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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喻 晚清 · 许薰
 出处:舫山先生文集卷之十八
一日。余搜书簏。得此篇。尝仿枚皋七发。而为之者也。北地生曰。枚氏七。非心于七也。文涣而成。后之作者。无而必。余所为喻。亦难免北地生之讥。然可戒可勉之最切于人者。有此焉。则故避与无。而何间哉。此喻。所以为也。
芝斋主人,索居荒閒之涯。
抱痾习静,澹泊寡营。
㗳然忘形,兀然忘行。
于一切芬华喜嬉,莫肯留情也。
客有过而哂之曰:余闻智士,不违世而匿迹。
达人,犹同尘而和光。
与时推移,不滞一方。
今吾子,貌之枯槁乎,尔心之傥恍乎。
尔栖幽绝俗,废人事而耽玄旷,细万物而乐孤抗。
盖亦末之思也,何所规之不广。
主人应之曰:洪钧赋人,五官备而七情俱。
遵乎理则全其天,徇乎气则戕厥躯。
与其役形骸而蹈危,宁澹壹而自守。
混希夷而陶陶,秉初心而无负。
客曰:夫辩言之艳,能使枯株复㽕。
冷灰更炽,庶格神而感灵。
况人心之相似,吾将导子以颐养之厚。
侈子以声色之娱,悦子以词采之丽。
极子以道德之腴,其愿闻之乎。
主人曰:仆诚无能为矣,然先生欲有以教之,敢不唯唯。
客曰:昆山美禾,沛原嘉黍。
淅以金屑之泉,凿以琼臼之杵。
釜令洁涤,薪不劳爇(晋书武帝。赐荀最食。最曰:此劳薪炊也。帝问果故车脚。)
饙馏(饭气蒸也。孙炎曰:蒸之曰饙。均之曰馏。)升气,䰞熬适节。
尔乃珍羞并列,异膳咸庤。
挚俎任割,牙刀呈技。
猩唇、豹胎,獾(广韵。獾野豚。)髀、凤髓。
东海文鲕(说文。鲕鱼子也。吕氏春秋。鱼之美者。东海之鲕。),玄圃胙麟。
太湖银鱄(家语。鱄。鱼之大者。),九渊灵鳞。
越骆香菌,云渚嫩
上林露茈,具区霜菁。
陆毛既殚,海隽俱登。
调以咸酸,糅以芳馨。
烂炰红炭之炉,细聂髹漆之盘。
薄逾蝉腰之翼,叠若鲛市之纨。
蜀主食经(蜀主孟昶。有食经百卷。),让其珍品。
卫公厨羹李卫公德裕。一杯羹。费至二万。),视若馀沈。
于是赊芳醪,设巨觥。
佳名欢伯,雅号琼浆。
钱塘药玉,豫北乌程(药玉,乌程。皆美酒。)
潞酿潞州。出美酒。)上党之輶,泉酤斟惠山之液陆羽经。惠山锡泉。为第二水。)
壮元红购吴趋之里,秋露白泛海陵之舶(壮元红,秋露白。皆酒名。)
白堕尝其旨否刘白堕。善造酒。),玄石遴其美善(玄石。古之知酒味者。)
百榼齐倾,千觚竞献。
轰饮无算,觞政不苛。
胸扫烦恼,乡入无何
斯皆饮膳之嘉品,养生之良方也,子能从我而尝之乎。
主人曰:为累于人,莫甚于口腹。
况此腐肠伐性之腊毒哉,仆不愿之也。
客曰:齐都之纨,蜀市之帛。
火浣越布,冰绡泉织左思吴都赋。泉室潜织而卷绡。注。鲛人从水中出。寄食人家。积日卖绡。)
综䋴为纹(䋴。杂色。),紌繏成彩(紌。音求。繏。音选。杨雄蜀都赋。自造奇锦。紌繏𦃄縿。)
绚夺绛霞,缥儗翠叆。
巧轶河机之章,窠添宫苑之萼。
抨玉妃使理针,倩金母以操尺。
制厥身章,为襛(厚衣。)为裆(释名。裲裆。当胸当背。),为襼(袂也。潘岳籍田赋。掎裳连襼。)为𧟖(同衫。)
为𧝸(类篇袜袎。)为𧟊,为𧟞(方六切。絮衣也。)为𧚫(音茜。美衣也。)
