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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诰 南朝宋 · 颜延之
 出处:全宋文卷三十六
庭诰》者,施于闺庭之内,谓不远也。
吾年居秋方,虑先草木,故遽以未闻,诰尔在庭。
若立履之方,规鉴之明,已列通人之规,不复续论。
今所载咸其素蓄,本乎性灵,而致之心用。
选言务一,不尚烦密,而至于备议者,盖以网诸情非。
古语曰,得鸟者罗之一目,而一目之罗,无时得鸟矣。
此其积意之方。
道者识之公,情者德之私。
公通,可以使神明加响;
私塞,不能令妻子移心。
是以昔之善为士者,必捐情反道,令公屏私。
寻尺之身,而以天地为心;
数纪之寿,常以金石为量。
观夫古先垂戒,长老馀论,虽用细制,每以不朽见铭,缮筑末迹,咸以可久承志。
况树德立义,收族长家,而不思经远乎。
曰身行不足,遗之后人,欲求子孝「必先慈(《御览》五百九十三作必先为慈。)」。
将责弟悌务为友(《御览》四百十六五百九十三作「务念为友」。)
虽孝不待慈,而慈固(《御览》五百九十三作能。)植孝,悌非期友,而友亦立悌。
夫和之不备,或应以不和;
犹信不足焉,必有不信(《御览》作「犹信之不足必应以不信。」)
傥知恩意相生,情理相出,可使家参、柴,人皆由、损。
夫内居德本,外夷民誉,言高一世,处之逾嘿,器重一时,体之滋冲,不以所能干众,不以所长议物,渊泰入道,与天为人者,士之上也。
若不能遗声,欲人出己,知柄在虚求,不可校得,敬慕谦通,畏避矜踞,思广监择,从其远猷,文理精出,而言称未达,论问宣茂,而不以居身,此其亚也。
若乃闻实之为贵,以辩画所克,见声之取荣,谓争夺可获,言不出于户牖,自以为道义久立,才未信于仆妾,而曰我有以过人,于是感苟锐之志,驰倾觖之望,岂悟已挂有识之裁,入修家之诚乎。
记所云「千人所指,无病自死」者也。
行近于此者,吾不愿闻之矣。
凡有知能,预有文论,若不练之庶士,校之群言,通才所归,前流所与,焉得以成名乎
若呻吟于墙室之内,喧嚣于党辈之间,窃议以迷寡闻,妲语以敌要说,是短算所出,而非长见所上。
适值尊朋临座,稠览博论,而言不入于高听,人见弃于众视,则慌若迷途失偶,黡如深夜撤烛,衔声茹气,腆嘿而归,岂识向之夸慢,只足以成今之沮丧邪。
此固少壮之废,尔其戒之。
夫以怨诽为心者,未有达无心救得丧,多见诮耳。
此盖臧获之为,岂识量之为事哉。
是以德声令气,愈上每高,忿言怼讥,每下愈发。
有尚于君子者,宁可不务勉邪。
虽曰恒人,情不能素尽,故当以远理胜之,么算除之,岂可不务自异,而取陷庸品乎。
富厚贫薄,事之悬也。
以富厚之身,亲贫薄之人,非可一时同处。
然昔有守之无怨,安之不闷者,盖有理存焉。
夫既有富厚,必有贫薄,岂其证然,时乃天道。
若人皆厚富,是理无贫薄。
然乎?
必不然也。
若谓富厚在我,则宜贫薄在人。
可乎?
