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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策一道 宋 · 张九成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一
臣对:臣闻祸乱之作,将以开圣人也。
商道不衰,何以见高宗
四夷不叛,何以见宣王
汉无昌邑之变,则无以启宣帝
唐无宫壸之变,则无以启明皇
是以知君天下者,遇祸逢乱,当以刚大为心,无遽以惊忧自沮,灼知此理,然后可以知天意之所在矣。
臣尝历考前古兴衰拨乱之君,以谓莫善于宪宗,莫不善于文宗
何以言之?
宪宗当唐室陵夷之际,藩镇跋扈,主权下移,乃能左顾右盼,慨然起恢复之心。
不幸廷臣异议,刺客在朝,京师皇皇,朝不谋夕,惟宪宗当宁发愤,屏声却欲,讨贼之心愈厉。
明年平夏,又明年平蜀,又明年平淮、蔡,元和之功,卓然为天下冠。
此以刚大为心者也。
文宗昭悯之后,阉寺执柄,主威不宣,虽能高举远蹈,毅然有扫除之心,不幸委任失当,害及非辜,甘露之祸,言之使人酸楚。
岂非文宗遽以泣下沾襟,魂飞气索,自比周赧,又自比汉献,又自谓无与尧舜,又自纵酒以伤其生,悲辛愁苦,不复以朝廷为意。
此以惊忧自沮者也。
故臣尝断之曰:若宪宗,可谓知天意之所在;
文宗者,又何足与论天意哉!
盖祸乱之作,正圣人奋励之时也,何至以惊忧自沮乎?
今陛下痛九庙未还,两宫犹远,又悯国步之久艰,悼已事之失策,然深察祸乱之故,是乃皇天所以启至圣也。
伏惟陛下谨之重之,以刚大为心,无遽以惊忧自沮,庶几与商高宗、周宣王、汉宣帝等相揖于千载之上,合皇天所以畀付之意,不胜臣子至愿。
然以刚大为心者,要当夙兴夜寐,恶衣菲食,屏远便佞,登崇俊良,好切直之言,戒声色之惑,先定规模,以定大事。
臣观古之圣人,将大有施为于天下者,必先默定规模,而后从事,其应也有候,其成也有形,非若顺风扬帆,一求快意而无所归赴也。
商君之法,非良法也,然而规模先定,故能兵雄天下,臣服诸侯;
苏秦之术,非善术也,然而规模先定,故能合六姓之异,却彊之兵。
淮阴高帝以北举燕、赵,东击齐,南绝楚之粮道,而西会荥阳,无一不如其言者,规模先定故也。
耿弇光武以定渔阳,取涿郡,还收富平,而东下齐,无一不如其言者,规模先定故也。
伏仰陛下欲迎九庙,归两宫,安国步而康庶事,式扩规模,固已定于圣心,而又元枢捷报,歼厥渠魁。
自前世之君观之,固有满假而自大,以速天下之谤者矣。
独陛下不然,乃撝谦不居,躬御便殿,亲颁德音,以前世中兴之君为问。
至于攘夷狄,弭盗贼,足食练兵,澄冗官,复农业,革贪污而消冒滥,宽民力而给车徒,前世中兴之施为,祖宗传绪之法度,下询于承学之士,曰「本于自得,可以持危扶颠者」,此有以知陛下用心之效也。
臣虽智识浅陋,然而仰见规模宏阔深大,辄整冠肃容,再拜稽首曰:猗欤盛哉,有君如此,天下何忧乎,宗庙社稷何忧乎,二圣六宫暂淹蛮貊,亦何忧乎!
臣学术至空虚也,然忠愤所激,敢不敷陈管见,上裨日月之光?
臣谨昧死上愚对。
臣伏读圣策曰:「古先辟王继中微之世,承思治之民,芟夷大患,事半而功倍。
少康一旅而复有夏,宣王兴衰以隆成周,光武三年而兴汉祚,肃宗再岁而复两京,皆蒙前人之绪,拨乱反正,若此其易也」。
臣有以见陛下规模远大,知所以为中兴之本也。
臣闻禹有治水之德,民心怀之,故其有天下也十有七世,历年四百六十有二。
少康一旅而复有夏者,祖宗之德在人也。
稷有播种之德,民心怀之,故其有天下也三十七世,历年八百有馀。
宣王兴衰以隆成周者,祖宗之德在人也。
汉高祖有宽仁之德在人,故其有天下也二十一世,而历年至于四百。
然则光武三年而兴汉祚者,岂非蒙高祖之德哉?
唐太宗有仁义之德在人,故其有天下也二十四世,而历年仅及三百,然则肃宗再岁而复两京者,岂非蒙太宗之德哉?
皇宋一祖六宗,英灵在天,功德在民,中兴之运,正归今日,傥能扩此规模,济以兢谨,果何往而不可乎!
伏读圣策曰:「今赖四方黎献翊戴眇躬,列圣之泽未远也。
朕焦心劳思,不敢爱身以勤民?
然屈己以和戎,而戎狄内侵」。
臣有以见陛下规模远大,知祖宗之德,士民之归,将乘此时,为两宫中国雪积年之耻也。
臣观金虏有必亡之势三。
夫好战必亡,失其故俗必亡,人心不服必亡,而金虏皆与有焉。
臣请为陛下历陈之。
始皇并吞六国,可以止矣,恣心快意,复征南越,曾不知骊山之役未成,而二世、子婴已被害而就擒矣。
此以好战而亡也。
隋文帝远平江东,可以止矣,炀帝嗣位,亲驾征辽,曾不知锦帆未过隋渠,而大盗已据其都矣。
此亦好战而亡也。
蠢尔金虏,亦何足以、隋比,顾论好战必亡,因以及之。
夫蕞然疥癣,臣事高丽,奴事契丹,中国视之,如居霄汉而观蝼蚁,曾何足以污齿牙!
