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为张远卿妻沈氏作 清 · 金铝
出处：藫庭遗藁卷之十二补遗集
山中有桂树，托根崇岩路。
悲风倏漂摇，柯叶自相顾。
异鸟来其傍，五采含亨章。
绀趾握仁义，性和体安康。
失侣于云衢，单飞泪如濡。
岁寒竹实荒，啾啾岐道隅。
寄声世间人，念我恒苦啼。
生女冻杀可，莫作荡子妻。
荡子不归周，冤气涨空闺。
君家诚易识，幼少住湖南。
湖南五十州，长溪味最甘。
祖世杨水尺，惯爱浦边柳。
柳丰令人肥，柳歉令人瘦。
阿父妙手工，精致世无比。
南市卖矮笼，北市鬻箕子。
锥刀日中集，皆言制造美。
大兄邑贸贩，小兄营悬坊。
中兄业胃脯，长夏烹狗酱。
里社冠昏礼，往宰猪与羊。
霍霍磨霜刃，何曾钝寸铓。
手功铜廿叶，俎价肉一斤。
平时忽弃之，急处招殷勤。
阿父柔且善，胖黑颇有须。
晚暮雌黡子，呼尔小蚌珠。
蚌珠才断乳，渠母在鬼录。
阿父养蚌珠，清涕霔渌渌。
饵以煮糜粥，藉以弊絮褥。
浑体无所挂，嶒崚骨瘦瘠。
隐映垢腻间，眉目粲若画。
渠既失所恃，岂敢惮劳劬。
阿父真情言，口口称蚌珠。
蚌珠真情言，口口称阿父。
三岁了语音，四岁解方数。
五岁肩邻㛑，斗草渡口田。
田头稚子斑，麦苗青葱芊。
六岁识缫丝，七岁通谚书。
八岁发点漆，学姊能自梳。
时向华灯下，朗吟谢氏传。
微风送逸响，琮琤破玉片。
九岁辨晋字，十岁晓歌词。
短阕山有花，延咙益凄其。
耕父坐捋髯，担夫驻路歧。
荏苒十三四，幽閒俨成人。
仪体盈万方，艳态由天真。
针线既通圣，纺绩更无伦。
清晨入机杼，薄暮成七襄。
睆彼云汉流，昭回为天章。
莫以地贵贱，看取人贤愚。
菡萏发泥淖，虬螭产沟渠。
食鱼何必鲂，齐姜亦不如。
灵芝既无根，醴泉宁有源。
洪匀不偏与，至哉先民言。
婉娈闺房秀，毕竟怎下落。
不怨门户卑，但恨乾坤窄。
剧知三伏熟，今日偏独甚。
深屋烘似甑，粉汗透衾枕。
提瓮洴澼可，出门气还吁。
大明赫天馗，朱曦散平芜。
清浅素石滩，文漪漾萦纡。
爱波情未极，逝者如斯夫。
礧礧涧底磐，郁郁河畔蒲。
磐性难转移，蒲性易凋萎。
物理亮莫测，感此空蹰踟。
把总从北来，意气凌青天。
金鞍绣障泥，宝马铁连钱。
轰雷殷四蹄，高举紫游缰。
挥鞭若奔电，烨烨烂辉光。
耽罗细量笠，宜阳缥纻袍。
鬓赊白玉圈，腰横红锦绦。
身材九尺强，酋酋眼彩扬。
为人洁白晢，勒须微老苍。
临流滚下马，从者罗道傍。
怡声礼娘子，娘子平安不。
长程铺火伞，赤云荡炰炰。
惭愧行路人，中暍惨无颜。
申乞小娘子，勺水沃喉干。
娘子闻此言，磬折齐且肃。
左手撕浣污，整顿莎岸曲。
右手搦瓢子，下渚拭乾净。
乱流趋中央，素足明如镜。
盛取清水归，长跪擎进之。
把总见敬容，不忍亲自持。
逡巡亦长跪，拱手听所为。
娘子识此意，谡然敛羞眉。