又不可矣。
道在不然,义在不可,而横意去就,谬生希幸,以为未达至分。
蚕温农饱,民生之本,躬稼难就,止以仆役为资,当施其情愿,庀其衣食,定其当治,递其优剧,出之休飨,后之捶责,虽有劝恤之勤,而无沾曝之苦。
务前公税,以远吏让,无急傍费,以息流议,量时发敛,视岁穰俭,省赡以奉己,损散以及人,此用天之善,御生之得也。
率下多方,见情为上,立长多术,晦明为懿。
虽及仆妾,情见则事通,虽在畎亩,明晦则功博。
若夺其当然,役其烦务,使威烈雷霆,犹不禁其欲,虽弃其大用,穷其细瑕,或明灼日月,将不胜其邪。
故曰:「孱焉则差,的焉则暗」。
是以礼道尚优,法意从刻。
优则人自为厚,刻则物相为薄。
耕收诚鄙,此用不忒,所谓野陋而不以居心也。
含生之氓,同祖一气,等级相倾,遂成差品,遂使业习移其天识世服没其性灵。
至夫愿欲情嗜,宜无间殊,或役人而养给,然是非大意,不可侮也。
隅奥有灶,齐侯蔑寒,犬马有秩,管、燕轻饥。
若能服温厚而知穿弊之苦,明周之德,厌滋旨而识寡嗛之急,仁恕之功。
岂与夫比肌肤于草石,方手足于飞走者,同其意用哉。
罚慎其滥,惠戒其偏。
罚滥则无以为罚,惠偏则不如无惠。
虽尔眇末,犹扁庸保之上,事思反己,动类念物,则其情得,而人心塞矣。
忭博蒲塞,会众之事,谐调哂谑,适坐之方,然失敬致悔,皆此之由。
方其克瞻,弥丧端俨,况遭非鄙,虑将丑折。
岂若拒其容而简其事,静其气而远其意,使言必诤厌,宾友清耳,笑不倾抚,左右悦目。
非鄙无因而生,侵侮何从而入,此亦持德之管龠,尔其谨哉。
嫌惑疑心,诚亦难分,岂唯厚貌蔽智之明,深情怯刚之断而已哉。
必使猜怨愚览,则频笑入戾,期变犬马,则步顾成妖。
况动容窃斧,束装盗金,又何足论。
是以前王作典,明慎议狱,而僭滥易意;
朱公论璧,光泽相如,而倍薄异价。
此言虽大,可以戒小。
游道虽广,交义为长。
得在可久,失在轻绝。
久由相敬,绝由相狎。
爱之勿劳,当扶其正性,忠而勿诲,必藏其枉情
辅以艺业,会以文辞,使亲不可亵,疏不可间,每存大德,无挟小怨。
率此往也,足以相终。
酒酌之设,可乐而不可嗜,嗜而非病者希,病而遂眚者几。
既眚既病,将蔑其正。
若存其正性,纾其妄发,其唯善戒乎。
声乐之会,可简而不可违,违而不背者鲜矣,背而非弊者反矣,既弊既背,将受其毁。
必能通其碍而节其流,意可为和中矣。
善施者唯(《御览》四百七十七作「岂唯」。)发自人心,乃出天则。
与不待积,取无谋实,并散千金,诚不可能。
赡人之急,虽乏必先,使施如王丹,受如杜林,亦可与言交矣。
浮华怪饰,灭质之具,奇服丽食,弃素之方。
动人劝慕,倾人顾盼,可以远识夺,难用近欲从。
若睹其淫怪,知生之无心,为见奇丽,能致诸非务,则不抑自贵,不禁自止。
夫数相者,必有之征,既闻之术人,又验之吾身,理可得而论也。
人者兆气二德,禀体五常
二德有奇偶,五常有胜杀,及其为人,宁无叶珍。
亦犹生有好丑,死有夭寿,人皆知其悬天,至于丁年乖遇,中身迂合者,岂可易地哉。
是以君子道命愈难,识道愈坚。
古人耻以身为溪壑者,屏欲之谓也。
欲者,性之烦浊,气之蒿蒸,故其为害,则熏心智,耗真情,伤人和,犯天性。
虽生必有之,而生之德,犹火含烟而烟妨火,怀蠹而蠹残
然则火胜则烟灭(《御览》八百七十一作「烟胜则火灭」。)
蠹壮则桂折
故性明者欲简,嗜繁者气昏,去明即昏,难以生矣。
建言所黜,儒道众智,发论是除。
然有之者不患误深,故药之者恒苦术浅,所以毁道多而义寡。
顿尽诚难,每指可易,能易每指,亦明之末。
廉嗜之性不同,故畏慕之情或异,从事于人者,无一人我之心,不以己之所善谋人,为有明矣。
不以人之所务失我,能有守矣。
己所谓然,而彼定不然,弈棋之蔽,悦彼之可,而忘我不可,学颦之蔽。
将求去蔽者,念通怍介而已。
流言谤议,有道所不免,况在阙薄,难用算防。
接应之方,言必出己。
或信不素积,嫌间所袭,或性不和物,尤怨所聚,有一于此,何处逃毁。
苟能反悔在我,而无责于人,必有达鉴,昭其情远,识迹其事。
日省吾躬,月料吾志,宽嘿以居,洁静以期,神道必在,何恤人言。
谚曰,富则盛,贫则病矣(《艺文类聚》三十五《初学记》十八作「甚矣」。)
贫之为病也,不为形色粗黡,或亦神心沮废
