,其心无所不谋矣。
夫天下之观,其于见也不亦广乎?
天下之听,其于闻也不亦远乎?
天下之言,其于论也不亦高乎?
天下之谋,其于乐也不亦大乎?
夫其见至广,其闻至远,其论至高,其乐至大,能为至广、至远、至高、至大之事,而中无一为焉,岂不谓至神至圣者乎?
非唯吾谓之至神至圣者乎,而天下谓之至神至圣者乎;
非唯一时之天下谓之至神至圣者乎,而千万世之天下谓之至神至圣者乎。
过此以往,未之或知也已」。
椎者问渔者曰:「子以何道而得鱼」?
曰:「吾以六物具而得鱼」。
曰:「六物具也,岂由天乎」?
曰:「具六物而得鱼者,人也;
具六物而所以得鱼者,非人也」。
樵者未达,请问其方。
渔者曰:「六物者,竿也,纶也,浮也,沉也,钩也,饵也。
一不具,则鱼不可得。
然而六物具而不得鱼者,非人也。
六物具而不得鱼者有焉,未有六物不具而得鱼者也。
是知具六物者,人也,得鱼与不得鱼者,天也。
六物不具而不得鱼者,非天也,人也」。
樵者曰:「人有祷鬼神而求福者,福可祷而求耶?
求之而可得耶?
敢问其所以」。
曰:「语善恶者,人也;
祸福者,天也。
天道福善而祸淫,鬼神其能违天乎?
自作之咎,固难逃已;
天降之灾,禳之奚益?
修德积善,君子常分,安有馀事于其间哉」?
樵者曰:「有为善而遇祸,有为恶而获福者,何也」?
渔者曰:「有幸与不幸也。
幸不幸,命也;
当不当,分也。
一命一分,人其逃乎」?
曰:「何谓分?
何谓命」?
曰:「小人之遇福,非分也,有命也;
当祸,分也,非命也。
君子之遇祸,非分也,有命也;
当福,分也,非命也」。
渔者谓樵者曰:「人之所谓亲,莫如父子也;
人之所谓疏,莫如路人也。
利害在心,则父子过路人远矣。
父子之道,天性也,利害犹或夺之,况非天性者乎?
夫利害之移人,如是之深也,可不慎乎?
路人之相逢则过之,固无相害之心焉,无利害在前故也。
有利害在前,则路人与父子又奚择焉?
路人之能相交以义,又何况父子之亲乎?
夫义者,让之本也;
利者,争之端也。
让则有仁,争则有害,仁与害何相去之远也!
尧舜亦人也,桀纣亦人也,人与人同,而仁与害异尔。
仁因义而起,害因利而生。
利不以义,则臣弑其君者有焉,子弑其父者有焉,岂若路人之相逢一目而交袂于中逵者哉」!
樵者谓渔者曰:「吾尝负薪矣,举百斤而无伤吾之身,加十斤则遂伤吾之身,敢问何故」?
渔者曰:「樵则吾不知之矣。
以吾之事观之,则易地皆然。
吾尝钓而得大鱼,与吾交战,欲弃之则不能舍,欲取之则未能胜,终日而后获,几有没溺之患矣,非直有身伤之患耶。
鱼与薪则异也,其贪而为伤则一也。
百斤力,分之内者也;
十斤力,分之外者也。
力分之外,虽一毫犹且为害,而况十斤乎?
吾之贪鱼,亦何以异子之贪薪乎」?
樵者叹曰:「吾而今而后,知量力而动者智矣哉」。
樵者谓渔者曰:「子可谓知《易》之道矣。
吾敢问《易》有太极,太极何物也」?
曰:「无为之本也」。
「太极生两仪,两仪,天地之谓乎」?
曰:「两仪,天地之祖也,非止为天地而已也。
太极分而为二,先得一为一,后得一为二,一二谓两仪」。
曰:「两仪生四象,四象何物也」?