乃不自循分,陆梁咆哮,自靖国兴兵,越于今三十馀载矣。
适国家当此否运,乃敢欺天叛人,犯我王略,侵我中国,夺我两河,又捣我都城,又要我二圣,又入我淮右,践我江浙。
呜呼悲夫!
积骨如山矣,流血如河矣,夷城如墟矣。
皇天昭昭,灭亡无日。
此臣所以言好战必亡也。
西晋之乱,匈奴、鲜卑纷纭于中国,而其豪杰间起,为之君长,如刘元海、苻坚、石勒、慕容隽之俦,皆以绝异之资,驱驾一时之贤俊,其彊者至有天下太半,然终覆亡相继,不过一传再传而灭,何也?
夷狄之心,固安于无法也,而束缚于中国之法。
中国之心,固安于法度也,而苦于为夷狄之行。
君臣相戾,上下不安,虽建都邑,立城社,其心岌岌然,常若寄寓于其间,其能久乎?
蠢尔金虏,亦何足以元海、苻坚比,顾论失其故俗,因以及之。
夫其不安窟穴,既灭契丹,复陵中国,意将诵诗读书,佩玉鸣鸾,效我中国之制。
沐猴带冠,爰居闻乐,想其忧愁无聊,如被五木而居九地,终身不快,卒于死而已矣。
此臣所以言失其故俗必亡也。
始皇灭韩,张良奋椎击其车;
朱泚僭号,段秀实提笏击其额。
天下之人,其视金虏,谁不欲寝处其皮而食其肉,顾其路无由耳。
今虏我中国士庶入于窟穴,固亦有豪杰慷慨之士欲图之久矣。
而又骂辱及于公卿,鞭扑行于殿陛,贵为将相,而不免有囚徒之耻,将见有愤惋郁结而思变者矣。
此臣所以言人心不服必亡也。
区区一刘豫,欲收中国之心,呜呼愚哉!
中国之心,岂易收乎?
刘豫者,何为者耶?
素无勋德,殊乏声称,天下徒见其背叛于君亲,而委身于夷狄尔。
黠雏经营,有同儿戏,何足虑哉?
然金虏虽有必亡之势,而我有必兴之理,不可不讲也。
臣观古人所以谋人之国,必有一定之计。
越王之取吴,是骄之而已;
之取六国,是散其从而已;
高祖之项籍,是离间其君臣而已。
今越之计、秦之计、高祖之计,宜次第而用之。
当先用越王之法骄之,使其侈心肆意,无复忌惮,天其灭之,将见权臣争彊篡夺之祸起矣。
臣请备论越王所以取吴之术,惟陛下听之。
范蠡曰「卑辞厚礼以骄之」,越王自称曰「草鄙之人」,自称其国曰「贡献之邑」;
范蠡曰「玩好女乐以骄之」,越王则先之以皮币,随之以管籥,使大夫女女于大夫,士女女于士。
其称吴为天王者,范蠡使尊之以名也;
其请亲为前驱者,范蠡使以身为市也。
今日之骄虏,当损益其法可也。
呜呼!
越王含辛茹苦,志在报吴,非笃志之君,其孰能之?
以民之不蕃,而兵之不给也,乃下令于国中曰:壮者无娶老妇,老者无娶壮妻。
女子十七不嫁,丈夫二十不娶,则罪其父母。
生男子也,赐束脩、一犬;
生女子也,赐束脩、一豚。
生三人,公与之母;
生二人,公与之饩。
支子死、当室者死,则哭泣之,葬埋之,如其子也。
载脂与以食孺子,身耕妻织以裕国人。
国人其恩,感其德,愤其土地之狭,而悯其会稽之耻也。
于是父兄请战,不许;
父兄则又请战,而致其辞曰:「越四封之内,其视君也,犹父母也。
子而思报父母之雠,臣而思报君之雠,其敢不尽力乎」?
及其将行,父勉其子,兄勉其弟,妇勉其夫,曰:「孰谓是行也,而可无死乎」?
陛下欲灭金虏,当先结吾民之心可也。
越王之在国也,觞酒豆肉以分左右,饮酒不尽味,听乐不尽声,求以报吴,今陛下有是乎?
病者问,死者葬,老其老,长其幼,慈其孤,求以报吴,今陛下有是乎?
富者安之,贫者与之,救其不足,裁其有馀,求以报吴,今陛下有是乎?
南事楚,西事晋,北事齐,春秋皮币、玉帛、子女以宾服焉,未尝敢绝,求以报吴,今陛下有是乎?
如其有也,天下幸甚;
若犹未也,伏愿陛下勉之。
越王归国四年,愤祖宗之雠,思欲一战以快心,范蠡曰:「未可也」。
五年而吴王信谗喜优,憎辅远弼,又欲乘其间以伐吴,范蠡曰:「姑待之」。
七年,吴王杀申胥,又欲乘其间以伐范蠡曰:「姑待之」。
七年吴国蟹、不遗种,又欲乘其间以伐吴,范蠡曰:「姑待之」。
今之金虏,虽有必亡之势三,然而谗乎?
喜优乎?
憎辅而远弼乎?
曾杀贤如申胥乎?
曾有天灾如蟹、不遗种者乎?
必也俟其天时去,人事失,然后可以图之。
越王归国二十年,乃得举兵以遂其志。
其举兵也,必智以度天下之众寡,仁以共三军之饥劳,勇以断疑而决大事;
又舌庸使之审赏,苦成使之审罚,大夫种使之审物,大夫蠡使之审备,大夫皋使之审声。
其将行也,则背屏而立,委夫人以内
背檐而立,委大夫以国政。
其至军也,则斩通行赂者,又明日徙舍,则斩不从令者,又明日徙舍,则斩不用命者。
又明日徇军,则归无兄弟尽在军者;
又明日徇军,则归有昏眊之疾者;
又明日徇军,则归筋力不足以胜甲兵,志行不足以听命令者。
虽列国之君,不足以为今务,然其禁密如此,亦可喜也,故能一战而败吴于囿,再战而败吴于泓,又战而败吴于郊,夷其城,犁其庭,墟其庙,以雪积年之耻。
陛下欲报金虏,愿观其用心,而以越王之法用之,不亦可乎!
