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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说 其一 宋 · 章甫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二五
吾儿时不喜佛老,以学佛者先坏其身,亡其家,败国常,而为天下蠹,作《排佛》。
又以从老子法,流而为庄周,周之说谬悠无当,作《辨庄》。
特杨、墨之遗说耳。
比因閒居,稍读西方书,所谓《首楞严》者,始知天地之所以成坏,人物之所以生死,因果之根源,圣凡之阶级,明白径直,如指诸掌。
孔子之所谓性近而习远,《亢仓子》之所谓耳视而目听,《列子》之所谓有生生者,《庄子》之所谓真君存焉,《孟子》之所谓心莫知其乡,《周易》之所谓神寂然不动,尽在是矣,特不须注解,殊易解也。
虽然,闻「歇即菩提」、「知见无见,斯即涅槃」、「不历僧祗获法身」之言,尚有所惑。
又读《圆觉经》曰「居一切时,不起妄念,于诸妄心,亦不息灭。
住妄想境,不加了知,于无了知,不辩真实。
是即名为随顺觉性,成就一切种智」,「现世即菩萨」之说,则罔象之得玄珠,混沌之凿一窍,可以立契于嚬呻謦欬之顷。
故以證悟了觉为贼,作止住灭为病者,《南华》之所谓「祸莫大于德有心而心有眼」,宣父之所以毋意、毋必、毋固、毋我也。
又读《维摩诘经》独以默然深入不二法门,则冉求之失问,夫子之不答,得于眉睫间矣。
犹疑其所谓「非凡夫行,非圣贤行」、「不厌生死」、「不乐涅槃」、「一切尘劳烦恼为如来种」、「众生心行中诸佛解脱」等语。
近读《华严经》云「于有为界示无为法,亦不破坏有为之相;
于无为界示有为法,亦不分别无为之
不以世间法碍出世间法,不以出世间法坏世间法。
如来即菩萨行,菩萨行即如来
念念严净无量世界,而心无所著;
念念调伏无数众生,而我无所想」,然则固所谓尸居而龙现,渊默而雷声,体性抱神以游世俗之间,无思无为,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者。
虽显诸仁而藏诸用,然洗心退藏于密,而吉凶与民同患。
盖以道之真治身,其绪馀土苴可以治国家天下。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必自正心诚意始,夫帝王之业皆圣人之馀事尔,况其么么者乎!
尝试论之,实际理地,不受一尘,文殊之一吹也,如师子王振迅;
万行门中,不舍一法,普贤之一嘘也,如象王回旋。
乃至毗卢著𡨖,如莲花在水,合而言之,一也,但体用交参、正偏回互耳。
是故至别峰德云始遇入三昧,则普眼中昏逝。
多林之神变,迦叶尊者定中不见;
弥勒阁之庄严,善财童子敛念即开。
竖说之,则五十五圣位行布于弹指顷,如海印顿现;
横说之,则五十三法门圆融于一毛头许,如帝罔相罗。
杜顺禅师立四法界,曰理、曰事、曰理事不二、曰事事无碍,岂非伯阳之所谓常无常有,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仲尼之所谓道与器、变通与事业邪?
论至于此,举足而入道场,低头而成佛道,洒扫应对得君子之传,饮食日用知中庸之味,孰为佛者,孰为老者,又孰能辨之哉?
近代李习之王介甫父子、程正叔兄弟、张子厚苏子由吕吉甫张天觉张九成张栻吕祖谦朱熹刘子翚之徒心知此说,皆有成书,第畏人嘲剧,未敢显言耳。
或疑其以儒而盗佛,以佛而盗儒,是疑东邻之井盗西邻之水,吾儿时之童心也,悲夫!
神人以道之真治其身,绪馀土苴可以治国家天下,圣人洗心退藏于密,而吉凶与民同患。
盖不离于道之神可以发于兆外变化之圣,大而化之之圣可以藏于不可知之之神。
道家之说与儒者之言,其相合如左右券,但老、庄与或出或处耳。
杨朱者知神人之先治其身而已,虽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
墨翟者知圣人之与民同患而已,虽摩顶放踵以利天下而亦为之。
观其为人,足以疑天下后世,天下后世亦以此疑之。
列禦寇之弟子远取杨朱之说杂寘于其书;
韩愈氏称之师必相用,不相用不足为
吁,亦怪矣!