曰:「大象谓阴阳刚柔,有阴阳然后可以生天,有刚柔然后可以生地。
立功之本,于斯为极」。
曰:「四象生八卦,八卦何谓也」?
曰:「谓乾、坤、离、坎、兑、艮、震、巽之谓也,迭相盛衰终始于其间矣。
因而重之,则六十四由是而生也,而《易》之道始备矣」。
樵者问渔者曰:「复何以见天地之心乎」?
曰:「先阳已尽,后阳始生。
则天地始生之际,中则当日月始周之际,末则当星辰始终之际。
万物死生,寒暑代谢,昼夜迁变,非此无以见之。
当天地穷极之所必变,变则通,通则久。
故《象》言先王以至日闭关,商旅不行,后不省方,顺天故也」。
樵者谓渔者曰:「无妄,灾也,敢问其故」。
曰:「妄则欺也,得之必有祸,斯有妄也。
顺天而动,有祸及者,非祸也,灾也。
犹农有思丰而不勤稼穑者,其荒也不亦祸乎?
农有勤稼穑而复败诸水旱者,其荒也不亦灾乎?
故《象》言先王以茂对时育万物,贵不妄也」。
樵者问曰:「《姤》,何也」?
曰「《姤》,遇也,柔遇刚也,与《夬》正反。
夫始逼壮,《姤》始遇壮,阴始遇阳,故称《姤》焉
观其《姤》,天地之心亦可见矣。
圣人以德化及此,罔有不昌,故《象》言施命告四方,履霜之慎,其在此也」。
渔者谓樵者曰:「春为阳始,夏为阳极;
秋为阴始,冬为阴极。
阳始则温,阳极则热;
阴始则凉,阴极则寒。
温则生物,热则长物,凉则收物,寒则杀物:皆一气其别,而为四焉,其生万物也亦然」。
樵者问渔者曰:「人之所以能灵于万物者,何以知其然耶」?
渔者对曰:「谓其目能收万物之色,耳能收万物之声,鼻能收万物之气,口能收万物之味。
声色气味者,万物之体也;
目耳鼻口者,万人之用也。
体无定用,惟变是用;
用无定体,惟化是体。
体用交,而人物之道于是乎备矣。
然则人亦物也,圣亦人也。
有一物之物,有十物之物,有百物之物,有千物之物,有万物之物,有亿物之物,有兆物之物。
生一一之物,当兆物之物者,岂非人乎?
有一人之人,有十人之人,有百人之人,有千人之人,有万人之人,有亿人之人,有兆人之人。
生一一之人,当兆人之人者,岂非圣乎?
是知人也者,物之至者也;
圣也者,人之至者也。
物之至者,始得谓之物之物也;
人之至者,始得谓之人之人也。
夫物之至者,至物之谓也;
而人之至者,至人之谓也。
以一至物而当一至人,则非圣而何?
人谓之不圣,则吾不信也。
何哉?
谓其能以一心观万心,一身观万身,一物观万物,一世观万世者焉;
又谓其能以心代天意,口代天言,手代天工,身代天事者焉;
又谓其能以上识天时,下尽地理,中尽物情,通照人事者焉;
又谓其能以弥纶天地,出入造化,进退今古,表里人物者焉。
噫!
圣人者,非世世而效圣焉,吾不得而目见之也;
虽然,吾不得而目见之,察其心,观其迹,探其体,潜其用,虽亿万年亦可以理知之也。
人或告我曰:天地之外,别有天地。
万物异乎此。
天地万物,则吾不得而知已;
非唯吾不得而知之也,圣人亦不得而知之也。
凡言知者,谓其心得而知之也;
言言者,谓其口得而言之也。
既心尚不得而知之,口又恶得而言之乎?
以心不可得知而知之,是谓妄知也;
以口不可得言而言之,是谓妄言也。
吾又安能从妄人而行妄知、妄言者乎」?
渔者谓樵者曰:「仲尼有言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
周因殷礼,所损益可知也。
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
夫如是,则何止于百世而已哉?
