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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叙 唐 · 刘子玄
 出处:全唐文卷二百七十四
予幼奉庭训。
游文学
年在纨绮。
便受古文尚书。
每苦其辞艰琐。
难为讽读。
虽屡逢捶挞。
而其业不成。
尝闻家君为诸兄讲春秋左氏传。
每废书而听。
逮讲毕。
即为诸兄说之。
因窃叹曰。
若使书皆如此。
吾不复怠矣。
先君奇其意。
于是始授以左氏。
期年而讲诵都毕。
于时年甫十有二矣。
所讲虽未能深解。
而大义略举。
父兄欲令博观义疏。
精此一经。
辞以获麟已后。
未见其事。
乞且观馀部。
以广异闻。
次又读史汉三国志。
既欲知古今沿革。
历数相承。
于是触类而观。
不假师训
自汉中兴以降。
迄乎皇家实录。
年十有七。
而窥览略周。
其所读书。
多因假赁。
部帙残缺。
篇第有遗。
至于叙事之纪纲。
立言之梗概。
亦粗知之矣。
但于时将求仕进。
兼习揣摩。
至于专心诸史。
我则未暇。
洎年登弱冠
射策登朝。
于是思有馀闲。
获遂本愿。
旅游京洛
颇积岁年。
公私借书。
恣情披阅。
至如一代之史。
分为数家。
其閒杂记小书。
又竞为异说。
莫不钻研穿凿。
尽其利害。
加以自小观书。
喜谈名理。
其所悟者。
皆得诸衿腑。
非由染习
故始在总角
读班谢两汉
便怪前书不应有古今人表。
后书宜为更始立纪。
当时闻者。
共责以童子何知。
而敢轻议前哲。
于是赧然自失。
无辞以对。
其后见张衡范𣈫集。
果以二史为非。
其有暗合于古人者。
盖不可胜纪。
始知流俗之士。
难与之言。
凡有异同。
蓄诸方寸
及年已过立。
言悟日多。
常恨时无同好。
可与言者。
东海徐坚
晚与之遇。
相得甚欢。
虽古者伯牙之识钟期
管仲鲍叔
不是过也。
复有永城朱敬则
沛国刘允济
吴兴薛谦光
河南元行冲
陈留吴兢
寿春裴怀古
亦以言议见许。
道术相知。
所有扬搉。
得尽怀抱。
每云德不孤。
必有邻。
四海之内。
知我者不过数子而已矣。
仲尼以睿圣明哲。
天纵多能。
睹史籍之繁文。
惧览之者不一。
删诗为三百篇
约史记以修春秋。
赞易道以黜八索。
述职方以除九邱。
讨论坟典。
断自唐虞。
以迄于周。
其文不刊。
为后王法。
自兹厥后。
史籍逾多。
苟非命世大才。
孰能刊正其失。
嗟予小子。
敢当此任。
其于史传也。
尝欲自以降。
迄于姚李令狐颜孔诸书。
莫不因其旧义。
普加釐革。
但以无夫子之名。
而辄行夫子之事。
将恐致惊愚俗。
取咎时人。
徒有其劳。
而莫之见赏。
所以每握管。
叹息迟回者久之。
非欲之而不能。
实能之而不敢也。
既朝廷有知意者。
遂以载笔见推。
由是三为史臣。
再入东观。
每惟皇家受命。
多历年所。
史官所编。
粗为纪录。
至于纪传及志。
则皆未有其书。
长安中年
会奉诏预修唐史。
今上即位
又敕撰则天大圣皇后实录。
凡所著述。
常欲行其旧议。
而当时同作诸士。
监修贵臣。
每与其凿枘相违。
龃龉难入。
故其所载削。
皆与俗浮沈。
虽自谓依违苟从。
然犹大为史官所嫉。
嗟乎。
虽任当其职。
而吾道不行。
见用于时。
