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佞，荷凭光宠，具位风宪，每值百官起居日，分立于廷，纠察不如仪者奏劾之，因获仰瞻陛下天威，霁慈宥容。侍臣论政，纶音往返，极涉烦劳。至于有司职官，承意将顺，文书丛脞，悉以上闻，岂惟狎渎圣躬，实有轻紊国体。况帝王旧典，动则左史书之，言则右史纪之，布在汗青，用为世法，不可不慎也。至乃当今急务，顾在契丹未歼，烽火犹炽；气候未节，赋税犹亏；厚德未归，浇风犹在；王泽未洽，流民犹多；刑政未平，禁网犹密；坠典未举，封祀犹虚。此皆今日所急者焉。仰乞陛下自今以始，万机之暇，听一得之言，专意礼貌大臣，与之商确，俾沃心造膝，精一论思，则治体化源，何所不至！臣尝幼读《唐书》，记贞观初年，特开崇文馆，命学士耆儒，更直互进。听朝之暇，则引入内殿，顾问训谟，商确时政，或日宴未休，或宵分方息，纪诸史官，垂为不朽。矧陛下前后左右皆善士正人。幸愿端拱凝旒，旋观回听，去寻常之细务，养浩然之元气。深诏近侍，发挥直风，上为艺祖张无疆之休光，下为翼子定不拔之大业。则三王高致，不独专美于昔时；二帝无为，自可追踪于今日。与凡区区较量金谷，剖析毫釐，以有限之精神，任无端之细务者，安可与之同归哉！

迩者朝廷遣使，减省天下冗吏。今三司总括诸路，计省十九万五千八百二人。惜费养民，足资治本，请付史馆。

河北、河西沿边将帅未甚得人，乞精选材官。代州尤不可轻授，夏州次焉。缘代州近云、应，而夏州近灵、武，皆道途平坦，今昔最为难探扼之场。太宗朝以骁将杨业殁，以今宰相前给事中张齐贤继守之，而夏州则委智将尹宪以专制，其慎重用人乃如此。自后两边稍宁，然亦用武臣中有才略者。今朝廷委任非人，必恐败事，贻当宁忧。且西北二寇已相连盟，盖欲合兵协势，以图我朔方，而为中国莫支之患也。以今观之，衅端已兆，庙堂之上所宜察于未萌，而预为国家意外之远虑则可。今天下不患乏人，患在不能用人。用人之道，不必别文武之科，拘崇卑之秩，限贵贱之等，分污洁之名，在其材之何如耳。其材虽劫囚奴虏，茍推诚信，结恩宠，亦未为不可也。但当考以应敌制胜之略，策以安边禦众之宜，观其辞气之瑰奇，举动之方重者，擢而任之，则用人之要，无过于此。臣又念契丹先国家而起，久与我为敌国，今无如之何矣。惟河西事体与彼不同，保吉新杀害我官吏，寇掠我州城，朝廷累行招谕及进兵攻讨，至今猖獗益甚。况地据要害，境接敌界。兼闻北虏屯兵界上，以防猎为名，则我灵、夏诸军，可不急以宿将重兵镇守控扼，预备侵轶之患乎？且兵家之法，惟务拙速。若用兵进取，则锋锐难撄；降敕招谕，则狼心未信。倘不别议措置，必恐变患难测，此诚事机危迫之秋也，固不可以寻常易处之。欲乞圣鉴，于近臣中选择素有才辨可任者，令赍密诏径往西蕃，以朔方节度使授六国首领潘罗支，灵州西面都巡检使以授其部将庆香，结以深恩，推以大信，自然德我而雠彼。使自攻取，在兵法是谓以夷攻夷也。昔唐之中叶，安、史首叛河北，朝廷累命出师，未能收复，乃因吐蕃、回纥、仆固怀恩等以进讨，未久而安、史败亡，河北、朔方竟平。此乃前事之明验，若但虚诏遥授，此辈未审朝廷确然推诚信之恩渥，适致其张虚声，驰实绩，茍延日月，而靡有成功，且将别生他虞，事体不小，在陛下不可不深计也。以臣熟虑，不若恤臣之言而速行之，则事必可济，而于理亦便也。惟陛下留神省察。