亿千万世皆可得而知之也。
人皆知仲尼之为仲尼,不知仲尼之所以为仲尼
不欲知仲尼之所以为仲尼则已,如其必欲知仲尼之所以为仲尼,则舍天地将奚之焉?
人皆知天地之为天地,不知天地之所以为天地。
不欲知天地之所以为天地则已,如其必欲知天地之所以为天地,则舍动静将奚之焉?
夫一动一静者,天地至妙者欤!
夫一动一静之间者,天地人至妙至妙者与!
是知仲尼之所以能尽三才之道者,谓其行无辙迹也。
故有言曰:『予欲无言』。
又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
其此之谓与」。
渔者谓樵者曰:「大哉,权之与变乎!
非圣人无以尽之。
变然后知天地之消长,权然后知天下之轻重。
消长,时也;
轻重,事也。
时有否泰,事有损益。
圣人不知随时否泰之道,奚由知变之所为乎?
圣人不知随时损益之道,奚由知权之所为乎?
运消长者,变也;
处轻重者,权也。
是知权之与变,圣人之一道耳」。
樵者问渔者曰:「人谓死而有知,有诸」?
曰:「有之」。
曰:「何以知其然」?
曰:「以人知之」。
曰:「何者谓之人」?
曰:「目耳鼻口心胆脾脤之气全谓之人。
心之灵曰神,胆之灵曰魄,脾之灵曰魂,脤之灵曰精。
心之神发乎目,则谓之视,脤之精发乎耳,则谓之听;
脾之魂发乎鼻,则谓之臭;
胆之魄发乎口,则谓之言。
八者具备,然后谓之人。
夫人也者,天地万物之秀气也。
然而亦有不中者,各求其类也。
若全得人类,则谓之曰全人之人。
夫全类者,天地万物之中气也,谓之曰全德之人也。
全德之人者,人之人者也。
夫人之人者,仁人之谓也,唯全人然后能当之。
人之生也,谓其气行;
人之死也,谓其形返。
气行则神魂交,形返则精魄存。
神魂行于天,精魄返于地。
行于天则谓之曰阳行,返于地则谓之曰阴返。
阳行则昼见而夜伏者也,阴返则夜见而昼伏者也。
是故知日者月之形也,月者日之影也,阳者阴之形也,阴者阳之影也,人者鬼之形也,鬼者人之影也。
人谓鬼无形而无知者,吾不信也」。
渔者问樵者曰:「小人可绝乎」?
曰:「不可。
君子禀阳正气而生,小人禀阴邪气而生。
无阴则阳不成,无小人则君子亦不成,唯以盛衰乎其间也。
阴六分则阴四分,阴六分则阳四分,阳阴相半,则各五分矣,由是知君子小人之时有盛衰也。
治世则君子六分,君子六分则小人四分,小人固不胜君子矣;
乱世则反是。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妇妇,谓各安其分也。
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兄不兄,弟不弟,夫不夫,妇不妇,谓各失其分也,此则由世治世乱使之然也。
君子常行胜言,小人常言胜行,故世治则笃实之士多,世乱则缘饰之士众。
笃实鲜不成事,缘饰鲜不败事。
成多国兴,败多国亡。
家亦由是而兴亡也。
夫兴家与兴国之人,与亡国亡家之人,相去一何远哉」!
樵者问渔者曰:「人所谓才者,有利焉、有害焉者,何也」?
渔者曰:「才一也,利害二也。
有才之正者,有才之不正者。
才之正者,利乎人而及乎身者也;
才之不正者,利乎身而害乎人者也」。
曰:「不正,则安得谓之才」?
曰:「人所不能而能之,安得不谓之才?