伏读圣策曰:「招诱以弭盗,而盗贼犹炽」。
臣有见陛下规模远大,欲攘夷狄而先靖中国也。
臣闻唐太宗之说曰:「民之所以为盗者,由赋繁役重,官吏贪求,饥寒切身,故不暇顾廉耻尔。
去奢从俭,轻徭省赋,使民衣食有馀,则自不为盗」。
韩愈之说曰:「刺史不得其官,观察不得其职,财已竭而歛不休,人已穷而赋急,其不去而为盗也,亦幸矣」。
此皆论良民为赋歛所困,故不得已而为盗尔。
今日之事,则又甚于此。
其横行于州郡,啸聚于山林者,类皆军兵尔。
此曹在太平时,帖首妥尾,惟上之令。
不幸中国多故,朝廷权轻,何尔动辄怨怒耶?
而一夫倡乱,百夫从之;
百夫倡乱,千万人从之。
然使吾无间而可入,则朱滔不能起卢龙之卒,而李怀光不能彊邠宁之兵。
今其所以一呼响应者,其心不服也。
其心所以不服者,无乃吾恭俭未至乎,用人未当乎,赏无功而罚无罪乎?
唐德宗放象豹,出宫人,以恭俭服天下;
常衮,用崔祐甫,以用人服天下;
赏淄青将士,以折其奸谋,杖邵光超,以惩其贪冒,又以赏罚服天下。
李正己持兵十五万,雄视山东,其将士闻德宗所为如此,皆投兵相顾,曰:「明天子出矣,吾辈犹反乎」!
不特此也,吐蕃恃其彊大,以凌侮中国,非一日积也。
德宗即位使者归告其国主曰:「新天子出宫人,放禽兽,威德英武,洽于中国」。
吐蕃大悦,遣使入贡。
德宗恭俭委任,信赏必罚,行于户庭之间,而彊蕃悍卒,自格于千里之外。
使其恪守此心终始不变,则贞观之风,亦不难到,奈何其自败坏也!
臣愿陛下笃恭俭,谨用人,明赏罚,以收天下之心。
若曰「我有甲兵,可以诛其不服,我有招降,可以俟其改过」,诚恐去一大盗,其事卒未已也。
诚能用臣之说,非特悍卒格心,而蕃戎亦且悔过也,故臣以太宗、韩愈、德宗之事为献。
伏读圣策曰:「以食为急,漕运不继,而廪乏羡馀
以兵为重,选练未精,而军多冗」。
此有以见陛下规模远大,知兵食之不可不虑也。
臣以谓漕运不继,宜选财赋之官;
选练未精,宜责将帅之职。
唐代宗以国用虚乏,馈饷纷纷,独得一刘晏,斡山海,排商贾,制万物低昂,操天下赢赀,而军用以给,以财赋得其人也。
臣愚欲于常赋之外,创置一司,名曰「军兴」,凡关市榷酤载在有司者,不与其数,独变通有无,权制轻重,使利归公上,歛不及民。
出入钱谷,勾检簿书,则付之士类;
书符檄,觇低昂,则付之皂吏。
明敏精悍如刘晏辈,实司其职,夫何忧漕运之不继乎!
马燧之在河东也,驭马厮役,教以骑射,制甲有长短之等,造车为行止之宜。
比及二年,得精兵二万,以将帅得其人也。
臣愚欲于冗兵之数,创置一军,名曰「精锐」,凡攻冲战斗,功在有司者,不与此选,独招降之兵,擒获之兵,俾弓矢戈矛,随器而使,有能者则书之尺籍,其无能者则驱之屯田。
择彊力勇毅马燧辈,实司其职,夫何忧选练之未精也!
伏读圣策曰:「吏员猥并,而失职之士尚众;
田莱多荒,而复业之农尚寡」。
此有以见陛下规模远大,知吏农之不可不虑也。
臣以谓吏员猥并,宜行辟举之法;
田莱多荒,宜行屯田之法。
沈既济宰臣叙群司,州郡辟僚佐,其意欲无失职之士也。
臣愚欲使宰臣精选太守部使者之职,若群僚则太守辟举,若监当、若巡尉使者辟举。
举而不当,重者褫其职,轻者罚其金,吏部台谏得以纠正之。
每辟一员,则具二人以待之,补者既上,则又辟一人以待之,前后相承,虽怠者亦励。
夫国家所以设官分职,将惟贤才之求,非为尔衣食之资也。
志在衣食,胡不为工乎,为商乎,为农而力田亩乎,胡为在缙绅之列也?
夫责之以士人,则朝廷待之亦不可轻。
太守监司之赴官也,若内若外,皆陛辞而后行,监司为一辈,郡太守为一辈,当行之日,陛下亲御正殿,借辞色。
告监司则曰:「一路官吏,实汝之托」。
郡守则曰:「一郡官吏,实汝之托。
汝当夙夜以思,宣我所以爱民之意,予有大赉报汝功,亦有大罚惩不恪」。
庶几贤才并用,则失职非所患也。
邓艾欲行陈、颍以东,屯田两淮,得谷五万斛,其意欲得复业之农也。
臣愚不敢远引,且以镇江一路论之:屯兵江口,无虑数万人,就以二万人论之,人必有家,家止五人,人日二升,日计二千斛,月计六万斛,则岁百万斛矣。
顾此馈运,非由天降,非从地出,皆当取之于民。
三吴之间,旱暵仍岁,长淮以北,草莽连云,去岁到今,米斗千馀,今此下民,谁救其迫。
而又追需急于星火,箠械酷于秋霜。
开元屯田之法,振武屯田之法,不知其可用乎?
