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性书上 中唐 · 李翱
出处:全唐文卷六百三十七
人之所以为圣人者性也。人之所以惑其性者情也。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皆情之所为也。情既昏。性斯匿矣。非性之过也。七者循环而交来。故性不能充也。水之浑也。其流不清。火之烟也。其光不明。非水火清明之过。沙不浑。流斯清矣。烟不郁。光斯明矣。情不作。性斯充矣。性与情不相无也。虽然。无性则情无所生矣。是情由性而生。情不自情。因性而情。性不自性。由情以明。性者天之命也。圣人得之而不惑者也。情者性之动也。百姓溺之而不能知其本者也。圣人者岂其无情耶。圣人者。寂然不动。不往而到。不言而神。不耀而光。制作参乎天地。变化合乎阴阳。虽有情也。未尝有情也。然则百姓者。岂其无性耶。百姓之性与圣人之性弗差也。虽然。情之所昏。交相攻伐。未始有穷。故虽终身而不自睹其性焉。火之潜于山石林木之中。非不火也。江河淮济之未流而潜于山。非不泉也。石不敲。木不磨。则不能烧其山林而燥万物。泉之源弗疏。则不能为江为河。为淮为济。东汇大壑。浩浩荡荡。为弗测之深。情之动静弗息。则不能复其性而烛天地。为不极之明。故圣人者。人之先觉者也。觉则明。否则惑。惑则昏。明与昏谓之不同。明与昏性本无有。则同与不同二皆离矣。夫明者所以对昏。昏既灭。则明亦不立矣。是故诚者。圣人性之也。寂然不动。广大清明。照乎天地。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行止语默。无不处于极也。复其性者贤人。循之而不已者也。不已则能归其源矣。易曰。夫圣人者。与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四时合其序。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不违。后天而奉天时。天且勿违。而况于人乎。况于鬼神乎。此非自外得者也。能尽其性而已矣。子思曰。惟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其次致曲。曲能有诚。诚则形。形则著。著则明。明则动。动则变。变则化。唯天下至诚为能化。圣人知人之性皆善。可以循之不息而至于圣也。故制礼以节之。作乐以和之。安于和乐。乐之本也。动而中礼。礼之本也。故在车则闻鸾和之声。行步则闻佩玉之音。无故不废琴瑟。视听言行。循礼法而动。所以教人忘嗜欲而归性命之道也。道者至诚而不息者也。至诚而不息则虚。虚而不息则明。明而不息则照天地而无遗。非他也。此尽性命之道也。哀哉。人皆可以及乎此。莫之止而不为也。不亦惑耶。昔者圣人以之传于颜子。颜子得之。拳拳不失。不远而复其心。三月不违仁。子曰。回也其庶乎屡空。其所以未到于圣人者一息耳。非力不能也。短命而死故也。其馀升堂者。盖皆传也。一气之所养。一雨之所膏。而得之者各有浅深。不必均也。子路之死也。石乞孟黡以戈击之。断缨。子路曰。君子死。冠不免。结缨而死。由非好勇而无惧也。其心寂然不动故也。曾子之死也。曰吾何求焉。吾得正而毙焉。斯已矣。此正性命之言也。子思仲尼之孙。得其祖之道。述中庸四十七篇。以传于孟轲。轲曰我四十不动心。轲之门人达者公孙丑万章之徒。盖传之矣。遭秦灭书。中庸之不焚者。一篇存焉。于是此道废缺。其教授者。惟节文章句威仪击剑之术相师焉。性命之源。则吾弗能知其所传矣。道之极于剥也必复。吾岂复之时耶。吾自六岁读书。但为词句之学。志于道者四年矣。与人言之。未尝有是我者也。南观涛江入于越。而吴郡陆傪存焉。与之言之。陆傪曰。子之言。尼父之心也。东方如有圣人焉。不出乎此也。南方如有圣人焉。亦不出乎此也。惟子行之不息而已矣。于戏。性命之书虽存。学者莫能明。是故皆入于庄列老释。不知者谓夫子之徒不足以穷性命之道。信之者皆是也。有问于我。我以吾之所知而传焉。遂书于书。以开诚明之源。而缺绝废弃不扬之道。几可以传于时。命曰复性书。以理其心。以传乎其人。于戏。夫子复生。不废吾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