圣人所以惜乎才之难者,谓其能成天下之事,而归之正者寡也。
若不能归之以正,才则才矣,难乎语其仁也。
譬犹药之疗疾也,毒药亦有时而用也。
可一而不可再也,疾愈则速已,不已则杀人矣。
平药则常日而用之可也,重疾非所以能治也。
能驱重疾而无害人之毒者,古今人所谓良药也。
《易》曰:『大君有命,开国承家,小人勿用』。
如是,则小人亦有时而用之。
时平治定,用之则否。
《诗》云『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其小人之才乎」。
樵者谓渔者曰:「国家之兴亡,与夫才之邪正,则固得闻命矣。
然则何不择其人而用之」?
渔者曰:「择臣者君也,择君者臣也。
贤愚各从其类而为,何有尧舜之君,必有尧舜之臣;
桀纣之君,而必有桀纣之臣。
尧舜之臣生乎桀纣之世,犹桀纣之臣生于尧舜之世,必非其所用也。
虽欲为祸为福,其能行乎?
夫上之所好,下必好之,其若影响,岂待驱率而然耶?
上好义则下必好义,而不义者远矣;
上好利则下必好利,而不利者远矣。
好利者众,则天下日削矣;
好义者众,则天下日盛矣。
日盛则昌,日削则亡。
盛之与削,昌之与亡,岂其远乎?
在上之所好耳。
夫治世何尝无小人,乱世何尝无君子,不用,则善恶何由而行也」?
樵者曰:「善人常寡,而不善人常众;
治世常少,而乱世常多,何以知其然耶」?
曰:「观之于物,何物不然。
譬诸五谷,耘之而不苗者有矣,蓬莠不耘而犹生,耘之而求其尽也,亦末如之何矣。
由是知君子小人之道,有自来矣。
君子见善则喜之,见不善则远之;
小人见善则疾之,见不善则喜之。
善恶各从其类也。
君子见善则就之,见不善则违之;
小人见善则违之,见不善则就之。
君子见义则迁,见利则止;
小人则义则止,见利则迁。
迁义则利人,迁利则害人。
利人与害人,相去一何远耶!
家与国,一也。
其兴也,君子常多,而小人常鲜;
其亡也,小人常多,而君子常鲜。
君子多,而去之者小人也;
小人多,而去之者君子也。
君子好生,小人好杀。
好生则世治,好杀则世乱。
君子好义,小人好利。
治世则好义,乱世则好利,其理一也」。
钓者谈已,樵者曰:「吾闻古有伏羲,今日如睹其面焉」。
拜而谢之,及旦而去。
戒子孙 北宋 · 邵雍
 出处:全宋文卷九八七、《皇朝文鉴》卷一○八、《古今事文类聚》后集卷七、《戒子通录》卷五、《经济类编》卷八一、《古今图书集成》家范典卷四○、《宋元学案补遗》卷一○
上品之人,不教而善。
中品之人,教而后善。
下品之人,教亦不善。
不教而善,非圣而何?
教而后善,非贤而何?
教亦不善,非愚而何?
是知善也者,吉之谓也。
不善也者,凶之谓也。
吉也者,目不观非礼之色,耳不听非礼之声,口不道非礼之言,足不践非理之地。
人非善不交,物非义不取。
亲贤如就芝兰,避恶如畏蛇蝎。
或曰不谓之吉人,则吾不信也。
凶也者,语言诡谲,动止阴险,好利饰非,贪淫乐祸,疾良善如雠隙,犯刑宪如饮食。
小则殒身灭性,大则覆宗绝嗣。
或曰不谓之凶人,则吾不信也。
传有之曰:「吉人为善,惟日不足。
凶人为不善,亦惟日不足」。
汝等欲为吉人乎?
欲为凶人乎?
无名公传 北宋 · 邵雍
 出处:全宋文卷九八七
无名公生于冀方,长于冀方,老于豫方,终于豫方。
年十岁,求学于里人,遂尽里人之情,己之滓十去其一二矣。
年二十,求学于乡人,遂尽乡人之情,己之滓十去其三四矣。
年三十,求学于国人,遂尽国人之情,己之滓十去其五六矣。
年四十,求学于古人,遂尽古人之情,己之滓十去其七八矣。
年五十,求学于天地,遂尽天地之情,欲求己之滓,无得而去矣。
始则里人疑其僻,问于乡人,曰:「斯人善与人群,安得谓之僻」?