勋官八品以上,前资七品以上,此建官之法也。
土柔则五十亩而一牛,土刚则二十亩而一牛,此耕耨之法也。
如是之法,出于开元。
募人为十五屯,屯置一百五十人,令各就高为堡,东起振武,转而西过,极云州界中,出入河山之险八百馀里,寇来不能为害,人得肆耕其中。
如是之法,出于振武
臣愿自淮以北,开置屯田,参开元、振武之法,非特足以招复业之农,而军储所资,亦足以宽其忧矣。
伏读圣策曰:「严赃吏之诛,而未能革贪污之俗;
优军功之赏,而无以消冒滥之风」。
此有以见陛下规模远大,欲清流俗而惩侥倖也。
毛玠尚书,而士大夫不敢鲜衣美食;
杨绾宰相,而豪贵功臣为之彻乐、毁第、减驺御。
赃吏贪污,流风远矣。
臣愿陛下去声远色、躬俭节用,以励朝廷,朝廷宰相却苞苴、断货贿,以励猾胥而惩狡吏,又何患贪污之弗革乎!
元载、王缙秉政,四方以贿求官者相踵于门,大者出于、缙,小者出于卓英倩,皆如所欲而去。
代宗欲得士大夫之不阿附者为己用,乃擢李栖筠御史大夫,事出主意,宰相不知,缙等由是稍绌。
臣今欲用此策以消冒滥,可乎?
大将以功来上,陛下亲据其中一二人见而劳问之,果有功者,优加拔擢,其或言语不伦,事涉诞罔者,痛加惩斥,又何患冒滥之弗消乎?
伏读圣策曰:「方今外攘夷狄,则不足以靖民;
取于民有制,则不足以给车徒之众。
为人父而榷其子,则又何以保民而王哉」?
此有以见陛下规模远大,恤民如是之深也。
臣伏读圣问至此,不觉涕泗交颐,仰知陛下仁心如天地之大,而天下弗知也。
臣观滨江郡县为守为令者,类无远图,阳羡惠山之民,何其被酷之深也!
率敛之名,种类闳大:秋苗之外,又有苗头;
苗头未已,又行折八;
折八未已,又曰大姓;
大姓竭矣,又曰湮实;
湮实虚矣,又曰均敷;
均敷之外,名字未易数也。
流离奔窜,益以无聊。
前日桑麻沃润,鸡犬相闻;
今为狐狸之居,虎豹之宅,苍烟白露,弥望满野。
彼所谓守令,独抵几而言曰:「与其委之于盗贼,孰若输之于国家」?
呜呼,安得此委巷之语乎!
堂堂国家,而下比于盗贼,不忠之罪,莫大于此矣。
夫节财即生财之道也。
今藩方大使,各置使臣,收召亲戚,竭民膏血,以市私恩。
或曰准备,或曰干办者,不知其几人也。
色目纷纷,难以数举,凡医巫卜祝之流,皆在其选。
诸县添置武尉,尤为无用,见敌则走,小胜则杀贫民以要功。
居山则卖私茗,滨海则鬻私醝,未及交付,则已捕之为己功矣。
不知平时剥肤椎髓,歛怨招谤,以廪此曹,果何谓哉?
臣愿陛下明降诏书,戒饬藩方,罢去武尉,以苏凋瘵,此亦保民之道也。
伏读圣策曰:「朕弗明治道,仍暗事几,凡此数者,交战于胸中,徒寝而弗寐,当食而叹。
子大夫与国同患难久矣,宜考前世中兴之主,其施为次序有切于今者,祖宗传绪累世,其法有可举而行者,平时种学待问,奇谋硕画本于自得,可以持危扶颠者,其悉意以陈,朕将亲览」。
臣有以见陛下规模远大,谦冲退托,将以追配前王,绍述祖宗,旁搜远取,以尽愚夫之虑也。
臣窃谓中兴之主,大抵以刚德为上。
是故震伐鬼方者,高宗之刚;
严有翼者,宣王之刚;
信赏必罚者,宣帝之刚;
赳赳雄断者,光武之刚也。
陛下之欲中兴,当以刚德为主,去谗节欲,远佞防奸,此中兴之本也。
祖宗传绪之意,大抵以俭德为主。
恭闻仁祖服浣衣,寝絁被,力行恭俭,不忍费一毫以伤民力,至今父老言我仁祖,必泣下沾襟。
盖俭必仁,仁必能感天下。
陛下欲绍祖宗,当以俭德为主,珍奇弗御,玩好弗求,此祖宗之意也。
夫攘夷狄,弭寇盗,足食练兵,澄冗官,复农业,革贪污而消冒滥,宽民力而给车徒者,臣以一言而该之,不过曰刚与俭而已。
然刚俭之德,圣心自明,天下犹未信者,何也?
臣窃有说焉。
臣尝读《左氏传》,见吕甥论君子小人情状于秦穆公,何其切至也!
其曰:「小人戚,谓之不免;
君子恕,以为必归」。
又曰:「小人曰岂归君,君子曰必归君」。
又曰:「小人曰必报雠,君子曰必报德」。
夫士人所见高远,故其言多恕;
小人所见浅狭,故其语易深。
善夫孟子有曰:「百姓皆以王为爱也,臣固知王之不忍也」。
夫百姓以齐王为爱牛,以小人之见每如此也。
然小人满天下,而所谓士人者几何?
虽家置一喙,言提其耳,不能胜众多之口也,则人主于食息謦欬之间,其可以弗谨乎?
文王一饭,武王亦一饭,文王再饭,武王亦再饭,是武王以身试文王之安否也。
盖一饭则我力微矣,今吾亲一饭而已,力不其微乎?
此其所以可忧也。
再饭则我力彊矣,今吾亲至于再饭,无乃寿考之期乎?