臣伏见近来事势，西贼虽称纳款，北虏复为猖獗。顾北虏先因西贼背叛以来，侵轶未见少止，其机谋可揣。臣访问虏中，官俸所给太薄，军饷所与太微，故自将相而下以及族帐，久生南牧之心。所未及行者，特制于其主耳，非其甲兵之不犀利，部落之不和睦，其力固为有馀，其算固为有优也。所以然者，疑我中国之财尤富、土尤大，兼以无衅之可乘，亦知加兵不祥，不欲曲在彼耳，非能存仁义、行德让也。其贪而好利之心如老狼，忍而好杀之心如乳虎，强而骄傲如鹰扬之冲天，弱而卑顺如燕雀之投人，夷狄之常性也。故先王以禽兽畜之，来则羁而縻之，去则备而守之，然无世不为中国之患。议者或以四夷为肢体疮痍之疾，且肢体脓血拥尰之渐甚，未有不传于心腹者。茍肢体疾痛未瘳，则心腹安能无害？自今左右言事，有以虏中无事以安圣心，谓不必过为堤防，万无一失，而为是说者，臣恐大误于陛下，信矣。兵家有云：「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之也；无恃其不攻，恃吾之不可攻也」。况迩来地震并代之境，此盖阴盛之象。夷狄者中国之阴，又震于纯阴之地，上天示戒，岂无故哉？必有潜谋耀兵之志，尤不可不深虑也。臣尝行边，窃见沿边诸将，所任皆非其人。一旦急用，必先事而败，况河朔地方千有馀里，列郡数十，与虏界接连，深入之患，甚可畏也。郡无良将，营无胜兵，猝有来如掣电，奔如脱兔，缓急之际，何以当之！臣每兴言及此，则毛发洒淅。观今之事势，乃深入必然之兆，乞陛下速召执政大臣与总戎将帅，预为措置，庶几无敌来城下之警。不然，恐贻陛下宵旰无涯之忧。

臣蒙擢授荆湖北路转运使，以去年冬到任，迄今从事近半年，访知辖下诸军州，缘去秋亢旱，田禾灾伤，故今米价涌贵，民食甚艰。不速救济，必至流亡。强壮者必将起为盗贼，而老羸者不免转死沟渠，因此作孽，贻患非轻。各州除军粮、常平仓外，别无准备。窃见李迪所请起义仓，所在见储米数稍多，州县未敢专辄支用。若一一取候朝廷指挥，往复数月，当此艰食之际，恐无所逮。乞下州县，勘会灾伤去处，如委人户缺食，即约日将义仓米速行赈济，免致流亡及结成群党。如允臣所奏，即乞早赐指挥。

臣伏见陕西一路连年灾异，天久旱枯。窃惟弥灾消祸，要在朝廷自修。比年费用侈广，仓库出纳不严，内中采办既多，有司凭文供给，然亦无缘钩较虚实。臣敢请凡乘舆所费，宫中所用，宜取太祖、太宗朝以为准。况今宿师要害，力战重伤，所获功赏，计惟廉薄。何为内官、医官、乐官略无功勋，反享厚赐？故天下目以为三官，亦或指以为三害。愿少裁损，无厚赉予，惟专以励战功，则寇虏不足平也。

臣以庸懦之职，荷总翰之任，才轻责重，不能称职。进退颠越，莫知所措。伏自明贼纳欸以来，西鄙无警十七年，守备之具，因循浸久；将领之选，未甚得人；卒伍之辈，复多骄惰。若不擢将择才，一旦缓急用人，以庸常之将，总骄惰之卒，必先事而败，虽有犀甲利兵，何所施哉！况虏终有机诈，作怪百端，不可谓降表慑服定盟，永无背德。往年之事，足为明验。人亦有言：「宁我乘人，毋为人所乘；宁我胜人，毋为人所胜」。而兵法亦以先登者无敌也。若边镇将领，得有才之士委而用之，则内怀外畏，庶几可成收复河朔之大功。臣前待罪侍从，未尝不论列及此。今叨国输边饷之寄，安敢循默而不倾竭愚虑，图所以为报哉！臣窃见秦州大将曹玮，沉勇有谋，善抚士卒，绥安边人，夷夏畏怀。自少捍禦西陲，熟察羌戎之情，周知河朔之事，屡出奇计，所向大捷。行有父风，动增士气。伏望解其秦州之轻任，授以环庆之重符，则得以经营措置，方可伺机而疾掩，乘便而深入，即成收复不难矣。仍乞宣谕两府大臣，参议可否，莫为中制，锐意而预图之，天下幸甚。

臣近者伏见传降圣旨，差雇玉工珠匠。微臣疏贱，罔知内造服用。然职在监管，苟有愚见，不敢噤伏无言。恭惟陛下自陟元以来，声律身度，日谨一日，迩无贪好之玩，远无追索之劳。虽古之圣帝明王，未易能过。唯今水旱相仍，公私俱困，北有契丹之抗敌，西有德明之凶背，尤宜恭俭，齐纪律，厉严明，惜国用以丰实，制兵威而震耀。臣愚以为不急之服玩，实亡国之妖媒，近奢之器物，诚丧邦之怪孽，宜悉屏绝，以劝天下。《书》曰：「不矜细行，终累大德」。《礼》曰：「无作淫巧，以荡上心」。伏愿陛下视珍奇为弃物，以奢侈为覆车，则天下幸甚。