既而乡人疑其泛,问于国人,曰:「斯人不妄与人交,安得谓之泛」?
既而国人疑其陋,问于四方之人,曰:「斯人不器,安得谓之陋」?
既而四方之人又疑,质之于古今之人,古今之人终始无可与同者。
又考之于天地,天地不对。
当是之时,四方迷乱,不复得而名之,因号为「无名公」。
夫无名者,不可得而名也。
凡物有形则可器,可器斯可名。
然则斯人无体乎?
曰:有体,有体而无迹者也。
斯人无用乎?
曰:有用,有用而无心者也。
夫有迹有心者,斯可得而知也;
无心者、无迹者,虽鬼神,不可得而名,而况于人乎?
故其诗曰:「思虑未起,鬼神莫知。
不由乎我,更由乎谁」?
能造万物者,天地也;
能造天地者,太极也。
太极者,其可得而知乎?
其可得而名乎
故强名之曰「太极」。
太极者,其无名之谓乎。
故尝自为之赞曰:「借尔面貌,假尔形骸。
弄丸馀暇(丸谓太极。),闲往闲来」。
人告之以修福,对曰:「未尝为不善人」。
告之以禳灾,对曰:「未尝妄祭祝」。
故其诗曰:「祸如虚免人须谄,福若待求天可量」。
又曰:「中孚起信宁须祷,无妄生灾未易禳」。
性喜饮酒,尝命之曰「大和汤」。
所饮不多,微醺而罢,不喜过量。
故其诗曰:「性喜饮酒,饮喜微酡。
饮未微酡,口先吟哦。
吟哦不足,遂近浩歌。
浩歌不足,无可奈何」。
所寝之室,谓之「安乐窝」,不求过美,惟求冬暖夏凉。
遇有睡思,则就枕。
故其诗曰:「墙高于牖,室大于斗。
布被暖馀,藜羹饱后。
气血胸中,充塞宇宙」。
其与人交,虽贱必洽,终身无怀,未尝作皱眉事,故人皆得其欢心。
贵人,未尝曲奉;
见不善人,未尝急去;
见善人,未之知也,未尝急合。
故其诗曰:「风月情怀,江湖气性。
色斯其举,翔而后至。
无贫无富,无贱无贵。
无拒无迎,无拘无思」。
闻人之谤未尝怒,闻人之誉未尝喜。
闻人言人之恶未尝和,闻人言人之善则就而和之,又从而喜之。
故其诗曰:「乐见善人,乐闻善事。
乐道善言,乐行善意。
闻人之恶,如负芒刺。
闻人之善,如佩兰」。
家贫,未尝干求人;
人馈之,虽寡必受。
故其诗曰:「窘未尝忧,饮不至醉。
收天下之春,归之肝腑」。
朝廷授之官,虽不强免,亦不强起。
晚有二子,教之以仁义,授之以六经。
举世尚虚谈,未尝挂一言;
举世尚奇事,未尝立异行。
故其诗曰:「不佞禅伯,不谀方士。
不出户庭,直游天地」。
家素业儒,口未尝不道儒言,身未尝不行儒行。
故其诗曰:「心无妄思,足无妄走。
人无妄交,物无妄受。
炎炎之谈,甘处其陋。
绰绰之言,无出其右。
羲轩之书,未尝去手。
尧舜之谈,未尝离口。
当中和天,同乐易友。
吟自在诗,饮欢喜酒。
百年升平,不为不偶。
七十康强,不为不寿」。
此其无名公之行乎(《说郛》卷七八,商务印书馆本。又见《皇朝文鉴》卷一四九,《东莱集注类编观澜文》丙集卷一一,《性理群书句解》卷六,《宋史纪事本末》卷八○,《文章辨体汇选》卷五四三,《古文奇赏》卷二一,《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二二一。以上祝尚书校点)
)/腑:疑当作「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