岂但交友疏弃,必有家人诮让。
廉深远识者,何能不移其植(《艺文类聚》作「非廉洁深识者,何能不交移其植,《初学记》作其澡」。)
故欲蠲忧患,莫若怀古。
怀古之志,当自同古人,见通则忧浅,意远则怨浮(《艺文类聚》《初学记》作「见深则忧浅,识远则患浮」。)
(《艺文类聚》《初学记》作「昔有」。)琴歌于编蓬之中者,用此道也。
夫信不逆彰,义必幽隐,交赖相尽,明有相照。
一面见旨,则情固丘岳,一言中志,则意入渊泉
以此事上,水火可蹈,以此托友,金石可弊,岂待充其荣实,乃将议报,厚之篚筐,然后图终。
如或与立,茂思无忽。
禄利者受之易,易则人之所荣,蚕穑者就之艰,艰则物之所鄙。
艰易既有勤倦之情,荣鄙又间向背之意,此二途所为反也。
以劳定国,以功施人,则役徒属而擅丰丽,自埋于民,自事其生,则督妻子而趋耕织。
必使陵侮不作,悬企不萌,所谓贤鄙处宜,华野同泰。
人以有惜为质,非假严刑,有恒为德,不慕厚贵。
有惜者以理葬,有恒者与物终,世有位去则情尽,斯无惜矣。
又有务谢则心移,斯不恒矣。
又非徒若此而已,或见人休事,则勤蕲结纳,及闻否论,则处彰离贰,附会以从风,隐窃以成衅,朝吐面誉,暮行背毁,昔同稽款,今犹叛戾,斯为甚矣。
又非唯若此而已,或凭人惠训,藉人成立,与人馀论,依人扬声,曲存禀仰,甘赴尘轨。
衰没畏远,忌闻影迹,又蒙蔽其善,毁之无度,心短彼能,私树己拙,自崇恒辈,罔顾高识,有人至此,实蠹大伦。
每思防避,无通闾伍
睹惊异之事,或涉流传,遭卒迫之变,反思安顺
若异从己发,将尸谤人,迫而又迕,愈使失度。
能夷异如裴楷,处逼如裴遐,可称深士乎。
喜怒者有性所不能无,常起于褊量,而止于弘识。
然喜过则不重,怒过则不威,能以恬漠(《御览》五百九十三作「恬淡」。)为体,宽愉为器者,则为(《御览》下有「美矣」二字。)大喜荡心,微抑则定,甚怒烦性,小忍即歇(《御览》下有故字。故)
动无愆容,举无失度,则物将自悬,人将自止。
习之所变亦大矣,岂惟蒸性染身,乃将移智易虑。
故曰:「与善人居,如入芷兰之室,久而不知其芬」。
与之化矣。
「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欠而不知其臭」,与之变矣。
是以古人慎所与处。
唯夫金真玉粹者,乃能尽(《艺文类聚》二十三作处)而不污尔。
故曰:「丹可灭而不能使无赤,石可毁而不能使无坚」。
苟无丹石之性,必慎浸染之由。
能以怀道为念,必存从理之心。
道可怀而理可从,则不议贫,议所乐耳。
或云:「贫何由乐」?
此未求道意。
道者,瞻富贵同贫贱,理固得而齐。
自我丧之,未为通议,苟议不丧,夫何不乐。
或曰,温饱之贵,所以荣生,饥寒在躬,空曰从道,取诸其身,将非笃论,此又通理所用。
凡生之具,岂间定实,或以膏腴夭性,有以菽藿登年
中散云,所足在内,不由于外。
是以称体而食,贫岁愈嗛,量腹而炊,丰家馀食,非粒实息耗,意有盈虚尔。
况心得复劣,身获仁富,明白入素,气志如神,虽十旬九饭,不能令饥,业席三属,不能为寒。
岂不信然。
且以己为度者,无以自通彼量,浑四游而斡五纬,天道弘也。
振河海而载山川,地道厚也。
一情纪而合流贯,人灵茂也。
昔之通乎此数者,不为剖判之行,必广其风度,无挟私殊,博其交道,靡怀曲异。
故望尘请友,则义士轻身,一遇拜亲,则仁人投分。
此伦序通允,礼俗平一,上获其用,下得其和。
世务虽移,前休未远,人之适主,吾将反本。
夫人之生,暂有心识,幼壮骤过,哀耗骛及,其间夭郁,既难胜言,假获存遂,又云无几。
柔丽之身,亟委土木,刚清之才,遽为丘壤,回遑顾慕,虽数纪之中尔。
以此持荣,曾不可留,以此服道,亦何能平。
进退我生,游观所达,得贵为人,将在含理。
含理之贵,惟神与交,幸有心灵,义无自恶,偶信天德,逝不上惭。
欲使人沈来化,志符往哲,勿谓是赊,日凿斯密。
著通此意,吾将忘老,如曰不然,其谁与归。
偶怀所撰,略布众条,若备举情见,顾未书一。
赡身之经,别在田家节政;
奉终之纪,自著燕居毕义(《宋书·颜延之传》,又略见《艺文类聚》二十三,又三十五,《初学记》十八,《御览》四百十六,又四百七十七,又五百九十三,又八百七十一。)