大人上道客，造次宁失仪。
仓卒野中礼，安得如度焉。
脱略细节文，大人且尊便。
把总捧水瓢，心下大欢喜。
谁谓菰芦丛，见玆女名士。
老夫阅历多，六旬今年纪。
耳目所睹闻，谁某可比拟。
啧啧何物妪，笃生宁馨儿。
神精忽恍惚，四体谅难支。
英彩动左右，山水媚清辉。
艳色天下众，德容世上稀。
三停既圆满，五岳秀且峻。
平正印堂好，宽舒门灶润。
兰台悬凤胆，彩霞弯鹊弓。
十指春笋柔，双掌噀血红。
心相淑温惠，轮廓皎而深。
富贵不足道，福禄罕古今。
盈盈移玉趾，冉冉出素亹。
凝若泰山重，蕴若黄河浑。
沉若秋雁落，逸若春鸿翻。
前瞻观世音，后眺释迦尊。
庄严端妙相，□窍皆灵通。
幽芳袭兰茝，光气洞玲珑。
近看转沙衍，远看度林樾。
骤看风动花，细看波漾月。
溪边独木桥，桥尽映柴门。
门外老鸦叫，古槐荫数根。
屋前清溪绕，屋后乱石蹲。
门内安石臼，石臼高尺许。
把总望见之，便即驱马去。
入门先左顾，所见多所怪。
髼松麂眼篱，累累牛皮挂。
脩庭堆氋氄，土轩颇闳宕。
满堂者谁子，匝坐高手匠。
或垂奔蓬鬓，或曳犊鼻裆。
或挼瘦卫鞟，或织柽条箱。
或立鸣銮刀，或坐烂羊胃。
忽惊生客至，叫嚷如鼎沸。
尊卑失次序，老幼浑杂糅。
纷纷牖窦窜，溜溜垣穴走。
斯须鸟兽散，尘芥遍荒戺。
主人手脚忙，奚暇检衣履。
伛偻下阶伏，良久未敢起。
由来小屠家，衣冠岂曾到。
前宵梦兆佳，今晨乾鹊喿。
贵客俨然临，祖先介景祉。
把总闻此言，趋进敬扶止。
老夫涉世人，凡干熟消详。
四海皆同胞，谦让太过当。
老夫既来此，那复置嫌疑。
聊知今夏暑，近岁罕如玆。
道周豆藿叶，焦黄靡孑遗。
辛苦道路色，人马并饥疲。
翘薪薄刈楚，夕饭兼速炊。
主人摧谢道，盛教焉敢违。
小屠家虽窭，幸免常苦饥。
甔石略庋储，畜牧颇腯肥。
所欠只一事，器皿难另备。
平生始创瞷，悚兢恧且愧。
把总呵一呵，主人真疏迂。
薄俗嗜乡闇，野态亮难诬。
等是顶天流，苍穹赋与敦。
不拣钵与盂，宁嫌共饭餐。
主人闻此言，喜气浮黧眉。
西方活佛圣，慈悲锡纯禧。
诺诺复嗂嗂，起身走辄踣。
入室呼蚌珠，密地勤叮嘱。
贵客上道来，所见似空腹。
慎莫且稽留，进支宜精熟。
蚌珠闻之喜，笑容如可匊。
洗腕厨房下，裙声乱飘倏。
金堤戎稻饭，精凿润于玉。
鸡沈荏糁滑，鲤脍芥酱馥。
䪥菹味稍辣，海带羹更绿。
蔓菁食四时，菜族为宗祖。
缕切银丝细，登盘粲可数。
阿父手段惯，顷刻推䝋子。
雪白项脔肉，甘嫩实鲜比。
斯须办妙膳，萧澹楚又洁。
窗头黑黍酒，芳酽猫眼裂。
高堂铺篁簟，簟腻净似冰。
劝客坐中央，摇扇歊炎蒸。
暑风荡蚊蛃，庭木颓朱晷。
主人亲捧饭，前前敬曲跽。
苦辞造次间，粗粝太率易。
小屠匹已阏，贱媳遂中馈。
方法虽粗解，调和岂适味。
近来邦禁严，黄肉况复贵。
把总未下箸，感激心内意。
华彩倏媚眼，珍臭已触鼻。
妇人百行要，先从酒食议。
