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朱载言书 中唐 · 李翱
出处:全唐文卷六百三十五
某顿首。足下不以某卑贱无所可。乃陈词屈虑。先我以书。且曰。余之艺及心。不能弃于时。将求知者。问谁可。则皆曰其李君乎。告足下者过也。足下因而信之又过也。果若来陈。虽道德备具。犹不足辱厚命。况如某者。多病少学。其能以此堪足下所望博大而深宏者耶。虽然。盛意不可以不答。故敢略陈其所闻。盖行己莫如恭。自责莫如厚。接众莫如宏。用心莫如直。进道莫如勇。受益莫如择友。好学莫如改过。此闻之于师者也。相人之术有三。迫之以利而审其邪正。设之以事而察其厚薄。问之以谋而观其智与不才。贤不肖分矣。此闻之于友者也。列天地。立君臣。亲父子。别夫妇。明长幼。浃朋友。六经之旨也。浩浩乎若江海。高乎若邱山。赫乎若日火。包乎若天地。掇章称咏。津润怪丽。六经之词也。创意造言。皆不相师。故其读春秋也。如未尝有诗也。其读诗也。如未尝有易也。其读易也。如未尝有书也。其读屈原庄周也。如未尝有六经也。故义深则意远。意远则理辩。理辩则气直。气直则辞盛。辞盛则文工。如山有恒华嵩衡焉。其同者高也。其草木之荣。不必均也。如渎有淮济河江焉。其同者出源到海也。其曲直浅深色黄白。不必均也。如百品之杂焉。其同者饱于腹也。其味咸酸苦辛。不必均也。此因学而知者也。此创意之大归也。天下之语文章。有六说焉。其尚异者。则曰文章辞句。奇险而已。其好理者。则曰文章叙意。苟通而已。其溺于时者。则曰文章必当对。其病于时者。则曰文章不当对。其爱难者。则曰文章宜深不当易。其爱易者。则曰文章宜通不当难。此皆情有所偏。滞而不流。未识文章之所主也。义不深不至于理。言不信不在于教劝。而词句怪丽者有之矣。剧秦美新王褒僮约是也。其理往往有是者。而词章不能工者有之矣。刘氏人物表王氏中说俗传太公家教是也。古之人能极于工而已。不知其词之对与否易与难也。诗曰。忧心悄悄。愠于偫小。此非对也。又曰。遘闵既多。受侮不少。此非不对也。书曰。朕堲谗说殄行。震惊朕师。诗曰。菀彼柔桑。其下侯旬。捋采其刘。瘼此下人。此非易也。书曰。允恭克让。光被四表。格于上下。诗曰。十亩之间兮。桑者闲闲兮。行与子旋兮。此非难也。学者不知其方。而称说云云。如前所陈者。非吾之敢闻也。六经之后。百家之言兴。老𣅧列禦寇庄周鹖冠田穰苴孙武屈原宋玉孟子吴起商鞅墨翟鬼谷子荀况韩非李斯贾谊枚乘司马迁相如刘向扬雄。皆足以自成一家之文。学者之所师归也。故义虽深。理虽当。词不工者不成文。宜不能传也。文理义三者兼并。乃能独立于一时。而不泯灭于后代。能必传也。仲尼曰。言之无文。行之不远。子贡曰。文犹质也。质犹文也。虎豹之鞟。犹犬羊之鞟。此之谓也。陆机曰。怵他人之我先。韩退之曰。唯陈言之务去。假令述笑哂之状曰莞尔。则论语言之矣。曰哑哑。则易言之矣。曰粲然。则谷梁子言之矣。曰攸尔。则班固言之矣。曰冁然。则左思言之矣。吾复言之。与前文何以异也。此造言之大归也。吾所以不协于时而学古文者。悦古人之行也。悦古人之行者。爱古人之道也。故学其言。不可以不行其行。行其行。不可以不重其道。重其道。不可以不循其礼。古之人相接有等。轻重有仪。列于经传。皆可详引。如师之于门人则名之。于朋友则字而不名。称之于师。则虽朋友亦名之。子曰吾与回言。又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又曰若由也不得其死然。是师之名门人验也。夫子于郑兄事子产。于齐兄事晏婴平仲。传曰子谓子产有君子之道四焉。又曰晏平仲善与人交。子夏曰言游过矣。子张曰子夏云何。曾子曰堂堂乎张也。是朋友字而不名验也。子贡曰赐也何敢望回。又曰师与商也孰贤。子游曰有澹台灭明者行不由径。是称于师虽朋友亦名验也。孟子曰。天下之达尊三。德爵年。恶得有其一以慢其二哉。足下之书曰。韦君词杨君潜。足下之德与二君未知先后也。而足下齿幼而位卑。而皆名之。传曰。吾见其与先生并行。非求益者。欲速成也。窃惧足下不思。乃陷于此。韦践之与翱书。亟叙足下之善。故敢尽辞。以复足下之厚意。计必不以为犯。某顿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