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韩愈论史官书 中唐 · 柳宗元
出处:全唐文卷五百七十四 创作地点:湖南省永州市零陵区
正月二十一日。某顿首十八丈退之侍者。前获书言史事。云具与刘秀才书。及今乃见书稿。私心甚不喜。与退之往年言史事甚大谬。若书中言退之不宜一日在馆下。安有探宰相意。以为苟以史荣一韩退之耶。若果尔。退之岂宜虚受宰相荣已。而冒居馆下近密地。食奉养役使掌故。利纸笔为私书。取以供子弟费。古之志于道者不宜若是。且退之以为纪录者有刑祸。避不肯就。尤非也。史以名为褒贬。犹且恐惧不敢为。设使退之为御史中丞大夫。其褒贬成败人愈益显。其宜恐惧尤大也。则又将扬扬入台府。美食安坐。行呼唱于朝廷而已耶。在御史犹尔。设使退之为宰相。生杀出入。升黜天下士。其敌益众。则又将扬扬入政事堂。美食安坐。行呼唱于内庭外衢而已耶。又何以异不为史而荣其号利其禄也。又言不有人祸。则(一作必)有天刑。若以罪夫前古之为史者。然亦甚惑。凡居其位。思直其道。道苟直。虽死不可回也。如回之。莫若亟去其位。孔子之困于鲁卫陈宋蔡齐楚者。其时闇。诸侯不能以也。其不遇而死。不以作春秋故也。当其时。虽不作春秋。孔子犹不遇而死也。若周公史佚。虽纪言书事。犹遇且显也。又不得以春秋为孔子累。范煜悖乱。虽不为史。其族亦诛。司马迁触天子喜怒。班固不检下。崔浩沽其直以斗暴虏。皆非中道。左邱明以疾盲。出于不幸。子夏不为史亦盲。不可以是为戒。其馀皆不出此。是退之宜守中道。不忘其直。无以他事自恐。退之之恐。唯在不直不得中道。刑祸非所恐也。凡言二百年文武事多有诚如此者。今退之曰。我一人也何能明。则同职者又所云若是。后来继今者又所云若是。人人皆曰我一人。则卒谁能纪传之耶。如退之但以所闻知。孜孜不敢怠。同职者及后来继今者。亦各以所闻知。孜孜不敢怠。则庶几不坠。使卒有明也。不然。徒信人口语。每每异辞。日以滋多。则所云磊磊轩天地者。决必沈没。且乱杂无可考。非有志者所忍恣也。果有志。岂当待人督责迫蹙。然后为官守耶。又凡鬼神事。渺茫荒惑无可准。明者所不道。退之之智。而犹惧于此。今学如退之。辞如退之。好议论如退之。慷慨自谓正直行行焉如退之。犹所云若是。则唐之史述。其卒无可托乎。明天子贤宰相得史才如此。而又不果。甚可痛哉。退之宜更思。可为速为。果卒以为恐惧不敢。则一日可引去。又何以云行且谋也。今当为而不为。又诱馆中他人及后生者。此大惑巳。不勉巳而欲勉人。难矣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