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崔立之书 中唐 · 韩愈
出处:全唐文卷五百五十二 创作地点:陕西省西安市
斯立足下。仆见险不能止。动不得时。颠顿狼狈。失其所操持。困不知变。以至辱于再三。君子小人之所悯笑。天下之所背而驰者也。足下犹复以为可教。贬损道德。乃至手笔以问之。扳援古昔。辞义高远。且进且劝。足下之于故旧之道得矣。虽仆亦固望于吾子。不敢望于他人者耳。然尚有似不相晓者。非故欲发余乎。不然。何子之不以丈夫期我也。不能默默。聊复自明。仆始年十六七时。未知人事。读圣人之书。以为人之仕者。皆为人耳。非有利乎已也。及年二十时。苦家贫。衣食不足。谋于所亲。然后知仕之不唯为人耳。及来京师。见有举进士者。人多贵之。仆诚乐之。就求其术。或出礼部所试赋诗策等以相示。仆以为可无学而能。因诣州县求举。有司者好恶出于其心。四举而后有成。亦未即得仕。闻吏部有以博学宏词选者。人尤谓之才。且得美仕。就求其术。或出所试文章。亦礼部之类。私怪其故。然犹乐其名。因又诣州府求举。凡二试于吏部。一既得之。而又黜于中书。虽不得仕。人或谓之能焉。退因自取所试读之。乃类于俳优者之辞。颜忸怩而心不宁者数月。既已为之。则欲有所成就。书所谓耻过作非者也。因复求举。亦无幸焉。乃复自疑。以为所试与得之者。不同其程度。及得观之。余亦无甚愧焉。夫所谓博学者。岂今之所谓者乎。夫所谓宏词者。岂今之所谓者乎。诚使古之豪杰之士。若屈原孟轲司马迁相如扬雄之徒。进于是选。必知其怀惭。乃不自进而已耳。设使与夫今之善进取者。竞于蒙昧之中。仆必知其辱焉。然彼五子者。且使生于今之世。其道虽不显于天下。其自负何如哉。肯与夫斗筲者决得失于一夫之目。而为之忧乐哉。故凡仆之汲汲于进者。其小得盖欲以具裘葛。养穷孤。其大得盖欲以同吾之所乐于人耳。其他可否。自计已熟。诚不待人而后知。今足下乃复比之献玉者。以为必俟工人之剖。然后见知于天下。虽两刖足不为病。且无使勍者再剋。诚足下相勉之意厚也。然仕进者。岂舍此而无门哉。足下谓我必待是而后进者。尤非相悉之辞也。仆之玉固未尝献。而足固未尝刖。足下无为为我戚戚也。方今天下风俗。尚有未及于古者。边境尚有被甲执兵者。主上不得怡。而宰相以为忧。仆虽不贤。亦且潜究其得失。致之乎吾相。荐之乎吾君。上希卿大夫之位。下犹取一障而乘之。若都不可得。犹将耕于宽閒之野。钓于寂寞之滨。求国家之遗事。考贤人哲士之终始。作唐之一经。垂之于无穷。诛奸谀于既死。发潜德之幽光。二者将必有一可。足下以为仆之玉凡几献。而足凡几刖也。又所谓勍者果谁哉。再剋之刑。信如何也。士固信于知己。微足下无以发吾之狂言。愈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