馔品既如此，不须问甚事。
天色渐曛黄，木末生微凉。
新月动檐隙，轩宇透清光。
碧云掩复开，河汉粲锦绣。
肃肃群动息，时夜明于昼。
仆夫倒庭除，枕藉眠如貁。
把总恳主人，入室叙情话。
暂时主客谊，宁复有嫌芥。
自古交场言，一见犹倾盖。
浮生若蜉蝣，良宵难再会。
主人得闻之，扣头便拜跪。
同鼎尚自可，并坐罪当死。
神目电晃晃，那不畏天尔。
把总嘻嘻道，过恭殊非礼。
义孚皆朋旧，情深即兄弟。
谁谓天公意，以玆限级陛。
主人闻此言，黾勉遵阶右。
款曲促膝坐，等秩更何有。
凑凑露滴筱，耿耿星在霤。
夜久熠耀飞，明灭照苔甃。
四邻寂无响，把总始乃语。
侬家有美男，君家有好女。
男大必迎室，女长必迎夫。
摽梅其实七，良时安可踰。
愿君勿蕲持，言下当肯俞。
主人闻此言，臆塞心胆忾。
如得父母名，可闻难可谓。
小屠虽迷劣，亦能辨泾渭。
芒鞋爱同经，黂布爱同纬。
由来下贱者，先头数白丁。
人奴尚不如，倡优反为荣。
霄壤未足比，议论岂敢期。
小屠若有过，棍箠任所为。
魂魄不相附，四体无一可。
是言奚宜至，进赐惊杀我。
把总闻此言，呀呀还大㰤。
贵者承祖荫，贱者禀薄禄。
絪缊化醇理，均齐元不黩。
争奈缺陷界，较似阿鼻狱。
不幸屠市翁，手劈禽兽肉。
君子安所蹈，小人倖苟免。
宁知尔鼎俎，不羡我轩冕。
老夫赋性迂，耻随流俗奔。
缘乖晋秦雠，谊合胡粤昏。
惠好姻亲约，端的片言存。
贫富本不问，地阀谁敢论。
将来穷与达，八字所关系。
百中当身一，馀外复何计。
主人得闻之，默默不复语。
低头屏气息，措躬昧处所。
借问把总谁，玉山良家子。
蝉联留侯胄，奕赫世趾美。
少小婴忧患，飘宕去乡里。
哀哀劬劳恨，睘睘终鲜耻。
零丁且竛竮，恻怆心内伤。
采樵南山下，诘屈险羊肠。
孟冬北风寒，天严雨雪雱。
磨镰高涧水，水激厉石斑。
猛虎啼我侧，青𧱃嗥我间。
层冰结丛薄，文澌滑危栈。
手足趼胝胼，短褐不掩骭。
奄奄日崦嵫，漫漫阪峛崺。
沾餐铜街店，寄宿入牌市。
悲歌歧路际，清涕何累累。
中岁稍有涯，赘食龙江澳。
江上往来人，皆言卖鱼好。
卖鱼亦有时，卖鱼亦有道。
岁子东鱼盛，岁午西鱼长。
岁卯南鱼富，岁酉北鱼穰。
辰戌与丑未，鱼族多空亡。
西贵东必贱，南贱北必贵。
贵必如珠贝，贱出如土卉。
三月载石首，舸𦩆冒风恶。
燕滩浪头白，岌于瓦官阁。
四月贩■子，五月贩蹲鸱。
单尾州叶零，两尾六钱奇。
一担三十贯，人力便相宜。
软路胜似马，驮价迥不同。
假使折本了，盘缠出其中。
苇条物所有，赢缩不更费。
肯落闾巷口，秪充卿相胃。
六月上襄阳，襄阳渔户众。
杂处崖薄间，悬屋若礨空。
赪𩸝甘如乳，肌肉点绛雪。
鲢卵红且润，璀璨火珠缀。
土人顿顿吃，色味谁鉴别。
关东大都会，洛山何雄哉。
东台岩石缺，艳花无数开。
蜒子采鳆去，歌笑凌惊湍。
人道采鳆易，我道采鳆难。