而美志不遂。
郁怏孤愤
无以寄怀。
必寝而不言。
嘿而无述。
又恐没世之后。
谁知予者。
故退而私撰史通。
以见其志。
昔汉世刘安著书。
号曰淮南子
其书牢笼天地。
博及古今。
上自太公。
下至商鞅
其错综经纬。
自谓兼于数家。
无遗力矣。
然自淮南以后。
作者无绝。
必商搉而言。
则其流又众。
仲尼既没。
微言不行。
史公著书。
是非多谬。
由是百家诸子。
诡说异辞。
务为小辨。
破彼大道。
扬雄法言生焉。
儒者之书。
博而寡要。
得其糟粕。
失其菁华。
而流俗鄙夫。
贵远贱近。
传兹牴牾。
自相欺惑
王充论衡生焉。
民者冥也。
冥然罔觉。
率彼愚蒙。
墙面而视。
或讹音鄙句。
莫究本源。
或守株胶柱。
动多拘忌。
故应邵风俗通生焉。
五常异禀。
百行殊轨。
能有兼偏。
知有长短。
苟随才而任使。
则片善不遗。
必求备而后用。
则举世莫可。
刘邵人物志生焉。
夫开国承家。
立身立事。
一文一武。
或出或处。
虽贤愚壤隔
善恶区分。
苟时无品藻。
则理难铨综。
陆景典语生焉。
词人属文。
其体非一。
譬甘辛殊味。
丹素异彩。
后来祖述。
识昧圆通。
家有诋诃。
人相掎摭。
刘协文心生焉。
若史通之为书也。
盖伤当时载笔之士。
其义不纯。
思欲辨其指归。
殚其体统。
夫其书虽以史为主。
而馀波所及。
上穷王道。
下掞人伦。
总括万殊。
包吞千有。
自法言以降。
迄于文心而往。
固以纳诸胸中。
曾不蒂芥者矣。
夫其为义也。
有与夺焉。
有褒贬焉。
有鉴诫焉。
有讽刺焉。
其为贯穿者深矣。
其为网罗者密矣。
其所商略者远矣。
其所发明者多矣。
盖谈经者恶闻服杜之嗤。
论史者憎言之失。
而此书多讥往哲。
喜述前非。
获罪于时。
固其宜矣。
犹冀知音君子。
时有观焉。
尼父有云。
罪我者春秋。
知我者春秋。
抑斯之谓也。
梁徵士刘孝标作叙传。
其自比于冯敬通者有三。
而予辄不自揆。
亦窃比于扬子云者有四焉。
何者。
扬雄尝好雕虫小伎。
老而悔其少作。
子幼喜诗赋。
而壮都不为。
耻以文士得名。
期以述者自命。
其似一也。
扬雄草元。
累年不就。
当时闻者。
莫不哂其徒劳。
余撰史通。
亦屡移寒暑。
悠悠尘俗。
共以为愚。
其似二也。
扬雄撰法言。
时人竞尤其妄。
故作解嘲以詶之。
余著史通。
见者亦互言其短。
故作释蒙以拒之。
其似三也。
扬雄少为范踆刘歆所重。
及闻其撰太元经。
则嘲以恐盖酱瓿。
然刘范之重者。
盖贵其文彩。
长杨羽猎之流耳。
如太元深奥。
难以探赜。
既绝窥踰。
故加讥诮。
余初好文笔。
颇获誉于当时。
晚谈史传。
遂减价于知已。
其似四也。
夫才唯下劣。
而迹类先贤。
是用铭之于心。
持以自慰。
抑犹有遗恨。
惧不似扬雄者有一焉。
何者。
之元经始成。
虽为当时所贱。
桓谭以为数百年外。
其书必传。
其后张衡陆绩
果以为绝伦参圣。
夫以史通方诸太元。
今之君山
即徐朱等数君是也。
后来张陆。
则未之知耳。
嗟乎。
傥使平子不出。
公纪不生。
将恐此书与粪土同捐。
烟烬俱灭。
之识者。
无得而观。
此予所以抚卷涟洏
泪尽而继之以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