此所以可喜也。
武王之于文王如此,若陛下之心,臣得而知之。
方当春阳昼敷,行宫别殿,花柳纷纷,想陛下念两宫之在北边,尘沙漠漠,不得共此融和也,其何安乎?
盛夏之际,风窗水院,凉气凄清,窃想陛下念两宫之在北边,蛮毡拥蔽,不得共此疏畅也,亦何安乎?
澄江泻练,夜飘香,陛下享此乐时,必曰「西风凄劲,两宫得无忧乎」?
狐裘温暖,兽炭春红,陛下享此乐时,必曰「朔雪袤丈,两宫得无寒乎」?
至于陈水陆,饱奇珍,必投箸而起曰:「雁粉腥羊,两宫所不便也,食其能下咽乎」?
居广厦,处深宫,必抚几而叹曰:「穹庐区脱,两宫必难处也,居其能安席乎」?
今闾巷之人,氓隶之伍,皆知有父兄妻子之乐,室家聚处之欢,陛下虽贵为天子,富有四海,以金虏之故,使陛下冬不得其温,夏不得其凊,昏无所于定,晨无所于省,问寝之私,何时可遂乎?
在原之急,何时可救乎?
日往月来,何时可归乎?
每岁时遇物,想惟圣心雷厉,天泪雨流,抚剑长吁,思欲扫清蛮帐,以还二圣之车。
此臣心之所以知陛下者如此。
若小民之心则不然,以谓搜揽珍禽,驱驰骏马,道路之言,有若上诬圣德者。
此臣所以食不甘味,寝不安席,不量微贱,思为陛下雪之也。
深察其言,盖亦有自焉。
唐阍人仇士良致仕,其党送归私第,教以固宠之术,曰:「天子不可令閒,尝当以奢靡娱其耳目,使日新月盛,无暇及他事」。
又曰:「谨勿使之读书,亲近儒生,彼见前代兴亡,知忧惧,则吾辈疏斥矣」。
其党拜谢而去。
此术既行,卒使天子昏惑于上,大臣壅蔽于下,兵柄在手,官爵在手,废立在手,至自称曰「定策国老」,而称昭宗曰「门生天子」。
呜呼!
不臣之态,臣岂忍陈于君父之前。
彼私求禽马,动以陛下为名,此臣之所以耻也,又何怪乎小民?
陛下欲尊临宸极,泽及寰区,何不反其术而用之,勿为其所陷也。
阍寺闻名,国之不祥也,是以尧舜阍寺不闻于《典》、《谟》,三王阍寺不闻于《誓》、《诰》,竖刁闻于齐而齐乱,伊戾闻于宋而宋危。
今此曹名字稍稍有闻,此臣所以忧也。
窃惟万乘之尊,深居邃宇,万机之暇,何以为情?
贤士大夫见有时矣,宦官子女安居前后矣。
有时者易疏,前后者难间,圣情荏苒,不知其非。
不若使之安扫除之役,复门户之私,凡交结往来者有禁,敢与政事者必诛。
陛下日御便殿,亲近儒者,讲诗书之指归,论古今之成败,追求典故,历访民情,不在于分文析字,絺章绘句,为书生之学以取天下之名也。
呜呼!
隋炀帝陈后主岂曰不文,足以亡国而已,果何补于人主之学欤?
臣愿陛下之为学也,见前世道德之主,英明之王,则瞻之仰之,退而自省,曰:「吾其以此为法乎」?
见前世暴虐之主,则震焉沮焉,退而自省,曰:「吾其以是为戒乎」?
读贤臣传,默观百僚中有类是者,任之勿疑;
读佞臣传,默观左右有类是者,诛之无赦。
久之不倦,将闻阍寺之言,见便佞之态,如狐狸夜号而鸱枭昼舞也,则陛下之圣德进矣。
唐宪宗卓为中兴之主,其必有以也。
及观其与宰相论道于延英殿,日旰暑甚,汗透御服,宰相请退,宪宗留之,曰:「朕入禁中,所与游者独宫人宦官尔,故乐与卿等共谈为理之要」。
此其所以兴乎!
臣闻「鸣鹤在阴,其子和之」,陛下勿谓深宫密殿,万事无迹也,然善恶未究,四海已知。
历观前史所宫闱之谋,床笫之语,想见时君以谓宫中不得而知也,而况外庭乎;
外庭不得而知也,而况天下乎。
然而皎如日星,不可掩没,卒为天下后世之所嗤笑。
呜呼,其亦可畏也哉!
故古人有言曰:「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谨其独也」。
谨独之学,其用甚大,陛下不可不知也。
古之圣人所以端拱岩廊,而四方万里日趋于治,天地清明,日星循轨,百谷用成,蛮夷率服,用此道也。
心一不善,足以伤天地之和;
心欲悔过,固已同天地之德。
古之圣人,所以趋众善之门而得改过之要者,不过听谏一路而已。
此臣所学于师,盖以为持颠扶危之术也。
舜,圣人也,而益戒之以「罔游于逸,罔淫于乐」;
武王亦圣人也,而召公戒之以「不矜细行,终累大德」。
以至禹有善言之拜,汤有改过之称。
汉高祖何人也,止能听谏,故能成四百载之大业;
唐太宗亦何人也,止能听谏,故能成三百载之洪基。
至于商纣杀谏臣,其祚终归于周室;
成帝杀谏臣,其祚终移于王氏;
明皇杀谏臣,其祚终微于禄山
杀一谏臣,真若无与于治乱也,然乱臣贼子,苛政虐刑,一切不得闻也,不亡何待乎?