吾自读《金刚经》,可以径破二家之误。
有道心者,虽胎卵湿化、有想无想,皆灭度之,肯拔一毛以利天下而不为乎!
心未入道,虽初中后日以恒河沙身命布施,亦无益也,而况止于摩顶放踵哉!
所谓圣人、神人者,殆亦不可以此为之也。
按:《自鸣集》卷六,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其二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二五、《自鸣集》卷六
吾自读书至孟子为圣人也,孟子曰性善,荀子曰性恶,杨子曰善恶混,韩子曰有性有情,苏子曰有性有才,欧阳子曰性学者之所急也。
吾从孟子,不得不与诸子辨。
荀子曰性恶,荀子果肯为恶乎?
杨子曰善恶混,杨子之为善也,其为恶者果安在乎?
韩子曰有性有情,韩子之为善者,其性乎?
其情乎?
苏子曰有性有才,苏子之才其性乎?
阳子曰性学者之所急也,欧阳子之学何等事乎?
孟子之时,固有以食、色为天性者,有以为有善,有不善者,有以为无善、无不善者,有以为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者,孟子独以为性善。
又曰「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
又曰「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
又读《庄子》书,谓和理出于性,和理生道德,道德生仁义,仁义生于礼乐,然性善之说愈明。
后读佛书,以真如性为如来藏。
从本以来,唯有过恒沙等诸净功德,一切烦恼法皆是妄有,性自本无,故曰白净无垢识。
为无明所薰习,一变而为含藏识,闇然无记,杨子之所谓善恶混者;
再变而为执受识,我爱初生,荀子之所谓恶者;
三变而为分别意识,好恶交作,韩子之所谓情也;
四变而为支离五识,视听亦具,苏子之所谓才也。
道者复以真如薰习无明,转四识而四智,其一曰大圆镜,其二曰平等性,其三曰妙观察,其四曰成所作。
初无增减,故号为如来
特人昧其性耳,性何负于人哉?
孔子所谓性相近而习相远也,唯上智与下愚不移。
吾即佛,所谓阿鞞跋与阐提了义也。
欧阳子平生不喜佛老,而罪学者言性,吾侪岂可为此翁所欺哉!
《系辞》尚以为圣人语,彼何有于佛老云。
其三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二五、《自鸣集》卷六
吾观佛者皆谈仁义,竟不知何者为仁,何者为义。
比读庄周曰:「古之治道者以知养恬,以恬养知。
和生于恬,理出于知。
德,和也;
道,理也。
德无不容,仁也;
道无不理,义也」。
然则道德为仁义之体,仁义为道德之用。
后世人忘其本,止知有仁义,而不知有道德,故老子有激而云。
逆求其言,盖欲合仁义于道德而言之也,岂真搥提仁义者哉!
韩愈氏者斩然臆断,以道德为虚位,以仁义为定名,欲离仁义于道德而言之也,果谁坐井而观天乎?
孔子曰「志于道,据于德」,道德其虚位乎?
孟子曰「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也」,仁义其定名乎?
然则韩愈氏亦不知仁义为何物也。
近世二程氏之学始讲明仁义之说,至以仁为觉者,是知慈惠宽爱不足以尽仁之实,求其意而未得耶?
尝试思之,盍反其本而已,莫如庄周之言为有次序也。
方寸之地,本静而明,明而静,故曰「治道者以恬养知,以知养恬」。
恬以致其静,知以致其明。
静极则无所于忤,明极则无所于蔽。
无所于忤则无所不受,无所于蔽则无所不达。
故曰「德,和也;
道,理也」。
德之字曰仁,道之字曰义,故曰「德无不容,仁也;
道无不理,义也」。
其明白径直也如此!
正如学佛者以妙明之心,修止观之法;
以止观之力,得定慧之称。
或以慈心定为悲增菩萨,或以无碍慧为知增菩萨。
悲智圆修,同登大觉,儒者之所谓仁义,老子之所谓道德,尽在其中矣。
吁,安得圆机之士共谈真仁义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