褼褼䙘䙘,裶裶衯衯,襜襜𧞛𧞛(皆衣好貌)
裁时样而称体,纷麝兰其熏泽。
及玄冥而寒消,迓朱炎而暍释。
价减乌骨之帘(乌骨金能却寒。故武后为帘。),权移白龙之皮李德裕大暑。以白龙皮。浸水置坐侧。满堂皆寒。)
若神仙其容𧘊,又髣髴乎长离(凤也)
尔乃姣服既具,杂佩弥光
重▼(辵+邕)长▼(见穆天子传。重▼地名。长▼玉名。)悬圃斑琅。
黑譬纯漆,白如截肪。
状两曜而悬眸,忽幻眵而增明。
复有耶溪产铤,欧冶鍊精。
颜如雪霜,光干斗牛
花瑁饰鞘,文紃为缑。
挥空则浮翮断,闪夜则妖魔愁。
千金不足其价,八戎咸詟其威。
纯灵奇气,流景扬辉。
此亦身章之美饰也,子能从我而服之乎。
主人曰:服之不衷,灾必迨矣。
如子所言,不亦殆哉。
客曰:良杞产蜀,钜樟出荆。
班输弄斧,离娄引绳。
乃断乃斲,乃构华观(叶。古黄切。音光。见师旷歌。)
树厚祇而隆栋,历倒景而飞甍。
彩栭戢孴王延寿鲁灵光殿赋。芝栭攒。罗而戢。孴栭栌也。孴。音拟。盛貌。戢。止也。),文㮰𩉾鞢张衡西京赋。楼槛文㮰。㮰。音皮。连檐木也。何晏景福殿赋。红葩𩉾鞢。李注。𩉾鞢。花相次比貌。)
横茄梁而紫蜺,削广除以苍𤫉(石次玉。)
温房则冬思绤絺,凉榭则夏生冰雪。
长廊䢔遝,连阁庨豁张衡西京赋。注。庨豁。高深貌。)
回轩邃檐,波诡云谲(见扬雄甘泉宫赋。)
囱涂文绮,席铺花毹。
蟠龙璧镜,睡鸭金炉。
珠翠复帐,四角流苏。
一切珍玩,充牣骇盱。
若乃俯临环沼,清漪绀碧。
濈濈金鳞,筛筛玉尺。
扬鬐掉尾,聚散无端。
灵壁之斧劈,起三岛于波间。
象𥓂砑之洞天,宛武陵仇池
列嘉卉于其颠,连四序而葳蕤。
水芽之荈(老茗),艾蒳之香。
五色含桃,九节菖阳。
仙筇枸杞鹿肠,尧韭禹粮。
夜呼(蔏𦸐)红蔻,羊躅马蹄。
晻薆苾茀,境近易迷。
忽有妖哇,因风徐来。
啴啴喈喈,啰啰𠴨𠴨,嘤嘤叮叮,疑天乐而复非。
犹鼓吹之可听,于是乘青翰。
溯流波,搴杜若,采芰荷。
捻玉箫而袅袅,会瑶河之仙娥。
忻奇遇于世间,醉雕觞之流霞
留灵约而远别,鼓兰枻而清歌。
歌曰:霞帔举兮白云杳,怀佳人兮波渺渺。
青雀去兮何时来,我心惄兮首重回。
斯皆宴居之浩丽也,子能从我而处之乎。
主人曰:玆有数椽茅茨,以庇风雨。
侈汰之居,非敢寓也。
客曰:月窟之产,冀野之良。
劲骨权奇汉武帝天马歌。志俶傥兮精权奇。),双眼高匡(见伯乐相马经)
翠鬃翻雾,白肉垂雪。
禽飞(拾遗记。有骏马。名飞禽。)四蹄,龙媒七尺。
𡇷𡇷(𡇤。音泰。𡇷。音丙。古之善御马者。见穆天子传。)加以美荐,红阳(古之知马者。)秣以芗粒。
于是,络金羁,驾飞轩。
尾流星,足籋云。
镂锼(芒范切。马首饰曰锼。张衡西京赋。金锼镂锡。)流辉,绣缰生风。
麟超螭腾,逸态凌空。
过都历块,越溟踰池。
楚子致云梦之蒐,姬王赴金母之期。
目无数瞬,万里再匝。
日不移辰,四表重蹀。
尔乃出广漠,腾天门
过云将庄子在宥篇云。云将东游。过扶摇之枝。)之所未游,遍竖亥之所未跟。
夸父趋尘而足茧,飞廉逐影而胁息。
杜赞难罄其姿状,干画徒写其糟粕。
斯固天下之俊乘也,子欲从我而驰骋乎。
主人曰:虽有上驷,独乘安之。
仆又驽劣,玆不愿骑也。
客曰:台榭毕陈,玩戏既穷。
放情纵志,为乐未终。