故臣愿陛下先以谨独为心,后以听谏为意,奖借言路,以旌直士之风,以至远阉寺,亲儒臣,以成就规模之大,此臣所望于陛下也。
草茅贱士,充赋在庭者,志在一第尔,独臣不揆愚贱,妄议国体,负罪于不可赦,可谓愚矣。
然臣闻天下之事,宰相能行之,谏官能言之;
职不在此,虽抱奇策,拥雄材,无路可进,卒于老死而已。
伏惟国家策士之制,上自公卿之子弟,下至山林之匹夫,皆得自竭以罄其所怀。
非天子黜陟赏罚之吏,而得议百官之长短;
非天子钱谷大农之吏,而得推财赋之多少;
非天子帷幄将帅之臣,而得论兵革之彊弱。
则夫宰相谏官之事,一旦得以详说而悉数之,而臣何敢无说以处于此?
又况晏子一言,而使齐侯省刑;
田千秋一言,而使武帝太子
柳伉一言,而使代宗程元振
谁谓皇皇大宋无其人乎!
《皋陶谟》曰:「天叙有典」。
是父子之间,君臣之际,无非天理也。
臣处闺门之内,勉明孝道久矣,今自山林中来,望见陛下,突兀孤忠,卓然发于悃愊,不可遏也。
此盖天理自然,无足怪者。
臣或志在爵禄,不为陛下一言,臣谁欺,欺天乎?
故臣宁吐一言,退鈇钺之诛于司败不忍欺天以昧此心也,惟陛下幸赦其愚。
臣谨对(《横浦先生文集》卷一二。又见《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五四,《皇宋中兴两朝圣》卷一一,《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五二,《中兴两朝编年纲目》卷四,《宋史》卷三七四《张九成传》,《历代名臣奏议》卷三,《续资治通鉴》卷一一○。)
此对前原有策问一篇,今移入《宋高宗》卷。
定理官轮次看详狱案奏绍兴五年十月 宋 · 张九成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二、《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九四
我宋得天下以来,其相传家法,臣辄断之以一言,曰仁而已。
仁之发见,尤在于刑狱。
陛下临御以来,每以省刑为急,州县小吏亦知仰体圣意,每于其情可悯,其法可疑,未尝不敷奏,以广陛下好生之德。
而案牍既多,棘寺理官倦于披阅,必求小故,中以深文。
天意难欺,人命至重。
陛下有恤刑之意,而理官无致主之忠,原其用心,出于不逮。
臣愚欲计理官若干人,立为定数。
凡天下狱案来上,序其先后,轮次看详,凡活几人,并减磨勘
庶几力有所分,心当专一,足以仰副陛下爱民之意。
周孚先绍兴五年十一月 宋 · 张九成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二、《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九五
孚先学问渊源,操履方正,久游庠序,士论推服。
欲望朝廷处以师儒之职,使为后学矜式,庶几尽其所长,少补教化。
乞许侍养父亲奏绍兴六年八月二十八日 宋 · 张九成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二、《宋会要辑稿》职官七七之二六(第五册第四一四五页)
父七十岁,常苦心气不宁,乞许侍养。
辞免直徽猷阁绍兴六年十月六日 宋 · 张九成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二、《宋会要辑稿》选举三四之六(第五册第四七七八页)
国家故事,著作外补曾此例,岂可因臣,上紊朝纲?
所有告命,未敢祗受。
为先奉直陈乞章服上参政劄子 宋 · 张九成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二、《横浦先生文集》卷一八
某拜违钧坐,倏已四年。
自闻参贰大政,虽为天下贺得人,然不敢以区区之私,上溷钧听,极怀向往。
仲夏毒热,伏惟神明协相,钧候起居万福。
某少意上渎:某老亲某,比以明堂恩得封承事郎
某尘忝未四年,而存没与荣,仰荷圣恩,论报无所。
顾人子于荣亲之心,初无穷极,有冒侥倖而不能自止者,伏惟钧慈特有以体恤之,幸甚。
某自绍兴二年四月初五日蒙恩赐进士及第,于法,以出身日为始,于来年四月间,合磨勘承议郎
今已有三年馀日磨勘,妄意欲以上件三年磨勘仰告朝廷,乞为老亲改换章服,庶几少慰人子拳拳荣亲之意,使侈大君恩,光荣门户,亦参政之所乐闻也。
伏冀垂念。
又上宰相劄子 宋 · 张九成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二、《横浦先生文集》卷一八
某昨于绍兴二年四月初五日蒙恩赐进士及第二十日又蒙恩授左承事郎签书镇东军节度判官厅公事,五月十一日又蒙恩以类试第一人恩例转左宣教郎
绍兴三年七月初三日,蒙恩以究心职事转左奉议郎
绍兴五年以明堂赦恩,父某封承事郎
某尘忝未四年,而身为朝官,存没封叙,仰荷圣恩,论报无所。
窃念某自六岁读书,家素寒窘,父某不使某为农为商,躬自抚育,教督诲诱,凡三十馀年。
某年四十一方登科第,常恐荣亲之心,蹉跎迟暮,今幸父某已授封命,不胜满愿。
顾以父某年六十九岁,须发皓然,拳拳之心,欲更得君恩荣耀,使朝廷绯袍、银章在吾亲之身,庶几少慰老亲所以训诲之意,而于人子之心亦少称惬。
伏念某出身已及三年馀,来年合转左承议郎,某乞以目今三年馀磨勘仰告朝廷,特为父某改换章服,使侈大君恩,上慰亲心,下副人子之愿。
伏乞仆射相公推爱亲之心,下及疏贱,使天下皆有报亲之路,亦足以少厚风俗者。
李泰发参政 宋 · 张九成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二、《横浦先生文集》卷一八、自警篇
学之不可已也久矣。
人而不学,则不明乎善;
不明乎善,则内无以诚身,近无以齐家,小无以治国,大无以平天下。
呜呼,悲夫!
历观古之奇才伟望,功业中天地,姓名高日月,然而反覆瞻视,终有不满人意,其亦可怪也。
某尝断之以一言,曰不学而已尔。
何哉?