摇摆小艇子，剧似螺蛳壳。
左掔竹筌绳，右掔铁叉槊。
海宗与天齐，汩㶁黏空碧。
驱桨诣其前，下碇据乎额。
胸着无口匏，手撒鲸版脂。
低身俯见之，水清石觺觺。
翻然跳一跳，直向洪波没。
初摘摹虚甲，再摘摹山骨。
三摘幸得中，引颈始出水。
盼盼舱间颓，清泉涌两耳。
逌来沉与浮，匏也主张是。
失手顷刻际，性命在尺咫。
蠢蠢此中人，太半涛头死。
沙干黑渔媪，咿嚘拜日哀。
阿儿采鳆去，一旬终不回。
曩岁渠爷罢，去岁渠兄续。
端为水鬼饵，岂关年命促。
姓名填公簿，逃躲亦维谷。
采者一个鳆，贫者千纯縠。
啖者千个鳆，富者一粒粟。
输来日堆积，充塞庖厨屋。
啯啅兼蹂轥，彭张群奴腹。
海犬中夜吠，官差闹村茨。
驱出众蜒子，咆哮鞭朴之。
使道茶啖床，生泡阙两次。
赤憎彼蜒子，冥顽似牛㹀。
徵督星火急，白挺如雨坠。
渔媪拊膺哭，哭声彻苍天。
海虫真冤雠，阿儿胡不旋。
前邻典铜罐，后邻卖单裤。
钱两艰辛觅，贸易寔无路。
吁嗟海夫役，莫如采鳆苦。
谁能扣君门，洪恩宽渔户。
七月卖秀鲻，八月卖鮰鳔。
鮰鳔利坚白，永宗品最矫。
九月鲈鱼肥，逦迤走南洋。
南洋介两省，风俗略相当。
近岭猛如虓，近湖悍如羊。
廉贾百之一，贪贾郁成行。
乘时射机巧，于利斗亮芒。
失意锱与铢，清昼飞剑扬。
信知南土恶，不如北土良。
大风卷地来，飘飘吹何处。
游子期行迈，束装向天曙。
铁门溪涧峻，阴黑下沮洳。
深林隐枫栝，盘磴垂薯蓣。
中路石色改，我马立犹豫。
时闻猛兽叫，回首窥割据。
物理限通塞，安危动百虑。
吾道悠悠始，疲苶且前去。
十月严霜厉，海门波涛澒。
渔子竞相语，明驼吹浪动。
高鼻乱噪聒，咭咭喜口满。
今年直星好，果得衣饭碗。
分付善梢手，料理通溟渎。
黄■为帆柱，白檀为尾舳。
亇尚下泷涯，唐兜上泷墺。
捩柁捷于燕，水颜窜梭逐。
去处随条立，群鳞辐辏毂。
选条孕万钟，劣条滀百斛。
前期深港口，暗占鱼气候。
头队上海时，泡沫细似豆。
散风洒琼霙，万波纱纹皱。
耳船飞渡出，截断来路后。
密密布网子，壹壹防逸漏。
斯须潮始吸，耳船左右张。
众手逞神力，呼声磤彼苍。
穹窿万目呀，挈罟提其纲。
匝之蛇腰绕，覆之鸟翼飏。
可怜猩介族，荡魂都奔忙。
鳍甲齐银屋，所触无幸亡。
小者延晷刻，大者犹倔彊。
戢戢若淤泥，粥粥若滚汤。
叟叟若淅米，搰搰若■姜。
四面钩子戟，擿搠辄中吭。
尔我无嫌猜，瞬息庤坻京。
驱打一朝尽，何论否与臧。
厉阶庖牺始，祸首轩辕最。
设法教佃渔，反为生成害。
天物单暴殄，嗜欲无已泰。
猩飙凝不开，杀气盛蔚荟。
穷溟一以眺，黄日愁晻𣋞。
欢娱变萧瑟，神理讵微沬。
传闻乙酉风，海灵赫斯怒。
况此阴云拥，土霾降如雨。
窈窅羌昼晦，昏黑埋天宇。
舟楫自相坠，躯命轻鸿羽（下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