亦有釥嫽杨子方言曰:釥嫽。好也。青徐海岱之间曰釥。或谓嫽。),绝世红颜。
双脸微涡,纤眉远山
丽质削成,遍体绮罗。
金市东头,万柳藏家。
春风暖日,莺啭高柯。
青丝络马,上客经过。
尔乃进金,叵荐玉琴。
宝拨铿然,一曲千金。
巫山雨夜,幽泉出林李季兰琴歌曰:妾家本在巫山云。巫山流泉常自闻。玉琴弹出转寥夐。直似当时梦里听。○琴曲。有三峡流泉。)
花底绿塘,游鱼不沈。
手拍檀板,纤喉更戛。
子夜清歈,青溪妙阕。
五色蛮笺,复填艳词。
临风低唱,袅袅如丝。
玉镜之台,金缕之衣。
减字木兰,燕燕双飞。
良宵向阑,月斜西廊。
莲步轻移,携诣深房。
退银缸,整瑶床。
布以䲶鸯之被,藉以駏蛩之毡。
绣裆宝带,为解君前。
此固声色之极妙也,子欲从我而眄笑之乎。
主人曰:淫诖妖冶,荡性之旃。
销躯之锅,苟荒乐于斯。
何异走太行之坂,戏猛兽之爪牙哉。
请子更语其他。
客曰:方今邦域乂安,治理清明。
士冀发迹,俗喜赌荣。
设科蒐髦,不一其名。
夏课升补,增广大比。
圣节应制,庆年别试。
小则搴莲璧沼,大则射策金门。
锦夺东方之袍,恩浓九重之尊。
清珂流响,华簪动色。
仆御亦其增辉,闾里为之拭目。
语未终,主人止之曰:此纷竞之途耳,奚足称揄也。
客复作而进曰:游戏翰墨,朗士攸尚。
结社招邀,同志酬唱。
良辰美景,授几布席。
香烧海外之奇,茗煮雨前之碧。
劈澄心之华笺(纸品佳者。有澄心堂之制。),发廷圭之佳墨李廷圭。善造墨。)
分题角艺,阄(音居求切。手取也。)韵争妍。
挥来斑管,片刻篇圆。
摹象也工,写意则深。
璧坐玑驰,羽振宫沈。
复抽架插,评衡百氏。
鸿宝之论,秘辛之志。
虞初隽永,汲冢琅环。
齐谐楚杌,禅经稗官。
蒙庄寓言,马蹄秋水。
木天烟波,一泻千里。
韩淳苦,欧婉苏奇。
遗山铁厓雪楼诸诗。
弹指讽咏,宛如同时。
金石拓本,苍乎怪古。
岣嵝神篆,岐阳大鼓。
县针垂露,夏鼎周彝
苦县之刻,峄山之碑。
京口鹤瘗,阳冰虫蚀。
珊瑚碧树,枝柯交错。
以至山阴率更南宫松雪。
董祝真髓,斓然罗列。
硬黄古纸,飞动灵活。
风檐舒玩,亦足怡悦。
子能从我而翻阅乎。
主人曰:耽月露者心易荡,癖缃素者志易丧。
吾子所言,非乐伊病,仆不敢赏也。
客曰:载籍极博,六萟是信。
百家鸣喙,孔圣大振。
遵木铎而警世,唉时运之不当。
乃返鲁而删赞,绎群言以成章。
涕郊麟而援笔,用衮钺扶纲
由是而天极立,由是而人彝彰。
屏幪万古,日月长夜。
功远过于唐虞,名洋溢乎夷夏。
来汝诸子,时雨沐之。
示我周行,瑶镜握之。
故其一贯深契,四勿从事
入孝出悌,逌仁行义。
若江河之赴饮,各充量而餍足。
嗟凤德之已远,道犹在乎方策
五纬斓其垂芒,圭璧蔚其含光。
秦炎不能遏其传,汉诂或反失其意。
及夫洛闽挺贤,溯源洙泗。
微言寔阐,奥旨咸备。
不有先觉,程路谁示。
不有来者,斯文曷寄。
况自画之圣诛,固私淑之可尚。
苟迟回于傍歧,岁不与而将往。
吾子生文明之域,世诗礼之学,岂亦有志而用力者乎。
于是,主人敛衽而谢曰:忱哉言乎,其蔑有加矣。
乡者所述,诱以靡奢。
非心所安,宁欲耳遮。
至闻大道,豁然心开,如睡得觉(去声)
敬从明命,服膺慥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