管仲不学,故有三归、反坫之失;
晏子不学,故有浣衣濯冠之失;
子产不学,故有铸鼎刑书之失;
霍光不学,故有堕妻邪谋之失。
是数公者,或尊大王室,或处死不乱,或精明博洽,或朴厚端重,世皆瞻仰,世皆惊叹,巍然兀然,若北斗之经天,华岳之居地也。
惜夫先王之道既散,圣人之学不明,故使夫数公者直情径行,无所归赴,自处于不幸之列,其可悲也已。
某读书至《论语》,因子夏论洒扫应对之说,乃得夫先王所谓小学之道焉。
又读书至《孟子》诚身有道之说,乃得夫先王所谓大学之道焉。
某请整襟肃容,顿首再拜,对阁下而一言之。
呜呼噫嘻!
小学之道,先王所以发圣人之机也;
大学之道,先王所以宣圣人之用也。
能言则学唯,能食则尚右手,六年则学方名,十年则学书计,十有三年则读诗舞勺矣,十有五年则舞象而学射御矣。
此所谓小学之道也,所以发圣人之机也。
过此以往,则致知以格物,格物以知至,知至以诚意,诚意以正心,正心以齐家,齐家以治国,治国以平天下。
此所谓大学之道也,所以宣圣人之用也。
昔吾夫子传斯道于洙泗间,颜子得之,故其为学也,不迁怒,不贰过;
曾子得之,故其为学也,动容貌,正颜色,出辞气。
惜乎颜子短命,其学不传。
曾子传斯道于子思,故子思有中庸之论;
子思传斯道于孟子,故孟子有仁义之说。
孟子既没,圣道绝矣。
重遭坑儒火书之酷,微言大义寥寥然,如一唱三叹之音,世人不复闻矣,可胜叹哉!
两汉以来,其为学也,抑又可悲已。
其高者以章句破碎为学,以方州部家为学,以盘辟容止为学。
其下者则又以刑名为学,以盘盂方书为学,以雕虫篆刻为学。
其于治心修身之道,路断壤绝,事不相关。
呜呼,不知其所以辛苦而仅有之者,亦何所补哉!
某不肖,抑尝悲夫五礼六乐、五射六御、六书九数之法不传于今,不得冀圣人之机也。
既又叹夫大学之道,其书具在,可以极其所归,以明圣人之用。
归安在?
致知格物是也。
大矣哉!
人之知也,本自高明,本自广大,本自和乐,本自庄钦,天地日月,四时鬼神,河海山岳,昆虫草木,举在于是。
不知格物,则其理不穷,其理不穷,则天地日月、四时鬼神、河海山岳、昆虫草木一皆颠倒失序,其可以弗谨乎?
此君子所以谨其独也。
故某处心也,居衡茅如在廊庙,戴蓑笠如被藻火,驱奴隶如进退百官,对妻子如燕见宾客,不敢忽也。
不敢忽也者,所以行其所知也。
则夫世之声势利达,脂泽膏火,不敢以丝毫介其清明,将以致吾之知,使天下无一物可以动其心,庶几得夫所谓圣人之学也。
然而心则已至,力则未及,拳拳在念,未知或休。
伏惟阁下刚健蓄德,冰玉持身,其为太常,为御史,为郡刺史,风节凛然,当今人才,谁不推阁下为第一品!
独窃喜夫斯道也,将有所传矣。
阁下亦尝念今之为学者乎,絺章绘句,博物洽闻耳。
大者唱,小者和,递相誇传,牢不可破,至其所谓高明者,拱手而归于释氏。
且夫释氏之为学也,言为无所不周,实则碍于伦理,自谓穷神知化,而不足以开物成务。
某请以释氏之学求正于孟子
孟子曰:「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
释氏岂知人伦乎?
独念古人有言曰:「学之为父子焉,学之为君臣焉,学之为长幼焉」。
父子之道,长幼之节,某行于家,行于乡,奉以周旋,不敢失坠也久矣,窃叹君臣之义如之何其废之?
故两荐于开封,再试于礼部,不为登甲科计也,不为取青紫计也,亦不为求车马、骄门生弟子计也,为君臣之义也。
比闻于亲戚故旧之间,曰府监两举者法当免举。
某痛念宾兴之礼不行,孝弟之法不举,宰相不辟才,诸侯不贡士
某将退而隐居乎,荷蓧者正得罪于圣人之门;
将进而事君乎,困于无资,又不获论列于省部之下,干求乞丐,则又某所羞也。
回皇无据,辄欲借便于先生
扫门望拜,献笑乞怜,此仆奴之态也,儒者固不当为。
至于身列钧枢,望高天表,腰金拖玉,曳紫扬鞭,丁斯时也,乃欲高举远引,忆鲈鱼,赋猿鹤,此奸人之雄也,大人固不当为。
阁下于艰难险阻之际,治煨烬之馀,抚疮痍之俗,吹枯嘘新,生死肉骨,将以尽大人君子之道,此正某之所愿见也。
倘以某念君臣之义为急,伏惟少留意焉。
呜呼!
圣人有明训曰:「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谨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
某食甘藜藿,居在圭荜,事弗敢慢,而言不敢轻也。
区区所学如此,所以求正于先生,以为终身之计。
是以七日戒,三日斋,质之祖宗,谋之卜筮,熏沐椒兰,克成贽礼,三拜于阶下而献之焉。
其进也,愿闻一言。
徐得一 宋 · 张九成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二、《横浦先生文集》卷一八、《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一二
来书论仁,益见存养。
甚矣,吾子之好学也!
然不耘苗者固非好学,而揠苗者亦非善学也。
故懈缓者谓之无志,而躁急者失在自欺。
仁乃圣门第一语,不存养数年,而欲求决于一日之间,是以易心窥仁也。
前日已面语左右矣。
来书第以处己接人驾过仁字,要之仁果何物耶?