臣窃仰观自古才哲之君，固有务学以为先者。然而学非其本，则失所以为学，而终不足以成帝王之高致也。先儒扬子云曰：「学之为王者事其已久矣，尧、舜、禹、汤、文、武汲汲」。夫尧、舜、禹、汤、文、武是为二帝、三王，皆万世所仰以为帝王之师者也，尚汲汲于学而不敢怠，为人君者其可以忽此乎！恭惟陛下天资圣神，群臣莫及，方且收召名儒，入侍讲读，咨访谠论，用广聪明，固已卓然知所务矣。惟所以为学，更望深思察焉。虽处深宫之中，常若对越天神，则知人安民，自如帝尧；能察迩言，自如帝舜；身为法度，自如大禹；不迩声色，自如成汤；毕服即田功康功，自如文王；端拱而天下治，自如武王。其事岂不至约，而其功岂不至博哉！陛下不以臣愚而废其言，则不胜幸甚。

臣以老羸樗朽之质，过叨甄擢，猥参近侍，仍预谏垣，才微责重，何以云补？伏惟陛下以英睿之德，兼夷旷之度，延访谠议，容纳愚直，此诚臣百千载之奇逢也。然形表无神，垂垂已老，足中有鬼，进进难前。上则有负陛下求治之心，下则有妨诸贤进用之路。且忠良在下既不能进，不肖居中又不能退，宫局非养老之堂，谏垣非迎医之地。公议日迫，无所逃责，久兹忝冒，实不遑宁。伏望陛下恤以老癃，矜乎不逮，宽其罪谴，赐以保全，裨出领于单麾，庶少图于薄效。臣欲乞许昌知州任使，臣无任恳愿激切之至。

崇山峻壑，虽吐云而泄雨；珠庭福地，必因文而咸秩。川岳朝于四暨，则水旱是咨；神灵奠于一方，则岁时蒙享。况乎青苍万仞，奔走川上，天设灵府，祐于黎民，而犹墙堵颓堙，萝蕮交拱，如在之荐虽虔，请祷之人安仰？不有兴也，神将畴依？知州清河张君某皇轩树风江左，下车而人皆知劝，涖政而吏不敢欺。以谓不惠于民，举竹刑以绳罪；有功于物，郁兰蒸而张礼。暇日谓郡僚曰：「昭亭祠既敝，宜新之乎」。德风斯扬，庶草皆偃。庀徒揆日，远酌于葩经；上栋下宇，壮逾于羲《易》。扶崩危之败址，成博敞之新规。骑置成谋，鼎支厥壤。观夫峨峨连连，排空捧烟，椒涂烂于复道，绛雪披于缭垣。初疑乎谒丹霞而入紫府，驱威神而会灵仙。凭凭绎绎，连薨亘壁，霁云收于轩抚，天光射于金碧。又疑乎册金天而拜瑶宫，吁怪状而骇人魄。已而厥功告就，力役于终。乃咨二车，率总戎。幕吏祝嘏，宿斋雍容。笾豆有楚，肴胾斯丰。桂觞湛于流霞，箾鼓沸于清风。罗拜阼阶，以落成功。阴灵肸蚃兮昭格，景贶氤氲兮莫穷。且夫万物有定位，惟神行乎无方；三才运乎中，惟人贞乎得一。理实相济，神无自彰。故斯庙之成，乃因而具。虽诛盈赏善，昧杳冥而何究；而扶教导俗，体昭报而斯在。夫如是，有莘之降，其兴也不诬；非馨之荐，其来也有所。询登名桂籍，解带棠阴，授简成文，不遑辞避。佩仲尼之教，奚愧事人；美召伯之贤，诚惭前雅。铭曰：

峨峨亭山，千嶂万峰。喷蓝染蔼，秀入窗中。中有明神，启而为宫。苔锦怀日，松萝咽风。享惟馨兮千万祀，嗟贞构兮半颓圮。夫君来兮久延睇，新嘉谋兮大宏制。众材展兮物力群，挥斤负畚阗溪滨。朱扉昭耀夺红旭，皎壁深沉掩白云。严祠毕兮庙灵新，考钟伐鼓落神明。刻丰碑兮传亿载，永穰穰兮福斯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