至于克己复礼之说,区区所闻于左右者,于公何补哉?
切冀潜心默识,以岁月求之,忽有得焉,愿以见教。
李樗 宋 · 张九成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二、《横浦先生文集》卷一八、《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一三
某启。
未及披识,遽辱惠书,且审初冬起居佳胜。
某谪居杜门,不通水火,不复如昔日与士子游,而来书云尔,传之者妄也。
其忧患馀生,耳目昏瞆,口面喎曳,去死无几矣。
旧学荒废,顿失畦径。
吾子好学如此,益以重仆之愧耳。
然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非止于务博洽、工文章也。
内自琢磨,外更切磋,以求此心,心通则六经皆我心中物也。
学问之道,无过于此。
此仆闻之于先生长者,今老矣,尚记忆焉,辄以告吾子。
若乃难疑质问,仆老且病,无以副吾子之勤,幸加察焉。
正远,保爱。
常子正中丞(一) 宋 · 张九成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二、《横浦先生文集》卷一八
遽远教警,瞻仰极深。
台旆行日,凡两适郊外,皆不获望见,少慰鄙怀,此情怅惘,未易名貌。
暑退作凉,伏惟已谐礼上,神明扶持,台候起居万福。
某不才多病,众所嫌唾,亦自厌烦,分老丘园,永亲甘旨。
伏承中丞举之废弃之中,置在侍从之列。
方欲少殚微节,上报国家,而中丞抗章引去,某病体亦不可枝梧。
中丞朝晚还朝,庶有承教之幸,不然终求遂志,小舟访公于苕霅之上,不难也。
它唯倍保寝兴,即秉钧轴,以福宗社生民。
常子正中丞(二) 宋 · 张九成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二、《横浦先生文集》卷一八
监税陆景端,吾乡佳士也,学问精深,操履清白。
其父韶之顷受知于张全真,亦任察官,风流文采,自为一乡所宗。
税场体例,多交结贪饕,庶免责罚。
此郎乃独不尔,孤立其间,倘非中丞保全,则士人亦何所依倚?
试引之坐末,问以利害,当知其所存矣。
闻前税官各求恩赏,增税数倍,后人受害,商旅不通,愿稍惩革之。
甚幸。
常子正中丞(三) 宋 · 张九成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二、《横浦先生文集》卷一八
陆监税行,曾拜问起居,谅已尘浼。
邦达书中伏辱批诲,极慰鄙怀。
且审即辰神明协赞,台候起居万福。
下车云始,政声耸传,此固不足尽吾中丞所学,然亦少慰人意矣。
某区区无补,秪欲归耳。
彦素宗卿,计可以养病;
德起除横榻,善类皆相贺,此亦一快也。
它惟保重,即听枢鼎之召。
常子正中丞(四) 宋 · 张九成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二、《横浦先生文集》卷一八
某平日受知于王丈唐翁,今虽死矣,炯然在心。
有葬事钱劄子,前日已曾面投,亦蒙肯可。
今其坟院欲免借索,其子陔求某书,欲瞻拜台光。
中丞丈念某不负所知之心,委曲从其所请,不胜至幸。
干冒皇恐。
张辚,前日某自作劄子,具述其同官时治状,荐于朝廷。
今闻以舒州处之,尚未见报也。
因邦达书中见及,辄叙区区。
常子正中丞(五) 宋 · 张九成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二、《横浦先生文集》卷一八
前日王唐翁之子行,曾拜问起居,当已尘浼。
伏辱诲翰,恭审秋雨连绵,明神协相,台候万福,极慰瞻仰。
某碌碌亡补,俯仰愧怍,方念求去,而复有讲筵之除。
退惟学问荒芜,上章请对,辞不获免,不知仁者何以处我?
旦夕且迎老亲来,庶慰久去庭闱之念。
环召匪伊,秋深,愿体眷注,倍保茵鼎。
区区之祷。
常子正中丞(六) 宋 · 张九成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二、《横浦先生文集》卷一八
某久閒乍出,遽兼两部,案牍山积,才既不长,又复不肯放下,一一整会,殊觉辛勤。
出局常晚,归又宾客盈门,书问继踵,所以起居之问,不能时到记室
想惟道襟冲远,必有以宽之,然愧惧不敏,自不能已尔。
某日欲求去,比又置之经筵,俗气满胸,何由窥见渊奥?
第麋鹿之性,愈觉烦苦耳。
中丞丈以经纶手营理一州,宜其政声四传,奸吏破胆,居民归心,殊慰所愿。
何时获侍笑言,临纸倾恋无极。
常子正中丞(七) 宋 · 张九成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二、《横浦先生文集》卷一八
伏辱书诲,执读久之,如对面语,乐不可言。
且审即辰明神协相,台候万福,极慰瞻仰。
无根之说,自是可笑,亦可静观世间人情耳。
移居后诸况已定否?
相望只百馀里,稍凉,当买舟拜谒,以既前好。
倍保台重。
常子正中丞(八) 宋 · 张九成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二、《横浦先生文集》卷一八
王刚中病目就医,遂来盐官居,日有承教之幸,极慰。
今尚在行朝门外服药,谩乞知之。
常子正中丞(九) 宋 · 张九成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二、《横浦先生文集》卷一八
伏辱诲翰,慰喜以还,切审即辰神相忠正,台候万福。
魏君埋铭,辄获拜读,名德之重,文辞之高,足以传后世而取信。
某附名其间,有荣耀焉,谨拜命矣。
何由参侍,执笔依然,唯祝倍保兴居,即听环召,以慰有识。
常子正中丞(一○) 宋 · 张九成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二、《横浦先生文集》卷一八
庚伏可畏,伏惟神相忠正,台候万福。
久违诲论,极有瞻仰。
一读来书,忠勇奋发,正论直道,杂然在前,如侍坐隅,喜不自胜。
秋凉,当造见以叙,前此为宗社倍保饔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